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源氏物语》中的女性人生悲剧

2016-03-23 22:36
关键词:源氏物语

王 彬



简析《源氏物语》中的女性人生悲剧

王彬

摘要:《源氏物语》成书于公元1001—1008年,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写实小说,是日本文学史上不朽的国民文学,也是世界上公认的亚洲文学十大理想藏书之一。小说以日本平安王朝为背景,以主人公光源氏的生活经历和爱情故事为主线,结合女性在当时社会中所处的地位,女性在封建时代的爱情,以及女性在男性世界中的角色扮演等现实情况,分析了日本平安时代的女性人生悲剧。

关键词:《源氏物语》;传统婚姻模式;家族利益观念;女性之悲

日本著名的古典文学大师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描写细腻、真实,开启了日本私小说、心境小说等诸多文学流派的先河。紫式部在小说中深刻揭示了日本平安时代的女性人生悲剧。因此,对此命题的探讨是一个重要课题,不仅可以洞悉封建时代禁锢在女性身上的思想枷锁,而且也能够深入了解日本平安时代的风俗人情、市井百态。同时,还对于研究日本封建时代的思想文化、意识流动和社会变迁也具有重要作用。

一、“母系社会瓦解”的现实所造成的女性人生悲剧

据日本文献记载,早期的日本社会盛行母系制度。我国史书《三国志·魏志·倭人传》也记载:“倭国……乃共立一女子为王,名曰卑弥呼,事鬼道,能感众,年已长大,无夫婿,有男弟佐治国。自为王以来,少有见者,以婢千人自侍……”[1]11日本古代典籍《神皇正统记》的卷首写道:“大日本神国也。天神始肇国基,日神永传皇统,唯我国为然,异朝无与伦比,故称为神国。我国系神国,万事皆由天照大神安排。”[1]1天照大神,是日本神话时代提供给后世文学的一个女性原型。自母系社会伊始,从日本人对于女性(母亲)的崇拜来看,女性原型意识已经深入到社会生活和文学创作当中。

随着日本历史文化的变迁,尤其是父权文化的压抑,女性的地位大大下降。日本文学中女性的黄金时代(以天照女神为代表)和白银时代(以月宫仙子赫映姬为代表)从此一去不复返,而以落洼女为代表的青铜时代拉开了帷幕,在文学中这也标志着母系社会的彻底瓦解。因此,女性也适应了当时的社会现实而呈现出心理的变异性,这种变异性表现为:女性在接受日本传统文化教育的过程中,逐渐自发地淡化女性的主宰力量,开始同父权文化相适应与认同,且自觉地承认自己是父权社会中循规蹈矩的成员,人生目标也由统治社会变成了取悦男性。这种心理变异性外在表现为行为活动的唯唯诺诺,内在表现为心理的巨大落差。因此,女性成为社会中敏感而痛苦的异己者和叛逆者,她们的心灵备受煎熬,生命也以悲剧性结局收场。

藤壶与光源氏的畸形爱情,是“母系文化”力量所赋予她追求自由的原始动因,但因“母系社会瓦解”的现实所带来的心理上的失落感与“母系文化”力量所产生的自豪感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她那种“天生的高贵感”在现实中屡次碰壁、陷入窘境,取而代之的便是与“父权文化”相适应的卑微感。因此,她的一生都在经历着悲剧,因为酷似桐壶更衣而被爱,又大胆爱上继子源氏,遁入空门后难以忘却尘缘、违背佛道,她时刻想着发挥“母系文化”的力量冲破世俗的禁锢,但又无法摆脱现实的压力而日夜忏悔,可以说这是一个天生高贵却又自我纠结的反叛性人物。“母系社会瓦解”的现实影响着她的决心和行动,她那“天生的高贵感”逐步被蚕食殆尽,她畏惧权力、家族势力、世俗伦理,于是她变得脆弱不堪,反抗而又妥协,倔强而又忏悔地死去。

六条妃子是紫式部笔下被描述得最为妖魔化的女性,也是受到人们责难最多的女性。她16岁入宫为太子妃,20岁守活寡,命运坎坷,敢爱敢恨,一心想要独占光源氏。她有着高傲的自尊、高雅的兴趣,是血统高贵的皇室贵族女性。传统的日本儒道文化要求寡妇要守贞洁,但她以人生作为赌注,追求自由的爱情,想与光源氏长相厮守,由于生魂作祟害死了夕颜和葵姬,死魂索命加害紫姬。面对世人的诟病,巨大的心理压力最终使她抑郁而死。

