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的“不俗”论与文学教育

2016-03-28 06:50:03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黄庭坚孟子苏轼

吴 娇



黄庭坚的“不俗”论与文学教育

吴 娇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875)

黄庭坚作诗有“以俗为雅,以故为新”之说,认为真正“不俗”的诗文需要具备深厚内涵的作者来创作,而阅读即是培养精神气质的最佳方法,文章试图分析说明这一观点与黄庭坚所接受的文学教育之间的关系。

黄庭坚;文学教育;不俗;阅读

宋绍圣四年,年过五旬的黄庭坚在《再次韵杨明叔》的诗序中总结自己“举一纲而张万目”[①]①的诗法是“以俗为雅,以故为新”,认为真正能使诗词“不俗”的不是题材语言,而是诗人深厚的学养内涵。综观黄庭坚对诗书和文人的品评,可以看出他一直强调阅读是培养精神气质的最佳方法,这与他所受的文学教育不无关联。文学教育[1],是指“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经由文学文本的阅读,讲解与接受,丰富情感体验,获得审美愉悦,培养语文能力,进而传授人文知识、提高文化素养、陶冶精神情操的一种教育行为”[2]74-77。北宋的文学教育,重视人文精神的培养,方法则以个人的阅读和交游为主,本文旨在分析黄庭坚的文学教育背景如何促成了他读书可治心养气,从而使人“书不病韵”[3]297、诗文脱俗的观点。

一、“以俗为雅”的笔力

黄庭坚作诗讲究“不俗”,品评诗歌也多以“俗”或“不俗”定高下,如他称赞王安石晚年的小诗“雅丽精绝,脱去流俗,不可以常理待之也”,赞叹姨母李夫人的画“人间俗气一点无,健妇果胜大丈夫”,还评价晋朝诗人嵇康的诗作道“叔夜此诗豪壮清丽,无一点尘俗气”等等,从这些评论可以看出,黄庭坚对于“不俗”有执着的追求。

然而,黄庭坚的不俗之法却反常道而行——“以俗为雅”。据好友孔平仲《孔氏谈苑》所记,黄庭坚认为“作诗如作杂剧”、“初时布置,临了须打诨”,在游戏笔墨之间显露出文人的非凡气质和驾驭文字的能力。苏轼曾评价黄庭坚“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4]2195,黄庭坚所追求的,就是要通过“俗”的文字来展示自己“治心养气,外物不能入于灵府”的功力,达到俗而不俗的境界,从而能够身处凡世,而胸中了然。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俗而不俗呢?黄庭坚非常反感鄙陋之人附庸风雅,他在《促拍满路花》的小序里说这首词本来风流倜傥,但是因为“俗子口传,加酿鄙语,政败其好处”,所以他不得不“为录旧文,以告深于义味者”。由此可知,“以俗为雅”修成的关键在于诗人自身精神“义味”的培养,又黄庭坚的《书王知载〈胊山杂咏〉后》里明确指出“诗者,人之情性也”,则他对于“不俗”的强调不在于语言的形式,而在于语言的内涵深意,他相信心有不俗,所化成的诗文必然不俗。一首雅俗共赏的诗是需要诗人能在嬉笑中透出更高一层意义的,办到这一点必须有不俗的人格来支撑。黄庭坚讲“其人忠信笃敬,抱道而居……情之所不能堪,因发于呻吟调笑之声,胸次释然,而闻者亦有所劝勉,比律吕而可歌,列干羽而可舞,是诗之美也”——“呻吟调笑”只是一种表现方式,其内在的思想是严肃的。

