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萍
(1.长治学院 中文系,山西 长治 046011;2.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论上党名臣吴琠雅正平和之诗风
赵丽萍1,2
(1.长治学院 中文系,山西 长治 046011;2.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清康熙时期,上党地区涌现多位重要名臣,吴琠就是其中之一。吴琠诗歌现存将近二百首,不论是其诗歌中的情感指向还是艺术表现,都具有雅正平和的特征,这种诗歌特征与吴琠的儒家人格有着密切的关系。
上党;吴琠;雅正平和
吴琠,字伯美,号铜川,上党沁州(今沁县)徐村人。吴琠生于明崇祯十年(1637),卒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顺治十六年进士。吴琠是清初上党文人中非常重要的一位,也是沁州人的骄傲,流传至今的沁县“三件宝”中,“吴阁老”是沁县人引以为豪的精神领袖与生命价值参照。吴琠在其生年,政功卓著,清廉刚正,受到康熙的重视和嘉奖,康熙曾经以御临米芾千字文赐吴琠,并亲自在千字文后题字赞许:“吴琠宽厚和平,持己清廉,先任封疆,军民受其实惠,朝中之事,面折廷争,必得其正。朕甚重之,故书于后以纪其能得大臣之体。”[1]但学界对其诗歌研究寥寥。其诗歌见存于《思诚堂集》以及《吴文端公诗集》手抄本,有一百七十余首,具有雅正和平的特征。
吴琠诗歌内容包括赠答诗歌、山水纪游诗、咏史诗、咏物诗等,其他还有应制诗、祝寿诗,不论是那种题材类型的诗歌,都浸透着吴琠的儒者情怀与深沉的乡愁。
(一)与民同忧乐的儒者情怀
吴琠诗歌屡次写到为宦之情,从其宦情诗歌中可以看到其真诚的为宦情怀,具有难以抹去的儒家的道德情怀和清廉的人格特征。其《偶成》诗云:“云散城头去鸟还,开门日日见南山。三槐老树阶墀得,百结新胥坐卧间。望里烟霞常自起,野人机虑正相关。何人更续先贤传,好著吾身吏隐间。”此诗写于诗人为官之时,偶见山头云散,远望南山,偶见烟霞蔚起,勾起了诗人的归隐之情,传统的为官之任的归隐情怀的描写,往往充溢着折腰的屈辱、仕宦的不适从而充满怀归的渴望,吴琠不是如同传统归隐之士一样因厌倦现实憎恶黑暗而向往自然,而是因自然吸引而向往归隐,故其诗中没有厌倦、抗拒,而是自我寻找到了一条与自身的身份相契合而不冲突的道路:吏隐,即享受为吏的满足感又具有隐的自在。正如其所言:“为吏心间何所似,玉壶一片近人流。”(《郎山驿楼次孙龙潭行人壁间韵》)吴琠歌咏吏隐,与唐宋时期的诗人吏隐之怀不同的是,唐宋诗人的吏隐,终极目标指向归隐,“历来吟咏吏隐者莫不以归隐为终极理想”[2]吴琠的疏世情怀,仅仅是寓目的山水自然对其情感的偶然触动与即时性情绪,并非其人生的最终理想,故其人生的终极情怀是儒者之道:吴琠到任确山后第二年,曾作《明港道中》:“行行马首又南来,一望川原心草莱,驿路遥连房子国,关山近接霸王台。村墟几点明还灭,橡栗千重障不开。极目遗民何处所,书生那有济世才。”①文章中所选诗歌均出自吴琠著、乔润芩、孙丽萍、宫宏祥整理《吴琠文集》,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吴琠面对确山的凋敝荒凉,瞬间感觉到自我的无能为力,在消极情感的背后是心忧百姓的焦虑,这种心忧的情绪时见笔端:“虽无格天德,为民诚不欺。何当以雨霖,沾洒及此时。”