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幅利”,行节俭:《晏子春秋》经济思想探析

2016-04-11 17:03贾海鹏
山东工商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贾海鹏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武汉 430079)



理论经济研究

求“幅利”,行节俭:《晏子春秋》经济思想探析

贾海鹏

(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武汉 430079)

[摘要]《晏子春秋》认为逐利是人的本性,但是过犹不及,要以“义”来节制自己的欲望,追求幅中之利,如此才能长久。这是“幅利论”和“义利论”的题中之义。晏子的经济思想在实践中主要表现为节俭,他不仅屡屡劝谏君主要奉行简朴的生活以垂范国人,而且自己也躬行一生。这些都与晏子的道德修养、“树榜样,养生命,安民威诸侯”的目的、“保国安民”的为政理念、“明哲保身”的处世法则以及齐文化的重实践特征息息相关。他欲通过躬行节俭、上谏君主、下导百姓来挽救时弊,虽曾起到一时之效,减轻了人民的部分负担,纠正了一些邪僻之俗,但却影响不大。晏子的经济思想主要体现在一个“节”字,具有较为浓厚的保守色彩,这就难免要让齐国的实力逐渐衰落了。

[关键词]晏子春秋;幅利论;义利论

晏子(约前578年~前500年),氏晏,名婴,字仲,谥平,春秋晚期齐国夷维(今山东高密)人,曾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位君主,显名诸侯。《晏子春秋》是一部以记述晏子言论事迹为主的先秦典籍,其中蕴涵了丰富的经济思想。本文拟对此进行详细探析,以求教于方家学者。

一、历史背景

齐国建国之初,姜太公根据实际情况,采取了“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史记·齐太公世家》)的有力举措,使得人民纷纷归附,促进了经济的迅速发展,使齐从一个滨海小邦逐渐发展成为洋洋大国。物质财富的大量积累,使得社会上逐渐兴起了奢靡之风。桓公之时,管仲实施了卓有成效的改革,让国家经济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然而奢靡之风也更加兴盛。从此以后,齐国的奢靡风俗便一直长盛不衰。

晏子为政之时,正值春秋第二次“弭兵之会”(公元前546年)后的几十年中。由于战争较少,国际环境相对和平,各国统治者便纷纷追求奢糜生活。他们大兴土木,繁徭重役,极力搜刮民脂民膏,而且还制定了严刑峻法来防止百姓反抗。

齐国的景公尤其如此,《晏子春秋》中关于他奢靡生活的记载俯拾皆是。如嗜酒崇乐:“景公饮酒,酲,三日而后发”(《内篇·谏上·景公饮酒酲三日而后发晏子谏第三》)(下引该书只注篇名);“景公饮酒,七日七夜不止”(《谏上第四》);“景公之时,霖雨十有七日。公饮酒,日夜相继……命柏遽巡国,致能歌者”(《谏上第五》);他还因“梁丘据入歌人虞,变齐音”而“夜发不可以朝”(《谏上第六》)。华衣美食:“景公为履,黄金之綦,饰以银,连以珠,良玉之絇,其长尺,冰月服之以听朝”(《谏下第十三》);他的“牛马老于阑牢,不胜服也;车蠹于巨户,不胜乘也;衣裘襦袴朽弊于藏,不胜衣也;醯醢腐,不胜沽也;酒醴酸酢,不胜饮也;菽粟郁积,不胜食也”(《谏下第十九》),并泽及后宫和禽兽——“马食府粟,狗餍刍豢,三保之妾,俱足粱肉”(《谏上第五》)。大兴土木:“景公使国人起大台之役,岁寒不已”(《谏下第五》);“景公为长庲”(《谏下第六》);“景公筑路寝之台,三年未息;又为长庲之役,二年未息;又为邹之长涂”(《谏下第七》);“景公为台,台成,又欲为钟”(《谏下第十一》);“景公为西曲潢,其深灭轨,高三仞,横木龙蛇,立木鸟兽”(《谏下第十五》)等等。

