历史时期所见“象患”及其所见生态问题

2016-04-11 18:22李昕升
史志学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南京农业大学大象

李昕升

(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南京210095;南京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后流动站,南京210095)

历史时期所见“象患”及其所见生态问题

李昕升

(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南京210095;南京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后流动站,南京210095)

历史时期我国“象患”颇为严重,对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造成了较大的影响,由此也引发了一系列的驱象措施,宋代以后“象患”记载越来越少。历史时期“象患”发生的地点和宋代以后记载偏少的情况反映了生态环境的变迁,大象的生存条件越来越受到威胁。

大象象患生态环境生存环境

中国是亚洲象的起源地之一,历史上亚洲象曾广泛分布在中国长江以南地区,现分布范围已缩小,只有西双版纳地区有小的野生种群。亚洲象的智商较高,性情也比较温顺,容易驯化,但野象仍然具有一定的威胁,并且具有相当的破坏力,给农业生产带来较大的危害。笔者所见历史时期“象患”颇为严重,同“虎患”一样都是一种典型的自然灾害,但目前学术界对“虎患”的研究很多,对“象患”的研究却无,只有游修龄先生等在论述水稻病虫害史时提到了象害[1]游修龄,曾雄生.中国稻作文化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P308-309)。

“象患”,是指大象对人类及其生存环境的侵害。大象是草食性动物,虽然不会比老虎给人民的生命财产带来更大的威胁和持续时间更长,但大象也食农作物,且大象食量很大,一只成年象一天可以吃30到60千克食物,一天有16个小时用来进食,加之大象是群居动物,每群数头或数十头不等,没有固定的栖息地,活动范围很广,一般统一行动,所以在历史上对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造成的影响还是不容忽视的。

一、历史上的“象患”与应对措施

《宋书·五行志》载:“宋顺帝升明元年,象三头度蔡洲,暴稻谷及园野。”[2](梁)沈约.宋书.中华书局,1974.(P923)是历史时期象患的最早记载,可见477年已有大象在南京一带为害稻田,象三头度蔡洲,应该是大象南迁。

清人金武祥《粟香随笔》载:“岭南古迹以南汉时为最多,东莞有镇象塔载《粤东金石略》,相传南汉时群象害稼,官杀之,大宝五年,禹馀官使邵廷琄聚其骨,建石塔以镇之……有‘大宝乙卯,群象踏食百姓田禾,累奉敕下,采捕’,诸字均可辨。”[3](清)金武祥.粟香二笔卷七.粟香随笔.光绪刻本.此塔建于南汉大宝五年(962),金武祥之说又见于(嘉庆)《大清一统志》、(道光)《广东通志》、刘应麟《南汉春秋》等的记载,最为重要的是金武祥所辨诸字,在今天仍存,现存文“盖至秋……群象踏食百姓田禾,累奉敕下,着人采捕,驱括入栏,烹宰应赡军”[1]温建明.东莞南汉大宝五年经幢(镇象塔)历史与文字考.百色学院学报,2011,(5).,说明该记载可信,也是岭南地区象患的最早记载,由于威胁过大,官兵出马捕杀,象肉慰劳将士。

北宋初年在荆襄地区也有象患,是历史上象患记载的最北界,并且威胁到了首都开封,“宋太祖建隆三年五月,有象至黄州黄陂县,匿林木中,食民苗稼,又至安、复、襄、唐州,践民田颇为患,遣使捕之,明年十二月于邓州南阳县获之,献其齿革……五年有象自至京师……”[2](元)马端临.文献通考.中华书局,1986.(P2438)962年大象至长江中游北岸的湖北黄陂,一直向西北方向前进,直至次年年末才于河南南阳捕获。

南宋岭南象患记载更多,《夷坚志》载:“潮州象……数百为群,方秋成之际,乡民畏其蹂食禾稻,张设陷阱于田间,使不可犯,象不得食,甚忿怒……为潮之害,端不在鳄鱼下也。”[3](宋)洪迈.夷坚志(七至八册)夷坚丁志卷十.中华书局,1985.(P79)《格致镜原》转引南宋《视听抄》载:“郑文振,潮阳人,言象为南方之患,土人苦之,不问蔬谷,守之稍不至,践食之立尽,性嗜酒,闻酒香辄破屋壁入饮之,人皆于其来处架高木,若望火楼,然常有人直象独畏烟火,先用长竿接茅把于其杪,望见其来,共然火把,持竿以指之即去,随之三数里方敢回,恐其复来也。”[4](清)陈元龙.格致镜原.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9.(P931)可见宋代南方,尤其是岭南象患十分严重,作物、房屋受损,人受其苦,同时也利用大象对某些事物的畏惧心理,予以驱赶。