黄庭坚追求“不俗”是诗人人格精神的外化,从他在诗词书文的品评上总是对作者的品格多有着墨也可以看出来,如《题王观复书后》:“此书虽未极工,要是无丝毫俗气。盖其人胸中块垒,不随俗低昂,故能若是。今世人字字得古法而俗气可掬者,又何足贵哉!”以及《跋东坡道人乐府》中“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俗气,孰能至此”等等。“胸中有万卷书”才能下笔不俗,“若使胸中有书千卷,不随世碌碌,则书不病韵”,可见在黄庭坚眼中,广泛的阅读是培养“不俗”品性的必经之路,“读书贯穿”[3]301方能笔圆韵胜,方能使戏作诗“格韵高绝”,读来使人“不敢复论鄙事”,从而达到“以俗为雅”的境界。对于后辈,他也多教导读书,尤其是儒家经典,比如在《与七兄司理书》中评价自己的儿子黄相“相虽淳良,终未好书,……日为之讲一大经,一小经,夜与说老杜诗,冀年岁稍见功耳”,劝勉洪龟父“须要尽心于克己,不见人物藏否,用其辉光以照本心,力学有暇,更精读千卷书”等等。综之,在黄庭坚眼中,实现“以俗为雅”的途径在于心性修养,加强心性修养的途径在于广泛阅读儒家的经书和前人的文学著作。黄庭坚之所以如此重视阅读,是因为他所受的文学教育是以阅读儒家经典和前人诗作为主。

二、黄庭坚的文学教育

黄庭坚的文学教育可从教学者的教、教学者和受教育者的交流以及受教育者的学三方面来讨论,并且这三者是随着黄庭坚的成长而循序渐进的。就教育者而言,黄庭坚的文学启蒙教育主要受惠于舅父李常和第一位岳父孙觉;就教、学两者的交流而言,黄庭坚终其一生对苏轼执弟子礼,常向其虚心请教;就受教育者而言,黄庭坚非常注重学习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之功。

(一)李常、孙觉的“教”

哲宗元佑五年(公元1090年),李常、孙觉相继逝世,哀痛不已的黄庭坚写下《祭外舅孙莘老文》一文,其中这样总结两人对自己的教育:“失二长者,我心险哀。我初知书,许以远器;馆我甥室,饮食教诲;道德文章,亲承讲画,有防有范,至今为则。”黄庭坚从“初知书”起,就多受两人提点,至于“道德文章”,更是深蒙两人讲解指导,其影响之深,“至今为则”,可以说,黄庭坚的文学知识结构是由李、孙二人奠定基础的。李常和孙觉的对黄庭坚的文学教育,主要在于督促庭坚阅读儒家经书和前朝、当朝的诗作,并负责释疑析难、评估引导等。

《宋元学案》将黄庭坚列在李常门下,并附有王梓材的案语,云“先生虽称苏门学士,然考其学行,实本之李公择”[5]801。李常,字公择,皇佑元年进士,哲宗时期曾任御史中臣,并加龙图阁直学士,与孙觉、苏轼是知交好友,早年与王安石为善,后因极力反对新法遭贬。李常博学能文,虽无文集传世,但有苏轼、秦观和苏颂等人作文记其行状。苏轼《李氏山房藏书记》一文就记录了李常赠书一事:

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卷。公择既已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4]359

李常不仅自己饱读诗书,采剥华实、咀嚼膏味,对儒家经典有所见解,还深知书籍对后辈学习进步的重要性,赠书与白石僧人,希望能惠及青年学子,这段佳话体现了李常对书籍的珍视态度。妹夫黄庶去世之后,李常对黄庭坚视如己出,尽心抚养照顾,这在黄庭坚的文章中多有提及,如《祭舅氏李公择文》中言“我少不天,殆欲堙替;长我教我,实惟舅氏”,《再和公择舅氏杂言》里称“外家有金玉,我躬之道术”、“有衣食我家之德心,使我蝉蜕俗学之市,鸟哺仁人之林”,《用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为韵寄李秉彝德叟》中说:“往在舅氏旁,获拚堂上帚。六经观圣人,明如夜占斗。”等等,可见李常对黄庭坚的影响主要在于人格的“蝉蜕俗学”和知识的“六经观圣”上。黄庭坚曾撰《跋李公择书》赞叹李常“疏通远大,君子也”,“内行冰清玉洁,视金珠如粪土,未始凝滞于一物”,“往岁某尝从学数年,……(甥舅)自有物外相知之鉴”。不过,李常对黄庭坚人格的熏陶光有“养生事亲汔师古”的表现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讲经的本事才能使得“炊玉爨桂能至今”。据《豫章黄先生传》,“公择尝过家塾,见其书帙纷错,因乱抽架上书问之,无不通,大惊,以为一日千里也”,从那以后,李常对这位外甥一直青睐有加。嘉佑三年,黄庭坚“既孤,从舅尚书李公公择学”,李常更是时时督促其读书。《宋元学案》“龙学李公择先生常”一节引吕本中语,言李常“令子妇诸女侍侧,为说《孟子》大义”,庭坚想必也在其中。在寄给李秉彝的诗中,黄庭坚说自己“往在舅氏旁”时的生活是“少时诵诗书,贯穿数万字”。这些从舅父学书的经历,为黄庭坚打下了坚实的文学基础,也让他认识到阅读的功用,正如他日后所说,李常对他的教导是:“人言无忌似牢之,挽入书林觑文字。更蒙着鞭翰墨埸,赠研水苍珪玉方。”

