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炳涛
(上海电机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中国上海,201306)
明代气候变化对江南日常生活及生产的影响
刘炳涛
(上海电机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中国上海,201306)
本文以气候冷暖变化和梅雨变化入手,讨论其对明代江南地区衣、食、住、行等最基本的日常生活及生产劳作的影响。严寒不仅造成交通阻塞,与之相关还会致使粮食不能及时到达,薪炭也出现严重短缺,价格飞涨;极端严寒造成春花作物的歉收和柑橘种植的衰退;相反,温暖气候则会使得柑橘种植规模扩大,增加乡民收入。梅雨活动具有较大的年际变化,早梅雨、长梅雨以及空梅、少梅等异常梅雨会对江南农业造成严重损失。但因身份地位的不同,同样程度的气候变化对明代江南民生的影响表现出明显的差异性,士绅阶层受气候变化的影响较小,普通民众则是主要的受害者。
气候变化;明代;江南;生产及生活;差异性
经过几代学者的笔耕不辍,明清江南史取得的成果蔚为大观,已有学者专门进行过整理,并对其研究进行了回顾和展望。①陈忠平、唐力行主编:《江南区域史论著目录》,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王家范主编:《明清江南史研究三十年》,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相对来讲,从气候角度来阐释对江南社会影响的研究较少,因为气候作为自然环境中最重要和最活跃的一个因素,其变化必然会带来重要的影响,诸如江南民众对气候变化的感知、气候变化对江南社会、经济乃至文化所产生的影响,都是值得学界深入探究的问题。笔者不揣浅陋,试图尝试回答与之相关的问题,为避免泛泛而谈,本文以气候冷暖变化和梅雨变化入手,从气候变化的直接影响出发,分析气候变化对明人衣、食、住、行等最基本的日常生活及生产劳作的影响。
江南河网密布,水运发达,出游远行、商品运输均靠水运,因此船只就成为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明末人陶琰在《游学日记》中记录下他在绍兴、杭州、嘉兴、松江一带乘换不同舟船游学的经历,“绍兴夜船从其宅前行,遂跨船,客甚稀。初十日,午间渡钱塘,……入长安坝船。十一日,早如嘉兴船,黄昏始至,投饭店。十二日,入青浦船”。②陶琰:《仁节先生集》卷8《游学日记》。转引自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402页。江南地区虽地处我国亚热带,冬季比较温和,但我国亚热带气候上的一个特点是冬季受强烈寒潮侵袭,不仅降温猛烈、低温持续时间长,有时还会出现长期阴雪和冰冻天气,如果冬季碰到严寒天气,就会使河流结冰,阻止行程,带来诸多不便。万历三十九年(1611)初春嘉兴李日华就因河流结冰,舟楫无法行驶而罢游,“寒甚。河流俱冻,舟楫停滞”。③李日华著,屠友祥校注:《味水轩日记》卷2,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第150页。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明初姚广孝“十二月廿一日舟出枫桥,遇大风,河冻”,不得已在“河边三宿,复步归西山海云蓝若”。①姚广孝:《逃虚子诗集》卷7,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28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70页。朱长春于万历十七年(1589)在苏州阻冰道:“一夜风吹水,朝来冰满河。”②朱长春:《朱太复文集》卷11《吴门阻冰三首》,续修四库全书,136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292页。万表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在《腊月十二日将往荆溪,至锡山阻冻》诗云:“荆溪旧处隐,怀恋数年心。□为冰河阻,那愁霜霰侵。”