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大发展与20世纪后期的中国美术史研究

2016-04-04 17:49乔志强
艺术探索 2016年2期
关键词:美术史考古学考古

乔志强

(岭南师范学院 美术学院,广东 湛江 524048)

考古学大发展与20世纪后期的中国美术史研究

乔志强

(岭南师范学院美术学院,广东湛江524048)

20世纪后半叶,考古学在中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一系列重大考古发掘成果先后问世。田野考古调查和发掘出土的古代艺术品资料,不仅为中国美术史研究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极大地丰富和拓展了美术史研究的内容,而且从方法、理念等层面给予美术史研究以革命性的影响。

20世纪后期;考古学;中国美术史;研究;影响

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史学发展的百年历程中,现代考古学的兴起与发展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尤其20世纪后半叶,考古学在中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一系列重大考古发掘成果先后问世。考古学的成就不仅拓展和丰富了美术史研究的内容,而且从方法、理念等层面给予美术史研究以革命性的影响。

一、20世纪后期中国考古学的大发展

20世纪上半叶,在西方近代考古学和自然科学的影响下,现代意义上的中国考古学开始萌芽、生长,并逐渐发展成为一门科学。但至新中国成立之前,掌握田野考古技术的专门人才稀缺,所作考古发掘也限于西阴村、殷墟、周口店、城子崖、斗鸡台和良渚等屈指可数的几项,科学的发掘资料相当有限,考古学在中国仍处于初创阶段。新中国成立后,在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下,考古学在中国获得了长足的发展。新中国成立伊始,在文化部下设立文物局,在中国科学院设立考古研究所,使我国第一次有了主管文物工作的政府机构和专门从事考古工作的科研机构。同时,为培养国家急需的田野考古人才,中国科学院和文化部共同支持北京大学等高校开设考古学专业,并联合举办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大大促进了考古专业人才队伍的建设。[1]20世纪下半叶,考古事业的发展虽也经历过一定的曲折,但其所取得的一系列成就,是新中国成立以前所无法比拟的。

史前考古方面,黄河流域的磁山文化、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长江流域的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崧泽文化、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以及中国北方的辽宁牛河梁红山文化等数以百计的史前文化遗址相继发掘,分布区域几乎遍布全国各个省区。这些史前遗址出土了大量陶器、玉器、丝麻织品及其他重要遗物,为研究中国原始文化和原始艺术的面貌提供了科学依据。而碳十四测年法的采用,则使研究者对中国史前文化的发展和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演变及其相互关系,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夏商周时代的二里头遗址、郑州商城遗址、丰镐遗址、洛阳东周城等都进行过规模较大的发掘,并取得丰厚成果。安阳武官村大墓、妇好墓,平山中山王墓,随县曾侯乙墓,长沙、江陵、信阳的楚墓,不仅规模宏大,且随葬品丰富,大量青铜器、玉器、漆器、金银器、简牍、帛画的出土,极大地丰富了商周美术史的内容。

秦汉以后的考古发掘,内容更为丰富。历代都城和历代陵墓的发掘,数十年来持续不断。其中,秦始皇陵的勘查和兵马俑坑的发掘,轰动世界,造型生动的兵马俑和铸造工艺精湛的铜车马令人叹服。汉墓的发掘已逾万座,马王堆汉墓、满城汉墓、南粤王墓、洛阳卜千秋墓出土了大量的漆器、青铜器、丝织物、帛画、帛书、竹木简牍,另有精美的墓室壁画,为研究这一时期的历史文化和艺术发展提供了大量可靠的材料。魏晋画像砖墓,分布广泛,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北、河南、山东等地都有大量发掘。磁县北朝墓群,数量众多,壁画辉煌,并有大量陶佣出土。大同北魏司马金龙墓的漆棺画和金银器,固原北周李贤墓出土的鎏金银壶、玻璃碗、漆棺画和陶佣,南京郊外王、谢墓地有纪年的墓志等,都是颇具历史艺术价值的文物。[2]16隋唐墓葬的发掘,仅西安一地已逾千座,如陪葬昭陵和乾陵的李寿墓、尉迟敬德墓、懿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章怀太子墓等,墓室内华丽的壁画、雕刻精美的石棺、各种三彩陶佣及许多制作精巧的工艺品,是当时经济文化和艺术发展的缩影。碑林区何家村出土的唐代遗宝多达一千余件,其中鎏金舞马衔杯银壶、鎏金鹦鹉纹提梁银罐、兽首玛瑙杯等各式器皿做工精细,造型美轮美奂,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至于数以千计的墓志,更是补正文献的珍贵资料。宋辽金和元明时代的帝王和贵族陵墓也多有发掘,且颇具时代、地域和民族特点,显示了中国文化和艺术的传承性与多样性。