如果说在“母系社会瓦解”的现实背景下,藤壶显得脆弱,那么六条妃子则表现出一种“统治精神”和“决裂精神”,即她想要重新聚集“母系文化”力量,破除以男性为主的社会模式,争取爱情婚姻关系中的男女平等。但这种理想化的精神和“母系社会瓦解”的现实相矛盾,不仅直接导致了她的人生悲剧,也使她看到了整个平安时代女性的人生悲剧。于是她在死之前,坚定而又挣扎着做了两件事情:一是落发为尼,许身佛海;二是要斋宫“以处女终其身”。由此看来,为摆脱“母系社会瓦解”的现实对女性人生的影响,她想让女性独活,无爱情、无婚姻、无伤痛,这看似找到了一条拯救女性之路,但这条路却是要让女性从“母系社会瓦解”这个既定事实中抽身出来而获得所谓的人身自由,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二、“传统婚姻”模式所造成的女性人生悲剧

自日本文明史伊始,母系社会虽已被取代,但产生于母系继嗣制度的“从妻居”和“访妻婚”的婚姻模式依然普遍存在。这种男方于夜晚到女方家中求宿,次日早晨离去的古老婚俗在女性心中扎了根,并对女性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从《古事记》《万叶集》到《古今和歌集》,乃至《源氏物语》,对“传统婚姻”模式的描写屡见不鲜。《古事记》中有关崇神天皇的一则传说记载,有位叫玉毗玉卖命的女子和一个男子交往,父母问她那男子的来历,女儿说是一个有着多房妻子的漂亮男子,父母听后不但没有反对女儿和该男子交往,反而鼓励女儿查清楚男子的背景以便嫁入男方家中。由此可见,“传统婚姻”模式中的“一夫多妻”制度已经深入到普通民众心里,并且是可以接受的。“传统婚姻”模式对女性的影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它令女性从被强迫到自觉地成为男性的附庸,主动承认婚姻关系中男性的主宰地位,且尽力让自己合乎男性的审美标准,甚至为获得宠爱不惜矫揉造作、伪装娴静温柔。在“传统婚姻”模式中,男性可以任意支配、抛弃女性,女性虽有怨言,但却自视为宿命,并不会太反抗,这同时也造成了女性在爱情婚姻上的依附感和不自由,继而引发了她们的人生悲剧。

紫姬是光源氏的理想化女人,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只是把光源氏视为父亲,不存在男女情欲,因此当光源氏强行与她发生关系后,她愤怒、悔恨,“子儿饼”的出现,代表着她与光源氏不平等婚姻的正式成立。与大部分女性类似,受“传统婚姻”模式的影响,紫姬的反抗意识逐渐淡化,被动的接受意识增强,由记恨光源氏而变成了死心塌地做他的妻子。此外,“传统婚姻”模式对紫姬的成长和性格也产生了不利的影响,这加速了她走向人生悲剧的速度。婚后的紫姬按照光源氏的标准成长、成熟,这种成长方式剥夺了女性自由成长的权利,使女性经历着被男性“塑造”和“定型”的过程。在性格上,紫姬对光源氏虽有怨言,但却又时刻想着取悦他,且对光源氏的滥情她也是隐忍的,甚至替情敌抚养孩子。“传统婚姻”模式令女性在禁锢和约束中生活,反映在紫姬身上就是自觉地压抑内心的真实情感,主动维护不平等的婚姻关系,直到对光源氏滥情行径忍无可忍之时,心病引发顽疾,遗憾而终。

明石姬虽然是来自须磨这种荒野之地的女性,但却气质优雅、温婉贤淑,她与光源氏结合不久,光源氏便抛下她返回了京都,但命运却让她诞下一女,且是光源氏唯一的女儿。后来,光源氏想辅助女儿成为皇后以达到掌控朝政的目的,便将明石姬母女接入京都,明石姬以为苦尽甘来,但结果却是光源氏让女儿认紫姬为生母。起初她痛恨光源氏,妒忌紫姬,甚至一度想要返回须磨而不肯入住六条院,但受“传统婚姻”模式的影响,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地位之卑微,反抗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她变得顺化了,自觉听从光源氏的安排,不仅忍痛答应了他一生不得向女儿提起生母之事,而且还答应入住六条院的冬院,独自忍受着对女儿的相思之苦和院中其他女人的轻视和奚落。人生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生离死别,明石姬就经历了与女儿“咫尺似天涯”的生离之痛,尽管她在不惑之年听到了女儿喊自己一声“母亲”,但这人生经历背后的辛酸和无奈也是一种人生悲剧。从葵姬、胧月夜到三公主,再到玉鬘、朝颜、云居雁,这些女性貌美如花、温柔多情,但由于受到“传统婚姻”模式的束缚,都在青春烂漫的年纪走向了人生的毁灭。

