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亮,刘玉斌
(1.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241;2.江南土墩墓博物馆,江苏 句容 212446)
清末民初红十字会的本土化*
傅亮1,刘玉斌2
(1.华东师范大学 历史系,上海 200241;2.江南土墩墓博物馆,江苏 句容 212446)
晚清时期,中国红十字会的起源深受本土义赈的影响,从而使红十字会具有了强烈的本土化因素。从红十字会的职能来说,初期的中国红十字组织并没有承担救护伤兵的职能,实际上只能救护难民。直到1911年辛亥革命之际,红十字会才真正实践了战地救护的职责。随着第九届国际红十字大会的召开以及《中国红十字会章程》的通过,标志着中国红十字会初步完成了本土化的转变。
清末民初;红十字会;本土化
近年来,在周秋光、张建俅和池子华等学者的努力下,有关近代中国红十字运动的研究不断得到深化和拓展。正如朱浒所说:“这些学者大都注意到,在作为舶来品的红十字会被中国社会最初接受的过程中,中国本土资源具有某种基础性作用。”[1]54闵杰、周秋光、里夫斯、张建俅和池子华大致都认为中国红十字会的成立是中西慈善文化相互融合的结果。“不过,一旦继续追问这种基础在实践层面上究竟通过何种途径,或者说怎样才能实现与红十字会的性质和形式相结合的问题时,这种把中国传统慈善文化作为主要渠道的看法就显得过于笼统了。”[1]55因此,朱浒认为中国红十字会起源的路径是晚清义赈提供的社会机制,而且义赈与红十字会形成一种作用与反作用并存的态势。[1]54-82
朱浒的研究进一步丰富了我们对于红十字会在中国起源的看法,但并没有揭示出红十字会如何完成本土化这个过程。换言之,红十字会在中国的起源依靠的是本土义赈的社会机制,但是红十字会怎样从一个舶来品而逐渐在中国这个东方国家扎根生长的,从而完成本土化的过程,我们并不是很清楚。尤其是近代中国人对于红十字会的职能以及适用范围的认识的变化,对红十字会的本土化有着很大的影响。笔者主要从中国红十字会的职能角度探讨清末民初红十字会本土化的历程,从而丰富对中国红十字会的研究,以期进一步梳理中国红十字会的早期历史。*对于中国红十字早期历史的研究主要有:池子华:《红十字与近代中国》,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张建俅:《中国红十字会初期发展之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周秋光:《红十字会在中国:1904—1927》,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朱浒:《中国红十字会起源的本土化途径与晚清义赈》,载《红十字运动研究》2007年卷,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这些学者或多或少论及了中国红十字会的起源及其初期发展的历史,但是并没有指出红十字会本土化的历程,也没有注意到红十字会本土化的核心问题在于红十字职能的转变。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国际红十字运动发端于西方,最初宗旨在于救护战时受伤兵士。晚清国人对红十字会的最早认识,也在于战场之上。甲午战争的时候,“我中国因无红十字会,是以受伤军士大半由日本赤十字社中人代为敷治,至愈后始交还”[2]。日本赤十字社救护中国伤兵之举使国人大为触动,商人孙淦因此有创办红十字会之说。孙淦认为创设红十字会有四利:“疾伤有恃,军士气壮,鼓行而前,图功自易,一利也;万邦善政,是则是效,结盟诸国,人不敢轻,二利也;国有大疫、大凶大札,会众疗治,保全必多,三利也;我国医学请求未精,此会若成,研究亦易,四利也。”[3]其倡议虽没有转化为实际行动,但从中可确定孙淦对红十字会救护伤兵的宗旨认识是非常清楚的。
