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在喻
论《西洋杂志》的延与革
任在喻
《西洋杂志》以游记散文的方式记录了黎庶昌作为中国早期外交官在欧洲的见闻,由于这样的经历于当时具有初探性,故而其散文也就自然有新的特色来承担起这份初探性;然而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是黎庶昌及其同时代人的一大特征,故而,在《西洋杂志》中必然会出现新旧文风的交叠,这种交叠体现为他对桐城派散文创作的继承和革新。
西洋杂志黎庶昌桐城派继承革新
桐城派作为清代影响力最大的散文创作流派,其主要的创作宗旨体现在对社会的高度责任感和如何体现这种高度责任感。使黎庶昌在政坛上能够确立地位,并有机会成为曾国藩幕府中重要成员的标志性政治论文,就是他的万言书。万言书中所表现出来的正是一种强烈的干预现实,经世致用的传统思想,同时这也是桐城派散文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正是其散文具有这样的特征才使黎庶昌能够成为晚清桐城派的一个重要代表。
黎庶昌的旅西见闻集《西洋杂志》虽名为杂志,实为史家笔法,其实质是史事记载的另一种形式。修史是中国古代文明的一个重要的内容,从司马迁开始修史成为一种可以个人生命体验来进行书写的文学体裁。我们都能在司马迁的史记中看到他把自己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独特体验熔铸其中。这样的历史记载方式,在其他中国的大量史书,大量文学作品中都可以看到。黎庶昌在对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有意无意的对比中所持有的独特对比视角,正是与他对政治经济的关注,以及他的传统思想相关联的。
桐城派散文以天下为己任,其创作的一大特色就是关注现实社会,多接抒发自己对国家大事的观点,即便是对朝政人物的事迹的歌颂其实也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左忠毅公逸事》与《狱中杂记》作为非常典型的桐城派代表散文,就能体现出在写人记事中的议政意识。黎庶昌作为桐城湘乡派的代表作家,在进行《西洋杂志》创作的时候虽然没有能非常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和政治见解,但是在他所写的时间中,其实已经非常隐晦地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和见解表达出来了。
作为一名儒者,黎庶昌来到西方世界,在新奇之余还有对异质文化的不解。这在对职业地位的认识上体现极为典型。西班牙戏剧家加尔德隆逝世两百年纪念非常隆重,黎庶昌无法接受一个身份低微的“习优”受到如此高的待遇,感叹道:“余初意以为寻常出会而已,岂知踵事增华,竟是小题大做。”
对西方人的宗教信仰黎庶昌也持质疑态度:“西人虽阳为遵从,实迫于习俗使然,不过奉行故事而已,非真于此心折也。”这里对西方虔诚宗教仪式的怀疑源于对这种仪式和教义的不理解。在他看来,耶稣的立言源于释迦牟尼,而浅于释迦牟尼。
中国的“武”字以为“止戈”,其实是对武力的一种反对,这是从周初制礼作乐开始,中国的武力看法的一种集中体现,因此中国搏击游戏极少,且点到为止。西方人喜爱搏击,可以是人与人的,可以是人与动物的,无论哪种形式,场面都非常激烈,而过程也十分残忍。西班牙斗牛可算是代表。黎庶昌记录了一次斗牛场面:“牛跃出围外者一次;用剑者七刺始中,牛倒地后尚欲起立,另一人刺其头始毙”这样血腥的场景黎庶昌难以继续观看,因此所谓“予观至此,己倦,即归。”不过是他无法忍受的含蓄表达而已,可是这样不能把他对这种残忍游戏的看法表达透彻,所以,为了揭露其残酷,后文补充了那场斗牛会后来的情况,以斗牛者胸部被马鞍顶死再次表达自己的不理解:“此事西洋各邦,无不讥其残忍;然成为国俗,终不能革。”
黎庶昌的儒学修养使他在出入西方社会时对异质文化中的一些人文观念产生质疑和不接受,这是十分正常的反应,也是传统思想在他的精神世界留下的一道屏障。
然而,全新的世界展现在眼前时带给黎庶昌的是新奇多于拒绝然。这种新奇让他的散文创作必然有了新的特色,也就是对旧形式的革新。当然,黎庶昌的“革”既不是突然出现的,也不是刻意为之的。在黎庶昌决定作为参赞到欧洲出使时,这种革新意识就已经体现出来了。黎庶昌之所以,有革新思想,和他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他所生活的大环境,有密不可分的关系。黎庶昌生活于偏远的贵州山区,在那里老百姓的生活,很贫困、很艰难。更重要的是黎庶昌生活于晚清时期,在那时国家国家已步入衰退,有识之士都在思考今后的中国何去何从。黎庶昌虽然不能找出应该走的道路,但是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种思考决定了他不会墨守成规,只是因为他受到了中国古代思想的影响,决定了他文学创作手法也必然是内敛而含蓄的。
