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源借形词的语义形成过程

2016-04-03 18:53:30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1期

刘 波

(沈阳大学 外语学院, 辽宁 沈阳 110044)



日源借形词的语义形成过程

刘波

(沈阳大学 外语学院, 辽宁 沈阳110044)

摘要:分析了日源借形词大量引入汉语的原因,以及借词语义的认知加工过程,认为日源借形词的语义构建主要源于三个方面:从心理词库寻找对应的语义进行语义构建,用思维推理的方式进行语义构建,用语码转化的方式进行语义构建。

关键词:日源借形词; 认知加工; 语义构建

改革开放以来,日语借词大量进入汉语,其借用形式多种多样,既有“颜值” “写真”等借形词,“榻榻米”“欧巴桑”等借音词,还有“吐槽”“给力”等意译词,更出现了“NHK”等由英文字母缩写而成的日语借词。其中第一种词汇一般被称为日源借形词,它是将日语中的汉字词汇原封不动地借用到汉语中。

本研究以认知语言学理论为指导,以现实生活中使用的日源借形词为研究对象,研究该类词与人认知之间的内在联系,旨在阐释该类词意义形成的内在机制,以深化对于该类词语义构建的认知。

一、 借词语义的认知加工过程

美国人类学家、语言学家萨丕尔曾指出:“语言,像文化一样,很少是自给自足的。交际的需要使说一种语言的人和说邻近语言的或文化上占优势的人发生直接或间接接触。”[1]几乎任何语言的词汇中都包含一定数量的借词,这是因为任何一个民族都不可能是完全封闭的、孤立的,都要同其他民族进行交往和接触,这就不可避免地产生借词。

借词作为接受语中的外来异质成分,其被识别、解释及语义构建的过程完全属于一种认知过程,(总括说明一下)当某民族通过各种途径直接或间接地引入借词时,并不是被动地吸收其在源语中的语义,而是要重新进行语义构建。这一语义构建过程一般认为要经过以下几个步骤:①外语词项刺激。②感知体验。③心理词库。④思维推理。⑤语码转化。⑥借词意义形成[2]。

上述过程表明,在外语词项的刺激下,人们首先根据自己对世界的感知体验和经验对其做出最初的判断,之后外语词项进入人脑中的一个系统——心理词库。认知语言学认为,人脑中真实存在这样一个心理词库,心理词库是词语所有义项的集合,由许多词条组成,这些词条具有不同的阈限,当一个词条的激活水平超过了其阈限时,这个词条就被认知了。也就是说,当外在的词汇符号触及了大脑心理词库里的相应位置并激活了心理词库中的各项相关语义信息后,大脑就将其与相关语义信息之间建立联想,并使之与有关的故事和表象相互联系起来,接着进一步加工这些信息,直到最后对其进行符合本民族认知规律的语义建构。

思维推理就是通过比较经验中所积累的具体实例,进行归纳、总结进而提取、升华其共性,并以此共性提炼出通用的概念获得一种认知框架的认知过程,通过思维推理能够完成信息的抽象与概括、系统化与具体化、比较与归类、分析与综合等一系列复杂的认知活动。对于借词的语义构建,人们会有意无意地借助头脑中已有的认知模型,结合借词的使用环境,进行思维推理以最终获得借词的语义。认知模型包括很多,具体到词汇上就是构词规则、字的音形义关系,等等。借词仍然要遵循接受语构词规则的制约,因为构词规则对构词成分的约束是强制性的。新借词的出现并不是简单地把借用成分搬入接受语中,必须有构词规则等内部机制条件的支撵。

汉语是表义语言,汉语的基本单位是“一个字, 一个音节, 一个概念”的汉字, 汉字集形、音、义三大语言要素于一身,汉民族在长期使用汉字的过程中,已形成了“望字生义”的思维模式。所以当引入日源借形词时,重点考量的因素是语形与语义的结合。当有些借词既不能在心理词库中找到相对应的语义,也不能按照汉语的语法规则进行思维推理并对之进行语义构建,就会考虑到语码转化的问题,即汉语会将借词的构成语素只看成标示原词音素的单位,如此一来原本依托于汉字之上的意义也就消失,语素义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经过以上几个步骤,借词的语义构建过程最终完成。需要注意的是,以上的几个步骤是有前后顺序的,如初次面对英语借词“酒吧”时,汉民族的心理词库不会产生与之有任何关联的概念,用思维推理也只能大致地分析其为定中结构,只有在将其进行语码转化之后,才能对之进行正确的语义构建。

二、 日源借形词的语义构建过程

日源借形词是词汇从日语语言系统向汉语语言系统转移的横向流动,它必然会受到汉语语言特点(包括语音、词汇、语义、语法系统等)的制约。对于日源借形词的语义构建分析难点在于以下两点:①汉语属于汉藏语系分析语,是表意文字,而日语则语系不明,是粘着语,不同的语系之间词汇的流动本身就复杂得多。②汉日两种语言在历史上有过很多次借贷关系,如5世纪到19世纪日本一直吸收中国的文化,而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汉语又大量的从日语借入词汇,这一切更加深了语义认知分析的复杂性。

