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端
全球化进程中认同政治的实现机制研究
金素端
认同政治的出现是全球化时代多元认同发展的必然结果。共同体认同的内化,是认同政治实现的基础,是个体在对其所属共同体的认知、判断、评价和选择中逐渐形成的情感依附与心理归属,凝聚着个体的认知与情感,构筑着个体的信念与意志。个体共同体认同由内部意识转化为外部行为的过程,是认同政治形成的关键。这一过程以共同体整体利益规定为前提,与共同体对个体的责任要求相联系,最终以个体与共同体责任关系的建立为实践归旨。
全球化;认同政治;共同体;实现机制
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中期,在激进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殊死搏斗中,通过民族主义和民主主义作用的发挥,最终,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分别以给予个体明确的民族身份和国民身份得以基本实现。然而,伴随全球化的深入发展,旧式的身份安排被质疑和挑战,认同的多元化不断凸显,个体对民族和国家的忠诚发生变化,认同逐渐成为一种利益争夺和权利主张的政治方式。霍布斯鲍姆曾指出:认同政治的出现是人类社会在这个世纪的第3个25年内出现的极其迅速、深刻的变动和转型的结果[1]。认同政治的实现,始于个体共同体认同的内化,归旨于共同体认同的外化。把握这一实现机制,是构建认同、主张政治的理论前提。在某种意义上,建立个体的共同体认同并推动其外化,已成为各个团体和各种社会运动的价值追求。
“认同”一词译自英语“Identity”及其衍生词“Identification”,最早是作为哲学与逻辑学用语使用的,具有同一性、身份、本性等含义,既可表征个体的一种思想成果,又可表征一种动态过程。20世纪60年代以来,认同命题逐渐成为理论研究的重点。在认同的空间里,人们要在不同的原则和价值之间做出选择,要明确自己究竟是谁,拥有或认同某种身份,并承担一系列特定的承诺、忠贞、责任、义务。选择、确定或是认同一种身份,意味着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来看待这个世界[2]222。在社会历史实践中,认同成为一种“表达性维度”与“归属性选择”的表征。人们依据对特定文化、行为、价值观、信念等的认同来确定自己的身份,并通过认同来表达利益诉求和争取权利,强调自身或所属群体的主体位置。恐怖主义、宗教极端主义、民族认同、文化认同或性别认同等时代议题,实质上也是个体对其归属身份及立场的强烈认同的结果。
冷战结束以后,意识形态冲突不再成为个体区分“自我”与“他者”的主要来源。全球化带来的国家间交流的增多、多元文化的交锋、多元价值观的发展,导致各种新的认同问题不断涌现。例如:互联网、生化技术等跨越既定社会认同的界限,价值冲突、选择迷茫等成为集体与个体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后结构主义、后殖民主义、存在主义、现象学、女权主义等理论思潮,强调自我感受的塑造,致力于激发和鼓励对群体差异与群体认同的追求,传统认同的边界不断受到质疑和动摇;劳工运动、同性恋解放运动、反种族主义运动、女权运动等都强调特定的价值观,并以此作为共同体的纽带,通过群体运动来争取认同,以认同来表达为个体发展提供保障的团体利益与主体位置等。在认同多元发展的全球化进程中,传统的社会运动、阶级斗争理论已不再适宜,难以有效解释新社会运动多样化的斗争形式。人们不得不思考和反省社会生活中各种既定的自我与认同观念。
对于个体而言,认同政治强调个体身份的获得与群体的归属,为个体提供方向感和立场,消除个体在认同多元化发展中的本体性危机,使个体在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的构建中拥有相对稳定的判断标准和解释框架。在传统社会,相对固定的风俗传统、行为模式、角色地位等是个体建立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的基础,也是个体获得本体性安全的来源。而现代社会伴随着全球化趋势的发展,则具有极大的开放性、变动性与风险性。在这一现代境遇中,传统观念和风俗习惯不断受到冲击,个体认同生成的传统社会基础不复存在,自我认同与群体认同之间的基本衡量因素也被打破,价值多元发展及其价值冲突,使个体认同的构建过程被不断质疑。这些质疑在彰显个体主体性的同时,也使个体容易产生选择迷茫、认同危机与怀疑主义的倾向。为获得本体性安全,个体选择寻求认同。可以说,认同是人寻求自身本体性安全的结果[3]11。通过认同的形成,个体获得一种立场和身份,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浅薄的,什么是值得做的,什么是不值得做的,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也就是获得了“我能够在其中采取一种立场的视界”[4]。
