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树 供图/江树 编辑/李颜岐
成都的苍蝇馆子
文/江树供图/江树编辑/李颜岐
美食家吴鸿写了本新书,叫《舌尖上的四川苍蝇馆子》。看到这书名会心一笑的,不是成都人,也是熟悉成都的外地人。
苍蝇馆子的说法,最初仅见于成都,是文革后期才形成的市井俚语,特指陋巷中的小饭馆。在上世纪的成都话中,饭馆是各有称谓的,开在闹市中的大店叫酒楼,海派叫餐厅;夜间出摊的叫鬼饮食,其中只卖腌卤和凉拌菜的又叫冷淡杯;同样是条件简陋的小店,倘若开在乡村,就叫做幺店子,只有开在城区内小街僻巷的小饭馆,才叫苍蝇馆子。从这称谓便知,苍蝇馆子的烟火气与草根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川菜忝列中国四大菜系,烹饪繁复,口味众多,常见有咸鲜、家常、麻辣、糊辣、鱼香、姜汁、怪味、椒麻……等二十余种味型。但在民间,川菜特点被简化为“麻、辣、鲜、香、烫”,这也是苍蝇馆子菜肴的普遍特点,用时下的流行语说,就是重口味。苍蝇馆子的口味之重可能远超外地人想象,以与火锅极其类似的串串香举例,底料中有牛油或菜籽油五斤,郫县豆瓣一斤,干辣椒一斤半,干辣椒面二两,姜、蒜、花椒各一两,其他多种香料三两。单是这样还嫌味道不够重,另外还配有辣椒面蘸碟。这种蘸碟叫做海椒碟子,成分是辣椒面、花椒面、黄豆面和味精,其中味精比例很高,有的蘸碟中味精竟达一半。成书于东晋时期的《华阳国志》记述了1600年前的成都就是“尚滋味、好辛香”的饮食特点,这与四川盆地多阴多湿的气候相匹配,而今天的苍蝇馆子正是准确地传递了这一地域美食特征。
单凭重口味一招,苍蝇馆子还很难在成都本地三万余家各类餐馆中脱颖而出,只有在烹饪上精工细作才能赢得口碑。比如号称“成都最牛苍蝇馆子”的明婷饭店,有一道叫豆腐脑花的特色菜,将豆腐和猪脑都汆水去掉豆腥和膻味后,要加入二十多种调料炒制,其中特别要加入鸡油以保证豆腐和脑花的鲜嫩,整个烹饪过程中,勾芡达三次,火候也各有不同,功用分别为增香、入味、收水,其工艺难度不亚于高档酒楼的大菜。再比如以家常圆子汤闻名的朋辈餐,早年间制作肉圆子时,是用菜刀背将猪肉斫为肉酱的,虽然费工费时,但这样制成的肉馅没有铁锈味。之后,肉馅中加水再养四五个小时,等肉末吸足水分,各种佐料也完全入味,这时再焯水成型,方为口感香嫩滑爽的猪肉圆子。
比拼食材的差异化是苍蝇馆子的另一条经营之路。苍蝇馆子亲民廉价,自然不能选高档食材,差异化的食材也同样是大路货,有些是处理麻烦,比如猪大肠和牛百叶;有些是外形瘆人,比如鸭头和兔头;有些是收购不易,比如土鳝鱼和野泥鳅。辅料的优选同样重要,所形成的口感差异往往是苍蝇馆子的不传之秘。四川物产丰富,不少配料都是多地出产,差异巨大。比如排名前列的汉源花椒、越西花椒比排名中游的其他花椒麻味要浓烈十余倍。又如安岳出产的红苕淀粉质量最优,无论是勾芡收汁,还是制作滑肉、苕皮、苕粉都是上选,成菜效果和口感都远胜其他产地。食材的差异化还体现在拆解方式,比如一鱼多吃,除了多省都有的鱼头熬汤、鱼肉溜片、鱼块或炖或烧或蒸等做法外,成都还有苍蝇馆子将鱼皮表层的那层黏液用线刮下后汆水做成鱼泫,再切片凉拌成菜。
每个苍蝇馆子都是鲜活的社会样本,是了解成都的最好途径。经营得再好的苍蝇馆子,一旦试图升级为中高档餐厅酒楼,就会面临食客的抛弃,极少能成功,其间有成本的原因,有定位的原因,有体验的原因,也有竞争力的原因。因此,不少苍蝇馆子保存着迥异于现代的传统,让食客触碰到十年前乃至上个世纪的城市基因,比如穿斗式的川西民居,旧式家具、器皿,还有传统的烹饪和不绝于耳的俚语。这不是刻意做旧的文创包装,而是即将在大一统现代规划建设下消失的成都特质,是这个城市的本真。
苍蝇馆子里,是鲜活的人物,是淡淡的乡愁,是平凡时光中的亮色,是无处不在的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