十七岁时,黄庭坚随李常游学淮南,见到了他人生中第二位重要的文学导师孙觉。对于孙觉的诗文造诣,黄庭坚是非常佩服的,其《和答莘老见赠》即云:“往岁在辛丑,从师海濒洲。……斯文开津梁,盛德见虚舟。离合略十年,每见仰清修。”在《黄氏二室墓志铭》中,黄庭坚满怀感情地回忆了孙觉多年对他的悉心教导:“初庭坚年十七,从舅氏李公择学于淮南,始识孙公,得闻言行之要,启迪劝奖,便知向道之方者,孙公为多。”正是孙觉的“启迪劝奖”,为黄庭坚指明了“向道之方”——读书之法。

孙觉,字莘老,高邮人,是安定胡瑗的高足,《宋元学案》卷一“龙学孙莘老先生觉”一章记载他在胡瑗众弟子中“年最少,俨居其间,众皆推服”[5]810,胡瑗还曾令他当众讲解过《孟子》。他与欧阳修、王安石和苏轼均有来往,据《东坡志林》记载:“顷岁,孙莘老识文忠公,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他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见之。’”[6]43从欧阳修的回答来看,孙觉“以文字问之”应是问诗词文章的诀窍,欧阳修答曰“勤读书”,特意指出阅读对培养踏实的写作态度和高超的写作技巧的重要性,那么受欧阳修的影响,孙觉应该也秉持着读书有益写作的观点,且极有可能以此教导后辈。黄庭坚《祭外舅孙莘老文》里便称孙觉“心醉六经”,此外,孙觉还著有《春秋经解》等书,其中《春秋经社要义》成书后不久即为杜谔《春秋会义》所征引,可见此书在当时受到相当的重视。由此,孙觉也是一位好读、会读之人。《潜溪诗眼》里有两段孙觉与黄庭坚论诗的记载:

山谷尝言少时曾诵薛能诗云“青春背我堂堂去,白发欺人故故生”,孙莘老问曰:“此何人诗?”对曰:“老杜。”莘老云:“杜诗不如此。”后山谷语传师云:“庭坚因莘老之言,遂晓老杜诗高雅大体。”……

孙莘老尝谓老杜《北征》诗胜退之《南山》诗,王平甫以谓《南山》胜《北征》,终不能相服,时山谷尙少,乃曰:“若论工巧,则《北征》不及《南山》,若书一代之事,以与国风、雅、颂相为表里,则《北征》不可无,而《南山》虽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论遂定。[7]327

