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癌”式新词的特征及其衍生机制

邢素素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X癌”式新词的特征及其衍生机制

邢素素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网络的传播使“X癌”式新词产生并发展，尤其是在语言和社会的共同作用下，这类词语快速流行起来，成为一个新的构式。“X癌”式多由双音节或三音节词构成，整体是名词性的，在句中做主语、宾语、定语等，通常表示人的心理、精神达到一种极致的状态，并且这种性质、状态对人造成极深的影响。

“X癌”；特征；衍生机制；动因

随着社会、科技的迅速发展，语言运用出现了一些新的现象，产生了一些新的变化，尤其是借助网络的传播，催生了如“懒癌”、“丑癌”、“脸癌”、“直男癌”、“社交癌”等一批“X癌”式新词语，这类词语大量出现，并且有进一步蔓延的趋势。“X癌”式词接踵而来，不仅充斥着我们的头脑，在我们现实生活中也逐步扩大影响，随着“X癌”式新词使用范围的扩大和使用频率的增加，它具有了新的语义，显然已成为现代汉语中的一个新的构式。

关于“X癌”的研究成果较少，目前只有左乃文[1]作了简单的介绍，从“X癌”式新词语的句法特征、语义分析、语用特征、衍生机制、动因等角度详细研究的还没有。本文拟从这一角度对“X癌”式新词进行较为全面的探讨。

本文例子和例句均选自人民网、新华网、百度以及新浪等新闻、娱乐报道。

1 “X癌”的句法特征

1.1 “X癌”的音节特征

从网络新闻、报道中我们可以发现常见的“X癌”中的第一个词根“X”大多是单音节的，与“癌”构成一个双音节音步，“一个标准的韵律词是由标准音步，即两个音节构成的”[2]，如“爸癌”、“丑癌”、“懒癌”、“钱癌”、“穷癌”、“宅癌”等，例如：

（1）可以说他们对待朋友仿佛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瓶（男）易患“爸癌”，瓶女易患“妈癌”许多朋友不禁吐槽宝瓶“管太宽”，而宝瓶却觉得很是委屈。（凤凰网星座20150317）

（2）“钱癌”成新晋网络流行语，你中枪了吗?（新民网20160405）

词根“X”也有双音节的，与“癌”构成三音节的“超音步”韵律词，如“尴尬癌”、“纠结癌”、“手机癌”、“拖延癌”、“语言癌”、“直男癌”等。

（3）尴尬癌犯了，邓超说“我的假鼻子不行了！”（人民网广西频道20151111）

（4）我没有语言癌，只是增加赘字做一个诈欺稿费的动作，我真的是要不要这么聪明？（人民网湖北频道20160529）

词根“X”多于两个音节的很少见，只出现了“小清新癌”、“男司机癌”和“中产阶层癌”三个，并且使用的次数很少，例如：

(5)小清新癌：女生为高发人群，多玩豆瓣，痴迷岩井俊二、安妮宝贝、村上春树等，穿着以百褶裙、淡色系、小碎花为代表，常对生活抱以“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幻想。摄影离不开小LOMO，大耳机，必拍素材为天空、脚丫和电线杆。（新浪娱乐20141212）

(6)吃什么、读什么、用什么，新兴的中产阶层自有一套品位标准，并舍得为之消费。有人将这种生活方式的模式化讽刺为“中产阶层癌”，不管说法是否得当，不可否认的是，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商机。（人民网人民日报20160323）

(7)很多开车的男士，心里可能都有自己的一个“女司机”。停车不到位，女司机;超车太磨叽，女司机;开车乱并线，女司机;晴天开雨刷，女司机套用时下流行的词汇搭配法，这或许就是一种“男司机癌”。（人民网观点频道20150508）

1.2“X癌”的构成特征

通过人民网、新华网等网络新闻和娱乐报道，我们收集分析38个“X癌”的实例发现“X”的性质有以下几种情况：

“X”是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爸癌、（大）脸癌、公主癌、后妈癌、婚礼癌、妈癌、女权癌、男司机癌、婆婆癌、钱癌、情癌、奇葩癌、少女癌、手癌、手机癌、社交癌、时评癌、文艺癌、语言癌、直男癌、直女癌等。