虽然国人已经对红十字会的宗旨有所认识,但红十字会在中国的起源过程中,受到义赈提供的赈济机制的强大影响,导致中国红十字会在起源之初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实际上,清末时期一些带有红十字性质的组织大都是嫁接在善团、善会的组织基础之上,其宗旨或者职能很明显受到义赈的影响。[1]54-82由于晚清中国所面临的国际政治情形,带有红十字性质的组织无法直接开展救护伤兵的行动,这些组织自然而然就将其职责向救护难民转变。此外,日本赤十字社的实践自然也对中国红十字会的产生起到了很强的示范作用。日本赤十字社“战时即协助军医赴战场,救治受伤将士及受病军民”[4]16,从救护伤兵到救治受病军民,这种救治范围的扩大,自然也对中国的红十字组织有所影响。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京津地区惨遭蹂躏。以陆树藩为首的江南绅商发起成立救济善会,如“外国红十字会之例,为救各国难民及受伤兵士起见”[5]1。正如池子华先生指出的,救济善会是一个遵照国际红十字会的基本精神和行动惯例成立的团体,与旧式善会已有显著区别,可以“视为中国红十字会的先声”[6]。救济善会标榜、仿照红十字会之惯例,其筹办者在募捐启事中也自称:“仿红十字会,欲开风气之先,必须始终其事,庶几能名实相符,似非设立医学堂、养病所以及设法入美国红十字会、专备养病轮船等事不足以垂久远而符会规。”[5]8-9救济善会已提到要设立医学堂等事,说明主事者确实有使救济善会成为真正的红十字会的设想。但实际上,救济善会在京津一带,所行之事大都为救护难民[6],离真正的红十字会组织仍有不小差距。*朱浒则认为救济善会“对红十字会的模仿和使用则是临机措施而已”。参见朱浒:《地方性的流动及其超越:晚清义赈与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69页。
日俄战争时期是中国红十字会组织诞生的重要时段,这个看法为现在学界所认同。日俄战争期间,中外人士创办的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提出“红十字会之用意,系拯救被难人民与夫受伤兵士”[7],并初步草拟三条会章为“一、在战地设医院治受伤军士、误中流弹人民;二、置医车载受伤军士人民;三、拯被难人民离去战地,凭红十字旗在战地切实行其权利,战国不得侵欺”[8]15514。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提出了旨在救护伤兵与难民的简要会章,由于清政府虽签署了《日内瓦公约》但并没有予以批准,因此中国并不是《日内瓦公约》的缔约国,此后清政府虽完成入会手续,但仅表明中国成为《日内瓦公约》的缔约国,并不意味着中国完成了加入国际红十字会从而使中国红十字会获得国际承认的手续。[9]32事实上,上海万国红十字会无法获得交战国家(日俄两国)的承认,战地救护因而也就无法展开。
不管是救济善会还是上海万国红十字会,事实上并没有开展救护伤兵的行动,而是更多地救护难民。如果将救济善会以及上海万国红十字会都视为中国红十字会的前身的话,可以看出早期的红十字会组织的职能由国际红十字会的救护伤兵转变为了救护难民。很明显,在义赈的影响下,以及中国还没有加入国际红十字会等原因,红十字会救护伤兵的宗旨逐渐变通成为了救护难民,这是中国红十字会本土化过程的一大特点。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战事胶着,兵民皆受痛楚。不少京官提出:“中国红十字会前于日俄战事,特倡救济会,拯救难民,全活无算。请按照该会定章,派员速往筹办,以拯难民,而宏慈善。”[11]10月23日(九月初二),给事中涂国盛奏请派督办赈务大臣盛宣怀迅速设立救济会赴鄂救济乱民,清政府随即谕知盛宣怀。