三、“家族利益”观念所造成的女性人生悲剧

《源氏物语》的创作时代正处于摄关政治的鼎盛时期,即日本社会由盛转衰的时期。藤原道长利用多种政治阴谋排除了本族“藤原北家”的竞争,继而成为藤原族的“长老”,登上了“摄政、关白”的宝座,专权长达30年之久。他之所以能够如此,一是靠藤原氏的垄断;二是靠利用自己的女儿与天皇形成姻亲关系,以巩固、扩大政治权力。

在“家族利益”观念的影响下,贵族、乃至平民女性都有“入宫获得圣宠,富贵及家”的愿望。这不仅关乎到女性所谓的“人生价值”,而且也把进宫获宠作为家族兴旺的捷径。因此,女性从一出生就不是为自己而活,她们从小就接受训练,以宫规要求自己,千方百计入宫,以便使自己成为皇室与家族利益关系的纽带。近江君是内大臣流落乡野的女儿,才气不佳,但却一心想要进宫担任尚侍一职。文中写到她与其父的谈话:“身份地位,我不计较这些,称我为小姐,反而倒教我约束。为爹爹倒便壶,我倒是心甘情愿的。”[2]309可见,她与当时贵族女子的羞涩内敛格格不入,但就是这等粗俗女子,也日思夜盼着进宫获宠。日本平安时代,出身于乡野之地的下等女人和缺乏风雅温柔秉性的女人,根本没有希望获得圣宠,这也是近江君的命运,她愈是欲望强烈,人生的悲剧性也就越强。后文提到玉鬘入宫担任尚侍一职,近江君得此消息,怒火中烧,近乎崩溃,几度昏厥。近江君的命运有着无可奈何的悲剧性:从一个朴实的乡野姑娘,到成为高贵的内大臣之女和成为家族获利的一枚棋子,再到进宫任职愿望的破碎,寄人篱下、为仆之命。

“家族利益”观念对女性“母爱意识”的影响也引发了女性的人生悲剧,主要体现在紫姬抚养明石小女这一事件上。光源氏提出让她抚养明石姬的女儿,她极度排斥,却又极力隐忍,并以“向来喜欢孩子”为由“欣然”答应。紫姬此举正是受“家族利益”观的影响,她料想明石小女日后定会被送入宫中尊为皇后,自己亲自抚养她,一来母凭子贵,可以巩固女主人之位;二来可以助光源氏掌控朝政,扩大家族权益。因此,以自身和家族利益来衡量对孩子的养育和教导,并将其视为谋取利益的砝码。当母爱掺杂利益因素之时,母爱的力量就被逐渐淡化了,母亲的伟大也被削弱了,这同样是女性的一种悲剧,也是人性之悲。

四、结语

日本平安时代的女性面对残酷的现实世界,内心拥有争取自由平等的强烈愿望,她们想要从一夫多妻制的婚姻关系中解脱出来,并试图冲破“父权文化”的枷锁而重塑“母系文化”,实现自己真正的人生价值。但是,由于面临“母系社会瓦解”的现实,受“传统婚姻”模式和“家族利益”观念的影响,她们的内心极度矛盾,既反抗又妥协,既高傲又自卑,久而久之,便无力推掉社会和男性强加给她们的“责任”,性格中也形成了一种甘于堕落和顺化的习性,不仅导致了日本平安时代“女性自由”的残缺性和脆弱性,而且也注定了她们无法与强大而黑暗的现实相抗衡,最终只能走向悲剧之路。

参考文献:

[1]叶舒宪,李继凯.太阳女神的沉浮[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0.

[2]紫式部.源氏物语[M].姚继中,译.深圳: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1983.

(编辑:文汝)

收稿日期:2015-12-03

作者简介:王彬(1990-),女,北方民族大学(宁夏银川750021)文史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15级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999(2016)02-007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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