景公的嗜酒崇乐、华衣美食、大兴土木给人民带来了巨大的负担,让他们赋敛沉重,无以为生。

不但君主如此,他左右之人亦复如是。晏子就曾揭露道:“寸之管无当,天下不能足之以粟。今齐国丈夫耕、女子织,夜以接日,不足以奉上,而君侧皆雕文刻镂之观,此无当之管也,而君终不知。五尺童子,操寸之熛,天下不能足以薪。今君之左右,皆操熛之徒,而君终不知”(《谏下第一》);“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雈蒲,舟鲛守之;薮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逼尔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布常无艺,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重而异者第七》)。

如此腐化邪僻的行为招致了国怒民怨。景公为防百姓反抗,实施严刑酷法,对人民“诛僇如仇雠”(《重而异者第二》),以致“拘者满圄,怨者满朝”(《谏下第一》),“国之都市,屦贱而踊贵”(《问下第十七》)。

如果说出于文体性质的考虑(不少学者认为《晏子春秋》是文学作品),《晏子春秋》所载未必尽是史实的话,那么其他典籍的相关记述及考古挖掘的发现即可作为佐证。《史记·齐太公世家》曾说“景公好治宫室,聚狗马,奢侈,厚赋重刑”;《淮南子·要略》亦曰“齐景公内好声色,外好狗马,猎射亡归,好色无辩,作为路寝之台,族铸大钟,撞之庭下,郊雉皆呴,一朝用三千钟赣”;《论语·季氏》也道“齐景公有马千驷”。1964年至1976年间,考古学家发掘了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齐国故城大城东北部的大型殉马墓。墓中仅殉马坑就占地三四千平方米,殉马的数量多达六百余匹[1]。据专家考证,墓主人应为齐景公,由此可见他生前的奢侈。

晏子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继父为卿,登上齐国政坛的。为挽救齐国的颓势,纠正不良的社会风气,他提出了自己的经济思想。

二、具体内容

《晏子春秋》的经济思想主要包涵以下内容:

(一)逐利,人之本性

《杂下第十四》曰:“凡有血气者,皆有争心。”即人人都有追逐利益之心,这是人的本性,即使圣哲如晏子也不例外。

景公曾问晏子:“君子独不欲富与贵乎?”他回答道:“婴闻为人臣者,先君后身。安国而度家,宗君而处身,曷为独不欲富与贵也!”(《杂下第十六》)就是说臣下应该先考虑君主,后顾虑自己。在做到让国家安定、君主尊威的情况下,可以追求自身及家族的富贵。

公元前545年,齐国大臣庆封因大权独揽、专横跋扈而被其他大夫联合驱逐。他逃亡后,众人瓜分了其采邑,分给晏子邶殿,晏子婉辞。对此,子尾质疑道:“富者,人之所欲也,何独弗欲?”晏子对曰:“不受邶殿,非恶富也,恐失富也”(《杂下第十五》,《左传》也有相似记载)。可见,从本心来讲他还是想要富贵的。晏子虽因怕失富而拒绝了邶殿,但却接受了较小的“北郭佐邑六十”即是明证。清代姚鼐认为:“晏子将明言其不义乎,得罪一国,而不可为也;将从而受分乎,违己之心,而不忍出也。邦无道,危行言孙……其辞邶殿,则托曰:‘畏失富。’晏子之心,固亦苦矣”[2]。他站在儒家明哲保身的立场去看待作为实践型政治家晏子的行为,虽有一定道理,却并不是十分恰当。作为实践家,晏子一向从现实出发阐述自己的各种观点。人之逐利,实本性使然,他明之遵之亦颇符合其做事风格,故晏子所说的“畏失富”恐非托辞。

另外,他临终前留下遗言:“布帛不可穷,穷不可饰;牛马不可穷,穷不可服;士不可穷,穷不可任;国不可穷,穷不可窃也”(《杂下第三十》)。此章记载与晏子的行事风格和思想理念相符,应为史实,所以遗言内容更能体现晏子的真实想法。在这里他谆谆教导子孙后代要适度拥有财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保证自己基本生活的同时,去追求安国利民的理想。否则,如果连自己的生存都成了问题,又谈何尊君富民呢?