(《祈雨》)吴琠在确山政绩显著,确山经济恢复,恰逢喜雨,吴琠不掩喜悦之情:“已欣早稻成,渐觉黄粱美。……不才愧勤民,书此以志喜。”(《喜雨》)吴琠居官一方,一方士风、民风大变,他能以民为念,体谅民心:“琠居政府,室无妾媵,口不言清。每语任外吏者曰:地有远迩,俗有淳浇,然爱财惜命,民情则一。能体此念,自为良吏矣。”[3]他以民为核心,强调心存仁心,体察民隐,倡导不对民施以酷刑,作为官吏,不宜一律严猛,特别是提出了“不能以小人之生命,供有司之鱼肉”的观念,这种心系百姓、心忧天下的政治人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真诚的儒者情怀在其诗歌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二)叶落归根的浓郁乡愁
吴琠的诗歌中有一种明显的情感倾向,那就是强烈的地域认同感,即对于山西上党地域山水的深沉的情感归依,体现了个体与家乡、人与地之间的氤氲血脉。吴琠以平和而满怀热爱的心境歌咏故乡的山水,其中所包含的情感指向迥异于其为官在外的山水之作,这从侧面反映了诗人对于家乡的地域认同,成为研究上党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维度。吴琠所作《铜鞮山》既是该类诗作:“我爱铜鞮山,独立诚矫矫。上有紫径通,下有清流绕。我来陟绝顶,俯厌众山小。如何山下路,一望耿未了。”铜鞮山,一名紫金山,在沁州城南西十里,铜鞮山麓有文中子读书处,吴琠《题文中子读书处》歌咏古迹,心中充满对古迹历史的自豪:“石室铜山麓,祠台玉水阳。清风留俎豆,盛迹自隋唐。房魏勋名院,河汾教泽长。登高频览眺,古道鬱苍苍。”他如“漳水源头何处寻,古碑残墅碧云深。一溪瀑翠清如澧,万里飞声势若骎。”(《漳水源头》)“环流漳沁接河汾,山绕龙门众派分。白玉暮烟常带雨,紫金晓色迥连云。”(《重提文中子读书处》)则是对上党美景的直接讴歌。
吴琠描写上党山水的欢欣与喜悦与描写其外出做官、飘零在外的心情有鲜明的对比,在故乡之外吴琠的诗歌充满了忧思、漂泊无疑之感,两相对照,恰恰一反一正证明了吴琠诗歌情感指向中所具有的地域认同感。康熙元年(1662)年,吴琠游粤西,曾著《粤西游草》,遗憾的是今散佚不存,但在《吴琠文集》收集的手抄本中,录有其作《越西感兴八首》(该诗题标为“越西”,疑为手抄之误):“夜用人不寐,萧瑟动高林。披衣起彷徨,罗帐秋风侵。候虫咽幽响,宾鸿厉悲吟。欢息将何已,忧思故难任。”(其一)“平生颇远游,幽州复扬州。北顾井陉峙,南见黄河流。黄河日夜流,长江无时休。碧云横晚色,丹枫傲霜秋。回车驾言迈,日暮增离忧。”前首诗歌化用阮籍《咏怀》的句子,写在粤西孤独的忧思,充满了深深的孤独无依之感,后一首诗歌模仿乐府诗的写作方法,写诗人远游在外,时光随水而逝,但家乡依然渺远,愈是到了让人感觉到时光流淌的黄昏、深秋,离愁愈是增加,离别的忧愁浓得难以化解得开。“暮雨泛轻舠,秋声满泬廖。溪头争饮马,渡口乱归樵。清磐迷三竺,寒烟锁六桥。不知身是客,暂尔任逍遥。”(《西湖纪游三首》其一)在风光秀美的西湖,优美的风景让诗人暂时逍遥,暂时的愉悦源于“不知身是客”,当暂时的愉悦过后,“身是客”的烦忧便会无处不在。游于他乡,“身是客”的身份认同在吴琠的诗歌中极为常见:“七载弹冠常作客,百年对景独关心。天涯迟暮悲游子,一剑萧骚两鬓侵。”(《寿圣寺雨中》)“宦迹南征里,乡心北望时。何须悲髀肉,瘦骨已难支。”(《午发马上口占示舍弟琪》)