③万表:《玩鹿亭稿集》卷2,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76册,第33页。万历四十四年(1616)嘉兴李日华“欲往武林,以雪盛不果行”,而该年冬季降雪异常,致使“径山从腊月廿七日雨雪,讫正月尽,平地雪高六尺,路皆冻断。”④李日华著,屠友祥校注:《味水轩日记》卷8,第514、515页。当然,也有兼程赶路之人,如文洪行至丹徒镇冰合,无奈之下只好陆行至江口,对此他解释道:“晓起敲冰促去程,舟胶无计达江城。功名何物能驱我,冒冷丹徒镇上行。”⑤文洪:《文氏五家集》卷1《涞水诗集·丹徒镇冰合陆行至江口》,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2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32页。
对人类生活最重要的就是食物了。江南虽为鱼米之乡,但是区域内的粮食调剂却十分频繁,如常州米经常外输它地,“每岁杭、越、徽、衢之贾皆问籴于邑”⑥嘉靖《常熟县志》卷4《食货志》。;湖州米接济杭州,“城中米珠取于湖,人无担石之储”。⑦顾炎武:《肇域志》卷13,续修四库全书,586册,第817页。但由于严寒或大雪使得航道受阻,致使粮食不能及时到达,出现“城中米价政尔贵”⑧管时敏:《蚓窮集》卷6《对雪》,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31册,第703页。、“弹剑歌苦寒,严风凛四起。木冰书春秋,瓶冰感诗语。剥落千羊皮,脱落万人指。黄金买尺薪,白璧换斗米”⑨聂豹:《双江聂先生文集》卷12《苦寒叹》,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72册,第510页。米价腾麦的情形。姚廷麟记述了清初黄浦江等河流冰冻给当地人们带来的困境,“黄埔江俱冻结,条条河俱连底冻紧,过渡金涨至每人十文,竟性命相搏斗。……年货件件皆贵,因客舡胶断故也。”⑩姚廷麟:《历年记》,《清代日记汇抄》,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38页。明代亦是如此,弘治六年(1493)冬江南大雪,“雨雪连绵,已逾二旬之日,未有一时之晴霁。滴滴复滴滴,大家小户实所厌闻。行行重行行,陋巷穷途不胜其苦,溪河深似海,无路得以往来,柴米如金,有钱不能措办。”(11)张旭:《梅岩小稿》卷9《祈晴事》,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41册,第273页。即便是士绅阶层在这时候得米也较为不易。如遇有薪米者,则感激涕零,“有候吏持薪米见饷,益感故人高义”。(12)臧懋循:《负苞堂文选》卷4《复闵明府书》,续修四库全书,1361册,第112页。而穷苦百姓无力购买,只能“应有闭门僵卧者,甑无炊黍突无烟”。(13)黄仲昭:《未轩文集》卷11《甲午季冬雨雪连旬公余感触辄赋八绝》,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54册,第551页。更有甚者,会出现“薪米价高如白金,四隅常有盗贼警”(14)龚诩:《野古集》卷中《甲戌民风近体诗寄叶给事八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36册,第296页。的局部动荡现象。
冬麦是江南地区重要的春花作物,影响冬麦生产的重要气候因子之一就是低温。遇到严重的寒冬年,就会使冬麦受冻。如弘治十七年(1504)南京地区“麦苗又为本年三月初间大雪损伤”,(15)郑纪:《东园文集》卷4《便宜设法急救饥荒疏》,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49册,第764页。正德十年(1474)南京大雪,“村农初喜春宜麦,麦陇今嫌雪太深”。(16)黄仲昭:《未轩文集》卷11《甲午季冬雨雪连旬公余感触辄赋八绝》,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54册,第551页。冬麦受损则收成减产,如万历十五年(1587)江浦地区“立春后连月皆冰雪,故无麦”,(17)沈明臣:《丰对楼诗选》卷21《江浦道中作似梁明府绍父》,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44册,第409页。进而影响到人民的日常生活。而诸如景泰四年(1453),弘治六年(1493)、十四年(1501)、十六年(1503),正德四年(1509)、八年(1513)等极端严寒年份致使东海结冰、太湖冰冻,必然也会给冬麦带来冻害。冻害的结果会使得来年庄家无收,粮价涌贵,农民饥馑乃至流离失所。