以上两则例子中,孙觉一通过评论诗句来让黄庭坚体会杜甫的高雅不俗,二通过比较来考验黄庭坚的领会能力,此时黄庭坚年纪不大,却已经能从诗经中借鉴诗法了,不得不说是平时博览的结果。这种就诗论诗的方式是孙觉对黄庭坚教育的主要形式之一,既培养其文学鉴赏力,更使得黄庭坚养成了多读多品前人、同辈诗作的习惯。黄庭坚《评李德叟诗》一文还记载孙觉曾经让自己品评李秉彝的一轴诗,庭坚以韩愈诗句“横空蟠硬语,妥帖力排奡”对之,孙觉十分欢喜。可见在孙觉熏陶下,黄庭坚的儒学和诗学都大有进展,更进一步掌握了读书读诗之法,他后来对杜甫的推崇,应该也源出于少时孙觉的引导。

值得一提的是,北宋庆历之后,有一场规模浩大的“孟子升格运动”[8],宋代文人将对心性修养的重视提高到一个新的层面,而《孟子》便以其极富开创性的心性之说成为文人士大夫捧读的重要经典[9]121。李常和孙觉两人都非常看重《孟子》一书,上文提到,李公择常为家人讲说《孟子》大义,孙觉也曾讲《孟子》之学,为恩师胡瑗聚集了一批追随者,他的《春秋经解》有十多处引用孟子原文,提及孟子之处就更多了。如此耳濡目染下,黄庭坚自小对孟子养心治性的学说可谓深信不疑,在任国子监教授期间,他写下《孟子断篇》和《论语断篇》,详述其“义理之会也……不能心通性达,终无所得”之旨。另外,山谷还强调治心养性之法是“惟强学自重,读《论语》《孟子》,取其切于人事者,求诸已躬,改过迁善,勿令小过在已则善”[3]373,这也是源自《孟子》中多次出现的“反求诸己”[②]之说。可以看出,黄庭坚少年、青年时期学习的儒学和诗学,培养了他对心性修养与儒家经书的重视,他晚年总结学文的要领便是“更愿加求己之功,沉潜于经术,自印所得,根源深远则波澜枝叶无遗恨矣”。

此外,黄庭坚还曾经在华阳人范祖禹门下听学,《宋元学案》记载“山谷在史院,日听先生讲《左传》,受其学”[5]847。范祖禹是北宋颇负盛名的学者,时人以为独范祖禹一人能同时驯坡、谷二人,两人都非常尊敬这位老师,苏轼称他是讲官第一,而黄庭坚曾遵范祖禹之嘱撰吕申公遗表、司马康谢恩表,文章写成后,范祖禹“或不用,或改窜只余数字,山谷毫无忤色”[5]847。《宋元学案》还将黄庭坚列为周敦颐的私淑弟子,在《濂溪诗序》中,黄庭坚曾称赞周敦颐“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雾月,好读书,雅意林壑”,可见其对读书修身的重视。

(二)黄庭坚与苏轼的文学交流

早在熙宁五年(1072年)时,孙觉就将黄庭坚的诗文推荐给苏轼,苏轼当即惊为高士,而后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却一直未曾见面,直到元佑元年(1086年)初,黄庭坚终于来到京师,拜见苏轼[10]164。两人一见如故,黄庭坚随即投入苏门,此后多年间一直对苏轼尊以师礼,请教学问,苏轼也常常以读书积累之理点拨之。在黄庭坚有一定文学基础后,苏轼作为教育者与黄庭坚这位受教育者之间常有问对应答或论辩考校,通过交流互相启发。

