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慧玲
《草房子》美之透析
阮慧玲
曹文轩作为国内“成长小说”的力倡者,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一直坚守着自己关于成长小说的创作理念和艺术实践,《草房子》便是其代表作之一。小说从成长中的自尊与维护、成长中的孤独与消解、成长中苦难与死亡三个内容美的维度,从儿童的叙事视角、成长的少年群像、丰富的想象空间以及诗化、散文化的表达式四个形式美的维度,扩充了成长美学的内涵,提升了成长美学的境界。
曹文轩;草房子;成长美学
《草房子》《红瓦》《根鸟》是曹文轩于20世纪90年代末陆续创作的三部儿童文学作品,它们合而被誉为作家的“成长三部曲”。曹文轩于2016年4月问鼎世界儿童文学最高奖项——“安徒生奖”。自《草房子》的创作始,他的文学观念、美学态度,以及关于青少年的成长命题,得到了“清晰而确定的表述”。从题材分析的角度,他的作品旨在从认识现实生活和精神主我的层面,通过成长过程中看似一个个意外却是不可回避的事件中小主人公的经历、蜕变和领悟,来揭示成长的意义。从创作手法的角度,他关切儿童这个特定的读者群,注意叙事的儿童本位的视角、诗化散文化唯美的表达方式以及留下丰富意蕴的想象空间,使作品拥有了恒久不衰的艺术生命力。
《草房子》是一部描写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苏北乡间“油麻地小学”里几个孩子的成长故事。古灵精怪跨越生死苦难的桑桑、善良恬静有灵气不以自己身世为悲苦的纸月、勇敢接受自己生理缺陷复拾快乐的陆鹤、从家道中落的阴霾中走出的坚强优雅的杜小康、来自异乡终于溶入油麻地并勇担家庭重担的细马……这些孩子无不以淳朴天真的童心共同谱写着一曲洋溢着人性人情人格美的富有时代与地域特色的成长之歌。
曹文轩在《草房子》的后记里提到“今天的孩子,其基本欲望、基本情感和基本的行为方式,甚至是基本的生存环境,都一如从前:这一切‘基本’是造物主对人的最底部的结构的预设,因而是永恒的”[1]290。我们看几个孩子的故事,能够提点出在这个年龄段,他们人格发展中共同的东西,那就是自尊的觉醒和维护,孤独的体验和消解,死亡的直面和坦然。
(一)成长中的自尊与维护
关于自尊的觉醒与维护,例说其中的两幕场景:校长在操场集合全校师生讲话时,桑桑妈妈在边上晒被桑桑尿湿的棉被,并且答翁老师的话,“是桑桑尿的床”,引得纸月笑出声来,桑桑冲过去把棉被扯下来扔到地上。陆鹤因自己秃头的生理缺陷被同学捉弄,还遭受被会操表演拒之门外的打击,他以报复的方式使学校失去第一名的荣誉。这两幕都符合这个年龄段孩子举动的深层心理根据,那就是自尊的觉醒,开始关注他人对自己的认识和评价并转化为自我意识,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和理解。这两幕写得生动丰满,人物形象的个性和共性跃然纸上,可感可鉴,符合通过文学作品形象准确、客观地反映生活的真实美学要求。
(二)成长中的孤独与消解
关于孤独的体验和消解,也例说其中的两幕场景:从小家境优越的杜小康成绩好当班长,乐于助人坦荡正直,但由于父亲生意遭遇破产而无奈辍学,他用强装的快乐来掩饰自己的落魄,“从未领略过如此深切的孤独”[1]232,接着跟随父亲去芦苇荡放鸭谋生,父子俩感觉到“他们最大的敌人,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那就是孤独”[1]245。细马是从江南过继到邱二爷家口音惹同学发笑的“小蛮子”,他“被扔到了一个无法进行语言沟通的世界,觉得了一个哑巴才有的那种压抑和孤单的心情”[1]178。加上邱二妈对他的猜忌和排斥使细马倍感孤独。弗洛姆认为全然的孤独是所有人类痛苦中最痛苦的一种,比饥饿和压迫更难以忍受。孤独是人类特有的个体内在体验,是个体在人际关系中受挫或达不到满意状态时的心理和情绪体验。导致孤独的成因是错综复杂的,但孩子因世界单纯,孤独的成因表现相对单一。曹文轩没有让小主人公们回避这个深邃的成人命题,而是以一个个连缀的小故事来推进这种生命的成长。孤独帮助孩子们认识生活,认知自我,促进内心发展,这些孤独终以正面的力量消解了。杜小康磨砺成长并回归从前的自信优雅,细马经换位思考及对家庭担当的责任获得了他想要的亲情和温暖。孤独的消解是使个体“摆脱沉浸在与世隔绝、恐惧或怨恨或抑郁状态中的自我隔绝状态”[2]15,这个成长命题孩子们完成得很好。
(三)成长中苦难与死亡