20世纪后期,在宗教考古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佛教石窟寺考古成绩尤为显著。50年代初,雁北文物勘查团与东北考古团调查了云冈石窟及义县万佛堂石窟,并发表调查报告。随后又有炳灵寺石窟勘查团和麦积山石窟考察团,对两地的石窟作摄影、测绘及临摹等工作。在50年代还有史岩调查了杭州南山、四川广元千佛崖、甘肃北朝的石窟,夏鼐考察了敦煌石窟。1955年4~6月,华东艺专美术史教研组的数位老师同赴河南、河北、山西一带考察了云冈、龙门、响堂山、巩县和渑池石窟。1955~1956年,金维诺也到敦煌、麦积山等地做了两年的佛教美术考察工作。“文革”之后,宿白及其弟子马世长、丁明夷、温玉成等在佛教石窟考古及研究方面取得了重要的成绩。

在边疆和少数民族考古方面,也取得不俗成绩。考古工作者在新疆、西藏、青海、内蒙古、云南、贵州等地做过大量的调查发掘。其中,新疆吐鲁番阿斯塔纳古墓群、古楼兰遗址,云南滇国墓葬,以及西藏昌都卡若遗址的发掘,都是很重要的。[2]17这不仅为研究少数民族起源、发展的历史提供了确切的实物证据,而且大量精美艺术品的出土,也大大丰富了少数民族美术史的内容。

二、考古学大发展对20世纪后期中国美术史研究的影响

随着中国田野考古调查和发掘出土的古代艺术品的日益丰富,以田野考古调查和发掘出土的艺术遗迹和遗物为研究对象的考古学理论和艺术考古实践正逐渐改变中国美术史的研究格局,田野考古出土的古代艺术品资料在中国古代美术史研究中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虽然民国时期已有部分学者关注到考古学和艺术史的关系,但鉴于当时考古材料中美术遗物是零碎的,不足以作为一个完整的系统来看待,所以,总体上看,考古新发现对中国美术史撰述内容的影响尚属有限。就连“对中国美术考古学学科品质的塑造具有发轫之功”的著名美术史家滕固也不免发出这样的慨叹:“现在的讲述,仍不免要兜旧时绘画史作者的路径,靠些冰冷的记录来说明”[3]114,“我口里说着‘风格发展’,而脚踵却仍在旧圈子里兜绕”[3]117。其对于史料缺乏而无从“抽引结论”甚感无奈。“稍微浏览一下民国时期的美术史撰述,就可以看出它跟现在的美术史有一个显著的差异:前者主要依靠历史文献,后者则更重视考古实证材料。”[4]王伯敏先生在谈到20世纪前后两个阶段中国绘画史研究的差异时也指出:“本世纪(20世纪)中国画学史的进展,分两个大阶段:一、本世纪的上半叶为上阶段。美术史家继承古代治史传统,重视文献资料,以画家作为画史的主人公,以卷轴画作为绘画发展的实例,着重笔墨分析,寻求流派的渊源;二、本世纪下半叶,亦即新中国建立之后为下阶段。多数美术史家重视文献之外,把视线转向田野考古领域,新发现的岩画、帛画,现存寺院、石窟壁画及民间绘画等等,都因此而被充实到史册中。”[5]

考古学为研究人类的起源、艺术的萌芽和发展、文明社会的形成和更替等诸多方面,提供了越来越丰富的实物资料,为深入研究人类文明发展史做出了巨大贡献。巫鸿在谈到古代墓葬的考古发掘对美术史研究的影响时说:“在艺术史中,古代墓葬的主要贡献是作为提供激动人心的艺术品之‘宝藏’。这些常常不为前人所知的艺术品的发现,使艺术史家得以不断丰富甚至重写艺术形式——诸如青铜器、玉器、绘画、雕刻、陶器和书法等——的历史。”[6]5其实不止是墓葬,还有大量的石窟、石刻、建筑等遗址和遗迹,都从不同的角度丰富甚至改写了美术史。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陕西西安秦始皇兵马俑坑、湖北随县曾侯乙墓、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浙江余杭良渚文化遗址、辽宁牛河梁红山文化女神庙、四川广汉三星堆青铜文化遗址……这些深藏在地下被岁月埋没的文物遗址和遗迹,经过考古工作者的艰辛努力而得以重见天日,吸引了众多历史学家、艺术史家的目光,并被他们“充实到史册中”。例如彩陶、岩画与玉器屡次补写了史前美术史,青铜器及漆画改写了先秦美术史,兵马俑改写了秦代美术史,画像石、画像砖、墓室壁画及陵墓石刻改写了汉代美术史,石窟艺术的调查和研究改写了南北朝至唐宋的美术史。而雕塑史和工艺美术史则大部分依靠考古材料才得以建立。