北宋熙宁七年(1074)福建“漳州漳浦县濒海接潮州,山有群象为民患,乞依捕虎赏格,许人捕杀,卖牙入官,从之。”[5](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华书局,1985.(P6071)到南宋漳州依然“野象害稼,民设机阱而获,州县追取其齿,无敢捕者,悉条奏罢。”[6](南宋)周必大.文忠集(卷七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大象对庄稼的破坏力最大,几与田地害虫所比肩,准许捕杀是驱象的方式之一,朱熹在漳州任上专门颁布条例,《授时通考》转引朱熹在漳州《劝农文》:“本州岛内荒田颇多,盖缘官司有俵寄之扰,象兽有踏食之患,是致人户不敢开垦,今来朝廷推行经界,向去产钱官米,各有归著,自无俵寄之扰,本州又巳出榜劝谕人户,陷杀象兽,约束官司不得追取牙齿蹄角。今更别立赏钱三十贯,如有人户杀得象者,前来请赏,即时支给,庶几去除灾害。”[7](清)鄂尔泰,张廷玉等.马宗申校注.授时通考(第3册).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P77)朱熹更是鼓励杀象以开垦荒田,通过象牙等物归杀象个人所有、即时奖励等措施,增加人户杀象的积极性。

广西象患在南宋同样严重。《岭外代答》记载:“(交趾)村落小民新篘熟,野象逐香而来,以鼻破壁而入饮,人之大患也……钦州境内亦有之象……象群所在,最害禾稼,人仓卒不能制,以长竹系火逐之,乃退。象能害人,群象虽多不足畏,可畏者独象也,不容于群,故独行无畏,遇人必肆其毒,以鼻卷人掷杀,则以足跟戚人血透肌,而以鼻吸饮人血。”[8](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中华书局,1936.(P97-98)不仅就大象对人、稼造成的损害进行了说明,尤其提出了“独象”最为凶残,不得不防,同样提到了“火逐”的方法。

解缙《文毅集》载:“后十八年为洪武丙寅,十万山象出,害民稼穑,诏两通侯率兵二万余驱而捕之,建立驯象卫。思明府公率其民助治城、堑向道,穷山险峻,驱除兽害。未几,得白象以献,太祖赐赉之甚厚,因言地瘴僻远,不足立卫。又明年有诏迁卫横州[9](明)解缙.文毅集(卷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洪武十八年(1385)广西爆发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象患,号称“十万山象”,官兵两万余投入战斗,甚至建立了专门的“驯象卫”,后又迁走,但足以说明当时人象斗争场面的宏大。

明人黄衷《海语》记载了:“象嗜稼,凡引类于田,必次亩而食,不乱蹂也,未旬即数顷尽矣,岛夷以孤豚缚笼中,悬诸深树,孤豚被缚喔喔不绝声,象闻而怖,又引类而遁,不敢近稼矣,夫体巨而力强者物莫象,若佛书言菩萨之力譬如龙象,是匹龙也,孤豚之声乃怖而遁之,岛夷之术竒矣,抑何所受邪噫,世之屏目任耳而自致疑惧者,独象也乎哉。”[1](明)黄衷.海语(卷中).中华书局,1991.(P6)介绍了驱除大象的一种巧妙方法——孤豚之声,该方法必然是在长期的实践中发现并广泛应用的,海南岛象患情况可见一斑,《海语》成书于嘉靖十五年(1536),是明代为数不多的象患记载。

