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博,王洪章
(东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 长春 130117)
东西方女性主义艺术思潮的异同分析
——以弗里达和喻红作品艺术风貌为例
张嘉博,王洪章
(东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 长春 130117)
摘要:墨西哥现代女艺术家弗里达卡洛与中国当代女性画家喻红,他们二人的艺术实践无论是在创作理念还是在作品格调上都具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性,但由于东西方在艺术审美经验上的根本差异,又使得两人作品的艺术风貌呈现出较为明显的区别。弗里达卡洛以女性对个体生命的独特体验来表现充满异域风情的墨西哥民族画风,喻红通过描绘个体生命的成长历程反映当代社会快速的时代变迁,重新界定了个人在社会群体中的角色定位。
关键词:弗里达; 喻红; 女性主义; 自述性
弗里达卡洛被公认为墨西哥20世纪最伟大的女性艺术家,也是第一位其作品被卢浮宫永久收藏的墨西哥艺术家。她深爱自己的祖国,作品具有浓郁的墨西哥民族风情,其中充满视觉冲击力和象征性特征的自画像被现代主义评论家们称为超现实主义的一面旗帜,也是她痛苦、病态、扭曲、分裂的人生经历的真实写照;喻红同样被认为是中国当代艺术界最具指标意义的女性艺术家,对女性经验的传达在她的作品中始终占有重要位置,她力图削弱传统语意上的两性冲突,着重强调两性融合和对差异的包容。她们二人无论是在生活经历还是在艺术实践上既有区别又有某种内在相似性,将两者在艺术风貌和创作理念上进行比较,对认识20世纪女性主义艺术思潮和东西方女性艺术创作观念上的差异,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120世纪东西方女性主义艺术思潮的差异
女性主义(Feminism)是指主要以女性经验为来源与动机的社会理论与政治运动。人类历史上一共经历了三次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运动[1],每次运动都随着时代的变化进而衍生出各种不同的女性主义理论,包括激进女性主义、女性分离主义、女性生态主义等。20世纪现代女性主义理论主要来源于西方学术界,它的普适性意义逐渐演变成了跨越种族与文化界限的全球性意识形态浪潮,而在每个互不隶属的文化系统内,对于女性主义的价值阐释又具有一定的具体性和独立性。总体来说都是在试图建立一种以女性意识为中心的思维方式,进而挑战数千年来由男性所建立起来的一整套价值观体系,批判男权社会对女性身心全方位的压迫与奴役。综上所述,可以看出西方女性主义思潮是建构在高度发达的现代化社会文明系统基础之上,它促进了西方妇女自我意识的普遍觉醒,而由于东西方文明和现代化程度上的差异性,女性主义运动在中国的发展则远不像西方社会那样顺理成章。众所周知,维系古代中国社会秩序的基本制度是宗法制,而宗法制本质上是一种“父权制”,儒家三纲五常和程朱理学对妇女思想的严重束缚使得男性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了政治、经济、文化和家庭上的话语主导权。中国文化向来强调家庭集体主义的观念,这就使得妇女更是要在家庭中扮演从一而终、终生奉献的被奴役角色,始终要以自己的家族利益为最重要考量,柔顺、服从、维护贞洁成了衡量女性其是否具有良好妇德的重要标准,导致千年以来中国女性反抗精神的缺失。与西方社会历来强调人本主义和个性解放相比,这种小农社会基础之上产生的文化形态本就没有女性主义思潮滋生的土壤。而女性主义这一外来词汇也是在“五四”运动之后才慢慢渗透进中国近代社会,新文化运动所带来的妇女解放思潮第一次进入中国现代知识女性的视野,但是看似风起云涌的女权运动却缺少一个稳定的精神内核,它标语口号式的宣传意义要远大于它所产生的实际社会价值。因此,中国女性主义运动是一种架构在效率低下、固步自封的社会文明体系之上的畸形产物,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如何本土化、中国化、现代化的任务。
20世纪三次“激浪式”的女性主义运动使得艺术圈中的女性主义意识逐渐兴起。针对初期的女性主义艺术我们并不能给出较为明确的定义和范围,艺术家往往各自为战,作品艺术面貌多元并没有形成渐趋一致的风格和流派,也没有形成统一的宣言和组织,因此我们只能称之为“女性艺术家的艺术”。而随着上世纪60年代越南战争导致的反战和争取民权运动在全美国的广泛开展,女性开始争取与男性相同的政治权利并且期望突破传统的性别观念来重新界定自己的社会角色,这一时期真正具有独立性别意识的女性主义艺术才逐渐抬头,作品常常具有强烈的文化质疑性和批判精神,充斥着尖锐的两性二元对立,并以此方式来表达许多女性长久积累的愤懑情绪和对男性长期掌握话语权的语境的不满。20世纪70年代,以朱迪芝加哥(Judy Chicago)为代表的现当代女性艺术家通过不断的艺术实验正式在艺术领域向男权社会宣战,如《女人之屋》试图打破传统家庭观念对女性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束缚;《晚宴》重新解构由男性主导的人类文化发展史,以往被男性认定为拙劣技艺的女性特有的刺绣、纤维编织艺术获得了肯定和赞美,并提高到了主流艺术的层面。“性别政治”这一女权运动浪潮中特有的产物正是在这一时期光彩夺目的艺术实践中诞生的,它不仅仅是女性身份的突出强调,更为重要的是它为同男性在更为广阔的艺术领域内争夺领导话语权提供了良好的政治基础。