10月25日(九月初四),盛宣怀上奏关于救济难民办法。在上奏中,盛宣怀追述日俄战争时创办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事宜,认为武昌战事惨烈,“应迅速设法救援,以活民命”,但是“查各国红十字会章程,系两国构兵,由他国会员,深入战线之内,不分彼此,一律救援,与现在鄂省匪乱情形不同。且查红十字会,各国创设已三十余年,遍[编]查各国历史,亦无与此相等之战事。是此次赴鄂救济人命,医治受伤军士,只可用红十字之办法,不便用红十字会之名义。臣斟酌再四,拟请设立慈善救济会,仍按照红十字会宗旨,以救难及医伤两事为切实办法”[11]*上海图书馆编纂的《上海图书馆藏盛宣怀档案萃编》认为该折没有送出,但张建俅认为“此折应已送出”。参见《近代中国红十字会成立问题考论——以盛宣怀文件为中心》注80,《“国史馆”馆刊》2013年第35期,第141-142页。。张建俅先生认为盛宣怀起初是想直接使用红十字会名义来开展救护,但遭到军谘府的反对,于是提出只用红十字的办法来救护伤兵、难民。[12]军谘府认为红十字会是不能用于内战范围的,盛宣怀不得已只能采取变通办法,“只可用红十字之办法,不便用红十字会之名义”。但盛宣怀于10月25日被革职,其想法并没有付诸实施。
盛宣怀被革职后,清政府于10月26日(九月初五)发布上谕:“昨据盛宣怀奏设立慈善救济会派员赴鄂救济被难人民一折。此次湖北变乱,武汉居民同遭惨祸,现既不得已而用兵,凡军前之受伤被难军民,其困苦尤堪悯念。著即设立慈善救济会,盛宣怀现已革职,著尚书吕海寰妥速筹办。并督饬派往各员于医伤、救难两事认真救济。又片奏派令沈敦和、福开森前往办理救济事宜。又片奏在京设立会所,选派得力人员随同规划各等语,均著吕海寰酌核办理。”[13]268吕海寰奉谕之后,呈报办理慈善会情形,特别提及经费困难,并提出要利用南方士绅开展行动:
前在上海办理万国红十字会时,系中外官商合力共举,实在用款至五六十万两之多,一切免费尚不在内。现在内地蠢动,金融恐慌,即使竭力劝募,亦断难如前踊跃。况此次战事陡起,不惟战线内大受损伤,即附近各地亦应施救,若待巨款毕集,始行开办,则倒悬未解,胔肉先寒。臣一思及,莫名焦灼,极知饷糈重要,库款支付尚有为难,何敢妄事请益,当即晤商筹振大臣陈邦瑞妥议匀拨,据该大臣面称振款现在无余,事关救济自应勉任筹措……至前邮传大臣奏请在京设立会所,原系附设筹振公所之内,与臣现在办事情形不同,而从前办理救济人士大半均在南省,若遽调令北上,面授机宜,往返必需时日。臣拟在京布署稍定,即由海道赴沪督饬进行,广布朝廷德意。[14]
值得注意的是,在该折中,吕海寰除了谈及经费困难的时候提到红十字会之外,并没有提及要用红十字会名义。因为吕海寰要办的是慈善救济会,与红十字会本无关系。可能是由于经费困难,更出于“统合上海沈敦和等人的力量”[9]40,吕海寰随后认为应该使用红十字会名义,并于11月9日(九月十九)再次上奏:
臣前因奉命筹办慈善救济会,业将开办一切事宜先后奏陈在案。臣当即督饬洋员福开森聘请洋医士暨本会会员约同湖北绅士赶紧前往实行救济。惟是灾黎之颠沛固属无辜,兵士之伤残亦殊可悯。连日与各国医士及慈善绅商再四讨论,佥谓各国红十字会所以两国伤亡一体救治者,以人道主义为重,亦缘医士往来战地,必须双方承认,始能处险如夷等语。臣愚以为武汉之役,虽系近于嫌疑,究之潢池弄兵,皆吾赤子。近日迭奉谕旨宥赦党人派员宣抚,仰见朝廷政崇宽大,一视同仁,无微不至。十五日又奉上谕此次党人均著准其按照法律改组政党,藉以养成人才,收作国家之用等因,钦此。跪诵之下,钦感莫名,朝廷弃瑕录用,业已釁隙全泯,则无知莠氓似亦在覆帱矜恤之列,而不应显分迎拒,致伤感情。且阅官报内载陆军大臣行营司令处颁布关于处理战地死伤规则第四条亦准一律抬送野战病院分别医治等语。查行营司令规则与红十字会办法相同,在行军一面尚施法外之仁,况此会本乎慈善,均系中国子民,似不应坐视其颠连困苦而不一援手。虽救济之会出自特恩,根据日来弗红十字条约之第十条及第二十五条文办理,而各国人士均不视为完全办法,殊难联络。且查大清红十字会系与各国订立条约,奉旨派员入会签押,业已载在保和会条约之内,若此次不用红十字会之名称,是无端暗行取消,亦恐无此办法。臣现在所办事宜纯属慈善主意,正宜不分畛域,俾得共被仁慈。如蒙俞允,拟请明降谕旨,准臣按照各国红十字会章程推广办理,不独在事中外人员可以出入险地,而两军将士亦当闻而感泣矣。[15]
