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晨,贾艳敏
新闻媒体视角中的1910年长沙抢米风潮
——以《时报》为例
曹 晨,贾艳敏
1902年到1911年的晚清政府处在社会动荡、矛盾激化的病危期,这一时期全国共发生民变1300余次,而宣统二年爆发的长沙抢米风暴则是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次,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作为新闻媒体的第三方,很多家报纸都对此表示了深度持续的关注,本文以《时报》为代表,通过梳理其相关报道,从媒体史角度,考察其报道特点、舆论导向等,以期对晚清报刊有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同时加深对长沙抢米风潮这一历史事件的认识。
长沙抢米风潮;《时报》;报道特点;舆论导向
辛亥革命前十年,民变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据张振鹤、丁原英所编《清末民变表》[1]统计, 晚清后十年的民变遍及除台湾外的全国各省区,从1902-1911年间全国共发生民变事件1311次,发生最多的是1910年达250余次,最少的是1903 达50余次。其中,宣统二年是最高峰,全年共有251起,平均1.5天一起,即3天发生2起。陈旭麓先生将民变概括为十类,内容涵盖广泛,即抗捐抗税;抢米风潮;为求食有盐而导致的城乡骚乱;会党、农民起义;罢工斗争;兵变;学潮;反对教会与外国侵略者的斗争;反对“新政”;其他反对压迫的斗争[2]296。由此可见,民变涉及晚清社会的各个触角,已成为晚清社会重要的组成部分。
湖南本是农业大省,洞庭湖地区是富饶的米谷产地,但是由于统治者疏于对洞庭湖的治理,导致该地区“十年倒有九年荒”,由灾荒引起的饥民运动便成了晚清湖南民变的主要形式。其中宣统二年湖南爆发的长沙抢米风潮则是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次民变,引起了各大报纸媒体的关注和报道。目前学界从媒体史研究这段历史,已经取得了丰厚的成果,比较突出的有李细珠以民国第一大报《申报》为视点,研究其关于长沙抢米风潮的舆论取向;范文明以《大公报》为例,论述其对长沙抢米风潮的报道特点等[3]。相比而言,学术界普遍将研究视点落在大报上面,而影响力次之的小报则无人问津。
纵观晚清报刊,《时报》不无特色,其于1904年6月12日在上海创刊,是保皇党在国内创办的第一份报纸。该报在创刊之始就以执中公允的姿态出现,既批判顽固派又批判革命派。最有影响的是对报刊业务的改革,重视新闻、言论,紧密配合时事要闻,专辟《时评》栏。将《新民丛报》所创的报章文体“时评”移植于日报,这种应时而发、短小精悍、活泼明快的文体颇受欢迎。该报主张君主立宪制,提倡发展民族工商业,是康、梁在国内的喉舌。故此,本文以《时报》为例,通过梳理其相关报道,分析其报道特点、舆论导向等,进而探究《时报》视角中的长沙抢米风潮。
“祸机所伏,非一朝一夕之故矣!”[4] 245关于这次湘乱的原因,《时报》先后有三篇报道:《湖南肇衅之由》《长沙闹事之前因》《湖南民变之原因谈》。由三篇报道标题的变化,从“肇衅”到“闹事”再到“民变”,可见该报对于这场湘乱的态度越来越谨慎,以期引起当时社会和晚清政府的重视和警醒。该报在《湖南肇衅之由》[4] 222中提到造成这次湘乱的四个因素:米贵、拥值低廉、农家穷窘、货币恶劣。“湖南为米之出产地,去岁秋获之时,石值三四千文,年底涨至五千,民间已有恐慌之象。今突增至八千,较秋获时已增至一倍。”虽然米贵是直接原因,但是真正导致民变的应该是民穷,也即人民的实际购买力低。“湖南人口二千余万,工厂仅一火柴公司,足容千人,且系妇孺,每日所获不过四五十文。男工只有宝庆及衡、永一带矿山,足以容纳万人……男工每日以六十文为常……”可见当时湖南的轻、重工业都极不发达,工人的数量供过于求,工资低廉,工人生活在基本生活保障线之下,也就成了民变的主要人群。而造成物价上涨的原因之一,是由于政府发行恶币,“钞票有省票(城内官商各票又名洋票)、乡票(乡间商民所出之票)”,而百姓用的“乡票仅能以票易票,若兑银币铜币,只能作九几折,买米亦然。”虽然当时米价值八千,但是小民要以九千、十千去换,致使小民的实际购买力降低了。原因环环相扣,共同导致了民不得不反的结果。这是《时报》从宏观的角度考察这场民变的原因。