“X”是动词或动词性短语：爆笑癌、过年癌、看脸癌、贪癌、拖延癌、伪装癌、学癌、自曝癌等。

“X”是形容词、区别词：丑癌、尴尬癌、纠结癌、懒癌、穷癌、小清新癌、宅癌、中二癌、中产阶层癌等。

1.3 “X癌”的句法结构

“X癌”是定中式偏正关系，由词根“X”和“癌”构成。词根“X”在前，作为整个结构的定语，修饰和限制中心词“癌”，是定心结构。词语“X癌”整体是名词性的，具有名词所具有的语法功能，可以做主语、宾语、定语等，例如：

（8）“直女癌”出没，这比“直男癌”更糟糕。/“直男癌”是病，得治！（和讯新闻网20160408）

（9）全看脸，细数一个表情称霸荧屏的女神：郑爽娜扎激起尴尬癌。（人民网湖北频道20160413）

（10）你有朋友是“妈癌”的患者吗？（新华网内蒙古频道20141205）

上面三例中，“直女癌/直男癌”充当的是主语，“尴尬癌”充当的是宾语，“妈癌”充当的是定语。

也可以在“X癌”式新词后面再加上表示程度的词语“初期”、“中期”、“晚期”，明确这种性质或状态的程度，或是在“X癌”后面加上“患者”共同充当句子成分，例如：

（11）无论是假脸蛋、假身世，还是假数据、假票房，这些都是娱乐圈“伪装癌”的表征。如此看来，林允的两个妈妈只能算“伪装癌”初期症状。（腾讯网娱乐20160522）

（12）就是这样的格子（衣服），毁了多少男生本应该英俊的外表，就是这种格子，赚取了多少男士们的工资为它买单。记住，这样的格子，绝对是直男癌中期患者！（人民网时尚20151105）

（13）男子泡面吃完懒得买被饿晕，网友称其懒癌晚期没药救。（新蓝网20160518）

（14）懒癌患者养生法，手把手教你偷对懒还能养生。（人民网广西频道20160528）

2 “X癌”的语义分析

“X癌”的语义重点在“癌”上。在汉语中“X癌”式词语很早就有了，“癌”一般指发生于上皮组织的恶性肿瘤，经常与表示身体部位的词搭配使用，如“胃癌”、“肺癌”、“肝癌”、“食管癌”、“肠癌”等，语义就是指“身体某部位上生长出恶性肿瘤的疾病”。而新兴的“X癌”式词语中，与“癌”搭配的词类主要有名词或名词性短语、动词或动词性短语以及形容词，如“妈”、“直男”、“贪”、“看脸”、“穷”、“尴尬”等。我们认为新兴的“X癌”式词语中的“癌”的语义已经不是原来“恶性肿瘤的疾病”的意思，而是表示:人的心理、精神达到一种极致的状态，或是这种性质、行为对人造成极深的影响。新词语“X癌”更具有广泛的意义，极大丰富了这类词的意蕴。

虽然新兴的“X癌”式词语的语义重点在“癌”上，但“X癌”式的整体意义却取决于“X”，总的来看“X”可分为三类：（一）表示具有某种特征的人：直男、直女、妈、爸、后妈、婆婆、公主、少女、男司机等。这类词语多表示对具有某种特点的人的一种调侃。如“直男癌”，是对活在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审美观里，时时向别人流露出对对方的不顺眼及不满，并略带大男子主义的人的一种调侃。“妈癌”，是形容对别人特好、特关怀，替人操心，替人着想，以致“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一种人。（二）表示某种性质或状态：穷、懒、宅、丑、尴尬等。这类词语多表示对已经达到一种极高程度的性质或状态的自我调侃。比如“穷癌”，是指因为没钱无法满足自己的购物欲望而自我调侃或调侃他人的现象，多是对自我的一种调侃。“懒癌”，就是形容一个人懒到了极致，“懒癌”分早、中、晚期，其中，“懒癌晚期”是懒到极致中的极致，也是人们对懒人常用的形容词。（三）表示某种事物或行为：钱、情、贪、学、语言、手机、社交等。这类词语更多的表示“X”这种事物或是行为对人的生活状态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比如说“钱癌”，是都市白领的新晋顽疾，是物欲世界的产物，其症状主要表现为一天不赚钱，心里就像失恋一样空落落的，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许多白领表示：“这是一种只有钱才能治的绝症。”再比如说“学癌”，又称“高度学渣综合症”，多发病于期末，表现为狂躁，焦虑，多眠，赖床症、手机依赖症加剧，严重者只要见到书本便会头痛困倦恶心干呕，并会伴随一定程度的“劳资裸考也会过”的妄想。