1. 从心理词库中找出对应的语义进行语义构建

由于中日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的语言接触,所以汉民族要进行日源借形词的语义建构,最经济、最简便的方式,就是在心理词库中寻找出与该借形词同形的汉语(包括古汉语及现代汉语)并与之关联,当发现该借形词语义与心理词库中的同形汉语语义相似时,同形的汉语语义就会自动被激活,而不相关的语义则慢慢衰退。通过这一关联,以及之后的一系列认知加工过程,就把该借形词的语义与心理词库中的同形汉语语义对应起来,从而完成了该借形词的语义建构过程。试举例如下:

“交通”一词,现代汉语语义为①往来通达;②各种运输和邮电事业的总称。当同形的日语词以借形词的形式进入到汉语中时,汉民族首先在心理词库中寻找并激活了现代汉语中同形词的语义,再经过思维推理与意义选择等认知过程,就以现代汉语中的第一个语义来对应此借形词的语义,从而完成了该借形词的语义构建过程。

“写真”一词在日语中的语义本身就是从古汉语中引入的,其义为照片。当该借形词进入汉语后,汉民族就试图在心理词库中搜索已有的语义来构建该词的语义,当寻找到其同形词在古汉语中意义为“描摹人物形神的肖像或描摹景物的风景画”时,就觉得两者在语义上相似,再经过思维推理与意义选择,最终将该词语义解释为“照片”,从而完成了该词的语义构建过程。

“玄関”一词在日语中指的是入门后的一个略低于房间地板的小空间,用于换鞋、放伞等。当接触到该借形词时,汉民族就在心理词库中搜索已有的语义来构建该词的语义,该同形词在古汉语中大体有二义:①指宗教的入道门户,得道之关门;②指寺庙的正门、大门。汉民族觉得古汉语中的第二个语义与该借形词相似,就以之解释该借形词,进而完成了该借形词的语义构建过程。

此类日源借形词还包括素人、男优、料理、茶寿、攻略、达人、汉方、留守、日课、相扑,等等,根据词源考证,这些词有很大一部分在历史上与古汉语或现代汉语存在着借贷关系,它们在日语中保留或引申发展了古汉语的意义,但都离汉语中的语义不远,正是这一点有助于汉民族对此类借形词的语义构建。

2. 用思维推理的方式进行语义构建

当从心理词库中找不到相应的语义对该借形词进行语义构建时,人们就会用思维推理的方式来构建该词的语义。由于中日两种语言历史上的原因,日语造词也基本参照了汉语的造词法,导致两种语言的词汇具有大致相同的语法构造,中国学者周荐[3]和日本学者野村雅昭[4]分别以中日两种语言中的二字词汇做了调查及分类,他们的调查结果表明,汉语和日语的主要构词类型之间只有量的区别,并不存在本质的差异。由于中日两种语言大致相同的构词规则,汉民族就容易从借形词的形式出发,借助头脑中的认知模型和社会文化脚本,对该词进行语义构建。试举例如下:

“放送”在日语中是指一种“一般公众能直接接收的无线通信”,该词进入到汉语后,按照汉语的构词规则被理解成动+动式并列结构,以汉语语素义简单相加式地组合了“放”和“送”,该借形词的语义则变成赠送之意,主要用于商家赠送等情形,如“福利大放送”“优惠大放送”“礼包放送”等。

“暴走”在日本最早出现在动漫中,用于形容机体或者人因为失控而导致的一种疯狂状态,或者形容某人强大的瞬间爆发力,构成的“暴走族”一词则是指高速驾驶摩托车或汽车并发出刺耳的喇叭声,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少年团伙。而当该词借入到汉语后,汉民族将其理解成形+动式修饰结构,通过词素义简单相加之后就将其语义构建为“高强度地快步走”,并出现了“暴走鞋”“暴走妈妈”等复合名词,而“暴走族”则顺势发展成为对户外运动爱好者的称呼。2012 年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 已经收入该借形词,释义为“在室外长距离快速行走”。[5]

“空巢”一词在日语《大辞林》中的释义为:“①空巢。无鸟之巢。②空宅。人不在家的房舍。③盗贼。溜进空宅的小偷。”常用义为第二项,表示家中无人的状态,强调的是“没人”。而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空巢”释义为:指子女长大成人离开后,只有老人单独生活的家庭。我们不难发现该词在汉语中的语义和在日语中的语义完全不同,显然汉语只是借用了其形态,将空巢理解成形+名式结构,按照词素义理解成“空寂的巢穴”,再经过隐喻而形成现语义。

“写手”在日语中有二个意思:①写文章的人、笔者、文章作者;②书法家、画家。这是因为在日语中无论是写文章,或是写书、画画,都用同一个动词“写”。但是“写手”一词传入汉语之后,只保留了写文章的人、笔者、作者这一意思,其中的书法家、画家的意思消失了。这是因为在汉语中,“写”只适用于写文章,不适用于画画。

