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刚/Zhu Zhigang
与心灵的对话
——关于艺术与精神的一些思考
朱志刚/Zhu Zhigang
在我们的艺术世界中,艺术家和自然交流分三个层次。一是用眼睛去看自然,关注自然之形、之态、之神,但这仅仅是体现在艺术的表层。二是用心灵感悟自然,内心求真,趣得高洁,情则淳厚,艺术求纯,寻求美的真谛,释放人的情怀,比如吴冠中倡导的“形式美”。第三是透过人的灵魂构建自然之精神,读八大山人《鸟石图轴》内敛、寓意、象征而又悲凉聚集着艺术精神的力量和禅宗意味。画家认识自然的过程是“神遇”,画家与艺术的联姻是精神碰撞,画家的心灵、情智与自然同构,用主观意识理想,将天地宇宙化为内心精神的寄托和生命的体验。
境界;欧风汉骨;精神追高
诗人里尔克在《关于艺术》中说:“艺术是一种生命见解,是终极目标的世界观。把艺术当作自己生命观的人便是艺术家,他是追求终极目标的人。”这也正是我所理解的艺术家的本质状态,更概括地说就是——艺术求纯,内心求真,精神追高。
每个画者都要经过关注物质表象的阶段而脱弃物质表象,上升到对理性世界的解读、分析和探求,形成绘画的一个完整过程,从而将绘画探索由对表象的观察与判断转向内心,并将这种探索变成观察与思考的主题,使其绘画由物质层面的描绘转向对精神世界自觉的、真实的追求,这样的艺术工作者,才可能成为纯粹、伟大的艺术家。
经过多年的艺术实践,我将作画者在作品中用笔状态分为三层境界:第一层是用手去描摹阶段,在这一阶段,画家更贴近自然,形准是其追求目标,但是仅仅用眼死盯自然的表面,仅仅描画自然的表面,看什么画什么,不懂取舍,不明白万物有灵,看不出客观世界的精神所在,以描摹客观外形为能事。这类画者只能算是艺术爱好者。第二层是入画阶段,即用脑去画。主动分析客观景物,动脑取舍,以画意带动用笔状态,开始追求自己的艺术感觉。这类画者已进入画家的自觉状态。第三层则是用心去写,以发自内心的真情和悲天悯人的关怀静观万物,人与自然联姻,用心与自然对话,用灵魂穿越自然,从而寻求万物内在的秩序和主题,感悟自然内在的精神世界,心与笔谋,抒写心与自然的魂灵轨迹,用内心的真诚,写意自然,用纯粹的艺术精神唤醒万物生灵,这类画家才可以被称为真正的艺术家。
以当今中国油画界的人物画领域为例,朝戈、毛焰的作品总使人莫名地感动,因为在他们的刻画下,人物形象显得深邃而饱满。那些神经质的目光能带来逼近心脏的感觉,就像是马上要穿透画面从色彩里跳到观者面前,那种有深度、内敛的情绪以诗意的方式表现出来,让观众欣赏作品如读其人,读出作者崇尚精神力量的本质。他们的作品之所以如此感人,就是因为其画面背后有着一片茂盛的精神草原和广阔的思想天空。一个艺术家用精神去创作,必定会产生其特有的表现面貌。无论这个形象是具象还是抽象,它一定隐含着画家内心状态与精神力量。当艺术作品中的自然形象不能作为承载画家内心感受的载体时,其精神世界才会跃然画上,散发出自己独特的光芒。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才能真正理解梵高,理解莫兰迪,理解基弗,理解八大山人,理解黄宾虹,理解林风眠。
作品越追求精神,越远离世俗,越会不自主地触动生命最初的力量,不至于人云亦云,迷失方向,所以精神干涸的心田无法构思充满生命力的作品。如果一个画者思想与灵魂早已跌碎,缺失了这种精神追求,那么作为艺术家的生命就已经结束,开始的则是作为工匠的生涯。
精神的追高是通过艺术手段求纯而来完成的。我们熟悉的古今中外艺术大家,莫不在艺术表现上追求纯粹、精练。艺术求纯,正视自己风格的形成,是一个画家的生命历程,一种天性的自然流露。正如老子所说的“顺情达性”——顺着你的精神,在追求艺术纯粹的道路上“忘我”“超我”“无我”,以达到“无我之我”的境界。如果以内心求真为经,艺术求纯为纬,那么经纬交汇的结点就是精神追高。去衡量一个画者,其至少具备以下三点才能说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一、高贵的心态。高贵不是表面的傲慢,而是内心的高傲。艺术是高贵的,她可不是遇官为奴、见钱为娼的附庸风雅者的虎皮,她需有做人待物的底线和标准。所以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首先是精神高贵,内心自信,行为优雅者。二、骨子里是个诗人。你可以不写诗,但骨子里要有诗人情怀,能够敏锐感觉自然之美和捕捉住打动人心的人和物。三、源于真爱。以二十世纪最具备精神追高、艺术求纯特质的林风眠为例,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一个真正艺术大师的轨迹。黄永玉是这样描述林风眠的:“普普通通的衣着,广东音调的京腔,谦和可亲,语出平凡,是个道不出缺点的老人。”(黄永玉:《离梦踯躅——悼念风眠先生》)一个谦谦君子如在眼前,他从容、淡定、坚韧,将现实的苦难和着骨子里的诗魂羽化在自己的画中,对现实人世的呐喊转为宁静的遐思,用对涌动在大自然里的深切感悟,编织着至美至善的理想国之境,他通过独立枝头的小鸟、抚扇的仕女、窗前的鲜花、泊岸的归舟、起舞的白鹭,展现给我们远离纷争和喧嚣世俗纠葛的宁静。在他画中一再重复的是寂静的诗意,这种诗意不似八大山人的孤愤,也不似蒙克的孤独,更不是看破红尘的空茫,而是看透人生际遇后的真平静,大智慧所生出的得意而不忘形、失意而不失态、从容而不急趋、恬淡而不凡庸的画意。这实在是二十世纪精神追高、艺术求纯的最佳典范。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曾言:“大家之作,其言精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必豁人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汝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这段话实道出了真艺术家之本色。艺术求纯在具体操作上离不开一个“写”字。“写”不同于“描”,写就要见笔,不是用笔触描光,而见笔则是作者在一笔一画里传递他精神的直抒胸臆。写需有“可贵者胆,所要者魂”(语出李可染:《可染论画》)的修炼,能在那些平凡素材里画出有胆有魂、有血性、有真心的触目惊心的写意精神,如梵高、齐白石、莫兰迪等艺术家们总是透过大千世界的浮华,穿过表象用写意之笔直指人心,将自己精神世界通过一个个客观物象招魂而出,写意之笔下有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