3 “X癌”的语用特征

就语体来说，“X癌”式新词是一种新兴的网络语体，一般多在网络、报纸等媒体中出现，分别检索人民网、新华网、百度新闻和北大语料库中“X癌”的使用情况，以出现频率最高的“妈癌”、“直男癌”、“尴尬癌”、“懒癌”、“穷癌”为例分析，其出现的次数如下表所示：

从上表我们可以看出，“X癌”式词语在北大语料库（CCL）中出现的频率是0%，在百度新闻中使用的频率最高。其原因可能是：CCL中的语料更新较慢，大部分是比较正式的语料，网络语料很少，最新流行起来的新词并不能及时收入。人民网、新华网、百度新闻等网站具有即时性，传播性，便捷性的特点，网络流行词语最先或是最频繁地使用，而百度新闻相较于人民网、新华网这两个内容相对权威、严肃的网站来说，其内容和评论更具有随意性和自由性，所以最新的网络流行词语的使用频率相对更高。

就其作用来说，“X癌”式新词常用于娱乐新闻内容，以简易的词语表达丰富的含义，如：

（15）最后还有一个病叫手癌，因为前两个病（尴尬癌）已经处在晚期，所以小编一直想拉快进。（网易新闻20160617）

（16）一些网络贴吧里，有河南学子排队“签到”，声称患上“学癌”。（大河网20140113）

（17）有一种手机癌，叫做“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玩手机”，“衣带渐宽终不悔，全因我在玩手机”(凤凰资讯20150522)

再次，“X癌”式新词可以用作新闻标题，起到吸人眼球，引起读者兴趣的作用，例如：

（18）纠结癌不再犯，这三步让你秒变空调达人（中国家电网20160518）

（19）贾平凹被批“直男癌”，冤不冤？（凤凰新闻20160518）

（20）爱说这些话的女生离直女癌不远了（网易新闻20150814）

4 “X癌”的衍生机制

4.1 词语模造词

当前汉语词汇发展的一个重要特征是词语模造词，许多学者已经关注到这一现象并对其做了许多的研究。正如李明宇所言“大多数新产生的词语，都有一个现成的框架背景，这一框架背景就像是造词的模子（简称‘词语模'）一样,能批量生产新词语,并使其所生产的新词语形成词语族。”[3]我们可以把“X癌”看作是一种词语模，以“癌”为模标，即共同的构词标志，“X”可以换成不同的语素或词而族群化衍生的一群词语。以“X癌”为词语模形成的词语，汉语中已有胃癌、肺癌、肝癌、肠癌、乳腺癌等，都是“前偏后正”的惯常构词方式，在现代的社会生活中，这种造词方式被人们有意识的频繁运用，成为新词语衍生的一种重要方式。

4.2 泛化与整合

“癌”由实在的“上皮组织生长出来的恶性肿瘤”之意不断地抽象化、扩大化，在词中的具体义素脱离，词义的适用范围也不断扩大，在新兴的“X癌”式中“癌”不再是指具体的某一种癌症，而是已经泛化变成无实在意义的语素。另外，新词语“X癌”也用了概念整合的方法，“概念整合的要旨可以概括为‘整体之和大于部分之和'，由整合产生的整体意义就是‘浮现意义'，这种浮现意义又称创新意义”[4]，“X癌”在字面上看不出实际意义，不能从字面上直接推导出它的意思。如“直女癌”并不是患上“直女”的癌症，而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审美观里，并略带小女人主义的人，这就是整合后的浮现意义，又如“过年癌”并不是指过年患的癌症，而是指的春节期间患者对亲戚这类人群有过敏反应，听到“红包”、“结婚”、“工资”、“男/女朋友”等词汇就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脑门冒汗，面部肌肉失去控制。“X癌”式词语基本上都不是字面意义的简单相加，而是整合呈现出一种新的浮现意义。“X癌”式正是通过泛化和概念整合的手段达到创新。

