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翠先
(山西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山西忻州 034000)
略论六朝志怪小说向唐传奇的演变
徐翠先
(山西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山西忻州 034000)
六朝志怪虽不脱“丛残小语”,但在叙事上积累了丰富的艺术经验。《穷怪录》是南北朝志怪小说的选本,其晚期优秀之作已呈现出向唐传奇过渡的明显迹象。在初唐到盛唐的百余年间,唐传奇从初创到成熟,并作为一种正式文体卓然确立,从而开启了我国古代小说历史发展的新时代。
六朝志怪;唐传奇;小说;文体;演变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唐传奇)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①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见《鲁迅全集》第9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70页。。需要指出的是,虽然传奇小说并非仅仅来源于志怪小说,其另一重要来源是杂史杂传,但六朝志怪小说向唐传奇的演变,在我国古代小说发展史上有着非常突出的意义。有的学者从魏晋六朝志怪小说的艺术经验、史传叙事传统到杂传类的小说化写作等方面,深入探讨唐传奇文体的艺术渊源、叙事艺术的发展及至传奇文体的独立发展,并取得了重要的成果②这方面有代表性的成果有:程毅中:《论唐代小说演进之迹》,刊《文学遗产》1987年5期;董乃斌:《从史的政事纪要式到小说的生活细节化:论唐传奇与小说文体的独立》,刊《文学评论》1990年5期;陈桥生:《唐传奇叙事模式的演进》,刊《宁夏大学学报》1995年1期,等等。。但目前在总体上对六朝志怪小说向唐传奇演变的探讨,特别是从小说文体及艺术表现方面的具体阐述尚少,也不够深入。鉴于此,笔者主要从小说文本出发,拟就六朝志怪向唐人传奇的演变轨迹,进行较为全面的分析和考察。
六朝时代的志怪小说与志人小说对举,着重点在所写内容的区别上。而志怪小说在唐前小说中有着更为重要的地位。正如李剑国先生所说:“从艺术价值和小说发展的角度看,最值得重视的乃是志怪。”又说:“作为小说尚在雏形阶段,但它(指志怪小说)比志人有更多的小说因素,最突出的是它有丰富的想象和幻想,比较鲜明的形象和比较完整的情节。”[1]8石昌渝先生则更进一步指出二者的区别,说:“志人小说以玄韵为宗,讲究意蕴和神韵,与诗接近;志怪小说则以叙事为本,讲究故事奇特,与小说接近。所以说唐代传奇小说是源于志怪,而非源于志人。”[2]116这些见地都十分中肯。
历史上任何一种文学体裁的成熟,都要经历艺术经验的积累。作为带有叙事性质的六朝志怪小说,虽然当时的作者还不是“有意为小说”,主观上以记录实事(内容多为民间传说的鬼神精怪故事)为主,但一方面搜集记录这些“实事”的目的是以“明神道之不诬”①参见〔晋〕干宝撰:《搜神记·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另一方面,不管是有文化的道士还是好神仙的文士,他们都受时代文苑风气的熏染,从思想认识到写作实践,开始从文学与历史、文学与学术不分的综合形态中走出来,经过“文”“笔”之辨,更加明确了文学的独立性质,加之诗歌的发展、散文的骈俪化也把文学语言和艺术思维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所有这些反映到志怪小说的创作中来,提高了作家的描写叙事能力,推进了志怪小说的整体叙事水平的提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故事的完整性和情节化。