弗里达卡洛被公认为20世纪墨西哥最伟大的女性艺术家,她兼具艺术家和艺术家妻子的双重身份,她的丈夫迭戈里维拉是她绘画的启蒙导师和忠实的追随者。长期以来弗里达始终将绘画作为她排解病痛的消遣手段,并无意超过丈夫在艺术界的崇高威望,但由于20世纪后半叶女性主义思潮在全球范围内的泛滥,反而使弗里达的艺术历程被许多评论家开始重新审视,他们发现在她的作品中流露出大量的女性意识、女性经验、女性意象的表达和对女性特质的思辨。弗里达忠实于自己内心对世界的感受,由此创作出具有强烈风格化、个人化、私密化的作品,倾诉自己作为女性的伤痛和苦累。正如里维拉评价弗里达的作品:“她的画显露了旺盛的生命力,精准的描述而又不失朴实,在原创性中没有任何取巧,在坦率的造型中透露出自己的个人特色。”[2]她对西方女性主义艺术能够在后期形成一股强大的艺术潮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此许多现当代批评家给予弗里达在美术史中极高的评价,她能在始终以男性审美经验为主导的艺术界占有一席之地足见其艺术影响力之深远。
中国女性主义艺术的发展与中国20世纪社会历史的巨大变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既有先天“发育不良”的自卑又有后天“揠苗助长”的急躁,前文说过,女性主义运动在中国缺少可滋生的环境,缺少精神内核。新中国建政几十年过于强调法律和社会学意义上的男女平等,而在艺术活动中却经常要受到意识形态领域的干扰和领导,这严重背离了女性主义艺术所倡导的精神本质,在具体的艺术领域内依然是以男性为主导,同时对女性艺术家心理上具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和轻视,女性较为擅长的纺织刺绣等门类均被视为“手艺活”或者边缘艺术,这就使得女性艺术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中依然无法占据一席之地。在八十年代思想解放大潮的推波助澜下,中国当代女性主义艺术终于摆脱了桎梏,走上了一条“东方式”女性艺术特征的道路,对“女性特质”的表现成为了这时期女性艺术家争取自身身份认同的显著途径,她们尽力寻找不同于男性的关注角度,注重女性特有的对事物的感知方式和语意表达方式,在题材、形式的挖掘上,她们经常选取具有指向性、符号性的视觉图示。与西方女性主义艺术以近乎激进的方式不断地挑起两性对抗不同,东方式的女性艺术似乎是在弱化二元对立之间的矛盾冲突,东方女性温婉、娴淑、平和、优雅的气质成了她们引以为傲的资本,并力图在作品中最大程度地展现出这些女性气质,用女性特有的包容性来融合两性之间的差异。长期关注中国女性主义艺术的评论家廖雯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女性与生俱来的对自然的亲切和谐”。
喻红作为中国当代艺术领域最为杰出的女性油画家之一,始终在运用自己的艺术实践来表达她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对于东方女性主义价值观的理解。对女性主体意识多维度的思考和强烈的人文关怀无疑是喻红艺术作品始终贯穿如一的主题。这种创作倾向性在她后期的作品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在她以丝绸、聚酯为材料所创作的作品中,表达了对于柔性生命的终极关怀,轻柔优美的丝绸与婴儿、女性所发生的关系,透过冰冷、坚硬、透明的聚酯所构成的隐喻表现出来。正如Britta Erickson所写,“喻红是少有的用如此高度理解和有节制方式表达女性观点的艺术家[4]6。”她的作品把女性经验放在研究的中心位置,因思考而在视觉上打破了处在社会边缘的女性和创造独立女性空间之间的界限。
2弗里达《自画像》系列与喻红《目击成长》系列艺术风貌的异同评析
弗里达卡洛一生中创作了一百五十多幅绘画作品,其中大部分是她的自画像,可以看出“自己”是她极为热衷表现的题材,也许是历史的巧合,她的自画像被许多现代艺术评论家称为超现实主义风格的代表。但弗里达对于她的作品是否属于超现实主义似乎并不在意,迭戈里维拉曾经告诫弗里达必须要专注于自己的表达方式,弗里达自己也曾经强调过:“我真不知道我的画算不算是超现实主义的,但我肯定,它们是我最直率的表白。”[3]