再如“人间”一词,在日语中指“人、人类”;由该词组成的“人间蒸发”一词在日语中指“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人间”是“蒸发”的主体,所以该复合词在日语中只用于人而不能用于物。但是汉民族则根据汉字的字形义关系,将“人间”理解成“人世间”,相应地“人间蒸发”一词在语法结构上就变成了状中式结构,整个复合词义也就指“人或事物从人世间消失”,对比该复合词在日语中的语义可知,“消失”的指代对象由“人”扩展到“事物”。

此类借形词还有很多,如留守、过劳死、空手道、人气、乱入、瘦身、业态、不振、熟女、败犬,等等。在汉民族看来,此类词由于都是由汉字构成,所以就可以基于本民族的思维推理方式来进行语义构建。但是中日两种语言毕竟是不同的语言,所以新构建的语义有很多都与该词在日语中的原意大相径庭。

3. 用语码转化的方式进行语义构建

当某些日源借形词既不能在心理词库中找到相对应的语义,也不能按照汉语的语法规则进行思维推理并对之进行语义构建,则整个借形词就会被看作是类似于英语音译词一样的外来语,该词只是借用了汉字的字形,其语义与汉字语义没有关联。

如“正太”一词,在日语中是指年纪小、没有胡子和很可爱、很萌的男孩子,据说是源于漫画大师横山光辉的名作《铁人28号》的主角——金田正太郎。但是对于该借形词,人们既不能在汉民族的心理词库中找到相应的词汇,也无法按照汉语的构词规则等对之进行思维推理以便进行语义构建。此时,汉民族就将“正”与“太”看作两个标示音素的单位,不考虑其内部的语素关系,将整个词的语义构建为“可爱小男孩”。

再如“刺身”一词,在日语中是指一种传统食品,就是将鱼、虾、蟹、贝类等肉类切成片、条、块等形状,蘸着佐料直接生食。但是汉民族无法按照自身的认知模式对其进行语义构建,就只能按照音译词的方式将整个词的语义构建为“一种日式料理”。

此类词还有便当、数独、寿司、组立、支度、手配、调达、料理等,这些词在日语中或表现为日本独特的文化词汇,或有其独特的构词理据,而这些都是汉民族所不熟悉与不了解的。

需要注意的是,以上几种方法手段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有机地结合在日源借形词的语义构建过程中,只是有个程度的问题。如“花嫁”一词,在汉民族的心理词库中找不到相应的词汇。用思维推理来说,此词在日语中是名词+名词式修饰结构,为新娘之义。但在汉语中,花为名词,嫁为动词,虽然符合名+动式结构,但按照汉语语素义及构词规则,容易将该借形词理解成一个动词,对其语义无法构建或是勉强构建为“像花儿一样的出嫁”。此时,汉民族就会综合运用思维推理及语码转化方式来构建其语义,在此基础上将整个语义构建成为“新娘”之意。

再如“婚活”一词,在汉民族的心理词库中也找不到相应的词汇,用思维推理的方法来说,此词在日语中是名词+名词式修饰结构,是“就婚活动”的缩略语,是有构词理据的。但是汉语中,“活动”本身不能简略成一个语素“活”,并且语素“活”为形容词,其前加上名词语素“婚”,虽然也符合汉语的状中式结构,但汉语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其理解为一个名词,因此也比较难于对其进行语义构建。于是汉民族就将“婚”与“活”看作两个表音的语素,将整个语义构建成为“一切以结婚为目的的活动”。

综上所述,日源借形词在日语借词中所占比重最大,对其研究也最多。但这些研究大多是以文化语言学和社会语言学为视角,基本上都只限于对其来源、借用途径或是语义变化类型进行描述,忽视了作为借词创造者和使用者的人的认知在借词语义构建中的参与作用,笔者认为后者更加重要,今后对于日源借形词的语义构建过程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跟进研究。

参考文献:

[1] 爱德华·萨丕尔. 语言论[M]. 陆卓元,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7:173.

[2] 王欣. 英语代词范畴化认知研究[D].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 2012.

[3] 周荐. 复合词词素间的意义结构问题[C]∥语言研究论丛(第6辑).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2.

[4] 野村雅昭. 二字漢語構造[J]. 日本語学, 1998(5).

[5]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 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M].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2:6.

【责任编辑王立坤】

Semantic Formation Process of Borrowed-Words from Japanese

LiuB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enyang University, Shenyang 110044, China)

Abstract:The reason that a large amount of borrowed-words from Japanese in Chinese is analyzed, as well as the cognizing and treating process of the semanteme of borrowed words. It considers that the semantic construction of borrowed-words from Japanese is from three aspects: seeking corresponding semanteme in mental lexicon, using the method of thinking and reasoning, and the method of code switching.

Key words:borrowed-words from Japanese; cognizing and treating; semantic construction

中图分类号:H 03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5464(2016)01-0108-04

作者简介:刘波(1975-),男,辽宁沈阳人,沈阳大学讲师。

基金项目: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资助项目(L13DYY050)。

收稿日期:2015-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