从整体上看,这个时期的志怪小说还是“粗陈梗概”,缺乏曲折的故事和具体细致的情节。但是,这并不排除其中确有一部分作品,不仅有完整曲折的故事,而且正在逐步走向情节化。如《搜神记》中的《弦超》《胡母班》《三王墓》《韩凭夫妻》《紫玉》《董永》等,《搜神后记》的《谢端》《阿香》《马子》《李仲文女》《韶舞》《袁相根硕》等,《幽明录》的《刘晨阮肇》《黄原》《新死鬼》《赵泰》《石长和》《卖胡粉女子》《庞阿》等,篇幅加长,叙事更加完整,充实了志怪小说的内容。有些篇目,如《幽明录》中的《刘晨阮肇》,不仅突破了“粗陈梗概”的叙事方法,而且情节生动,摇曳多姿:作品从刘阮入天台山、迷路、粮尽开始,中经攀山食桃、下山取水、出溪见二女子、还家、饮酒作乐、宿寝、还家,一直写到“至晋太元八年,忽复去,不知何所”②鲁迅校录:《古小说钩沉》,齐鲁书社1997年出版,第149-150页。,带着悬念结束全文,暗示遇仙成仙的结局,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叙事艺术达到了较高的水平。
二是叙事视角的选择与故事情节的创造合拍。小说的故事情节都是作者事先设计好的,但有一个写作视角或怎样观察叙述的问题。第一人称可以不论,因为全文有一个“我”隐藏其中。而主要是第三人称的作品,如果作者作为一种潜在的存在,客观地展现人物及人物的全部活动,在形式上他就是全知全能者。如果把这个视角转让给作品中的某一人物,故事情节的发展过程全部从人物的逐步发现中展开,那他的观察就有一定的限制。在叙事学上,前者为全知视角,后者为限知视角。这是叙事文体的重要因素。六朝时期的志怪小说,这两种叙事方式的运用都已很熟练。志怪小说多采用限知视角的叙述方法。如《搜神后记》中的《谢端》(《太平广记》卷62引录,题作“白水素女”)就是采用这种方式。从叙事的角度看,这篇作品写谢端和白水素女的故事,采用全知视角,从概括叙述谢端的出身、家庭状况、少年时的不幸遭遇以及成年后分居未娶、勤劳耕作等事情开始,然后转入具体的故事情节:谢端偶然拾得一大田螺,贮于瓮中。随后在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一连串的奇异事件,于是心生疑惑,暗中侦察,最终弄清了田螺的身份。其实,作品的叙事视角中间有所改变,从谢端潜回家中,藏于篱外开始,不细察极易忽略。从史传的全知视角到志怪小说的限知视角,这在叙事文体来说到神女“翕然而去”,情节即在谢端眼前展开,实为限知视角,只因转换不露痕迹,这是写作的一大进步,因为限知视角的叙述方法更符合人们对客观世界的感知过程。从文学的角度说,运用限知视角容易造成新鲜感,产生悬念,增加叙事方法的艺术性。志怪小说的描写对象多为神仙、人鬼、精怪,并不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事物或现象,而它们又多以人的形象和情感出现,与人交接,人不可能都像孙大圣一样生一对火眼金睛,一眼就能识破其原形,只能随着事情的发展逐步发现,直到最后彻底弄清。其所表现出来的反映对象的性质决定叙事艺术方法,六朝志怪小说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三是人物活动的情境化。在“粗陈梗概”的志怪小说作品中,人物活动基本上处在被讲述的过程,多数尚未达到情境化的程度。这是叙事艺术幼稚的表现。随着时代的前进,即使是实录性的志怪小说的艺术表现方法也是在经验中积累起来,向成熟的形态推进。其实无论是常人还是神、仙、鬼、怪等“异人”,只要它以“人”的姿态出现,它就要活动,而活动就有一定的场所,构成一定的活动情境。但在虚构叙事文体中注重情境的创造和环境描写,其中会有一个艺术认识发展的过程。六朝志怪小说中人物活动情境的描写,有不少故事已开始成为作品情节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环境描写首推那些洞穴故事和遇仙故事。遇仙故事的环境描写在《刘晨阮肇》篇表现得比较集中,这里有自然环境的描写:“遥望山上有一桃树,大有子实,而绝岩邃涧,永无登路。”也有房屋陈设的刻画:“其家筒瓦屋,南壁及东壁下各有一大床,皆施绛罗帐,帐角悬铃,金银交错。”这里的自然环境和住宅陈设是山中修炼场所的素描,有与“道”合一的朴素意味。这种描写已开唐传奇《张老》《裴谌》等作品环境描写的先河。