严寒大雪不止使粮食匮乏,即使是日常用的薪炭也出现严重短缺,价格飞涨的情况。“北风吹湖湖水立,雨雪孤城暮戢戢。城门半开天易黑,冻云欲坠不到地。城中寸炭如寸金,虽有荻薪苦沾湿。”①李濂:《嵩渚文集》卷13《苦寒行赠吴惟学秀才》,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70册,第451页。据李伯重先生研究,江南的薪炭生产量不会很大,“江南薪炭以及湖州府西部诸山县出产最多,但嘉靖时湖州所产之炭仅足供湖州蚕事而已。至于杭州府西部诸山县所产薪炭,则尚不敷杭州城之需,因而杭州城不得不依赖严州等府的薪炭。至于平原地区所产薪炭,数量本甚微,仅能满足本地少部分需要。”②李伯重:《明清江南工农业生产中的燃料问题》,《中国经济史研究》1984年第4期。所以,在严寒天气如有薪炭取暖,将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难怪汪佃得到别人惠炭时特意作诗一首,道:“醉乘诗兴寻梅迳,坐拨寒炉叹桂薪。赖有故人能送暖,顿教阳煦满东邻。”③汪佃:《东麓遗稿》卷4《雪中谢熊守近麓惠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73册,第199页。彭年也是同样的情况,特意作《甲寅除日大雪,蒙知郡顺斋徐公赐历炭志感》④彭年:《隆池山樵诗集》卷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46册,第126页。一诗。而至于普通人家则是“荒墟十室九无柴,大雪崩腾互挤排”,⑤汪佃:《东麓遗稿》卷5《雪中即事》,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73册,第214页。即便是有薪炭,也只能用于炊灶,而无缘取暖,“极目郊原不辨鸦,停炊门外望柴车。……山家有几通烟火,村市无多兢米盐”。⑥徐学诗:《石龙庵诗草》卷2《癸丑冬春之交大雪和蘓韵四首》,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10册,第27页。而此时的伐薪者则更是艰辛,俞允文描写了昆山一位伐薪者的辛苦劳作:“伐木空山里,萧条夜色沉。披云迷断壑,秉月上层岑。”⑦俞允文:《仲蔚先生集》卷5《月下见负薪者》,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40册,第660页。
柑橘是长江中下游地区重要的经济作物和经济来源,在人民的日常生活具有重要地位。限制柑橘发展的是冬季低温和低温频率,如果气候温暖,则柑橘就正常生长,其种植北界则会继续向北推进;反之,气候寒冷或严寒频率过高则会造成柑橘冻害,其种植北界将会向南退缩。作为一种经济作物,其种植的情况直接影响到长江中下游地区农民的生活,尤其是太湖洞庭两山地区,柑橘种植是其山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洞庭二山民鲜田,以橘为业”,但因“其木畏寒,极难种”,所以“凡橘一亩而培治之功数倍于田也”。⑧嘉靖《吴邑志》卷14《物产》。直到明末,“湖中诸山大概以橘柚等果品为生,多至千树,贫家亦无不种。”正因为如此,所以“凡栽橘可一树者值千钱或二三千甚者至万钱”。⑨崇祯《吴县志》卷10《风俗》。据现代我国亚热带地区柑橘冻害气候规律的研究,从上海经宜兴、安庆、嘉鱼、宜城、郧县、石泉一线以北冻害较严重,实现经济栽培比较困难。从东台经南京、兴安、房县向西北伸展一线以北已是亚热带北缘,冻害严重而频繁,基本不宜栽培柑橘,⑩李世奎、侯光良、欧阳海等主编:《中国农业气候资源和农业气候区划》,北京:科学出版社,1986年,第66页。明代嘉靖至崇祯末年,长江中下游地区气候总体上处于相对温暖状态,严寒发生的频率较低,所以柑橘能够正常生长,并在种植北界有所发展。(11)刘炳涛:《明代长江中下游地区柑橘种植北界与气候变化》,《历史地理》第31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78-85页。但弘治、正德年间的严寒,则给柑橘生长带来严重冻害,使得山民“多不肯复种橘,而衢州江西之橘盛行于吴下”,(12)蔡升:《震泽编》卷3《土产》。从而失去重要的生计来源。