大量考古发掘成果的问世,甚至使美术史家发出这样的感慨:“我们似乎被遗址和出土文物所包围,急剧增加的材料使我们有应接不暇之感。中国美术史(尤其是宋代以前)的撰写总是明显滞后于考古发掘,每年都有新材料使我们感觉到有修改美术史某些章节的必要”[7]。实际的情形也的确如此。巫鸿曾举良渚玉器、安阳妇好墓和秦始皇陵园发掘的例子,论述考古新发现在丰富和重写艺术史上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良渚玉器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常常还被错断为周代或汉代的器物,对它们的功能和原始环境也鲜有所知。这一情况在80年代中期以后发生了根本变化:“一系列惊人的考古发现不仅证实了这些雕刻起源于新石器时代,而且展现了良渚风格的‘玉敛葬’在长江下游地区的广泛存在。这些发现激发了有关良渚玉器类型、命名、材质、技术以及象征性的热烈讨论,使得新石器玉器成为玉器研究中最活跃的主题”。[6]51976年发掘的妇好墓,其出土的礼器群、玉器群、象牙器,真实地再现了商代社会的礼制和手工业的发展水平。对这些器物的研究随之揭开了一幅较以前理解远为复杂的晚商艺术的图景。1976年秦始皇陵兵马俑的发掘及其后30年内,围绕墓室和陵园发现的数以千计的真人大小的陶佣,“它们逼真的自然主义风格不仅促使艺术史家重写中国雕塑史,而且重估中国传统艺术的一般特征及美学观念”[6]5。

田野考古调查和发掘,不但为人们提供了激动人心的艺术品,改变了美术史研究中实物资料的匮乏状况,而且为传世文献的考据提供了更有说服力的例证。陈梦家以敦煌藏经洞发现的艺术品为例,阐述了考古新发现对艺术史研究产生的重大影响:“自从发现敦煌画和写本卷子以后,在中国绘画史和书法史上起了很剧烈的作用。过去收藏家和鉴赏家对书画家名望的崇拜,对于碑版拓本先后的讲究,对于民间雕塑绘画的漠视,都应该有所改变。敦煌画之可以断代和没有真伪的问题,使它成为最好的艺术史材料”[8]。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考古学的飞速发展和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体系的建立,美术史家对以往的考古材料和考古前沿的关注更为自觉和主动。1954年7月,王逊在《美术》上专门发表《考古发现与美术史研究》一文,强调考古发现之于美术史研究的重要意义。从新中国成立后不同时期出版的美术史著中,我们都能看到美术史研究向考古学的贴近。20世纪50年代出版的李浴《中国美术史纲》、阎丽川《中国美术史略》以及王逊《中国美术史讲义》等几部代表性的著作,在相关章节中都较多地引述并分析了民国时期甚至当时最新的考古发掘新成果。如1958年出版的阎丽川《中国美术史略》第一章《中国原始时代的文化艺术》最后列举主要参考资料四种:1.裴文中《中国石器时代的文化》;2.束世徵《中国通史参考资料选集(第一集原始时代)》;3.《文物参考资料》及《考古学报》有关出土文物的报导;4.尹达《中国新石器时代》。他借鉴考古发掘的“北京人”“河套人”“山顶洞人”等石器时代的文化资料,论述了劳动和生产工具,以及火的使用对于人类进化的重要意义,并在这种认识的指导下分析和阐述原始美术。他说:“我们现在据以考察原始美术和艺术起源问题的古代遗物,如像石器的造型,骨角的雕刻,陶器的形制与装饰等等,也都是直接间接地通过生产工具和火的使用而从原始人的劳动生活中获得正确结论的。”[9]1他认为,从山顶洞人遗址发掘的带有花纹的鹿角,磨光钻眼而体现出美感的骨针,用皮条串起来的兽牙、小骨片、贝壳、石球等,“纵然此时尚未能肯定其作用,至少它是有着一种装饰意味的,加上……赤铁矿红色颜料之使用,谁也不能否认当时艺术思想伴随生产活动而确已萌芽的事实”[9]4。