关于洞穴的描写,以《搜神后记》为多,最有名的当推《桃花源记》。虽然《桃花源记》不属于道教宣扬的洞天福地,而是避乱世的世外乐土,其中所反映的也不是神仙思想,而是田园牧歌式的人间理想,但是它在洞穴描写上却开了先河,为后来的描写洞穴仙境的传奇提供了范例。另一类是《幽明录》中的《痴龙珠》描写的别一洞天,这是真正的道教洞天的原型。在唐传奇中,相似的还有薛用弱《集异记》中的《李清》和裴铏《传奇》中的《崔炜》等作品。可见,这些属于环境描写的篇章都为传奇故事的情境化提供了一定的艺术经验。
总之,魏晋南北朝后期的志怪小说的叙事结构和叙事艺术方法已逐步发展,其中优秀的作品已经在向虚构叙事文体的成熟形态过渡。鲁迅说的唐传奇“源盖出于志怪”,这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在探索六朝志怪向唐传奇发展的脉络时,《穷怪录》是应该引起注意的志怪小说集。《穷怪录》作者不详,史志亦未见著录,所收志怪小说,仅存10篇,散见于《太平广记》卷326的《刘导》、卷396的《首阳山》、卷440的《茅崇丘》、卷479的《柳镇》、《太平寰宇记》卷711和《舆地纪胜》卷30并引的《柳苌》,计5篇,引书均注明出自《穷怪录》。另外,《太平广记》引《八朝穷怪录》5条,计有卷210《顾光宝》、卷295《赵文昭》和《刘子卿》、卷296《萧总》和《萧岳》。《八朝穷怪录》与《穷怪录》当为一书两名,所谓“八朝”应指所录条目的故事包括八个朝代。笔者认为《穷怪录》作为一部志怪小说选集,是写八朝志怪故事的选集,而非创作。约成书于南朝末年的《稽神异苑》(撰者不祥),原书已佚,宋曾慥《类说》卷40引录14条,除《李夫人遗蘅芜香》外,其余13条均分别注明出处。所引之书9种,其中从《征途记》引录《萧总》条、《六朝录》引录《康王庙神女》(即《刘子卿》)、《东海女姑》(即《萧岳》),《八朝穷怪录》均有收录;从《江表录》引录的《首阳山》,《穷怪录》也收。只是《类说》所引多为节录,恐非《稽神异苑》原貌。这说明《穷怪录》应为后出之书。当然,从《类说》所引与《穷怪录》所引比较,并不排除编选者进行艺术加工的可能。《穷怪录》现存10篇作品,至少有《柳镇》《刘导》《赵文昭》《刘子卿》《萧总》《萧岳》等6篇在叙事艺术上较前有很大的进步,至于《刘导》《刘子卿》和《萧总》3篇,其故事情节的规模、人物形象的描写、艺术表现的技巧,已很接近唐传奇的作品。
文学史上某种文体的发展、成熟,往往以少数以至个别作品为标志。《穷怪录》编选者的着眼点,一是注重故事的怪异,一是注重故事情节的生动性。尤其是后者,应是重要的编选标准,如记獭精的《柳镇》,记叙文士与神女交欢的《刘导》《刘子卿》和《萧总》,应是六朝晚期的志怪小说的标志性作品。
首先,这些作品吸收史传形式作为作品的结构框架,以一个人物为主,铺叙身世,突出描写一、二事件,结尾部分对人物、事件的结局作出交代。《萧总》一篇可称完美。作品开始就以史传笔法叙述了萧总的家世,与南齐太祖萧道成的叔侄关系,萧道成对他的器重以及萧总的性格特征;结尾记其仕历;中间细致描写游明月峡,与神女欢会情事[3]2355-2356。这种结构形式,开启了唐传奇叙事结构的基本形式。其次,这些作品情节完整,具体细致,叙事极具情致。《刘导》叙刘导和朋友李士炯同宴,忽闻松间有女子笑声,接着侍女前导,西施、夷光闪耀登场,二男二女匹配欢会,等等,情节生动细密[3]2587-2588。这些作品中的人物,尤其是女性形象,都写得花枝招展、活