在奏折末尾,吕海寰也提醒清政府任命新的红十字会会长。同日,清政府改变了此前不便使用红十字会名义的看法,发布上谕同意了吕海寰所请,并让其另举红十字会会长。[13]29511月13日(九月二十三),御史史履晋上奏认为,虽然清政府同意了慈善救济会按照红十字会章程推广办理,“惟闻中外人士颇有议其非完全红十字会办法者,将来办事难免掣肘。窃思红十字会为环球万国所保护,范围甚广,权力甚大。中国既已入会,条约尤须遵行,若不特派会长,以重事权,恐各国不肯承认,名义未正,即保护虽周,殊多危险。拟请即派吕海寰接充中国红十字会会长,仍兼办慈善救济会事宜,以重事权而符条约,于大局方有裨益”[16]。当日,清政府谕令吕海寰充任中国红十字会会长仍兼办慈善救济会事宜。[13]299
但清政府主导下的红十字会办理一月有余,并未开赴武汉战场,据称原因在于款项不足。[4]87与此相反,在盛宣怀被革职的前一天(10月24日),此前实际主持上海万国红十字会事务的沈敦和在上海召开特别大会,宣布成立“中国红十字会万国董事会”,决定成立红十字事务所,组织救护医疗队开赴战地救护,在汉口设立养病医院,募捐以及采办药品、食物等事项。[17]90因吕海寰的中国红十字会与沈敦和的“中国红十字会万国董事会”并不统属,从而形成了之后的京会、沪会之争。10月25日,沪会即派救护医疗队前往武汉战场进行救护伤兵。吕海寰主持下的京会也组织救护医队于10月底11月初开赴战地,进行战地救护。[17]96,103此外,在辛亥革命期间,各地的红十字分会也纷纷开展救护伤兵的行动。
辛亥革命爆发之后,清政府仍然严守红十字会的初始宗旨,起初并不同意使用红十字会的名义进行救护,后虽更改,但京会的救护行动却远比不上沪会。而上海的沈敦和等人在战争爆发之后不久,就举起红十字会的旗帜,开展战地救护,全然没有顾及红十字会的适用范围。吕海寰、沈敦和等人当然对于红十字会的宗旨以及适用范围是完全了解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囿于红十字会只适用两国交战的规定,而是采取了变通的手段,在国内战争中使用红十字会的名义来开展战地救护,这是红十字会逐渐本土化的明显表现。
为了战胜沙莉,情急之下,我犯了职场大忌。在没真凭实据之下,我就悄悄地告诉同事:“沙莉拿下的几笔大单子,肯定少不了张董的扶持。”同事听后,对此颇有微词:“怪不得,她才来不久就这样出色,原来是有贵人相助呀。人年轻又漂亮,这就是资本呀……”
国际红十字的宗旨在于战地救护,初期并没有涉及灾害救济。最早在《申报》上宣传红十字会的言论,体现了国人对红十字会的认识,即红十字会是“不分畛域地救护伤兵之组织”,其职能最多不过扩展至医治疾疫。[18]*《中国亟宜创兴红十字会说》中提到:“或又曰:‘方今兵戈载戢,海波不扬,既不至于兴戎,安用此红十字会?’则应之曰,顷固言之矣,红十字会中人平日遇有疹疠、天花或则洪涛漭瀁之中轮船失事,皆得施其神术以拯生灵。目前疹疠、天花尚不多见,轮船失事岁亦不数数闻。然皖北、山东以及江苏之淮、徐、海诸处,或旱或潦,饥馑洊臻,小民荡析离居,死亡载道。死者长已矣,其幸而生者,经旬槁饿,病骨支离,加以尸气熏蒸,必多疾疫,如有红十字会,正宜乘此时世艰难之际,施妙术以救群黎。”参见《申报》,1899年4月10日第1版。因此,时人并不认为红十字会是灾害救济组织。事实上,红十字会属于国际人道主义组织,最初宗旨在于救护伤兵。