该书第五章《隋、唐美术》论及隋唐两代的绘画,不仅介绍了历代画史文献中著录的画家,而且论述了敦煌的壁画。《雕塑和美术工艺》一节,所论述的对象基本上都是敦煌、龙门、天龙山、麦积山等地的美术遗物。介绍当时美术工艺的发展,更是从墓葬出土的部分铜器和金银器的造型和装饰中,“看出葵瓣、曲边的形制,花鸟卷草纹装饰以及金属工艺镶嵌锤鍱的技巧,巧变精工,别具风格”[9]109,并进而断言贵金属工艺品在当时的商人贵族和地主阶级中是很流行的。对1956年刚刚在西安北郊出土的两个银盘,他这样描述:“中间突起狮子纹样,周边饰以花纹,另有银铤四个状如笏,上刻‘专知诸道铸钱使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国忠进’等字样,当为天宝遗物”[9]109。在该章后列的主要参考资料中则有《雁北文物考察团报告》,《山西文物》(山西人民出版社),《文物参考资料》1954年第10期(唐佣),1955年第1、7、9期(各地石刻),1956年第5、8期(陶瓷、铜镜)等最新的考古报告。

较阎著早一年出版的李浴的《中国美术史纲》,由于明确宣称以“现实主义和非现实主义的斗争”作为中国美术发展的主线,所以在写作中尤其注重突出那些出自民间匠人之手的陶器、青铜器、漆器、石刻、壁画等美术遗迹和遗物,对考古学最新成果的关注也就成了该书写作的一个突出特点。如在论殷商时代的建筑时,他就大量采用了郑州二里岗和安阳殷墟的发掘报告以及当时考古学界的最新研究成果。由此可见,阎、李二位美术史家对考古学前沿的关注堪称自觉,将之引入美术史研究堪称及时。

新时期以来,有关美术遗物、遗址的发掘调查项目,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创造了中国考古学史上空前的记录。考古学的空前收获成为中国美术史学发展最为强劲的推动力。建筑、雕塑、石窟、青铜器、彩陶、漆器、画像石与画像砖、玉器、陶瓷、纺织与印染等,几乎一切造型和图像材料都成为美术史研究的对象。针对这些不同的艺术门类,美术史家几乎都开展了系统的专题研究,各种专题研究著作层出不穷。大型的或综合性的中国美术史著,考古发掘新材料也占据了越来越大的比重。以两种中国美术史专著为例,王伯敏主编的《中国美术通史》第一卷《原始社会至汉代美术史》,书中所用材料大约90%以上来自考古材料和报告;李浴于1984年出版的《中国美术史纲》上卷为原始社会至南北朝的美术史,更是以大段直接引用考古资料为主要特色之一。

考古学对20世纪中国美术史学发展的影响,除具体研究问题的影响外,大致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先秦美术由神话和传说到“恢复”本来面目。由于文献缺失,材料匮乏,20世纪之前人们对于史前及夏商周三代的社会生活和艺术发展的了解几近于无。因此,对于艺术的起源问题,人们只能用“仓颉造字”“伏羲画卦”等美丽的神话和传说加以揣测。美术史家刘思训在论及三代以上的美术史问题时曾说:“关于三代以前的美术因为遗物无存,考证来由,我们只有从古书上探询消息,然而古书上的记载又弗能详,详者往往荒诞不经,例如说伏羲氏作龙书,神农氏作八穗书,或黄帝画神荼郁垒之类,这些无稽传说,对于研究古代美术有什么用处呢?”[10]20世纪之后,大量的石器、骨角器、彩陶、玉器、岩画的发现,不但大大充实了史前美术的内容,而且一定程度上“还原”了史前人类的社会生活。而安阳殷墟的发掘,数量众多的商周青铜器的出土,以及湖南陈家大山战国楚墓《人物龙凤帛画》的出土,则从根本上改写了商周美术史的内容。

关于先秦美术史研究,我们只需比较一下不同时期出版的中国美术史著,便可发现成书时代愈晚则材料愈丰富。如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美术史论著,虽多把中国艺术本源列为独立章节,以呈邈远源头,但由于材料有限,对其论说多出自语焉不详的文献或虚幻的神话,几乎没有艺术遗迹或遗物作为依据。譬如:1925年出版的陈师曾的《中国绘画史》论及中国艺术的起源,仅是“伏羲画卦、仓颉造字,是为书画之先河”;1929年出版的滕固的《中国美术小史》对“生长时代”美术的描述亦很简略,对史前艺术的介绍更是据以史籍或神话;1935年出版的郑昶的《中国美术史》和1936年出版的史岩的《东洋美术史》也大抵如此。[11]这种情况于20世纪80年代之后得到了彻底改观,如王伯敏主编八卷本《中国美术通史》之第一卷、王朝闻任总主编的十二卷本《中国美术史》之《原始卷》和《夏商周卷》都主要以考古发掘出土的美术品为论述对象。