(二)“幅利论”与“义利论”

虽然晏子承认人人都有逐利的本性,但凡事过犹不及,只有适当节制自己的欲望,才能够享福长久。这在其著名的“幅利论”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为之制度,使无迁也。夫民生厚而用利,于是乎正德以幅之,使无黜慢,谓之幅利。利过则为败,吾不敢贪多,所谓幅也(《杂下第十五》)。

晏子认为富就像布帛有幅一样,为它制定了限度,使之不能随意变更。每个人都想过优裕富足的生活,然而如果追逐利益过了头,则很容易伤害到自己,所以需要端正道德作为幅度。

这里的道德就是“义”。人们求财求富需要在“义”的制约下进行,“怨利生孽,维义为可以长存”,即积聚财物会滋生祸患,只有坚持道义才会使自己永久不败。在具体的实践中,要以“廉”、“让”为指导,“廉者,政之本也;让者,德之主也……廉之谓公正,让之谓保德……分争者不胜其祸,辞让者不失其福”(《杂下第十四》)。这就是晏子的“义利论”。

对于“义利论”和“幅利论”的关系,钟祥财先生评论得好:“如果说义利之论尚属抽象说教,那么幅利之见则是形象表述,它明确了作为伦理标准的义,在人们的经济活动中是以伦理限度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在幅之内的利,可以理解为是符合义的要求的,反之则是违反义的要求的。这样,幅利论同晏婴关于义利的前提和结论的观点结合起来,就构成了一套新颖的完整的义利理论”[3]。

晏子这些思想是在庆氏逃亡,子尾质疑他推辞邶殿(“幅利论”)和田、鲍氏逐栾、高氏后,田桓子欲分其家(“义利论”)的背景下提出来的,一方面展示了晏子经济思想的核心内容,另一方面也是他明哲保身的题中之义。

然而,“幅利论”也有其固有的缺陷。正如邵先锋所言:“它缺乏经济上的论证,在具体的操作上也有一定的困难,那就是怎么才能算是适度的求利?如何做才算是符合德义的要求呢?这些,从晏婴的阐述中我们找不到答案。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晏婴提出的‘幅利论’也为统治者留下了一个把柄,那就是允许统治者利用‘幅’这个限度来束缚人们的经济生活”[4]。此言得之!不过,“幅利论”的提出有其特殊背景。对于圣贤君子(如“惠人”子尾),大可稍作泛谈,讲明道理即可,不必刻意约束,听者自能感悟并随事适宜。如果对于平常之人,则须详细规定,以便遵行。

(三)节俭实践

晏子的经济思想在实践中主要表现为节俭。他不仅屡屡劝谏君主要奉行简朴的生活以垂范臣下和国人,而且自己也躬行一生。

1. 谏君节俭,以正邪僻

对于晏子的谏君行俭,孔子曾评价道:“景公奢,晏子事之以恭俭,晏子,君子也”(《重而异者第二十七》)。刘向也称赞曰:“齐景公喜奢而忘俭,幸有晏子以俭镌之”(《说苑·反质》)。

晏子认为“君人者,与其请于人,不如请于己也”,只要君主能够约束自己,躬行节俭,那么百官与人民便会纷纷影从,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为了纠正景公的奢糜行为,给百姓以喘息之机,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从而维护社会稳定,晏子利用一切机会向君主进谏,劝他改邪归正、厉行节俭。