超现实主义深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影响,注重内心潜意识的流露,非理性的梦境表现,试图完全脱离现实生活而走入永恒的梦幻世界,超现实主义作品中体现的自我非理性意识和视觉张力与弗里达的大量自画像所流露出的表现性因素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绝不能因此将弗里达与超现实主义风格划上等号,因为后者赖以产生的社会背景、文化源头与前者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超现实主义来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人们对战争的恐惧和对传统价值观的怀疑,现代艺术在欧洲的大行其道给予超现实主义深厚的思想文化基础,反对传统、突破理性的束缚成为当时艺术家们共同的价值追求。而弗里达的祖国墨西哥其时正处于激荡的革命风暴中,弗里达信仰共产主义,具有强烈的爱国精神,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使得她不可能像欧洲超现实主义画家一样选择逃避现实和在虚无飘渺的梦境中放纵自己,她将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兴亡融于一体,重新建构本国的民族精神和价值观成了她的奋斗目标,因此弗里达的创作充满着对墨西哥本土文化和现实生活的赞美,她的自画像之所以能够引入非常规的视觉语言正是因为她深受墨西哥古老悠久历史文化的影响,浸润了墨西哥民族最纯正的血液与精神,传统服饰在她的作品中并非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她表达内心真实情感最直接最有效的载体。
弗里达的自画像具有较为明显的自述性特征,欣赏她的作品仿佛正在阅读一本她的个人传记,她将个体对生命的独特感悟完全寄托在了绘画中,实现她绝对自由的表达。她充满磨难的人生境遇是她最好的绘画选题,年轻时代的弗里达遭遇了一次极为严重的车祸,钢管从她的下体直接穿过骨盆造成脊柱、肋骨等全身十几处骨折,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重大危机,在病床上休养期间,她创作了生平第一张自画像,从自画像中可以看出此时的弗里达并没有因身体承受的痛苦而丧失对生活的信心,她依然将自己描绘成一个美丽动人、柔情似水的女子,这是一种浴火重生过后唯美的生命礼赞,抒发了墨西哥民族顽强生命力的精神本质。
在弗里达人生的后半段时光中,迭戈里维拉的背叛让她再次遭到精神上的重大打击,使得她沉迷于同性恋所带来的身体上的快感,多次手术产生的剧烈副作用又使她不得不依靠吗啡和其他麻醉剂度日,但是在自画像中她丝毫不回避这些令人不堪的人生经历,反而更加诚实和不加掩饰地暴露在她的画作中,她脱光自己的衣服露出由钢板和钢钉固定起来的破碎身体,赤裸裸地用画笔倾诉自己的爱恨情仇,她的纯粹幻化成了一把尖锐的刀子,深深地刺进了观者的内心世界,让所有站在她画作面前的人不寒而栗。
纵观弗里达的艺术生涯,她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院式绘画训练,这就使她可以将骨子里放荡不羁的自由情感肆意挥洒在画布上。与此相对的是,喻红的艺术历程显然更多地受到了中国大陆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中央美术学院的教学指导思想长期以来被社会现实主义这一单一的创作观念所占据。喻红早期的艺术思维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其影响,现实主义创作方式虽然束缚了喻红开拓新的精神表达,但同时也教会了她敏锐地感知周围的事物,迅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语言表述方式。与弗里达相似的是,喻红作品中也存在着强烈的个人自述性特征和女性主义特征,这在她的成名作品《目击成长》系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通过对母亲和女儿在生命各个阶段的描绘,喻红排除了男性成员在家族血统传承中的角色,挑战传统的男权家长制,可谓是一次畅快淋漓的女性主义宣言。在《目击成长》中,喻红对于个人成长经历的深切回忆和对特定历史时期敏锐的感知能力得到了明显的体现,她具体地阐释了对于时代变迁的理解和感悟,认为个体无法选择她所身处的时代和生存环境,个体生命的消解并不会影响历史发展的客观定律。同时,她也认为无论历史发生怎样的转换与变化,每个人的生活还将继续,个体无需承载太多的政治使命和历史责任。[4]喻红借助《目击成长》探讨了集体主义与个人琐事之间的平衡关系并描述两者之间的些微差异,因此可以说《目击成长》系列是在中国大陆主流价值观引导下个人主义的一次喧嚣的呐喊。
《目击成长》系列是在喻红女儿诞生之后开始创作的,女儿的新生也代表了喻红的新生,对于孩子的关注使得喻红改变了过去传统的价值认知,她开始认识到个体成长历程的不确定性和无限可能性,父母的任何教导在孩子的成长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无法知道最终孩子会变成怎样的人,她需要进入社会和时代的大熔炉中进行考验,这就是喻红《目击成长》系列阐释的终极问题:社会上层建筑的存在状态与个体呈现的面貌之间的关系[5]。