哈夫洛克·埃利斯直言,“痛苦和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抛弃它们无异于抛弃生命本身”。儿童文学作品中描写和探讨死亡的并不多见,即使有也多以奇幻的方式展现。曹文轩没有回避这个严肃的成长命题,所有在个体生命状态里该呈现的苦难都以自然应然的方式呈现,人性由剧烈的内心矛盾才能发掘出的深度在作品里都立意呈现。死亡的叙事是温情的但并不偶然,是主人公桑桑在绝境处中的成长。桑桑得了不治之症,在自觉生命流逝的最后时光里,他没有抱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善良和宽容。他拖着病体背起妹妹,一步一个台阶向上,冷汗从额头滚滚而落,那是对自己对承诺的尊重和担当。他最喜欢的温幼菊老师为他煎药,药香缭绕下的温老师神情淡然语调温和,他从温老师的哀伤却刚强、柔软却沉重的歌声中似有所悟,内心变得愈加丰富和强大,越加淡定和从容,那是对生死看淡的豁达以及对未来寄予美好的希望。故事的最后,桑桑恢复了健康,更获得了一笔同龄人没有的精神财富。曹文轩说,“我喜欢在温暖的忧伤中荡漾,决不到悲痛欲绝的境地里去把玩”[2]15,他在孩子的世界里展现的“死亡”有伤感的调子,却是以从容的坚定和厚重的爱作为底子的。“处于这一阶段的孩子,确实需要打下一个具有亮色的底子。当将世界翻转给他们看时,应当更多地让他们看到纯洁、善良、美好的一面”[2]15。乌纳穆诺说,“苦难美学是一种在无法解决的二律背反中产生的批判哲学,也是一种关于轴心时代精神生命的本体论研究。‘没有客观规则’的‘不愉快感’才能使异化生命从普遍的精神沉沦中觉醒过来。”当儿童心理的“快乐原则”被“现实原则”所取代时,成长便带来痛感,也总是在突发的事件下和在自我内心的矛盾争斗中实现了成长的强化与加速。
成长小说的发源可追溯到德国的古典文学时期。在成长小说的定义史和批评史上,冯至、刘半九、田德望先生为代表的老一代学者对相关问题进行了探索。成长小说是以个人和社会的矛盾尚未激化成为敌对状态为前提的,主人公通过一系列经历获得个性的成熟化和丰富化,成为社会的合作者的过程,成长小说具有社会教育价值。巴赫金特别指出,“主人公形象不是静态的统一体而是动态的统一体,时间进入人的内部,进入人物形象本身,极大地改变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曹文轩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一直坚守着自己关于成长小说的创作理念和艺术实践。他说,“如何使今天的孩子感动?在提出这一命题时,我们是带了一种历史的庄严感与沉重感的,能感动他们的东西无非也还是那些——生死离别、游驻离散、悲悯情怀、厄运中的相扶、困境中的互助、孤独中的理解、冷漠中的脉脉温馨和殷殷情爱……感动他们的,应是道义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和美的力量,而这一切是永在的。[1]291”审美趣味在逻辑上是“知情意”的微型聚合结构,它要求一种真正的精神生命包孕其中。
“过去的一切一切是那么的宝贵,原来的每一粒沙尘、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人物都是可以进入文学世界里去的”[2]15,在《草房子》里随处可见作者儿时的真切记忆。那么“过去的一切一切”要如何进入文本的创作呢?这就涉及到作者在创作文本时的叙事视角和表达方式的问题。一部有广泛且历代延继的读者群和经久不衰文学艺术魅力的作品,除了要有簇新的立意和对生活深刻的揭示之外,还需对文本的艺术形式做深层次的构思和探索。
(一)儿童的叙事视角
虽然曹文轩将自己作品定位为“孩子可读的文学作品”而非“为孩子而写的儿童作品”,也就是说他的作品并不排斥成人读者。但是《草房子》的成长教育价值及隐含的受众特点,都决定了儿童是其最重要的读者群。儿童选择和阅读文学作品,未必都是自觉的审美追求,更多的是停留于娱乐的认识生活层面的自发性活动。接受美学里讲审美期待视野,儿童在阅读这部作品时候的期待视野应是故事情节的渐进以及主人公性格人格的成长。文本的价值以潜在的形式存在,需读者主动参与阅读、阐释和再创作,从而不断提升文本自身的价值。曹文轩是以主人公桑桑的视角展开文本叙事的。桑桑是自己故事的主人公,是各自发生故事的主人公群里的一员,又是一个别人故事和现实环境的观察者和思考者。主人公的双重身份赋予作品叙事主观与客观、个人有限与全知全能相结合的视角。双重视角互为补充,从作品的内容层面上说,双重视角在认识现实生活和自我,在唤起儿童情感共鸣上是有力的;从作品的表现形式上说,双重视角在表现形式上展示了丰富性和多元性。故事的叙事视角是儿童的,而整个故事的却是以成人主人公的回忆首尾架构的,成年桑桑的思想、情感、认知方式有助于提升对内含事件的审美和价值判断,成为儿童叙事视角的有益补充。
(二)成长的少年群像