灵活现。萧总在明月峡相遇的是巫山神女。这位神女,自从在宋玉《高唐赋》中以梦幻形象登上文学舞台,便成为诗文追踪的对象,不料在此出现,“把花招总”。《刘子卿》所写康王庙二女神,不仅能化为如燕双蝶,而且“感君之爱”,直接相访,轮流侍夜,极尽情爱[3]2352-2353。这些古代的神女、美女,在与世俗文士的交接中,表现得感情纯真、自由爽朗,列于古代文学女性形象画廊而毫不逊色。最后,这些作品的叙事描写手段也较丰富,有自然景物:“忽闻山鸟晨叫,岩泉韵清。出户临轩,将窥旧路,见烟云正重,残月在西。”(《萧总》)有人物肖像:“二女已至,容质甚异,皆如仙者。衣红紫绢縠,馨香袭人。”(《刘导》)“有一女,把花招总……视其容貌,当可簪年。所衣之服,非世所有;所佩之者,非世所闻。”(《萧总》)写对话:“二女相视而笑曰:‘住尔轻言,愿从容以陈幽抱。’导揖就席谓曰:‘尘浊酒不可以进。’二女笑曰:‘既来叙会,敢不同觞!’”则如闻其声。这些作品,已初步达到“叙述宛转,文辞华艳”的程度,代表了六朝志怪小说的最高艺术成就,从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六朝志怪小说向唐传奇逐渐演变的脉络。
志怪小说经过魏晋南北朝的长期发展和艺术经验的积累,到唐代演变为传奇小说,至此已成水到渠成之势。但唐传奇作为虚构的叙事文体的成熟形态,真正走向独立,还经过初盛唐一百多年的时间。为唐人传奇小说创作拉开序幕的是《古镜记》①鲁迅校录:《唐宋传奇集》,齐鲁书社1997年出版,第1页。。《古镜记》的作者,据顾况《戴氏〈广异记〉序》、元人吴莱《观隋王度〈古镜记〉后题》等文献,可确定为王度。王度其人史书无传,据《古镜记》等记录的零星材料,当为初唐诗人王绩之兄,在隋曾任御史、著作郎,奉诏撰国史,有着很高的文化修养。而按照六朝的传统,杂传类的志怪作品为史作之附庸,王度写作《古镜记》是合于情理的事。这篇作品大约完成于唐初,是唐传奇的开山之作,在中国文言小说发展史上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它的思想内容和写作方法既有唐前志怪的“遗迹”,又具唐传奇新体小说之初步特征。从内容上看,它不脱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的灵怪故事,作品写的古镜就是一件有照妖、斩怪、镇邪、息浪、祛病等功用的灵异之物,一向为方士和道士所珍视。葛洪在《抱朴子内篇·登涉》中曾有说明,并记载了用镜照鹿妖和犬妖而杀之的故事。作品所记十余个小故事,也是从道教故事中袭取了各种灵异道术和精怪的情节母题,进而敷演变化而成。再从写法上看,作品篇幅很长,洋洋三千余言,但全文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用“古镜”连贯起来的十余个可以独立存在的志怪故事。这些小故事多数由六朝志怪故事的基本情节组成,只有后半部分的渡水入山等内容较为新鲜。由此可见,写法上具有浓重的杂记意味。当然,作者在袭取传统题材和写法的同时,也进行了大胆的创造,加进了新内容,采取了新方法。首先,作者是在有意写小说,他打破了古人实录的传统作法,以“古镜”为线索,把能够显示古镜之灵异的十几件情事贯串起来,形成一部有头有尾的完整作品,第一次表现出志怪小说的宏大叙事结构。其次,作者脱离了六朝志怪小说客观直录的写作方法,把志怪与人事结合起来,在叙述古镜的来源、传接、显灵时均与自己的生平行事相联系,作品所叙鬼魅作怪、疫疾流行、人生多艰、民不聊生,都是隋末黑暗痛苦时代的曲折反映,开唐传奇以志怪写现实的先河。最后,在叙事上,作者采用移形换步的方法,随着作者及其弟王绩的活动,逐步展开故事情节,把一些传说故事以新的形式展现出来,因此具有一定的新鲜感。尤其是后半篇把叙事视角让给其弟王绩,并由王绩倒叙其经历及古镜灵异之迹,引游记入小说,更是一种叙事艺术的创造。总之,我们可以这样说,这篇作品在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和唐人传奇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其承前启后的历史作用不容低估。与《古镜记》相近的是张说的《梁四公记》。张说在玄宗朝任过尚书左丞相、集贤院知事,封燕国公,是诗文作家,又是小说家,他不仅写过《梁四公记》,而且还有《鉴龙图记》1卷,《绿衣使者传》《传书燕》等作品,然均失传。《梁四公记》赖《太平广记》收录佚文3篇(即《梁四公》《五色石》《震泽洞》),而得以窥其大貌。作品写梁天监年间有四位异人谒梁武帝,故称为梁四公。据所存佚文来看,《梁四公记》是用故事形式纳博物志怪之内容,又用赋体的手法加以铺叙,显示出与博物志怪体不同的传奇色彩。