喻红用绘画的方式记录了两个个体的生活,同时也记录了当代中国社会巨大的历史更迭。她将摄影图片与绘画放在一起,重新建构了有关记忆、想象、真实、虚无之间的联系,这些作品把集体和个人的记忆纠结到一起。通过多棱镜的思考,喻红引领观众反思:我们如何看待社会赋予我们每个人的角色?如何看待人生中影响自己的事件?
3结语
在中国传统的“男尊女卑”文化语境中,女性只能作为家族男性长辈或者丈夫的陪衬出现,女性自我的成长需要男性不停地引导。作为当代最为耀眼的女性油画家,喻红个人价值的实现并没有因为刘小东的出现而受到丝毫影响,她与刘小东除了在生活上的关系外,他们两人的艺术生涯走的几乎是相互独立的道路,她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女性不需要男性的支持也能够坚定地站在那里。而弗里达的艺术历程却深受她的丈夫里维拉的影响,里维拉的淳淳教导成为弗里达攀登艺术高峰的精神支柱,令人意外的是现代艺术理论家对于弗里达的评价却又高于对里维拉的评价,她传奇的一生像一朵奋力开放不容摧毁的花朵,享受着全世界的膜拜。她们两人的艺术实践成功地诠释了东西方女性主义艺术最为神圣的任务——运用女性特有的力量重新构建更加平衡、和谐的两性世界。
参考文献:
[1]女权主义[EB/OL].(2014-11-05)[2014-12-01].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3/0722/14/3150737_301717102.shtml.
[2]心世.自伤口开出花来:独美弗里达[J].艺术品鉴,2014(4):200-206.
[3]弗里达[EB/OL].(2014-03-07).http://art.china.cn/huodong/2014-03/07/content_6724948.htm.
[4]严冰. 喻红:以平静的心目击成长[EB/OL].(2009-04-22).http://cul.sohu.com/20090422/n263560043.shtml.
[5]舒可文.关于“目击成长”——舒可文与喻红的对谈[EB/OL].(2013-09-11).http://fashion.163.com/13/0911/12/98G7T5O900264MK3_all.html.
责任编辑:李凤英
An Analysis on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Feminist Art Trends —Taking Art Styles of Works by Frida Kahlo and Yu Hong as Case Studies
ZHANG Jiabo,WANG Hongzhang
(Academy of Fine Arts,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117,China)
Abstract:Mexico modern female artist Frida Kahlo and Chinese contemporary female painter Yu Hong, whose art practice have certain similarities both in creation concept and works style, however, the fundamental differences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art aesthetic experiences make their works have more obvious differences in art style. Frida Kahlo expresses the Mexican national style full of exotic culture through women’s unique experience on individual life, while Yu Hong reflects contemporary rapid social era change by depicting the growth course of individual life to redefine the role of the individual in the society.
Keywords:Frida Kahlo; Yu Hong; feminism; self-narration
中图分类号:J20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3907(2016)03-0121-04
作者简介:张嘉博(1989-),男,吉林长春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美术学理论及油画实践创作研究;王洪章(1959-),男,吉林省吉林市人,副教授,主要从事绘画创作研究。
收稿日期:2015-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