在历史上,齐景公还算是一个比较有志向的君主。在他即位之初曾想内安百姓,外威诸侯,复兴齐国霸业,故常常向晏子请教关于往圣贤君的事情。如景公问:“吾欲服圣王之服,居圣王之室,如此,则诸侯其至乎?”晏子曰:“今君欲法圣王之服室,不法其制,法其节俭也,则虽未成治,庶其有益也”(《谏下第十四》)。景公请教:“古之盛君,其行如何?”晏子道:“薄于身而厚于民,约于身而广于世”(《问上第十一》)。景公问国君怎样做才能身尊民安,晏子告诉他“为君,节养,其余以顾民,则君尊而民安”(《问上第十四》);景公问贤君如何治国,晏子答 “其取下节,其自养俭……上无朽蠹之藏,下无冻馁之民”(《问上第十七》);景公垂询“亲民”之策,晏子曰“俭于藉敛,节于货财;作工不历时,使民不尽力;百官节适,关市省征……则民亲矣”(《问上第二十六》)。景公问让人民富裕难吗?晏子对曰:“易,节欲则民富”(《问下第七》)。这些记载无不显示出作为一国之相提倡节俭的良苦用心和对君主的谆谆劝导,读来令人感动!

2. 制定标准,躬行节俭

除上谏景公外,他还常借古时常制和贤君行为,并结合现实情形提出一系列具体的节俭标准,以便君臣及民众遵行。如:

饮食:“古之饮酒也,足以通气合好而已矣”,故“男不群乐以妨事,女不群乐以妨功”。如遇“男女群乐者”,只要“周觞五献”即可,“过之者诛”(《谏上第三》)。

衣冠:“古圣人制衣服也”,只要能使“冬轻而暖,夏轻而凊”即可(《谏下第十三》),无需奢侈。其标准为:“冠足以修敬,不务其饰;衣足以掩形,不务其美。衣不务于隅差之削,冠无觚蠃之理,身服不杂彩,首服不镂刻……首服足以修敬,而不重也;身服足以行洁,而不害于动作”,这样可达到“服之轻重便于身,用财之费顺于民”(《谏下第十四》)的良好效果。

宫室:“古者之为宫室也,足以便乎生”即止,“不以为奢侈也”(《谏下第十八》;“古之人君,其宫室节,不侵生人之居;其台榭俭,不残死人之墓”(《谏下第二十》);他们的“明堂之制”为:“下之润湿不能及也,上之寒暑不能入也,土事不文,木事不镂”,以“示民知节”(《谏下第十四》)。

这些主张的实质就是提倡统治阶级只要保证基本的物质需求就可以了,不宜过多消费,把节省下来的财物用以保障和改善普通民众的生活。

晏子不但提出了如此理论,而且还躬行实践。他衣“十升之布”(《杂下第十九》)、“缁布之衣,麋鹿之裘”(《杂下第十二》),甚至“一狐裘三十年”(《礼记·檀弓》),食“脱粟之食、五卵、苔菜而已”(《杂下第十九》),居“湫隘嚣尘”的“近市”之宅,乘“栈轸之车,而驾驽马以朝”(《杂下第十二》)。晏子拒纳景公之女、犯槐者之女和工女,不弃糟糠之妻,又很好地节制了女色对自身德行的侵蚀,这也是“去老者,谓之乱;纳少者,谓之淫。且夫见色而忘义,处富贵而失伦,谓之逆道”(《不合经术者第十》)在实践中的体现。此外,他还把所得俸禄及国君的赏赐多用以赈济旁人,使得“父之党无不乘车者,母之党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党无冻馁者”,国之简士待之“而后举火者数百家”(《杂下第十二》)。

对此,司马迁在《史记·管晏列传》中赞扬道:晏子“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桓宽的《盐铁论·救匮》也称许曰:“盖桡枉者过直,救文者以质。昔者晏子相齐,一狐裘三十载。故民奢,示之以俭;民俭,示之以礼。”

三、深层缘由

晏子之所以提出上述经济思想并躬行实践,是有诸多缘由的。

(一)与其道德修养有关

晏子在世时就常被人称为君子,如“公曰:‘吾不见君子,不知野人之拙也’”(《杂下第七》);“(仲尼)曰:‘救民之姓而不夸,行补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重而异者第二十七》)。晏子也常以君子之道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如“君子有力于民,则进爵禄,不辞富贵;无力于民而旅食,不恶贫贱”(《杂上第一》),“夫长宠广名,君子之事也。婴独庸能已乎”(《杂下第二十》)。