对于共同体而言,认同确定共同体的符号边界,促进共同体向心力的生产和再生产,是共同体构建合法性的必要条件。共同体是以共同的精神和情感为基础,依据个体的“本质意志”结合而成的较稳定的人类组织。在共同体实践中,利益是凝聚共同体成员的核心,共同的行为规范与价值主张是维系共同体的基本保障,共同体成员利益诉求上的趋同,与共同体成员对共同行为规范、价值主张的遵从则是共同体生活的本质。在个体众多心理活动中,对个体身份归属、共同体身份等的认同,蕴含着一种以共同体为核心的“向心力”。在某种意义上,各色各样的团体和社会运动若要存在,都必须面临建立认同的问题[2]3。共同体致力于使认同成为维护团体利益的特定力量,并在此过程中与个体成员、其他群体结成特定的关系。经过认同的强化,共同体从多种途径消除个体认同危机,使共同体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合法性不断增强。
在认同政治的实现机制中,个体是认同的主体,其认同指向所属共同体。个体共同体认同的内化,是指个体真正接受所属共同体所要求的情感、规范和目标,并将其纳入自己的价值体系,使之成为深层意识体系中最基本的组成部分。这一过程蕴含着个体理性思辨和逻辑推演,是个体在对所属共同体的认知、判断、评价和选择中逐级深化所产生的一种情感依附与心理归属。共同体认同的成功内化,不仅是个体认知、情感的积累与凝聚,而且是个体信念、意志的构筑与融合,是共同体认同外化的前提,是认同政治形成并发挥作用的基础。
(一)认知是个体共同体认同内化的首要条件
认知是个体认同生成的起点。所谓认知,主要指个体对所属共同体物质基础、文化传统、理论依据、价值标准与发展方向等的认识和理解。感觉、知觉、记忆、思维等都是个体认知的方式。在长期经验中,对共同体质量、价值、时间、空间、数量等相关规定性的知觉下,个体不断运用记忆、思维等对相关感性信息进行加工处理,形成关于共同体的总体感觉印象与一般性价值认知。在此基础上,个体在实践中经历的新问题会促使其不断思考和深化自身的认识,修正原有对所属共同体的看法和记忆,形成对共同体与个体的关系更为理性的认知。正如毛泽东所言:“正确的东西总是在同错误的东西作斗争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5]。
(二)判断是个体共同体认同内化的第2阶段
所谓判断,是个体对所属共同体有所断定的一种思维形式,是个体对共同体性质、关系、状态、存在等方面的肯定或否定。从逻辑形式上来看,判断就是个体在对所属共同体的认知基础上,在可供选择的价值认知之间进行断定。根据黑格尔哲学认知发展的判断类型,判断可以划分成质的判断、反映的判断、必然的判断和概念的判断等4大类[6]。具体到个体对所属共同体的判断上,个体在共同体认知初级阶段所获得的判断是对共同体“质的判断”,是关于“共同体是什么”的断定。随着认知的发展,个体进入对所属共同体的“反映的判断”,将共同体与自身进行联系,对“共同体利不利于我”、“共同体能为我提供什么或不能为我提供什么”等问题进行断定。到了第3层次的判断,即必然的判断,个体对共同体普遍性与个体特殊性之间的统一关系有了更清晰的把握。概念判断是判断的第4个层次。在概念判断阶段,个体对所属共同体的价值判断,经由模棱两可到犹豫不决再到立场坚定,最终实现价值判断上的理性选择,为个体对共同体的评价提供立场基础。
(三)评价是个体共同体认同内化的第3阶段
所谓评价,是个体对自身与所属共同体之间价值关系的反映活动。以摩尔等为代表的直觉主义评价论认为,评价活动所反映的客观内容是自明的,只能通过知觉来认识。以培里等为代表的自然主义评价论认为,事物本身不具有价值,物的价值在于它被人们所追求,评价活动只是人们主观需求的表达。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评价理论则认为,主体对事物的评价活动是一种主客观相结合的能动的反映过程。虽然主体兴趣、态度、情感等主观因素会影响个体对所属共同体的评价,但就其本质而言,个体的评价活动是共同体客观价值的主观反映,是个体的共同体自我意识的表达。
(四)选择是个体共同体认同内化的关键环节
选择是个体认同生成的第4阶段,是认同内化的关键。所谓选择,是指个体对共同体理论、行为、价值、决策、审美、生活方式等进行取舍,并在相关取舍中明确自身的身份归属与群体立场。共同体的客观必然性是个体选择的基础,个体的选择总是必须在他的生活范围里面、在绝不由他的独自性所造成的一定的事物中间去进行选择的[7]。经过认知、判断和评价,个体对所属共同体的基本规定性有了较全面的把握,对自身与共同体、自身与其他组织、共同体与其他组织的关系也有了较理性的认识,获得了对所属共同体的整体价值评价。据此,个体最终实现对共同体的理论、行为、价值、决策、审美、生活方式等的取舍,既明晰了“我们是谁”,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归属,也以共同体成员间相同的特征、文化与共同的历史为依据,消除了“谁是我们”的困惑,实现“我们”与“他们”的区分。