每个个体生命的成长都是独特不可复制的。曹文轩没有将所有的成长核心命题都集中在一个中心人物身上,如果这样作品就与现实生活拉开悬殊距离而显得失真。如何展现成长的整体性和个体的代表性,作者选择塑造成长中是少年群像的手法,小主人公们在个人的成长故事中能够提炼出共同的普遍的深刻的命题,也有他们各自不同的广阔生活领域、心理体验和生命选择。互相独立又互相影响的多个故事线索交织成一张立意丰富的少年成长图景,不可不谓作者的匠心独运。从文学塑造的“形象——典型”意义上来讲,每个小主人公是某种成长个性心理的局部夸张和放大,具备典型的普遍性和独特性。
(三)丰富的想象空间
有韵味的作品讲究留白,正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留白,就是故意不完整交待故事发展的细节和尾线,给读者留足想象空间,调动读者的积极性进行文本的再创作。又因读者的个人际遇、理解能力、审美水平的差异,使作品呈现出形色多样的韵致。中国古代文论中的“留白”与西方文艺理论中的“接受美学”实有相通之处。《草房子》留白的地方很多,特别在展现主人公的心理世界时,只是浮光掠影地闪现思想的片段,至于主人公清晰完整的想法却只能留待读者去思考。例如“村里最热闹的是红门里的杜小康家。每天晚上都会有很多人集聚在他家听人说古。因为杜小康家房子大,并且只有杜小康家能费得起灯油。桑桑也想去,但桑桑终于没去”[1]148。读者读到这不禁要思考了,桑桑因何没去,想去没去出于何种心理?是出于儿童敏感的自尊吗?或是其他。文本阐释的丰富意义和多元价值在这里呈现出来。而审美的愉悦感,情感的宣泄和补充,人格自我的升华也在逾越读解障碍的过程中获得。
(四)诗化、散文化的表达式
《草房子》里有一个个独立的成长故事,但却没有很剧烈的情节冲突,更像在平凡的生活事件中娓娓道来对成长对生活的体悟,含蓄而节制,在表达情感意绪上面,其行文具备散文化、诗化特征,在历史深广度、生活的现实度及艺术的高度上,这样的处理更显得精微真切和旨远意丰。例如金黄色的麦地、绿得油汪汪的柳枝、银闪闪的芦花、金色的草房子、银蛇般的清水、橙色的树……饱满色彩的描述,从视野、从心底深处满溢出来,曹文轩笔下的油麻地是孩子们的成长乐园,是桑梓田园亦是精神家园。贯穿全文的描绘笔触和情感基调洋溢着一种中国古典文化内蕴的温柔敦厚之美,也关照着西方文化中自希腊以来悲剧美学的精神,既有中式温情的美丽,又有西式悲悯的崇高。
[1] 曹文轩.草房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2] 曹文轩.成长十年回首:〈草房子〉创作札记[N].中华读书报,2007-09-19(15).
责任编辑:李应青
The Beauty of “Grass House”
Ruan Huiling
Cao Wenxuan as domestic growth novel "force advocate, since the eighties of the last century has remained true to yourself about growing up novel creation idea and artistic practice," grass house "was one of his representative works. Novel from the growth of self-esteem and maintenance, growing loneliness and digestion, growth, suffering and death beauty of the contents of the three dimensions, from the children's narrative perspective, the growth of young portrait, rich imagination and poetic, scattered the dimension of the beauty of the four forms of cultural expression, the expansion of the growing aesthetic connotation, enhance the growth of aesthetic realm.
Cao Wenxuan; grass house; growth Aesthetics
I207
A
1673-1794(2016)06-0031-03
阮慧玲,漳州卫生职业学院讲师,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语文教育教学(福建 漳州 363000)。
2016-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