尤其值得提出的是《问下第二十三》中晏子对“啬、吝、爱”三者的独特诠释,这是指导他一生节俭行为的重要标尺。晏子出使晋国,与叔向私语。叔向问:“啬、吝、爱之于行如何?”晏子对曰:“啬者,君子之道;吝、爱者,小人之行”。并进一步解释说:“称财多寡而节用之,富无金藏,贫不假贷,谓之啬;积多不能分人,而厚自养,谓之吝;不能分人,又不能自养,谓之爱。”这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详细地论述了三者的差别,并把它们提升到了区分君子与小人的道德高度。

晏子把节俭之道当作对君子的要求,为不断提高自身的德行修养而频频辞谢景公的赏赐。

晏子在辞都昌邑时,曾说:“富而不骄者,未尝闻之;贫而不恨者,婴是也。所以贫而不恨者,以若为师也”(《杂下第十七》)。他在拒绝千金与市租时也道:“夫厚取之君而施之民,是臣代君君民也,忠臣不为也;厚取之君而不施于民,是为筐箧之藏也,仁人不为也;进取于君,退得罪于士,身死而财迁于它人,是为宰藏也,智者不为也……圣人千虑,必有一失;愚人千虑,必有一得。意者管仲之失、而婴之得者耶”(《杂下第十八》);晏子在推辞景公州款之赏时亦曰:“管子……有一恶,婴不忍为也,其宗庙之养鲜也”(《谏上第十二》)。他把不受赏赐,奉行节俭,看作是自己胜于管子的美德,奉之如师。

只有把节俭内化为自身的品质,表现出来的行为才能自然诚挚,没有作秀之嫌,也才能更好地谏君导民,治国理政。

(二)与其“树榜样,养生命,安民威诸侯”的目的有关

周云钊先生曾说:“晏子的‘尚俭’就个人来说是出于修养身心的要求,就政治而言是做出一种表率、榜样”[5]。此言颇有道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礼记·缁衣》),君主和国相如若带头实行,那么群臣和百姓便会纷纷效仿,从而改变社会上盛行的奢靡之风。

超验主义力图以生态中心主义立场破解工业文明之患。深受爱默生思想影响的亨利·戴维·梭罗,更为注重超验主义的生活体验。他从生态中心主义立场出发看待自然,以浪漫主义格调弹奏着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曲目。其代表作《瓦尔登湖》描绘了人和自然共生共荣的场景,令人神往之处恰如“出神冥想,置身于松树、山核桃树和漆树丛中,四下里一片孤寂和宁静,唯有鸟儿在近处歌唱,或者悄没声儿地掠过我的小屋,直到夕阳余晖照在我的西窗上”[9]82。其中清晰吐露出工业文明打破自然和理想生活平衡的哲学隐忧。

《杂下第二》曰:“禁之以制,而身不先行,民不能止”,就是说要想让他人遵守规则,除了制定相应的制度外,还必须率先行之。晏子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故他在推辞景公辂车乘马的赏赐时说:“君使臣临百官之吏,臣节其衣服饮食之养,以先齐国之民,然犹恐其侈靡而不顾其行也。今辂车乘马,君乘之上,而臣亦乘之下,民之无义,侈其衣服饮食而不顾其行者,臣无以禁之”(《杂下第二十五》)。他在不受狐之白裘、玄豹之茈时亦曰:“君就赐,使婴修百官之政,君服之上,而使婴服之于下,不可以为教”(《重而异者第二十五》)。晏子在向君主讲明缘由的同时,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为众人做出了很好的表率。

另外,晏子提倡节俭,还与“养生”“威诸侯”和“安百姓”有关。

据《谏下第十三》载,针对景公为履而饰以金玉的行为,晏子谏道:“今金玉之履,冰月服之,是重寒也;履重不节,是过任也,失生之情矣。故鲁工不知寒温之节、轻重之量,以害正生,其罪一也;作服不常,以笑诸侯,其罪二也;用财无功,以怨百姓,其罪三也。”这三者都是君主很关心的事,晏子以此为由进行劝谏,能够较容易地打动景公,从而促使他实行节俭。同时,也显示出了作为一国之相的晏子倡导节俭与此三者关系重大。