第二,美术史的研究范围和视域得到极大拓展,各历史时期美术史的内容得到极大充实。由于中国传统文人普遍存在着“重道轻器”的思想,因此对于造型艺术的评说,多局限于书画方面,对于出自下层民间之手的雕塑、建筑和传统工艺却很少涉足。然而,随着现代考古学的兴起,陶器、漆器、青铜器、瓷器、壁画、雕刻、石窟等大量工艺品被发现,以书画作品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美术史研究格局得到彻底改变,几乎所有具有审美意味的人工制品都被纳入到美术史研究的范畴。即便是绘画史的研究,早先以唐代以后的卷轴画为主,文人士大夫是绘画史的主角,而后期则扩展到彩陶、岩画、墓室壁画等多种类型。

第三,考古学和美术史形成良性互动,引起美术史研究观念和方法的更新。除了提供大量的第一手的研究资料外,考古学还在研究观念和方法上予美术史学以极大的影响。如古代的工艺品多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或宗教观念息息相关,多数情况下它们都是共同依存的,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考古学重视整体的研究方法,在关注美术品本身材质、造型的同时,也重视与其他器物及周围环境之关系的研究。这种研究方法对传统美术史只重作品本身的做法具有很大的启示意义。如美术史家巫鸿就曾在多个场合强调美术史研究中的“原境”问题,美术史家的注意力从作品本身转移到它们在具体历史环境中的生产、感知及消费上来。这样有助于揭示作品风格、特征之后蕴含着的思想和观念,从而将美术史的研究引向更广阔的人文领域。考古学中类型学、地层学的方法,对传世艺术品的分期断代和鉴定提供了重要的参照,使美术史的研究更趋科学化。地层学利用自然科学的办法,对出土美术品的相对年代做出判断,具有科学性和严谨性的特点。而美术史研究中也面临着对传世美术品进行分期断代和真伪鉴定的问题,比如书画鉴定,以往都是采取“目鉴与考订”的办法,或是根据作品的题材与风格等做出判断,或是比对文献,难免会出现主观臆测和张冠李戴的失误。考古发掘的美术品因具有相对或绝对的年代,拿它与传世艺术品相互比照、验证就容易得出更为准确的结论。考古学与美术史在研究对象、研究目的和学科性质上多重交叉,二者之间已经形成了良性互动的局面。近年来,美术考古学这门新兴学科的兴起与发展,就是二者良性互动的体现。

史学大师陈寅恪在《敦煌劫余录序》中曾说:“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12]显然,20世纪下半叶,考古学的大发展,不仅为美术史研究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的资料,引起了美术史撰述内容的极大变化,而且还使得美术史学发生了观念意义上的变革。

[1]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考古学的黄金时代[J].考古,1984(10):866.

[2]徐苹芳.新中国考古学的回顾[J].瞭望周刊,1989(40).

[3]滕固.唐宋绘画史[M]//沈宁,编.滕固艺术文集.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

[4]邹建林.略论美术史中的文献与考古材料——以民国时期为例[J].外语艺术教育研究,2007(2):58.

[5]王伯敏.中国绘画通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序言.

[6]巫鸿.黄泉下的美术——宏观中国古代墓葬[M].施杰,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

[7]李凇.研究艺术的考古学家或研究图像的历史学家?——略论考古学的影响与中国美术史学的学科性[J].美苑,2000(6):35.

[8]陈梦家.敦煌在中国考古艺术史上的重要[J].文物参考资料,1951 (4):72.

[9]阎丽川.中国美术史略[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57.

[10]刘思训.中国美术发达史[M]//陈辅国,编.诸家中国美术史著选汇.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1992:1935.

[11]邵学海.先秦艺术史[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19.

[12]陈寅恪.敦煌劫余录序[M]//陈寅恪.陈寅恪先生全集(下)(补编).台北:彩虹美术印刷有限公司,1979:1377.

(责任编辑、校对:李晨辉)

[Abtract]Great development had been achieved in Chinese archaeological field with major evacuation in the second half of 20th century.Ancient artistic pieces evacuated in field work exerted great influence on fine arts history research in that they expanded the scope of the research and provided the researchers with innovotive ideology and methodology.

Development of Archaeology and the Chinese Fine Arts History Research in Late 20th Century

Qiao Zhiqiang

Second Half of 20thCentury;Archaeology;Chinese Fine Arts;Research;Influence

J18

A

1003-3653(2016)02-0078-05

10.13574/j.cnki.artsexp.2016.02.013

2016-01-21

乔志强(1976~),男,河南淮滨人,博士,岭南师范学院美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美术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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