但正如朱浒所言,红十字会的起源受到义赈机制的影响,国人最初自然而然将红十字会视为善会的一种,“泰西善士有红十字会之设,当两军交绥之顷,存一视同仁之念,于万不得已之,内体上天好生之心,救灾恤邻无分人己,博施济众意美法良”[18]。日俄战争期间创设的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其大旨虽在于“拯救被难人民与夫受伤兵士”[7],但实际上,“当日俄战始,辽东尽为险地,彼虽许华人前往,然华人之好善者仍不敢入其境中,只在新民府、沟帮子两处地方分设会局二处。初因救济灾民不能合例,而华人又无受伤,故公事寥寥,用款极省,既而变通办理,稍拯饥寒,但不知办事者能否有功也”[4]32。“救济灾民不能合例”也明显体现人们对红十字会的认识——红十字会并非救济组织。因此,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只能“变通办理”,在救护难民出险告一段落之后,即对战灾之后的东北民众进行赈济,为难民设立粥厂赈饥、置办棉衣御寒,设立栖流所留养难民,并对饥民发放赈米。[17]45-51战争之后的赈济,严格说来虽不属于灾害救济的范畴,但也可见初期的红十字会组织已然开始变通,将救济事业纳入其职能范围。但是这种变通并没有形成固定的范式,而是经过一定的曲折。
1910年入夏之后,江苏、安徽两省皆遭遇特大洪水,酿成水灾,灾民达数百万。1910年12月12日,华洋义赈会在上海张园召开成立大会,出席人员包括江、皖督抚特派代表,以及大批驻沪中西官绅商学界人士。西董由福开森等来自美、英、法、德、日5国的人士组成,华董为沈敦和、朱葆三、任锡汾等人。[19]249根据朱浒的研究,1910年华洋义赈会的成立采用的是1906年华洋义赈会的成案,而1906年华洋义赈会实际上是义赈与洋赈之间的一次空前规模的合作,其成员很多都参加过上海万国红十字会。[19]227很自然,1910年的华洋义赈会成员很多人也曾与闻上海万国红十字会的事务,且皖北水灾之后又生疫疠,华洋义赈会“仿红十字会办法前往救治”[20]。因此在《中国红十字会二十周年纪念册》中曾将华洋义赈会的救灾成绩据为己有:“皖北旱灾(应为水灾),继以大疫,死亡枕藉。本会急派医士、学生,携带救疫医队,为甲乙丙丁四队,冒暑驰往北皖之临淮、寿州、凤阳、正阳、凤台、怀远、宿州、蚌埠及苏省之清江、海州、桃源等处,竭力拯救,治愈者六万七千五百余人。于时办理急赈者,为本会组织之华洋义赈会,集款至百七十万,全活无算,成绩昭然。”[21]所谓“本会组织之华洋义赈会”[17]82,虽有掠美之嫌,但也可见华洋义赈会与红十字会的密切关系。
那么,沈敦和、福开森、任锡汾等人为什么抛开红十字会而去创办“华洋义赈会”呢?池子华先生认为:一方面是便于筹款,另一方面也是对于1910年盛宣怀将中国红十字会易名为“大清红十字会”的抗议。[17]82其实,沈敦和等人筹办华洋义赈会,并不能说明其对盛宣怀表示不满,因为华洋义赈会成立之后准备推举盛宣怀为会长,只是被盛宣怀以远在京师而婉拒,且盛宣怀也曾冒功说华洋义赈会是其“电令”沈敦和、福开森等人成立的。[19]249可以说,华洋义赈会与盛宣怀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因此有理由认为,沈敦和等人抛开红十字会而另办华洋义赈会,是由于红十字会是战时救护伤兵的人道主义组织,江皖水灾属于自然灾害,使用红十字会的名义自然有失妥当。而且1906年中外合作的华洋义赈会曾得到朝廷的嘉奖,此次使用华洋义赈会的名义在筹款以及办事方面自然更为顺利。[19]249