(三)与其“保国安民”的为政思想有关

“以民为本”是晏子施政理念的核心内容,他曾说:“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意莫下于刻民”(《问下第二十二》);“卑而不失尊,曲而不失正者,以民为本也。苟持民矣,安有遗道?苟遗民矣,安有正行焉”(《问下第二十一》);“事因于民必成……谋于上不违天,谋于下不违民。以此谋者必得矣……傲民举事,虽成不荣……民,事之本也”(《问上第十二》)。姜国柱先生曾说:“综观晏婴的思想,他在谏景公之行、答景公之问、事景公之礼、治国家之政中,其出发点和归宿地,大多是在民身上着眼的”[6]。周云钊、周云剑两位先生也认为:“晏子行政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皆在‘民’上”[7]。

陈柱先生曾言[8]:“盖爱民则未有不尚俭者。夫不俭则奢,奢则不足,不足则取于民者必滥,则必有害民之政矣。”《管子·权修》亦曰:“地之生财有时,民之用力有倦,而人君之欲无穷。以有时与有倦养无穷之君,而度量不生于其间,则上下相疾也……故取于民有度,用之有止,国虽小必安;取民无度,用之不止,国虽大必危。”人民是国家的根本,只有他们衣食无忧,生活安定,社会才能和谐,国家才能强大,姜齐的统治也才能长久。

《晏子春秋》关于此方面的记述比比皆是。齐国淫雨连日,景公不救,继续享乐,晏子对他说:(百姓)“里穷而无告,无乐有上矣;饥饿而无告,无乐有君矣”(《谏上第五》)。针对景公繁徭重役,晏子劝道:“君屈民财者,不得其利;穷民力者,不得其乐……今君不遵明君之义,而循灵王之迹,婴惧君有暴民之行,而不睹长庲之乐也”(《谏下第七》);“夫藏财而不用,凶也。财苟失守,下,其报环至。其次,昧财之失守,委而不以分人者,百姓必进自分也”(《谏下第十九》);“吾君好治宫室,民之力弊矣;又好盘游玩好以饬女子,民之财竭矣;又好兴师,民之死近矣。弊其力,竭其财,近其死,下之疾其上甚矣”(《杂下第十六》);“(君)苟营内好私,使财货偏有所聚,菽粟币帛腐于囷府,惠不遍加于百姓,公心不周乎万国,则桀、纣之所以亡也。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也”(《重而异者第八》)等等。

作为统治阶层中的一员,晏子害怕这样的情形出现,故处处劝谏景公要轻徭薄赋,节俭爱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给百姓带来痛苦,要“由君之意、自乐之心,推而与百姓同之”(《重而异者第八》),并以自身的实际行动来感化景公。如《杂上第十四》载:晏子饮景公酒,令器必新。家老曰:“财不足,请敛于氓。”晏子曰:“止!夫乐者,上下同之。故天子与天下,诸侯与境内,大夫以下各与其僚,无有独乐。今上乐其乐,下伤其费,是独乐者也,不可!”

晏子还建议君主取财应“权有无,均贫富,不以养嗜欲”(《问上第十一》)。叶世昌、童丽认为[9]:“这里的‘均贫富’不是指在财富的分配或是在生产资料的占有上做到均平,而是指国家在征收赋役时,要斟酌人民的贫富状况,权衡有无,使税负与民力相称,从而做到赋税制度比较合理可行,不能只从满足自己的嗜欲出发而横征暴敛。”

据《杂下第十六》载,晏子劝景公制定了“商渔盐,关市讥而不征;耕者十取一焉”这样相对合理的经济制度,在促进商业发展的同时,极大地减轻了人民的负担。

此外,需要特别提出的是,《晏子春秋》中有一条十分先进且极具灵活性的救济措施——“以工代赈”:景公之时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趣。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说乎游,民足乎食。君子曰:“政则晏子欲发粟与民而已,若使不可得,则依物而偶于政。”(见《杂上第六》)“这既使饥民有了一定的衣食来源,又发展了生产,是一种公私两利,两全其美的积极救助办法”[10]。这样的举措启发了当代社会扩大基础工程建设以解决人们就业问题的施政理念。笔者虽怀疑此则记载不合史实,但在数千年前的典籍中能包含如此先进的思想,不得不让人惊佩!