二、“象患”反映的生态环境变迁

(一)气候变迁

殷墟卜辞中“今夕其雨,获象”(第377片)[2]郭沫若.卜辞通纂.科学出版社,1983.(P369)就是最早狩猎大象记载之一,表明在商代的中原地区可以轻易找到大象,随着新石器时代以降气温变低,大象南迁。距今8000—3000年,中国处在“仰韶温暖时期”,从3000年前开始出现气温下降趋势,一直持续到20世纪,虽然中间穿插着几次世纪规模的气温回升,但总体还是下降的。距今8000—5000年的全新世中期,亚热带北界比现今北界北移2.5个纬度,其北移的直线距离约为250千米[3]张丕远.中国历史气候变化.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P102)。夏商时期(公元前2100—公元前1100年)黄河流域的气温较今天温暖,从殷墟卜辞中的众多关于大象的记载,可知当时的亚热带北界约在今天河南北部的安阳一带。

《孟子》记载“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4]徐强译注.孟子.山东画报出版社,2013.(P119)不但能够说明周武王时期黄河流域尚存大象,同时武王伐纣,战争因素也是导致大象迁徙的人为原因之一,在此之后黄河流域任何历史文献都无大象记载,说明温暖时期结束,尤其在周孝王之后,象患也就更是无从谈起。

北宋初年在荆襄地区的象患,波及湖北武汉、安陆、天门、襄阳和河南唐河、南阳,象患出现在华中地区,在商周之后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正是在于宋元时期是我国历史上典型的温暖时期,如北宋《清异录》记载:“甘蔗盛产于吴中,亦有精粗”[5](宋)陶谷.清异录.中国商业出版社,1985.(P131),说明当时江南地区气候温暖,可种甘蔗,远非今日可比,因此大象活动范围北移。

元末一直到清末,我国东部地区的气候又转为寒冷,尤其在1500—1900年是世界性的小冰期,长江以北更加不可能有野象的记载,象患问题也就随之消亡了。

(二)土地开发

象患的最早记载在南朝宋,是三四千年来的第三个寒冷期,南京一带不会比今天更为温暖,但依然有象患存在,说明当时长江流域开发程度较低,虽然西晋“八王之乱”以后,开始了持续一个半世纪的永嘉南迁,447年是南迁的进行时,对长江流域的开发不会如此立竿见影,因此还能够找大象生存的痕迹。

南汉时期的象患亦是如此,在宋代移民大规模进入岭南之前,这里多数处于未开发的南亚带植被茂密的状态,因此“群象害稼”应该是较为常见的。两宋时期,以福建、岭南(广东、广西、海南)为代表,象患记载较多,突出反映人与自然的冲突,即人类对土地的开发与象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的矛盾。北宋元丰初年广东的土地垦殖率仅为2.3%,广西更是为0.02%[1]韩茂莉.宋代岭南地区农业地理初探.历史地理(第十一辑).1993,(6).。而到了北宋末年、南宋初年,进入了一个“真正有开发意义的移民”阶段,部分地区逐渐摆脱了原始农业阶段[2]韩茂莉.中国历史农业地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P1024)。伴随着土地的迅速开发,必然会侵占大象原本的聚居地,森林的覆盖率也逐渐降低,导致大象食物不足,潮州就是这样的一个地区,数百为群的潮州象也成为一个显著的社会问题,尤在在秋收之际,“蹂食禾稻”也就理所当然了。福建漳浦县“濒海接潮州”,同样是象群的活动范围,朱熹的《劝农文》可见土地开垦与象群活动之间的矛盾,为了开垦不得不围捕杀象,“庶几去除灾害”反映了人类最终战胜象群,土地开发给大象种群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其活动范围更加缩小。

明代对象患唯一的记载,可见象患当时只存在于开发程度很低的海南岛。明代是海南开发的繁荣时期,洪武三年(1370)海南改州为府,隶广东布政使,下辖三州十县,洪武年间人口较元代有成倍的增加,全岛登记民田扩大到200万亩,到万历四十三年(1615)更是达到383万亩,几乎增加了一倍[3]杨德春.海南岛古代简史.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P77)。土著中的“熟黎”越来越多,对全岛的开发最终导致无处可迁徙的大象的灭绝。

(责编:张佳琪)

李昕升(1986—),男,河北秦皇岛人,博士,南京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师资博士后,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讲师,研究方向为农业史。

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项目“美洲救荒作物在中国的引种推广及动因影响研究”(2016SJD77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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