阅读方面,苏轼本人非常重视诗书的积累,“腹有诗书气自华”[11]221即是他诗中名句,这也是其父教育的结果。苏轼晚年仍念念不忘年少时在苏洵苛责下读书的情形——“夜梦嬉戏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粗及桓庄初。但然悸悟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11]2251在父亲督教下,苏轼苦读不辍,曾将一百二十卷的《汉书》手抄两遍,还创造出一种“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4]1820的“八面受敌”读书法[4]11-14。正因为如此,苏轼教导自己的后辈学人时,也总劝以多读精读之理。山谷《答王观复》一文有记:“往年尝请问东坡先生作文章之法,东坡云:‘但熟读《礼记·檀弓》,当得之。’既而取《檀兮》二篇,读数百过,然后知后世作文章不及古人之病,如观日月也。”读《檀弓》一事在黄庭坚的文章中出现过多次,如《与潘邠老帖》第四言“子瞻论作文法须熟读《檀弓》,大为妙论”等等,可见黄庭坚从苏轼的建议中受益匪浅,并且相当推崇这样的方法。山谷《跋东坡道人乐府》中即称赞苏轼“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俗气,孰能至此”,在苏轼那里,黄庭坚领悟到广览群书后方知作诗作文之病、品评诗文之窍,进而可下笔“不俗”,从此黄庭坚完全将阅读经典奉为诗文写作的灵药,阅读范围也越来越广。元丰八年(1085年)三月,神宗去世,哲宗继位,由太皇太后高氏执政,旧党人物纷纷被召入京,苏轼也召集了大批才俊充实馆阁,黄庭坚即是其中一员。这样诗人得以有机会进入皇家藏书馆,查阅从未见过的典籍,欣喜若狂,从他写下的《东观读未见书》一诗中“诏许无双士,来观未见书”、“皇文开万卷,家学陋三徐”四句便足见其得观“未见书”的激动心情。

黄庭坚对苏轼的作品多有钻研学习,也常常与苏轼讨论诗作和文论,这些在两人的酬唱诗文、序跋和书信中有相当多的展现,他后来提出“以俗为雅”的观点,也可说是受了苏轼的启发。苏轼曾经因为后学晁载之的词过于追求奇丽写信给黄庭坚,让后者以“朋友讲磨之语”[4]1532规劝之,他说:“凡人文字,当务使平和,至足之于,盖出于不得已尔。晁文奇丽似差早……”苏轼此处从形意关系出发,明确对黄庭坚表达了对诗意韵的重视,认为诗词重“意”的抒发,一首诗词的“形”须服务于“意”,要有好的词句,但不能过于追求字句之奇,应当“务使平和”,否则会适得其反。苏轼后来在评价柳宗元诗时还强调:“诗须有为而作,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4]2109据《后山诗话》记载,“以俗为雅”之说最早应出自梅尧臣,苏轼借以来说明作诗作文需“有为而作”的观点,是出于反对求奇好新以影响诗意的表达而提出的,而后黄庭坚又循着苏轼诗词重“意”的思路将这一方法论生发开去,归纳成了自己“举一纲而张万目”的作诗法,将“意”与自己的“不俗”论联系起来,认为这诗中之“意”的表达是“以俗为雅”的关键。

(三)黄庭坚的自主阅读学习

黄庭坚一生,有很大一部分时间花在了学习儒家经术和前人诗作上,除去别人的教诲和指引,黄庭坚通过阅读来实现的自我教育也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初学时遍读六经,并且受孙觉的影响接触到杜诗,学有所成时开始钻研杜诗,更学杜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功夫。

据《黄庭坚年谱新编》所引《道山清话》记载,黄庭坚五岁时已能背诵五经,“一日问其师曰:‘人言六经,何独读其五?’师曰:‘《春秋》不足读。’庭坚曰:‘于是何言也?既曰经矣,何得不读?’十日成诵,无一字或遗”[12]4。少时的黄庭坚已经有了主动阅读的意识,并且训练出了良好的记诵能力。

从“因莘老之言,遂晓老杜诗高雅大体”到晚年在夔州等地造访杜甫旧地,黄庭坚几乎终其一生都在学杜,正如他自己所言,“欲学诗,老杜足矣”。他曾亲自为杜诗作笺,著有《杜诗笺》一书,虽然没有全部流传下来,但保留在《豫章黄先生别集》卷四中的六十余则片断笺语确是一字不苟,注引广博,下语谨慎,可见黄庭坚对杜诗的深入研究。黄庭坚对杜甫的推崇,并非仅仅着眼于其句律精深的艺术成就,更思考杜甫成就的“源头活水”来自何处,其《书〈枯木道士赋〉后》一文曰“(杜甫)闲居当熟读《左传》、《国语》、楚辞、庄周、韩非,欲下笔略体古人致意曲折处,久之乃能自铸伟词,虽屈宋亦不能超此步骤也”,表明黄庭坚学杜进而学杜之熟读百家。在元符三年所作的《大雅堂记》中黄庭坚还指出:“子美之诗妙处乃在无意于文,夫无意而意已至,非广之以《国风》、《雅》、《颂》,深之以《离骚》、《九歌》,安能咀嚼其意味,闯然入其门耶?”显然他学杜诗的重点之一是杜甫博览群诗后提笔作诗的“无意而意至”。