写的轨迹是要表现出精神的必需状态:它不是撩,那样过于轻佻;它不是刻,那样过于死板;更不是描,舒展但不涂抹,精致但非雕琢,挥洒但不狂傲。一旦画者真正进入这种写的状态,那么离创作出充分表现自己精神世界的好作品就不远了。写既要眼力,又要手下功夫,单刀直入,不是靠套活的死功夫,而是紧紧围绕个人感受的活功夫。写是一种对艺术认知的态度,是对质的宏观把握。
在人类审美情趣里定有高低雅俗之别,大凡是自然的、和谐的、精神的,则被人们普遍认为是雅。趣得高洁,情则淳厚,钟灵毓秀,超然物外。从宏观上掌握艺术发展规律的大方向,从微观上把握造型艺术具体环节的内在精神和独特审美感受。点画之间正是精神载量的不断增容,使作品足以承担作者的思想,充分反映画者内心的纯净和静谧。正如黄宾虹在诗中所说:“内美静中参”,此正可谓是宏观求道,微观求真。
清代学者金圣叹在比较《水浒》和《史记》时认为《史记》是“以文运事”,而《水浒》是“因文生事”,故《水浒》胜于《史记》。他说:“因文生事是顺着笔性去,削高补低都由我。”(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这种能画出真我、真情、真感觉的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为此黄宾虹提出了“江山本如画,内美静中参,人巧夺天工,剪裁青出蓝”的“真画”和“内美”的理论。这位艺术家对艺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为我们创造出一个从真山水里走来,又绝非浅层描绘客观实在,追求“画贵神似,不取貌似”的精神追高典范。
画画由单纯描绘发展成心灵活动时,画家则成为了精神教主。精神是抽象的,经由画家内心的体验,将抽象的内心活动转化为感性的绘画,由此而产生的作品必然具独特的艺术面貌。这个形象隐含着画家的内在精神,脱弃物质的表面,朝向抽象的意味,趋向精神层面。作画出现一个内心运动,由物质层面朝向精神层面的运动,从而从物质对象搜寻激起内心共鸣的抽象,找到负载内心寄托的象形物,作品是画家形而上活动的结果,是心灵的外显。
古人云:“以目入心,以手出心,专写胸中灵和之气,不傍一人,不依一法,发挥天真,降伏外道。”(清·戴熙:《戴文节题画类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用英国伟大作家狄更斯在《双城记》开篇中以“这是最美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糕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头,这是愚昧的年头,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这是失望的冬天”一句来形容当代艺坛是那么的准确,在这多变的艺术界里牢牢把握住“精神追高,内心求真,艺术求纯”的信念定会明确方向,奔向光明,可谓是:“无碍清净慧,悉从禅定生”(唐·罽宾沙门佛陀多罗译:《圆觉经》)。
朱志刚:天津财经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
Talk to Heart: Some Thoughts on Art and Spirit
There are three levels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artists and nature in the art world. The first level is that we observe nature with our eyes , and pay attention to its form, its state, and its manner.This is, however, only refected on the surface of art. The second level is that we perceive nature with heart. We seek truth in mind, attaining a noble and unsullied taste, and pure and honest feelings. We seek purity in art, expressing our thoughts and feelings while pursuing the essence of beauty, a kind of practice exemplifed by Wu Guanzhong’s advocacy of “beauty in form”. The third level is that we construct the spirit of nature through the soul of human beings, for example, the Bird and Rock by Bada Shanren, restraining, allegorical, symbolic, and forlorn,contains in it the force of artistic spirit and is suggestive of Zen. The artists’ understanding of nature is a process of “spiritual perception”,and the relation between painters and art comes from spiritual collision.The artists’ mind and emotion are isomorphic to nature. With the ideal of 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the painters may turn the world into spiritual sustenance and experience of life.
state; European style outside and Chinese spirit inside;lofty spiritual pursu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