这一时期还有《白猿传》和《游仙窟》两篇传奇,大体均作于初、盛唐之交,脱出《古镜记》《梁四公记》之短事连缀的结构格局,进入一人一事、委曲尽情的叙事写法,已是比较成熟的传奇小说作品。《游仙窟》的作者张鷟生活在武后至玄宗朝前期,新旧唐书都言其性情褊躁,不持士行,文浮艳,少理致。他编撰轶事小说《朝野佥载》,又写出《游仙窟》这样辞彩浮艳的传奇作品,甚合情理。这是一篇辞赋体的传奇作品,它完全突破了唐前志怪小说的叙事方法,想像丰富,文辞华美,故事完整,描写技巧圆熟。这篇作品的故事情节,明人胡应麟谓其“作意好奇”,“尽幻设语”,完全是艺术想像的产物。作品的故事并不复杂,只是写自己于奉使河源的途中,路经一所“神仙窟”,遇十娘、五嫂两个神仙女子,三人饮酒赋诗,打情骂俏,十娘荐枕席,极尽缠绵悱恻之情事,次日即分别上路。从内容来说,这是托神仙以写人事,借洞窟以叙狎妓。它写洞府中堂的华美陈设开传奇《张老》《裴谌》之先,有很高的艺术水平。特别是写作者与十娘温情夜宿情事一段,也反映了初盛唐之交思想文化开放的时代特点。作者放弃史传散文传统不用而用骈文,成为传奇小说的一个支派,裴铏《传奇》和皇甫枚《三水小牍》即受此风的影响。
较《游仙窟》更为成熟的传奇作品是《补江总白猿传》。关于这篇作品的写作始因,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11有云:“欧阳纥者,询之父也。询貌猕猴,盖尝与长孙无忌互相嘲谑矣。此《传》遂因其嘲,广之以实其事。托言江总,必无名子所为也。”[4]317长孙无忌与欧阳询的嘲谑,刘餗的《隋唐嘉话》和孟棨《本事诗》均有记载。它说明作品的故事情节纯属虚构,而虚构却是小说最本真的审美特征。作者由欧阳询的像貌类猕猴而编出其母为白猿所窃,经月而有身孕,后生询而“聪悟绝人”的故事,不能不使人惊服其丰富的创造性想象。应该说,《白猿传》的体制已是完全成熟的传奇作品,其虚构的叙事方法,借神怪以明人事的写作目的,都为之后传奇的创作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总之,《白猿传》与《游仙窟》在唐传奇从过渡形态向成熟定型的创作发展过程中,有着重要的历史作用。
牛肃的传奇集《纪闻》是唐传奇前期总结性的创作成果,这也是现知唐代最早的一部传奇作品集。此前的几篇,都是单篇别行的作品,作者是否还写过其他传奇小说,今天已不得而知,而《纪闻》的出现说明了至少在玄宗末到肃宗朝已有人专门写作传奇作品,创作正向专业化方向转变,而传奇小说创作的专业化正表明这一叙事新文体的真正确立。牛肃的生卒年不详,原籍京兆府泾阳县,后迁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境内)。大约生于武周圣历(698—700)前后,卒于代宗朝,曾官岳州刺史。所撰《纪闻》10卷,《新唐书·艺文志》子部小说类著录,《宋志》也著录。原书已佚,《太平广记》收录佚文100篇,加上《纪闻录》4篇,《记闻》20篇,汰去误记和可疑的4篇,尚存120篇。此书内容驳杂,《太平广记》列入神仙、道术、方士、定数、气义、才妇等34类。作者受佛教思想影响甚大,书中大部分篇幅写佛法无边、死生定命、善恶果报故事,但也有不少写神仙精怪的内容。写真人实事的现实小说,虽然数量不多,可在艺术表现方面更为精彩,其中的优秀之作已是成熟的传奇作品。如写特异功能的《王贾》、写神仙的《郗鉴》、写神魂出窍的《洪日方禅师》、写救象的《淮南猎者》等神怪小说和写才女的《牛应贞》、写破案的《苏无名》、写不畏强暴的《裴伷先》、写侠义的《吴保安》等现实题材的作品,都上继初期的《古镜记》《白猿传》等传奇作品,而又有所创新,尤其是描写现实生活而不涉神怪内容的作品,表明唐传奇开始完全脱离六朝志怪小说的窠臼,向更加广阔的题材领域发展。这对后来传奇小说创作的影响很大。