在黄庭坚看来,读书的目的主要在于德行修养,在于涵养文气,读书的关键在于获得古人之意理。只有得其意理,才能学到古人为文之法度;欲得古人之意,则必须反身求诸己;得之于心,才能胸中所发,自然合乎为文之法度[13]173-176。他的《与王周彦书》云:“读其书、诵其文、味其辞、涵容乎渊源精华,则将沛然决江河而注海,畴能御之?周彦其稽孔孟之学而学其文,则文质彬彬,诚自得于天者也。”由此,这样一种“读伟稽古而自得于天,则其胸中所发,无所障阻”的境界,正是黄庭坚所谓“以俗为雅”之意。只有达到这个境界,前人的作品才真正成为后人涵养文气的源泉,而不仅仅当做研读句律的对象。

此外,黄庭坚对于佛经也多有阅读,从中获益匪浅。他写过《跋七佛偈》《跋牛头心铭》《心王铭》等文章,表达自己读经的感悟,其中《与徐彦和书》中即言“惠示《坛经》笺训,极见用心之美,今时道俗往往不护言行,斯文之作实不费翰墨”,明确显现出“以俗为雅”这一论调中带有的佛禅影子。

三、结 语

综上所述,黄庭坚独有的文学教育经历,赋予了他“治心养气,能为人所不为,故用于读书为文字,致思高远,亦似其为人”[14]的气质。从小受到李常、孙觉的诗书教育,使黄庭坚养成了诵读诗书的习惯,[c1]

[1] 陶德宗,陶兰.人才培养:何其芳对新中国文学的宝贵贡献[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4(6):79-82,112.

[2] 郭英德.中国古代文学教育的基本特点[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6):74-77.

[3] 曾枣庄,刘琳.全宋文[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4] [宋]苏轼撰,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 [清]黄宗羲著,(清)全祖望修补,陈金生、梁运华点校.宋元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 [宋]苏轼著,刘文忠评注.东坡志林[M].北京:中华书局,2007.

[7] 郭绍虞辑.宋诗话辑佚[M].北京:中华书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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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郑永晓.黄庭坚年谱新编[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

[11] [清]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2.

[12] [宋]王暐撰,道山清话[M].宋百川学海本.

[13] 邱美琼.古典诗学视域中黄庭坚学杜之论的嬗变[J].求索,2006(11):173-176.

[14] [宋]晁补之撰.鸡肋集[M].四部丛刊景明本(第三十三卷).

(责任编辑:张新玲)


①]本文所引黄庭坚诗文均出自《黄庭坚全集》,(宋)黄庭坚著,刘琳、李勇先、王蓉贵校点,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

②]《孟子·公孙丑上》:“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孟子·离娄上》:“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

[c1]与苏轼的相互交流则营造了更加广阔的儒学与诗学学习空间,助其形成“以俗为雅”诗法观念,最后,黄庭坚的学杜经历令其深谙读书的修心养性之用,终成独树一帜的山谷诗风。

The Theory of Non-secularization by Huang Tingjian and his Literary Education

WU Jiao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Huang Tingjian’s poetic theory is “regarding non-secularization as elegance and the old as the new ”, holding that the real-sense non-secularized poem shall be written by poet with profound thoughts, and reading is the best means to cultivate spiritual energy. This paper presents a preliminary study on the relation of his poetic theory and his education.

Huang Tingjian; literary education; non-secularized; reading

I206

A

1009-8135(2016)02-0120-05

2015-11-25

吴 娇(1989-),女,重庆人,北京师范大学博士,主要研究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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