因为含蓄,所以黎庶昌对西方文化的认同更多是从对西方生活的细节描写表现出来的。
到西方不久黎庶昌就参加了各种舞会:“女子将及笄,其父母必为之设跳舞会,盛请亲友宾客临观,或携赴他人之会,一岁中多者至于数十百起。”舞会之多在他看来已经十分令人感叹了,而舞会的情景更加让人映像深刻:“又其次到为戏园之跳舞,女子数十百人,皆著一种粉白褌袜,俨若肉色,紧贴腿足,若赤露其两腿然。间用各色轻纱十数层,缝为短衣紧束之,结队而舞,则纱皆扬起,此又极变幻之致矣”。这样的文字中黎庶昌没有做任何评价,而是如实书写所见所闻,但于见闻描写的细腻程度可见其关注程度。
和薛福成对油画的喜爱一样,黎庶昌在写油画作品时就比起写跳舞其喜爱之情显得明晰一些。“一画费欧尔掩(地名)瀑布从漄跌下,纡徐委曲,奔赴注壑,两旁乱石撑柱,浪花喷激,如雾如烟。一画石山荒地,浅草迷离,山脚皆累珂细石,群雁争飞啄食,有平沙落雁之致;一巨鹰攫鱼腾起,爪目生动。”这一段描写生动形象,颇有姚鼐《登泰山记》的风致,写景如在目前,写物有声有色,只是一为写实景,一为写画中之景。这里,作者对油画作了他在《西洋杂志》中少见的正面评价,可见他对油画的喜爱。
有人们对郭嵩焘《使西日记》的诟病在前,所以对政治事件的叙述黎庶昌颇为谨慎,只写经过,不发议论,而关注本身其实就说明了有肯定的因素。因为对一件事的关注或肯定,或否定,难有其他情况,如果是否定的观点,黎庶昌完全可以直接表达,不表达暗含着肯定倾向。最典型的是写法国总统辞位一事。“朝定议,夕已退位矣。巴黎之人,若弗问者也。”这里没有议论,没有对比,但作者的立场与感叹中已隐现,这是春秋笔法影响下的演变。
这种春秋笔法在写制炮工业时也有体现。“只一人司之,高下左右,毫不费力,可谓神奇矣……炼钢用煤,汽炉用煤,机器自行转入,停匀不断,此则他厂所同耳。”这里除了感叹机械化的神奇外,重点在于这种神奇和高效率不止一个工厂,虽没有议论,深思却让人胆寒。
黎庶昌喜用对比之法来看待中西差别,“西人立法施度,往往与儒暗合。世徒见其迹之强也,不思其法为儒所包,而所谓儒为不足用,是乌足语道哉!西人茶会、音乐、舞蹈而亦不非之,……向令孟子居今日而治洋务,吾知并特不崇效之耳。”认为中西有相通之处,而且古人思想的出发点就是向好的方向努力,这里论孔子正是以“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改之”为依据,如此一来学习西方就不意味着违背传统。
黎庶昌非常策略地对比了中西婚嫁观,“跳舞者,其源起于男女配合。西洋之俗,男女婚嫁,虽亦有父母之命而其许嫁许娶,则须出于本人之所自择。”他没有说中国的婚嫁具体的情况,只是交代了西方婚嫁出于自择的事实,但一个“亦”对比已经不知不觉地表达出来了。
中国在近代落后是不争的事实,可惜当时很少有人能看清这点,而看清的人又被世人误解,郭嵩焘《使西日记》里非常显著地对比中西方的优劣就导致了人们的职责,鉴于此,黎庶昌的《西洋杂志》在处理题材时就尽量选择无关政治的内容来写,这样即便有对比,对政治的触动也弱一些。
黎庶昌常常对比中西方文化中习俗的不同,城市建设的区别,和工业生产上的差距。黎庶昌详细介绍了西方呢料生产的机械化操作,及其所带来的高效率,“所异者,中国以人工,西人用机器;西人可为百者,中国只能为一,优劣巧拙遂殊耳!”优劣巧拙的差距即是经济发展的差距,作者没有深入分析,但这个简单事实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无需分析,其理自然明白。
正视自己的不足是为了找到差距迎头赶上,这样的观点不仅在经济生产上有体现,在政治上黎庶昌无法被弃读书人的良知,也在用他的方式向国人发出了警示。中国一直被认为是礼仪之邦,当黎庶昌来到英国他看到“该国君臣之间,礼貌未尝不尊,分际未尝不严。特其国政之权操自会堂,凡遇大事,必内部与众辩论,众议所可,然后施行。故虽有君主之名,实则民政之国也。大抵西洋近日各以富强相竞,内施作力,外假公法,与共维持,颇有春秋战国遗风,而英实为之雄长。”的时候,不禁感叹中国“若犹偃然自是,不思变通,窃恐蚕食之忧,殆未知所终极。”
这里黎庶昌没有用春秋笔法,而是直接表达自己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担忧,这不是一个叛国者对西方国家的艳羡,而是一个有识之士的先见,这种先见是建立在对世界形势的正确把握和分析之上的,可惜这样的忧国忧民之作因为涉及对待西方的态度而不被重视。
站在西方,以东方的眼光来看待西方的特殊视角带来的散文新风是黎氏《西洋杂志》的价值所在。黎庶昌在大量描写西方,文化的过程中,表面上看,似乎是向外的眼光,但实际上审慎地去阅读其所有文字都是内省的。这正是一个有着,使命感的外交家,和政治家的一种,非常典型化的文字表达方式,而这种方式是由他所处的时代和受的教育共同作用而形成的,由此促使他在继承与变革中思考与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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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