初、盛唐时代的传奇作者,在实践中创作了大量内容丰富的文学作品,开创了我国传奇小说的新文体。在此后较长的时期,传奇小说成为文人学子们驰骋想像、展现才华,甚而成为博取名位的一种形式。可以说,从六朝志怪小说到唐传奇小说文体确立,不仅大大提高了文学艺术的表现力,推动了我国古代小说的历史发展,并由此奠定了传奇小说在我国古代小说史上的重要地位。
[1]李剑国.唐前志怪小说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4.
[2]石昌渝.中国小说源流论[M].北京:三联书店,1994.
[3]李昉.太平广记:卷296[M].北京:中华书局,1961.
[4]〔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徐小蛮,顾美华,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任屹立)
On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Mythical Stories of Six Dynasties to Legendary Novels of Tang Dynasty
XU Cui-xi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Xinzhou Teachers University,Xinzhou 034000,Shanxi,China)
Although the mythical stories of six dynasties are just“trivial comments”,they have accumulated some experience of art in narration.A Collection of the Poor and the Oddcan be the selection of mythical stories of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and its late excellent works has shown obvious signs to develop into Legendary novels of Tang.During the one hundred years from Early Tang to Flourishing Tang,the legendary novels developed from the start-up to maturity and established as a formal literary genre ever since.
mythical stories of six dynasties;legendary novels of Tang dynasty;fiction;literary genre;evolution
I207.41
A
1671-0304(2016)04-0106-05
2016-01-15
时间]2016-08-21 19:41
徐翠先,女,山西原平人,山西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古代文学教授,主要从事唐代文学研究。
URI: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60821.1941.01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