农历的四五月间,长江中下游地区正处于梅雨季节,此时江南正是最忙碌的时节,农人要收蚕缫丝,收割冬麦、油菜、蚕豆,还要对水稻进行育秧、移栽。万历《秀水县志》道出了该期间的劳作情形,“四月刈麻麦,遂垦田,或牛犁,已而插青。……谚云:江村四月闲人少,缠了桑麻又插秧。”(13)万历《秀水县志》卷1《舆地·风俗》。因梅雨活动具有较大的年际变化,梅雨期的早晚、雨期持续的时间以及雨量的多寡等就会对整个农业生产造成重大影响,尤其是异常梅雨将会对农业造成严重损失。
1、梅雨期过早
如果梅雨期过早,就会使得处于黄熟期的冬麦不能够及时收割,面临因浸泡而腐烂的危险。万历四十一年(1613)江南梅雨期偏早,在6月1日就已入梅,①刘炳涛、满志敏、杨煜达:《1609—1615年长江下游地区梅雨特征的重建》,《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0年第4期。嘉兴就出现“大雨,伤麦,不得刈”。②李日华著,屠友祥校注:《味水轩日记》卷5,第312页。而一旦进入梅雨期,持续的降水则会使冬麦因浸泡而长芽、腐烂,朱友燉曾描述了这样的情形,“十里黄云麦长芽,一池青草蛙鸣鼓”。③朱有燉:《诚斋新录》之《苦雨诗》,续修四库全书,1328册,第494页。即便是赶在梅雨期之前收获的冬麦因没有时间进行曝晒,依旧会面临腐烂的境地,“已堆在场麦生蚵,未刈之麦烂根科”。④朱有燉:《诚斋新录》之《登麦之时苦雨偶成拗体诗二首》,第493页。梅雨期偏早不仅会影响到冬麦等春花作物,也会危及到收蚕缫丝等活动,正德五年(1510)的早梅雨使得长江下游地区“小麦大麦黑水漂,蚕蚕病黄茧不缫。”⑤周用:《周恭肃公集》卷2《大水》,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54册,第617页。同样,持续的降水也会使得水稻无法移栽、插秧,该年持续的梅雨使得吴越间“四月降水麦不秋,五月插秧水不收。良田万顷尽洪流,尽洪流,大无禾,民皆死,如国何?”⑥祝允明:《怀星堂集》卷3《九憨》,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60册,第410页。“五月黄梅雨,水从天目来。坼连青草没,船如白云间。□竹家家户,张层处处台。野田翻雨浪,一米未曾栽”。⑦朱长春:《朱太复文集》卷10《大水》,续修四库全书,1361册,第276页。即便能够及时移栽,之后也会被大水淹没而坏死,万历七年(1579)江南“岁梅侯多雨,几涝。于时农已莳讫,悉力戽之,水已去田尺余。五月二十日暴雨倾盆,诘朝一望成湖”。⑧严果:《天隐子遗稿》卷3《怪雨行》,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41册,第38页。所以,梅雨期过早会阻碍冬麦的收割、贮藏,收蚕缫丝,水稻的插秧,造成庄稼的歉收,进而还会耽搁其后的农事安排。
2、梅雨期偏长
一般情况下,江南梅雨期的偏早也就意味着雨期的偏长,不但使得农业生产遭到影响,农人的日常生活也会受到很大的打击,使得其居无所依,食无所靠。有诗描述这样的一幅情景,“四月黄梅雨,霃霪十余日。溪水一夜生,万马来突如。风浪高拍天,没我田中庐。泛滥失阡陌,无复沟与渠。鸡犬迷里巷,□龟如郊墟。上者为营窟,下者为巢居。蚕妇罢织紝,农夫辍耕锄。旧没新未登,家无詹石储。有薪不及炊,有麦不及茹。潜穴类鸟鼠,缘木偶猿狙。”⑨田艺衡:《香宇续集》卷12《四月晦日登山观洪水》,续修四库全书,1354册,第136页。天顺四年(1460)长江下游地区梅雨期长达四十余天,南京地区“霪雨四十余日,大水弥望,坏人屋庐。……米讶珠为价,薪同桂作枝。”⑩童轩:《清风亭稿》卷5《久雨一百韵》,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47册,第147页。嘉兴地区“五月初旬作雨始,六月中旬犹未止。田中水增五尺高,南风吹作如山涛。……嘉禾万顷烂根苗,百姓存心如火烧。昼夜踏车敢辞苦,不忧擂破牛皮鼓。”(11)龚诩:《野古集》卷中《续赋苦雨谣》,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36册,第286页。