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懿
曾经,我有一个神—般的保姆,她在我家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
她只喝自己带来的祁门红茶;她必须睡硬板床,柔软的席梦思是万万不行的,因为担心驼背;她每天早晨一定要吃用纯碱手工而不是发酵粉做的馒头;她每个礼拜天务必休息;她还对我的饮食作息严加管束,我在家做的事,得由她把关。
圣诞节前几天,我准备参加闺蜜的年终派对,惴惴不安好一阵子才打定主意不告诉她,偷偷溜出去。当我画着美美的小烟熏,穿着亮闪闪的小礼服,拎着闪闪的小高跟鞋,猫着腰,企图逃过她火炬般的目光时,身后响起幽幽的声音:
“小李,你这是要到哪去?下午三点我们家政协会召开年度大会,我要代表理事们致辞,你得留在家里照看宝宝。”
是的,我果断地洗干净了小烟熏,脱下小礼服,放回小高跟,安安静静守着我的小宝宝,成全了神级阿姨的会议报告。
你问我为什么要忍?
因为那时,我的宝宝刚刚出生,每一个小小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都不会自带使用说明书,面对这个伸腿蹬脚的小人儿,全家都犯难,而我要继续工作,只有她才能搞定一切。
忽略她的脾气,她是我见过最卓越的保姆——她当得起“卓越”这个词。
孩子在她手上完全是个小把戏,除了所有带孩子的基本功,她会抚触会按摩,会拍嗝会治病,宝宝到点就睡醒来就吃,不哭不闹心情良好,她就是一本关于孩子的百科全书。此外,她亲手给我做固元膏,传授我中医知识,了解一切生活里的小窍门,拆洗窗帘、收纳整理、熨烫衣服、烧菜做饭、读书看报,除了不会英语,她的技能和水准简直是国际化的。
她的能力撑得起她的脾气,所以,我心甘情愿百般佩服地忍了。
一个人,当TA对生活提出要求的时候,生活也会对TA提出反向要求。所以,比较现实的做法是,首先反复掂量自己有多大本领满足生活的要求,考察自己的能力与愿望是否匹配,然后再给出问题的答案。
而清醒、客观地认识自我,是个异常艰难和痛苦的过程。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包括我,对自我的认知,都有意无意地停留在PS的世界,自动选取最完美的角度观察自己。他们自觉否定生活给予的真相,宁愿隔着自己PS后被美化的能力和本事,然后痛斥世界对自己太不优待。
人生的残忍在于,拼尽全力以后,承认自己终究不过是个普通人,有些宏大的蓝图,永远不会在自己生命的疆域里生根发芽。
能够坦然面对自我的渺小,承认自己的能力够不上愿望,愿意把目标降低到一个可行的水准,是勇气,也是智慧。
作为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员,我们需要接受事实:即便再勤勉.比尔·盖茨也只有一个;即便再深情,布拉德·皮特的老婆也只能是安吉丽娜·朱莉;即便再贴心贴肺,马克思和恩格斯那样的友情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们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愿望与能力最终谈判和妥协的结果。
还记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里渔夫的老太婆吗?她要钱,要大房子,要珠宝,要仆人,要当女王,可是最后,她一无所有——因为她的奢望远远超越了她的本事。
当能力与愿望匹配,所有期许都是正当需求;当能力小于愿望,所有要求便都成了贪婪的妄想。
努力与用力的区别是,前者向着垂手可得的梦想,后者朝着遥不可及的奢望。前者虽然辛苦,但是快乐;后者即便暂时热闹,也难免结果寒荒。
我和我的神级保姆最终难免一别。
在我的钱包赶不上她的工资增长要求后,我心痛地和她分开,心隋之沉重犹如被人棒打了鸳鸯,我深深地知道,我没有本事再继续拥有她,我的能力与我的愿望不再匹配,只好放弃。
我找了一个月薪人民币2500的大姐。她带孩子的时候就顾不上做饭,做了饭就来不及洗衣服,她看不了书读不了报,自己的名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但是,她每两个礼拜才休息一天,每次休息,她老公都来到我家楼下高高兴兴接上她手牵手走回家;只要我有工作,她毫无怨言调整自己的休息时间配合我;我生病了,她实心实意给我倒水买药量体温。
我喜欢她,她才是和我匹配的那个人;前面那个,我高攀了,所以活该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