4.3 类推与隐喻

“类推是语言发展和演变的一种重要的机制。利用类推造词，可以在语言单位的创制和使用中取得‘少投入、多产出'的效果，符合语言学中的经济(或省力)原则”[4]。最早，学者周国平在微博中写道：“一个女人才华再高，成就再大，倘若她不肯或不会做一个温柔的情人，体贴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她给我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一时间，他的话引起广大的讨论，网友们开始引用“直男癌”一词，调侃这种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审美观里，略带大男子主义的男性。由于网络的传播，化身段子手的网友们不断扩大使用，短时间内，“直男癌”就变成一个高语境的词语，人们只要提到“直男癌”就会激活存储在大脑中的整个事件，这种似病不是病的“癌”给人造成巨大的冲击，所以当人们遇到一些事情的性质、状态达到极高的程度，对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并像癌症一样扩散时，就会通过类推机制，在脑海中产生“X癌”式词，随着使用的不断频繁化、泛化，“X癌”式新词逐渐流行开来。

“X癌”式新词除了通过类推机制，另一方面也巧用隐喻，虽然只有两个或三个音节，却蕴涵丰富的信息，形象地概括社会生活中的现象，反映事物的本质特征。隐喻是指用一个具体概念来理解一个抽象概念的认知方式，是从一个认知域到另一个认知域的投射。“癌”的本义常被看作是一种恶性肿瘤的疾病，癌症具有扩散性并且难以治愈，人们天生对“癌”就会产生一种恐惧心理。在“X癌”式词语中，“X”所表达的性质或状态等已经达到一种极高的程度，即呈现出一种“病态”。例如“你在一天24小时里面，除了熟睡的时候没梦见手机之外，起床、吃饭、走路、坐公交地铁、工作、学习及上厕所都要注意到手机，若有一天手机不在身边，你就会觉得缺乏安全感”像这种过度依赖手机，没有手机在身边就会感到恐慌的“手机癌”，就像癌症一样对人的生活造成极大的影响。“X癌”式词语几乎都是通过隐喻手段实现，语言表达形象又生动。

5 “X癌”的发展动因

5.1 经济原则的作用

语言是人们表达思想、交流信息的工具。当今社会都讲求速度和效率，相应的语言也要求简洁凝练。“X癌”式新词正是顺应这种要求产生的，它用简单经济的方式反映丰富的信息内容。例如“情癌”，并不是指癌症，而是指“很多人在失恋分手后，会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疼痛，并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心理疾病”，本来要用很多话来表达的意思，现在简单的“情癌”两个字就足以概括说明，简单又生动。

5.2 网络媒介的推动

随着网络的普及、网民数量的激增以及网民年龄、阶层的多样化，网络媒介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网络所具有独特的交际语境，其快捷、即时和超时空性的特点，是“X癌”新词快速衍生和繁荣的重要原因。“X癌”式的发展轨迹大体一致，都是先在网络语境中衍生、流行，通过网络及媒体的传播，网民评论转载，在达到一定频率的使用之后才向大众通用语境渗透。

5.3 追求新异的社会文化心理

语言与社会、文化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汉语本身是一种文化蕴涵很大的语言，新词语的出现也涉及社会心理和文化心理。尤其是网络快速的传播，在语言使用上人们总是想方设法追求新奇的、陌生化的词语和言语表达方式，这就造成语言“新词”的不断出现，“X癌”式就是在这种原因下发展扩大起来的，一些看似调侃的流行词语，其实很大程度上都反映了一定的社会和文化心理。

总之，“X癌”式新词语是在语言和社会的共同作用下，以网络为平台迅速衍生和发展的新兴词语，认识并探究这类词，对词汇学研究、社会语言学研究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因网络产生的新词语“X癌”，其成员可能还在不断的增加和变化，其生命力到底如何，值得继续关注。

[1]左乃文.浅析“X癌”词族[J].语文教学通讯，2016,（4）.

[2]冯胜利.汉语的韵律、词法与句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李宇明.语法研究录[M].北京:商务出版社,2002.

[4]沈家煊.概念整合与浮现意义—在复旦大学“望道论坛”报告述要[J].修辞学习，2006,（5）.

责任编辑：周哲良

H109.4

A

1672-2094(2016)06-0048-04

2016-09-25

邢素素（1992-），女，山东淄博人，上海师范大学硕士生。研究方向：汉语语法和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