在个体共同体认同的形成过程中,认知、判断、评价和选择构成一个逐级递进、环环相扣的内化过程。没有全面的认知,个体对共同体的判断、评价和选择就没有前提和支撑;没有理性的判断,个体对共同体的认知就会陷入繁杂的堆砌;没有系统的评价,个体对共同体稳固的理性认知就不能生成;而没有对共同体归属的自觉选择,个体的认知、判断和评价就失去了意义。经过认知、判断、评价到选择的逻辑发展,个体的共同体认同得以形成,共同体归属意识得以发展,个体的群体身份得以标示,立场也更加明晰。
共同体认同政治的外化,是个体的共同体认同由内部意识体系转化为外部行为表现和行为习惯的过程。这一过程以共同体整体利益规定为前提,以个体成员对共同体的责任为基础,与共同体对个体的责任要求相联系,最终实现个体在公共生活中身份立场的理性把握、共同体归属的自由选择、共同体利益的自觉维护,建立起个体与共同体之间稳固的责任关系。
(一)公共生活中个体身份立场的理性把握
身份是个体无法摆脱的社会符号,代表着人之为人的一种社会本性,也意味着个体存在的群体归属特性。如果事先不确定人们选择把自己结合在一起的人类集团的形式,人们几乎不知道对人类种族的划分该做些什么[8]。作为个体在社会生活中相对稳定的角色体现,身份指向自我认同的同一性以及这种同一性得以标示的独特标记。在本质上,认同就是个体对自我身份的识别,认同某种身份,便决定了以某种特定的方式看待世界,为此必须承担一定的承诺、忠贞、责任和义务[2]3。在全球化时代,伴随着现代通讯技术、交通体系、资讯系统等的发展,传统社会中确定的空间边界、交往环境、社会角色、人际互动等人人都视为理所当然的社会范畴[9]逐渐消失,人们日渐进入一个全面相对化、没有确定性和固定性的港湾、随风漂移、各种风险日益增多且防不胜防的生活情境中[3]9。在这样一种鲍曼所谓的“流动的现代性”作用之下,物理空间、社会空间的流动性和相对化,从根本上抽空了个体认同所必须依赖的确定的参照群体,传统时代那种个体绝对的、本真的、纯粹的、静止的身份立场已经不可能再有,个体成员的身份立场走向一种相对的、多元的、复合的、灵活的形成模式。各种群体“都需要在运动过程中确立运动成员的主体位置,质疑认同的边界,塑造新的自我感受”[2]222,都需要借助或创造某种共同生活特征与共同语言环境,使其成员对“我是谁”、“我们是谁”、“我们和谁在一起”等问题具有理性的认知,赋予个体特定共同体生活的分工与职能,为群体的生存发展与利益主张提供保障。
(二)公共生活中个体共同体归属的自由选择
对共同体归属的自由选择是共同体认同外化的更高层次表征。作为个体实践的主观抽象,个体共同体归属的选择必然反映个体对共同体客观存在的整体考量。一旦个体成员经过对共同体的认知、评价、判断、选择,形成基本的身份立场取向,就会更加自觉地将自己归属于共同体,把共同体的利害得失、兴衰存亡与自己的发展相联系,按照共同体发展的方向去规划自身的发展蓝图。个体共同体认同的深入外化,往往是由对共同体盲目的、消极的适应性选择逐渐向体现个体意识的、自由的创造性选择发展的过程。在多种群体不断发展、多元身份并存的全球化场域中,个体自由选择的实现,不在于幻想中摆脱自然规律而独立,而在于认识这些规律,从而能够有计划地使自然规律为一定的目的服务[10]。在共同体归属自由选择的具体生成中,个体不断借助理性思维认识共同体发展的客观规律,并将自身个性有机融入共同体的价值追求中,比较共同体与主体需要之间的效用和利害关系,在此基础上,判断是否认同某一共同体,最终确定和选择自己的归属目标。事实上,个体对共同体发展规律认识越全面、越深刻,个体成员主体意志的自由程度就越大;反之,如果个体对共同体的发展毫无认识或认识很少,那么他的选择必然不可能是基于自由意志上的选择,在进行共同体归属的选择时就会出现“犹豫不决”的情况。
(三)公共生活中个体对共同体利益的自觉维护
利益及主体对利益的需要是一种客观存在,个体对共同体利益的自觉维护是共同体认同外化的重要内涵。亚里士多德指出:“人在本性上应该是一个政治动物”[11]。不管能否被自觉意识到,人类的政治动物本性决定了利益是理解个体社会行为的前提和基础,也是调整人际关系、共同体关系的核心。对利益的追求,成为个体与共同体行为的动机,成为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刺激因素与推动生产关系改革的直接动因。正如马克思所言:“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12]。在个体层面,利益是个体生存和发展的必然要求。个体成员生存发展所需的现实利益与情感满足,使其有依赖于某个共同体的需要。这种需要既是个体共同体认同自觉外化的内在源泉,也是个体自觉维护共同体利益的实践目标。在共同体层面,共同体的存在和运转也总要依托于一定的经济、政治及文化利益,离不开共同体成员对整体利益的维护与共同体成员整体利益意识的强化。在共同体的历史实践中,作为有计划、有目的、可预见结果的活动,个体对共同体利益的自觉维护总是直接或间接、自觉或不自觉地满足个体和共同体某种特定的生存发展利益,使共同体获得更长久的认同支撑和发展空间。
(四)公共生活中个体与共同体责任关系的建立