再如万历八年(1580)苏松地区“自闰四月既望至五月上旬大雨连绵,昼夜倾盆。……一望巨浸,遍野行舟,圩岸坍塌而川原莫辨,屋庐飘荡而依栖无所,禾苗之已莳者尽入波涛之中,而未莳者将何所措乎!”(12)严讷:《严文靖公集》卷11《水灾与师相太岳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07册,第709页。如果梅雨期降水偏长则还会造成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发生严重水灾,最典型的莫过于万历三十六年(1608)的大水,致使“漂没田室无算”,“三吴、三楚皆然,数百年异灾也”,(13)顺治《望江县志》卷9《灾异》。其下游地区灾情更为严重,“自留京以至苏松常镇诸郡,皆被淹没,盖二百年来未有之灾”。(14)《明神宗实录》卷447,万历三十六年六月己卯条。该年入梅偏早,雨期偏长,始于5月13日,终于7月5日,长达53天,梅雨期偏长就是造成此次灾情的直接原因。明人李流芳的《苦雨行》则向我们描绘出该年异常梅雨对嘉定地区农人生活的悲惨画面,“二麦既已尽,稚苗不得安。……斗米如斗珠,束薪如束缣。缸中蓄已罄,灶下寒无烟。小妇谋夕舂,大妇愁朝餐。前日雨压垣,舍北泥盘盘。昨夜雨穿屋,帐底流潺潺。篱落坏不理,衣裳湿难干。”①李流芳:《檀园集》卷1《苦雨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95册,第297页。还有崇祯十三年(1640)浙西“大雨积两月,较之万历戊子水更深二尺许,四望遍成巨浸,舟楫舣于床榻,鱼虾跃于井灶。有搂者以楼为安乐窝,无楼者或升于屋,或登于台,惟虑朝之不及夕也。米价初自一两余,渐至二两余。”②光绪《桐乡县志》卷20《祥异》。这些都是因为梅雨期偏长,降水过多,致使整个江南地区发生严重水灾。
3、空梅或少梅
同样,空梅或少梅也会给农业生产带来重大影响,使得水稻无法插秧。如果再和其后的伏旱连在一起,则会对作物的生长带来致命危害。因为该期间正是作物正值生长旺盛期,需水多,抗旱能力弱,农谚说“春旱不算旱,夏旱丢一半”正是这个道理。如万历十七年(1589)长江下游属空梅年,“自五月至六月不雨,秧已失莳,秋事无望,熊令君露祷虔甚”。③徐学谟:《归有园稿》卷5,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26册,第131页。万历三十九年(1611)长江下游亦处于空梅年,嘉兴“治装往当湖,一路桔槔声,栽插十未二三,苦矣”;④李日华著,屠友祥校注:《味水轩日记》卷3,第171页。而慈溪县的情况是“入夏数旬未雨,不得插秧,秧尽枯,农越乡邑贷种”。⑤光绪:《慈溪县志》卷55《祥异》。另外,崇祯十年(1637)、十四年(1641)的梅雨期分别为8天和6天,属少梅年,这两年整个长江下游地区均出现严重旱情。如崇祯十四年(1641)“旱魃为灾,河流尽涸,米价自二两骤增至三两,乡人竟斗米四钱矣。虽麦秀倍于他年,终不足以糊口,或吃糠秕,或吃麦麸,甚或以野草树肤作骨,而糟糠佐之,及素封之家,咸以面就粥,二餐者便称果腹,而一餐者居多。夫弃其妻,父弃其子,各以逃生为计。”⑥光绪《桐乡县志》卷20《祥异》。
无论是气候的冷暖变化还是干湿变化,都给民生造成了许多影响,尤其是异常的气候变化甚至给社会生活带来了许多灾害。但因身份地位的不同,气候变化对明人民生的影响表现出明显的差异性。
以严寒为例,士绅阶层一般没有饥寒之苦,他们衣有狐裘、貂帽,坐拥红炉取暖,有美酒、茗茶相伴,生活好不惬意!景泰中魏骥致仕家居(萧山)后,严寒天“狐裘貂帽苦寒侵,坐拥红炉欵欵吟”,⑦魏骥:《南斋先生魏文靖公摘稿》卷8《丙戌正月三日偶成》,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30册,第450页。由于严寒阴沉不便出门访梅,只好在家闲吟,“经旬庭户幕层阴,寒逼虚堂坐拥衾。欲访踈梅妨远步,为舒孤闷只闲吟。栖迟且适田园趣,休咎难窥天地心。最怪松根泥滑滑,乐丘遥阻暮云深”。⑧魏骥:《南斋先生魏文靖公摘稿》卷9《春阴连日以阻乐丘之行》,第456页。相比而言,李开先则幸运的多,严寒大雪在家高卧、吟诗,正在无聊之际恰好有酒客莅临以解闲闷之苦,“冬雪年年几度飞,雪迟今复值寒威。江流冻合鱼龙蛰,林木低垂鸟雀稀。