正如朱浒所言,以上海万国红十字会中的成立为节点,“义赈活动逐渐出现了两个新的演化势头。第一个势头是,一部分原办义赈同人逐步将活动重心转向了红十字会的建设。第二个势头是,此后的义赈活动中,不仅出现了新的参与力量,并且开辟了与赈所时代有所不同的组织形式和行动资源”[19]200。红十字会的本土创办者大多是从事义赈活动的慈善家,义赈活动的落脚点大都在于灾害救济,这种赈济模式自然对红十字会有所影响。中国红十字会的起源依赖于赈济社会机制,使得红十字会在辛亥革命之后逐渐参与各种自然灾害的救济活动,就成为很自然的事情。1912年,顺直地区爆发特大水灾,新成立的天津红十字会即对天津地区受灾情况进行调查,并装载粮食进行放赈。[4]125天津红十字会的水灾赈济活动发生在中国红十字会统一大会以及《中国红十字会章程》通过之前,这也可见传统义赈对红十字会的影响。1912年中国红十字会统一大会通过的《中国红十字会章程》明确规定红十字会平时应兼办水旱灾害,这就为中国红十字会将灾害救济纳入红十字会的职能提供了依据。统一大会之后不久,沈敦和即赴天津专门办理赈济顺直水灾之事。在以后的历史时期,赈济自然灾害成为中国红十字会的一项重要活动。[17]193-246
国际红十字大会是国际红十字与红新月会运动的最高审议机构,每4年召开一次(特殊情况除外),讨论有关国际红十字运动的重大事情并通过决议,规划国际红十字运动,修改国际红十字与红新月会运动章程等。[17]121中国第一次参加的国际红十字大会是1912年在美国召开的第九届国际红十字大会。论者大多注意到此次大会中的京会、沪会矛盾,以及中国红十字会在此次大会中的地位和亮相国际的影响[17]121-126,但甚少注意到此次国际红十字大会对红十字本土化的认可。
第一个认可是红十字平时可以兼办各类善举,例如灾荒救济。在会上,有英国代表认为:“红十字会所办事宜,应限在战时勤力办事,不应于平时兼办各项善举”,中国红十字会代表福开森发表反驳意见,“先将太平时红十字会可办善事略为陈说,又将中国近办救荒各事提以为证,并言深望普天同庆、共乐升平,使红十字会将来,宁为升平之表记而无为战时表记”。所谓“中国近办救荒各事”即指1910—1911年间华洋义赈会所办的江皖赈灾。福开森的意见得到大多数代表的认同,“各会员意见大致均以平时红十字会亦应办事,战时乃有备无患”[4]127。
第二个认可是红十字会可以在国内战争中尽其职务。“大会讨论事件中有一最显重要为克拉克君宣读之论说,其题为一国遇有内乱或叛逆战争之时红十字会应尽职务。”克拉克认为“倘一国遇有叛逆战争之时,他国之红十字会应得自由行动,双方施救”,持反对意见的会员甚多,并认为“此种条陈非大会分内应当讨论之事,置之不议可也”。“当此之际,开森即将近日中国各处起乱之时,中国红十字会如何办理情形向大会陈说,谓本会办法若知某境内有战事,即嘱该境分会暂时独当一面,无须听令中央总会,一切事件自可与该党首领直接商办。陈说既毕,即有多数会员以为中国所用之法甚是。并谓遇此情形,此法红十字会最堪适用。”[4]128
此次国际大会的召开,福开森认为所得成效主要有四端:一是中国红十字会为全场瞩目;二是“普通善举在平时所关紧要”,“大致似以为凡一国所办善举,均应以该国之红十字会为中央枢纽”;三是红十字会应办防范病症传染之事;四是红十字会应筹备捐款为平时救灾之用。[4]130其中关于平时普通善举指的是灾害救济等事,这显然与中国红十字会的本土经验有很大关系。大会虽然对于“倘一国遇有叛逆战争之时,他国之红十字会应得自由行动,双方施救”的提议没有决议,但是普遍对中国红十字会的实际做法以为甚是,也可见中国红十字会本土经验得到国际的认可,“可视为中国红十字会对国际红十字运动的一种贡献”[17]126。
中国红十字会在第九届国际大会上虽然获得国际地位,但仍面临着京会、沪会的统一等制度化的问题。1912年9月29日中国红十字会第一次会员大会在上海召开,会议通过了《中国红十字会章程》,并推举了常议员,选举了第一届红十字会领导。随后在1912年10月30日的统一大会上,通过了《中国红十字会章程》。该章程明确将中国的红十字会组织定名为“中国红十字会”,并规定中国红十字会的宗旨为:“本会按照一千八百六十四年各国会订之日来弗条约,暨一千九百零六年七月六号中国在保和会签押之陆战时救护病伤条约(一名日来弗红十字条约)办理。甲、在战时应遵守本国海陆军部定章及临时军司令官命令,协助医队救护病者、伤者。乙、在平时应筹募款项,设立医院,造就医学人才,置办医务材料,并振济水旱偏灾,防护疫疠及其他各项危害。”[22]此外,在统一大会上,还制定通过了《中国红十字会分会章程》,规定了分会名称为“中国红十字会某处分会”,并明确了分会的义务以及分会与总会的关系。“通过建章立制,中国红十字会向规范化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实奠中国红十字会万年不拔之基’。”[23]