接着在《长沙闹事之前因》《湖南民变之原因谈》中又从微观的角度考察这场民变的起因。《长沙闹事之前因》中该报分析了民变之所以发生以及造成重大财物损失是因为军队废弛,一方面“以经费困难”,“新军办事者谁有热心”?另一方面“巡警日趋腐败,一有事变,断难应用”。所以长沙起事之时,不管是新军还是巡警都没有起到维护治安、镇压变乱的作用。《湖南民变之原因谈》中进一步论述了民变的深层原因,“下级社会教育毫无进步,昔年排外之气焰曾不少减”,“民间经济组织纯恃农业,工商业最不发达”,“各省新军改募为征,兵士之归者多,全省无一大工场,则游民更众,警察制度不备,游民愈得横行。”从这里可以看出,《时报》对于民变的考察不仅仅集中在民变发生的前因,而是深入探究民变发生后,社会秩序失控的原因——军备废弛。这三则报道虽然每篇只有四五百字,但却把湖南此次民变的原因探究地比较透彻,可以见得其短小精悍之处。
梁启超撰文论《时报》宗旨曰:时报何为而作也? 记曰,君子而时中。《时报》之名取意于《礼记》“君子而时中”,意思是办此报要合于“时”,随“时”而变。因此,在这次民变报道中,也体现了《时报》及“时”报道、随“时”报道、全“时”报道的特点,力求将历史现场展现给读者。
风潮发生后,《时报》对于湘乱的具体情况做了及时的报道,如《湘民报告湘乱之情形》《湘民报告湘乱之详情》,将湘乱发生的详细情节一一交代给读者,如“三月初二日,南门外有贫民携铜圆七枚。求升米不可得,夫妇子女有同时自尽者。初四日邻街贫民,因会集鳌山庙,议要求岑抚平价。”“饥民逐群集抚署,要求平价,岑抚不敢出,调常备军及巡防营与卫队防守,饥民持瓦砾击其门,卫队及常备军开炮毙饥民及旁观者十余人,伤数十人。”“初五早,众遂乘机抢街上油店洋油,以棉絮裹之,燃烧府署头门,烟焰蔽天。”“初六日,官绅集议少保祠,庄犹听信杨巩、孔宪教之言,不肯派兵弹压……续闻乱民集西门外,呼焚日清公司及水陆洲税务司宅,遂饬两县往弹压。”从三月初二、初四、初五、初六的连续报道,可以看出《时报》对这次民变的持续关注。此外,对于民变的后续报道,也有《杨文鼎电各省购米济湘》《杨文鼎筹款办理善后要闻》《省城设厂平粜》《筹款竭蹶》等篇报道。这场省城民变虽然被平息了,但却深深地影响了周围地区,“滋事者窜往他处,且风声四播,乱者群起。”《时报》则有《宁乡、益阳之乱》《岳州、衡州、澧州、浏阳各属响应起义》《湘潭、浏阳、醴陵会党起义》《长沙会党活动》《萍乡吃紧、平江起义》数篇报道,可见《时报》的关注点由长沙一个点,已经扩散到其他周遭地区。
如要追究这场湘乱的责任,那么湖南官府尤其是岑春蓂本人具有首要责任。岑不仅在民变之前没有做好疏导调节工作,而在民变发生时更是犹豫不决、临阵脱逃。《时报》就直言不讳,“此乱之起,酿成于岑抚一人,如早阻关,不至有乱。如早筹民食,出示平价,亦不至有乱。即乱起时,调兵弹压解散,不遽开枪,犹可收拾。一面分派兵警把守教堂,又何至激成交涉哉!前者固执己见,不达民情,事后急遽仓皇,但知束手。今日出此重案,他日国家赔款,孰非百姓肪膏,祸首罪魁,将谁属哉!”[4] 235由对岑抚的不满,又过渡到惋惜晚清政府在选官用人方面的失误,“岑抚无识无才,……若朝廷早为量移,不至有次变故,此则不能不为国家用人惜也。”[4] 236,民变虽是百姓暴动,但最终损害的还是百姓自己的切身利益,《时报》站在百姓的角度,关心民瘼,指责官府作为父母官的失职,有似替民讨回公道的意味。这次民变虽然很快平息,但是已经造成了巨大的财产损失,尤其是毁坏了教堂、洋人企业,需要与洋人交涉处理,赔偿之款不在少数,“以官绅数人之私见,使湖南生命财产丧失无穷,诚可痛哭也夫!”[4] 238
湘乱不仅是官和民的矛盾激化的结果,同时也反映了官与绅的矛盾。有关学者也做了这方面的研究,如杨鹏程的《长沙抢米风潮中的官、绅、民》[5],阳信生的《长沙抢米风潮中的官绅斗争新探》[6]。“中国君主国,绅权太重,必致官与绅争权”[7]134。就湖南当时的情形而言,巡抚岑春蓂素与湖南绅士不和,因其家族背景势力雄厚,且有张之洞的极力扶持,对于湘绅未必言听计从,双方积怨已久,所以在长沙抢米风潮中不但不合作,反而相互推诿,争权夺利。在这次动乱中,孔宪教、杨巩等人一方面要挟岑抚停办维新措施,另一方面,向朝廷提出由庄赓良替代岑春蓂担任巡抚的请求。所以这场动乱中,不管是官,还是绅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官绅矛盾和斗争,当时的报纸纷纷做了毫不隐晦的报道。《东方杂志》直言“湘省顽旧之士,对于是变,颇存幸灾乐祸之意,将藉以泄其旧忿。故滋事之人,有恃而无恐,以酿成焚毁学堂、教堂之大祸。不惟为官民冲突之问题,而实为新旧争交之现象,遂致一发而不可御。”[4]227《时报》则认为“此次之乱,因由赖道平日结怨于民,而岑于事前既不为之备,临事又剿抚乖方;庄则以姑息自令,博乱民之称许推戴;杨、孔诸劣绅,素反对新政,乃利用此机会,竟令泥木匠焚毁各教堂、学堂及各码头,烧府中学堂。”[4]236相比于《东方杂志》的论调,《时报》更多地将这次民变的责任归咎于官府一方,认为是巡抚岑春蓂的无能和无作为导致了劣绅有机可乘。