责任关系是人类在社会交往中逐渐形成的一种关系。个体与共同体责任关系的建立,既是共同体对个体的现实要求,也是个体获得自由、主张权利的基础。一方面,基于自身的发展需要与动力保障,共同体总以责任的形式向个体提出多方面的责任要求,以此调节共同体成员之间、共同体与个体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系。另一方面,作为一种社会角色,不管是否自愿承担,个体成员的共同体身份都造就了个体一定的权利与义务。当个体内心认同并在现实生活中成为共同体的一员时,个体成员与共同体之间就建立起了责任关系的“契约”。在责任关系“契约”的推动下,个体基于“应该”与“不应该”的价值判定,逐渐养成对共同体的自主意识与责任意识,自觉开展维护共同体利益的责任行为,在多次反复之后形成责任习惯,自由确认和自觉服从共同体发展所需要完成的公共任务。正是在责任关系的建立与维系之中,共同体特征被不断强化,个体的精神世界不断充实,共同体的“向心力”也日益强大,进而凝聚更多个体成员的意志来表达共同体的利益诉求和权利主张,使认同政治得以最终实现。
认同政治既是一个复杂的理论问题,也是一个需要不断予以回应的实践命题。在主体位置具有流变性的全球化时代,个体在“认同什么”这一问题上的多种可能性,使认同的政治功能不断凸显。明晰个体共同体认同内化过程中认知、判断、评价和选择的逐级递增逻辑,把握个体身份立场、个体与共同体稳固责任关系等共同体认同外化的表征,共同体才能在异质趋同与多元发展的全球化境遇中,更好地制定共同体形象及共同体身份的构建策略,使分散的个体成员对共同体的认同真正转变为共同体主张权利与维系利益的政治合法性保障。
[1]艾瑞克·霍布斯鲍姆.认同政治与左翼[J].周红云,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19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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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M].韩震,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37.
[5]毛泽东文集:第7卷[D].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233.
[6]金炳华,等.哲学大辞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479.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D].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355.
[8]王建娥,等.族际政治与现代民族国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67.
[9]查尔斯·泰勒.承认的政治[M]//汪晖,陈燕谷.文化与公共性.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298.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D].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55.
[11]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吴寿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130.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D].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87.
(编辑:王苑岭)
D0-05
A
1673-1999(2016)10-0001-04
金素端(1986-),女,博士,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广东广州510665)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政治认同与国家认同。
2016-07-22
广东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4年度德育专项重点招标课题“促进大学生政治认同的实现方式”(2014JKDYZ01);广东省2014年度高等学校思想政治教育重点课题“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强化认同研究”;广州番禺职业技术学院“十三五”(第一批)社科类重点项目“高职大学生政治认同研究”(2016SK004)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