《中国红十字会章程》规定红十字会除了战时救护之外,还应承担赈济水旱灾害,防护疫疠及其他各项危害。这具有非常明显的本土化色彩。如果将《中国红十字会章程》与《日内瓦公约》以及其他国家红十字会章程进行一个对比,对这一点就会有更鲜明的认识。《日内瓦公约》是1864年由瑞士等国家通过的,确立了对陆战中的伤兵不分国籍予以保护,并对战地医护人员予以保护的原则。此后,1899年在荷兰海牙召开会议订立了《推广1864年日内瓦公约原则于海战公约》,1906年在日内瓦召开会议订立了《关于改善战地武装部队伤者病者境遇的公约》,这次公约“更为详细,也更具可操作性”[24]。《日内瓦公约》主要涉及的都是对陆、海战中伤病兵民以及救护人员予以保护,并不涉及灾害救济。具体到其他国家的红十字会来说,美国红十字会1903年订定的章程,其主要内容都集中于会内职务以及选举职员之上,对于红十字会的所行之事只简单规定“董理应设立局所,名曰:美国国家红十字会,急助所教授生徒如何急救调治伤创等事,并须选备章程以为推广城邑开设局所之计”[4]28-30。再看近邻日本,1894年的《日本赤十字社章程》主要内容有赤十字条约的起源、衍义、实施方法以及赤十字社战时工作,具体到战时工作主要也是关于战时救护的规定,并没有提及红十字在平时应救济水旱灾害。[25]
很明显,《中国红十字会章程》具有鲜明的本土化意识。该章程规定了中国红十字会的宗旨是:战时救护伤病者,“平时应筹募款项,设立医院,造就医学人才,置办医务材料,并振济水旱偏灾,防护疫疠及其他各项危害”。战时救护伤者病者自然是《日内瓦红十字会公约》的精神,但平时救济水旱灾害,防护疫疠及其他各项危害,则明显扩大了红十字会的职能范围。中国红十字会在起源过程中依靠的是近代义赈的社会机制,在救济善会、东三省红十字普济善会和上海万国红十字会上都能看到义赈留下的诸多痕迹。[1]73-78义赈影响中国红十字会的表现之一就是中国红十字会从战时救护伤病者扩大到平时救济水旱等自然灾害甚至其他危害。而且,在第九届国际红十字大会上,中国红十字会在内战中的救护行动也得到其他国家红十字会代表的认同,这也为中国红十字会在日后继续沿用这种战时救护模式提供了支持。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红十字会章程》对于中国红十字会宗旨的规定,标志着红十字会本土化的完成。
结语
学术界此前对于中国红十字会的起源,大都描述为一条相当清晰的从话语到实践的逻辑脉络,“其间经历的是一个西方影响—国人了解—宣传鼓动—组织模仿的线性发展阶段”,而朱浒先生认为红十字会在中国实现本土化的这个过程,“并不能简单归结为中西慈善文化的相通性,而是有一条相当具体的依赖路径,即标志着中国救荒事业重大发展的晚清义赈所提供的社会机制密切关联”[1]55。朱浒虽然回答了中国红十字会起源的路径依赖问题,但并没有将红十字会的本土化过程阐释清楚。