总之,晏子执政采取的一系列爱民惠民措施,既是自身民本思想的体现,也很好地维护了社会的稳定和姜齐的统治。

(四)与其“明哲保身”的处世法则有关

晏子从政之时,齐国统治集团内部矛盾重重,斗争尖锐,先后发生了崔杼弑庄公、庆封灭崔氏、田鲍高栾四族逐庆氏、陈鲍氏攻高栾氏等剧烈内斗。身处风云诡谲的齐国政坛,晏子希望通过高扬节俭主张、躬身节俭行为让强宗大族心生怜悯、自叹不如,以为晏子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从而不加陷害,以达到全身远祸的目的。正如清代学者俞樾所说[11]:“晏子非徒俭者也。古之君子,敝车羸马,非衣恶食,其自奉有啬于厮养者,岂徒俭哉,盖处乱世之道也……君子之于乱世也,天下虽忌之嫉之,欲得而杀之,而至观其食无兼膳,衣无完衣,出无一宿之粮,入无一日之积,则虽其深怒积怨者不能不自愧不如,而甚者至于太息泣下也。何也?天下之小人未始无是非之心也,虽恶其刚直之节,而不能不服其廉洁之行,是故处乱世,犯众怒,而莫或伤之也……当晏子时,齐多故矣,而卒有以自全,故曰:晏子非徒俭者也。”

最典型的莫过于庆氏逃亡后,晏子不受邶殿,并提出“幅利论”以解子尾之疑,从而启发他先接受所分的采邑,后“稍致之(公)”(《左传·襄公二十八年》),让景公看到了他的忠心,从而获得了宠幸及田无宇胜栾、高氏欲分其家,晏子以“义利论”劝他致于公,无宇听之,使得家族不断强大两例。这些不但显示出晏子对于财富追求的节制,让强族不会感觉自身的利益受到侵害,而且他更以高妙的处世哲学对同僚推心置腹,让他们在避祸受福的同时把晏子当作朋友。

晏子以节俭求保身不但体现在自己身上,而且还考虑到了子孙后代。他在推辞台与无盐两邑时就说:“臣有德益禄,无德退禄,恶有不肖父为不肖子,为封邑以败其君之政者乎”(《杂下第十九》)。这一观点在晏子年老辞邑时表现得更加充分,当时景公以“自吾先君定公至今,用世多矣,齐大夫未有老辞邑者。今夫子独辞之,是毁国之故、弃寡人也”为由打算拒绝。晏子坚持,景公仍不许,甚至还欲效仿桓公赏管子那样赐他“三归”以泽及子孙。这在别人看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晏子却道:“昔者管子事桓公,桓公义高诸侯,德备百姓。今婴事君也,国仅齐于诸侯,怨积乎百姓,婴之罪多矣,而君欲赏之,岂以其不肖父为不肖子厚受赏,以伤国民义哉?且夫德薄而禄厚,智惛而家富,是彰污而逆教也,不可”(《杂下第二十八》)。如此谦逊有礼的言行,在彰显自身不谋私利可贵品质的同时,也让那些平日怨恨他的人汗颜无地,不忍加害,从而达到远祸的目的。

(五)与齐文化的重实践特征有关

如前所述,姜太公在建国之初就漠视繁琐的周礼要求,他根据齐地的现实条件,施行了“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史记·齐太公世家》)的正确举措,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同时也开创了齐文化重实践的风气。此后历代国君相沿不变,使此风大为兴盛。

身为齐国世民的晏子深受该文化的熏陶,故从政之后他始终从实际情况出发考虑问题,制定政策。这从他对孔子及儒家的评价中即可看出:

彼浩裾自顺,不可以教下;好乐缓于民,不可使亲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职;厚葬破民贫国,久丧循哀费日,不可使子民;行之难者在内,而儒者无其外,故异于服、勉于容,不可以道众而驯百姓。自大贤之灭,周室之卑也,威仪加多,而民行滋薄;声乐繁充,而世德滋衰。今孔丘盛声乐以侈世,饰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以示仪,务趋翔之节以观众;博学不可以仪世,劳思不可以补民;兼寿不能殚其教,当年不能究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营世君,盛为声乐以淫愚民。其道也,不可以示世;其教也,不可以导民。今欲封之,以移齐国之俗,非所以导众存民也。(见《不合经术者第一》)

除此之外,他还以古圣先贤的知行为标准批判儒家繁琐的礼乐制度(见《不合经术者第二》):

古者圣人,非不知能繁登降之礼、制规矩之节、行表缀之数以教民,以为烦人留日,故制礼不羡于便事;非不知能扬干戚钟鼓竽瑟以劝众也,以为费财留工,故制乐不羡于和民;非不知能累世殚国以奉死哭泣处哀以持久也,而不为者,知其无补死者而深害生者,故不以导民。今品人饰礼烦事,羡乐淫民,崇死以害生,三者,圣王之所禁也。

财害民尚虚礼的倾向,与晏子倡节俭的治国理念多有不合,与齐地重实践的风俗习惯亦有相背之处,难怪他会极力阻止景公重用孔子。

晏子认为只有改变社会上流行的奢靡之风,才有可能挽救齐国于危际,故他从现实中的一点一滴出发,竭尽毕生心力,躬亲节俭,以期有所成效,以称国相之职。

四、结语

晏子清楚地认识到了齐国盛行的奢靡之风对国家和百姓存在的巨大危害,欲通过躬行节俭、上谏君主、下导百姓来挽救时弊,虽曾起到一时之效,减轻了人民的部分负担,纠正了一些邪僻之俗,但似乎影响不大。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看看当时的齐国上下并没有因为晏子厉行节俭而形成简朴之风就不难知悉。

晏子死后,国家没有了制约,朝廷及社会上的奢靡之风更甚,出土的景公墓葬即是明证。此外,我们从战国时期苏秦游说齐宣王时所说的“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蹹踘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战国策·齐策一》)中亦可窥见一斑。明嘉靖《青州府志》曾曰:“齐地汉以后,尚俭倡廉,与晏子的移俗不无关系。”对此,笔者不敢苟同。齐地节俭之风是秦汉以后逐渐形成的,必定另有它因,作者把功劳归于春秋时期的晏子似乎不太妥当。

晏子的经济思想主要体现在一个“节”字,多具有较浓厚的保守色彩。遍观《左传》、《史记》和《晏子春秋》诸书,找不出太多晏子关于积极发展经济的提议,这就难免要让齐国的经济逐渐衰落。另外,晏子倡导的节俭,主要是靠降低贵族统治者的生活水平来保障普通百姓基本生存的。其实质就是在不增加国家总财富的前提下,对现存的物质分配情况稍作调整,这是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不过,这也体现了他藏富于民的经济理念。王更生先生就说:“(晏子的)理财之道:一曰藏富于民,二曰谨身节用”[12]。《问下第七》中晏子曾对景公说“节欲则民富”,就是明证。

晏子出身齐国大夫之家,从小衣食不愁,长大后又直接继父为官,没有亲身经历过下层人民的艰难生活,故其节俭思想多从劝谏国君,垂范臣下,维护君主统治,安定国家秩序方面考虑。这就不如后世平民出身的墨子那样完全站在下层贫苦百姓的立场上而提出节俭主张更彻底、更进步。

总之,晏子和《晏子春秋》的经济思想既有其长,又有其短,我们要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以为今天的现实生活服务。

[ 参 考 文 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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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宇涵]

doi:10.3969/j.issn.1672-5956.2016.04.002

[收稿日期]2016-04-12

[作者简介]贾海鹏,1984年生,男,山西高平人,华中师范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国学研究,(电子信箱)gpjiahaipeng@163.com。

[中图分类号]F09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5956(2016)04-00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