吴琠诗歌的地域认同感还体现在与同乡的情感共通以及惺惺相惜上。在吴琠的同乡中,最为著名的有陈廷敬、魏象枢、程康庄。“国有老成金作鉴,群推大雅玉为人。”(《寿魏环溪先生》)魏环溪即魏象枢,山西蔚州(今河北蔚县)人,顺治三年进士,官至刑部尚书,吴琠由地方官转入中央朝廷即由魏象枢推荐,对“老成”的赞许,对“大雅”的肯定,可见吴琠对乡贤的敬仰及其对于儒者人格的肯定。吴琠与陈廷敬亦有唱和诗歌,在其《和赠大司农陈说岩》中,吴琠一方面表达对陈廷敬的敬仰:“勋名久仰行山峻,金石还同晋水清。”另一方面也提到二人情感的诚挚:“漳南濩北秋无限,为爱相看菊有情。”吴琠曾与武乡诗人程康壮同游金陵:“漂泊来南国,归途已一年。谁知青鸟侯,犹上白门船。酒尽清笳饮,诗成别驾延。故国芳草色,回首又芊芊。”(《陪京口程昆仑别驾春日泛舟之金陵》)共同的乡愁成为牵系吴琠与家乡贤达的红线,成为他们为官身份之外的个人化情感的真诚抒写,也是民族精神中乡愁的特殊抒写。
吴琠诗歌风格多样,有雄壮慷慨者如《吴山览古》、《伍子胥庙》、《挽陈督镇福》等;有对偶工整、语言舒缓者如《病起》、《寒庄道中晓行》、《晓起见西山积雪》、《冬日游灵隐寺,书所见偶成》等;有情感顿挫者如《题冲虚李先生崇祀录后》、《晋祠行》、《书李约斋祠堂后记,兼示渭湄》等古体长篇,不同的表现对象,相异的情感力度使吴琠的诗歌呈现出了不同的面貌,但从其诗歌的总体审美风格来看,其诗歌以平和流畅为主。
(一)景物的日常化选择
吴琠诗歌的审美风格往往和其内容密切相关,其内容的日常化、景物选择的眼前化使得吴琠在选择词句时往往不用生涩,这一点又和傅山追求险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多表现切实的人生体验,其情感往往与生活密切相连,吴琠的诗歌一般都是按着由眼前所见之景到情感激发与表现的自然顺序来安排诗篇,形成了平易浅显的结构模式。如《游园偶成为赵玉峰赋》:“尝闻柳侯言,君子贵游息。清宁恒有余,志虑无雍抑。翩翩玉峰子,卓荦蕴奇识。有园馆之侧,岁久成茅塞。一朝快扫除,花木滋繁植。斋厨递隐现,亭台可登陟。疏篱手自插,缭复轩直。风俗自相亲,童仆多乡色。我来时相过,爱君修此饬。安得作比邻,斯园共退食。”这是一首赠答诗,诗人首先有听闻引出赠答对象,继而点出赠答对象的所居之处,接下来描写院内所见的景物,在描写中就可以见出诗人艳羡园子安宁静谧的情感,诗人眼中所见的安静从容之景,正是诗人向往之景,结尾于是表达了安居于乡里的退食的羡慕与向往之情。其他如《雨中漫兴》、《晚泊石门镇》、《中州道上感旧,忆沈藕庵》等也都是这样的抒情结构。这种结构自然流畅,是其中和端正风格形成的原因,也是表现形式之一。
(二)情感表现的流畅性
吴琠的诗歌风格清丽流畅,端凝中正,恰与其情感特征互为表里,吴琠的诗歌不注重情感的宣泄,在情感的表达上,平和中正,营造了一种健康、智慧、平和的审美风格,如涓涓细流直沁人心。吴琠的诗歌表现的对象无高深幻想,多表现日常化的对象。“木落惊秋老,长空横雁群。晚风吹不断,随意涉河汾。”(《汾上有怀(寓太原作)》)“昔年坐卧见南山,今日登楼是北山。山北山南无限事,生涯常在五云间。”(《高观山》)“重来汉口见层楼,隔岸晴川是旧游。万里烟波来去稳,客心长似大江流。”(《黄鹤楼》)“几点浮云伴月飞,寒风初透薄罗衣。谁家砧杵敲残夜,应有游人亦未归。”(《旅夜闻砧》)“隐隐残阳退,迟迟白露微。越河星两度,出垒燕双飞。节晦秋容变,时迁客兴违。高蝉声未了,独坐对斜晖。”(《前七日晦日》)“几点寒花春自开,古香亭畔客徘徊。可怜辛苦南来日,不树屏藩树老梅。”(《古香老梅亭》)“路转千林暗,行行望石门。人烟含树杪,渔火渡江村。孤鹜长芦影,浮鸥远水痕。予怀殊浩荡,杯酒坐黄昏。”(《晚泊石门镇》)“林鸟鸣如咽,浮云意自闲。长安春欲暮,积雪满西山。”(《晓起见西山积雪》)等句,则对皆工巧,语皆衬贴。吴琠的诗歌总体来看情感平和而不激越,雅正而不偏颇,不论是表达政治关怀,还是历史记忆,或者是个人情感,情感特征稳健而平和,没有大起大落,大开大合,情感的表达方式不是采用宣泄的表达方式,而是细腻婉转,娓娓道来。