实际上,红十字会发端于战地救护,中国出现带有红十字性质的组织也是在庚子事变这场战事当中,但不管是救济善会还是此后日俄战争期间的上海万国红十字会,这二者在事实上都没有开展救护伤兵的活动,而是转而变通为救护难民,直到辛亥革命期间中国红十字会才真正开始将救护伤兵和难民统一起来。而中国红十字会在民国之后常办的自然灾害救济,虽发端于上海万国红十字会在日俄战争之后的赈济东北难民,但此前的灾害救济属临时性质,而且也带有明显的近代义赈色彩。《中国红十字会章程》明确规定红十字会平时应兼办水旱灾害,这就为中国红十字会将灾害救济纳入红十字会的职能提供了依据。此后,救济自然灾害成为中国红十字会的一项重要活动。在1912年的第九届红十字国际大会上,中国红十字会关于“平时兼办各项善举”以及内战中的红十字救护实践的意见都得到各国代表的赞同,表明红十字会本土化的经验得到了国际认可。而《中国红十字会章程》的通过,标志着红十字会基本完成了本土化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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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南)
The Localization of the Red Cross Society during the Period from the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FU Liang1,LIU Yubin2
(1.Department of History,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2.Jiangnan Mound Tomb Museum, Jürong Jiangsu, 212446)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origin of the Red Cross Society of China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local charity relieve, which made the Red Cross Society with a strong localized flavor. As far as the function of the Red Cross Society was concerned, the initial RCSC did not undertake the function of rescuing the wounded, but rescuing the refugees in fact. Until the period of the Revolution of 1911, the RCSA really practiced the responsibility of field rescue. The Ninth General Assembly of 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Red Cross held and the pass ofTheRegulationsoftheRedCrossSocietyofChinasymbolized the preliminary complete of the localization transformation of the Red Cross Society of China.
the period from the late Qing dynasty to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Red Cross Society; localization
2016-05-20
傅亮,男,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政治与外交研究;刘玉斌,男,句容市江南土墩墓博物馆助理馆员,主要从事江南区域史研究。
C913.7
A
1672-0695(2016)04-008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