除了认为湖南官员对于这场起义负有责任,舆论对于湖南政府的一些行为也相当鄙夷、不屑。如湖南政府害怕报纸报道宣传民变情况对自己统治不利,便禁止报纸登载湘乱的内容。《时报》便发表了《论枢府饬民政部禁报纸登载湘乱之可异》,批判政府阻塞舆论,反而对自己统治不利。“与夫愚民暴动之故,咸为国民视线之所注射,正赖报纸之不惮于探访,而详载其事实,乃使浮言得以稍靖,人心得以稍安息。而孰意枢府以湘乱已平,各报纸仍多登载,恐人心摇惑,意饬民政部严禁云云。噫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时报》以历史的经验教训来警告政府不要重蹈覆辙,“昔秦隋讳言盗,而其后皆窘于盗;南诏之败,唐明皇尚以为胜;襄阳之危,宋度宗犹以为安,皆隔阂不通之故也。”[4]244晚清各级地方不吸取经验教训,害怕民变所以就惧怕言民变,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事实上,这也是行将就木的晚清政府聊以自慰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时报》抨击湘省大吏中的借机求赏的心态,“风闻湘省大吏,以乱事入告,皆谓有革命党蛊惑其间。此不过乱民暴动之举……而可更张大其词,存立威邀功之思想也哉!”[4]245
尽管当时对于官府有诸多不满和痛斥,当时的新闻舆论还是朝着如何维持清政府的统治的方向努力,就这次民变出现的问题,各家报纸都出谋划策,寻求救国之道。虽然这次民变的导火线是米贵,但是平稳米价只是治标不治本的解决办法,因为“工厂不设,垦牧不兴,林业不振,又并米业而抑之,始而病民,继而病商,终乃病国。”[4]222湖南在近代主要依靠农业,工商业相对薄弱,所以《时报》主张开设工厂,兴办林牧业,只有富民,才能养民,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民变的问题。
总的说来,《时报》对1910年长沙抢米风潮的报道,体现了其贯有的关注时事的宗旨,同时也反映了它的立场和观点。针对晚清这次民变发生的原因,《时报》分析得面面俱到,颇具深度;在报道过程中也体现完整性和连续性的特点,最后对民变的追责,《时报》更是敢于直言,一针见血,体现了其对百姓的体恤。同时对政府的建议和警示,也体现了其作为媒体第三方的强烈的道义感。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晚清报刊不可忽视的作用,即通过它们的发声,将与百姓密切相关的时事广而告之,使得广大百姓“开始感悟自己的生存状况,思考自己生存价值的合理性,找寻新的归属标准,因此对清廷的态度从信奉变成逐渐怀疑,这便为从思想上冲破清朝统治的藩篱提供了契机。”[7]90
[1] 张振鹤,丁原英.清末民变表[J].近代史资料,1982(3).
[2] 陈旭麓.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
[3] 李细珠.旁观者观察清末民变的视点与反应——《申报》有关长沙抢米风潮的舆论取向[J].社会科学研究,2010(3).
[4] 饶怀民,藤谷浩悦编.长沙抢米风潮资料汇编[M].长沙:岳麓书社,2001.
[5] 杨鹏程.长沙抢米风潮中的官、绅、民[J].近代史研究,2002(3).
[6] 阳信生.长沙抢米风潮中的官绅斗争新探[J].长沙理工大学学报,2004(12).
[7] 杨湘荣.晚清民变研究[M].长沙:湘潭大学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刘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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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794(2016)04-0074-03
曹晨,南京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生(南京 210023);贾艳敏,安徽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当代社会史和中国当代农村经济史(合肥 230032)。
2016-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