吴琠常常以感性的方式来完成对生活和历史的把握,以充溢着情感的而非理性的方式对之进行思索和评价,故其诗歌呈现出一种流畅而非凝滞感。字字清新,句句顺畅,这一点形成了与其乡贤陈廷敬不同的风格特征。如咏史诗,传统模式往往多进行对现实的反思及其现实的人生感悟,往往表现人对风物永存而认识盛衰无定的深刻的惆怅和感慨,吴琠诗歌中也有盛衰之感,总是淡然而不浓郁。如《吴山览古》:“山势嵯峨石路长,我来吊古思茫茫。乾坤何代分吴越,城郭经年枕凤凰。树带晩烟迷禹穴,潮通夜息过钱塘。霸王事业今安在,满目繁华正未央。”在对历史苍茫不存的追念中,没有深沉的遗憾、痛惜,满目的繁华冲淡了悲伤的追逝感,似乎历史本来就呈现了历史本来的样子,这种淡然而并不跌宕的情感,是其诗歌雅正平和之风形成的一个原因。
吴琠诗歌情感内容平和而不激越,无怨怼之气,其诗歌表现形式亦少跌宕而多平和,情感表现方式平和流畅,娓娓如话家常,其诗歌风格的形成,与其人格特征有着深刻的内在关联。对“雅正”的审美追求,“体现着以朝廷与士大夫文人审美情趣为正统的,以恪守现实文化秩序和规范为旨归的主流意识形态,和以士人意识及其独立道德人格完善为基本的美学精神导向。”[4]吴琠作为成长于清初的知识分子,抹去了前辈家国之悲的心理阴影与诉求,投身于新朝的建设与政权的重建之中,由科举而入仕,由地方到中央,在新朝渐次建立统一、清晰、有序的权利体系中发挥着自身的作用,其关怀子民的仁者情怀、克己清廉的良吏精神是吴琠对于儒家道德人格的恪守,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清初以儒道治国、对儒家文化的极力推崇的一个个体体现。吴琠诗歌中所具有的情感特征、道德意识都可见出其对于道德人格的恪守,或者说,吴琠的仁者情怀与良吏精神成为吴琠诗歌中的精神背景,形成了其诗歌端正儒雅、中正稳健的诗歌风格。
[1](清)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七)清同治刻本
[2]蒋寅.百代之中——中唐的诗歌史意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27.
[3]吴忠匡(校订).满汉名臣传·吴琠列传[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1760.
[4]李天道.“雅正”诗学精神与“风雅”审美规范[J]成都大学学报,2004,(1):28.
(责任编辑 史素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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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014(2016)06-0030-03
2016—09—27
赵丽萍(1977— ),女,山西晋中人,副教授,在读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