高卧袁安真隐逸,暂休萧老得皈依。吟诗白战吾方苦,酒客临门忽解围。”⑨李开先:《李中麓闲居集》卷3《十二月大雪天且甚寒》,续修四库全书,1340册,第562页。而萧士玮在穷冬则是“与马季房围炉听松涛”;⑩萧士玮:《春浮园文集》之《萧斋日记》,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08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199页。李日华则于大雪之中“同细君、亨儿、丑孙携酒?茗床泛雪,沿菱塘桥东至白苎,折红白梅插两舷而回。”(11)李日华著,屠友祥校注:《味水轩日记》卷8,第514页。
在“春雪厚如掌,春城白似银。林欹时坠鸟,巷拥不通人”的情景之下,士绅阶层是“炉火存孤阁,厨烟静四邻。茨篱终日闭,高卧意方真”的惬意,而社会的穷苦百姓却是“满地皆流户,伤春对病妻”的凄凉(12)朱长春:《朱太复文集》卷11《春大雪三首》,续修四库全书,1361册,第284页。。魏骥也描写了这种截然的对比,一首是对士绅阶层生活的写照,“稜稜寒气逼虚堂,榾柮煨红夜未央。纸帐光涵烧烛熖,竹炉烟袅煮茶香。梅谙献岁开堪折,酒解迎春熟可尝。”另一首却道出了穷苦人生活的凄惨,“须念无储甔石者,疲民终日灶无烟”。①魏骥:《南斋先生魏文靖公摘稿》卷10《大雪夜坐》、《雪中夜坐》,第470页。黄仲昭描写是“自敲冰片煮春茶”和“甑无炊黍突无烟”②黄仲昭:《未轩文集》卷11《甲午季冬雨雪连旬公余感触辄赋八绝》,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54册,第551页。的迥然差异。祁彪佳则道出了崇祯十四年(1641)大雪给绍兴地区人民带来的悲惨处境,“古称瑞雪兆丰年,我却逢之添百□。饥来莽莽欲诉人,告贷邻家又坚拒。闻之西北倍饥荒,食尽草根人作脯。楚舶吴商俱不来,百家炊烟无一缕。”③祁彪佳:《远山堂诗集》之《苦雪行》,续修四库全书,1385册,第211页。徐渭曾有一首非常有名的《廿八雪》诗,之所以有名是“由于牵涉了明中叶几位著名诗人之间的纠葛;徐渭写了这首诗,自己也就卷进去了”,④骆玉明:《纵放悲歌》,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79页。我们且不管其诗寓意如何,他却描述了一个事实,万历四年(1576)正月二十八日因下大雪,天气严寒,乃至自己的棉被都被盗,“生平见雪颠不歇,今来见雪愁欲绝。昨朝被失一池绵,连夜足拳三尺铁”。⑤徐渭:《徐文长文集》卷3《廿八日雪(时棉被被盗)》,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45册,第72页。由此可知穷苦人的可怜与无奈!
相对于农人来说,梅雨变化对士绅阶层的影响则没有那么明显。对于致仕归家且没有大量田产的官员来讲,丝毫构不成任何威胁,这里不妨暂举几例。徐学谟的《种莲不成书此解嘲》写到:“冒地种莲花,莲芽喜渐长。谓当朱明时,花开大于掌。梅雨苦不休,澄谭集鱼网。泛滥那可言,水父莲叶上。桔槔无所施,一望成泱漭。为复伤其根,极目惟灌莾。”⑥徐学谟:《归有园稿》卷3《种莲不成书此解嘲》,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26册,第97页。顾潜却道:“泽国梅霖暮达朝,美人难见复难招。青泥滑滑峰头路,绿水盈盈郭外桥。挥尘剧谈成寂寞,衔杯高兴觉萧条。何当风日开新霁,问柳寻花乐事饶。”⑦顾潜:《静观堂集》卷5《梅雨久踈友会寄鹤村改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48册,第498页。面对“五月黄梅雨,高江白浪飞。蛟龙近山郭,鱼蟹入柴扉”这样的情景,王穉登却与诸文学移酒看新涨,“栀子香熏席,杨梅赤染衣。济川须尔辈,未可问鱼矶。”⑧王穉登:《王百榖集十九种·金昌集》卷2《与诸文学移酒看新涨》,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75册,第35页。可见,梅雨期过长只是打断或助长了他们娱乐的兴致而已。但对于拥有大量田产的士绅则是另一种情况,如崇祯十五年绍兴“连日霪雨”,使得祁彪佳发出“菜麦及可虑焉”的感慨。对于贫困的文人来讲,则是另一种情况。赵釴曾作《苦雨五叹》描述了长时间的梅雨对穷苦书生日常生活的影响,其中《书》曰:“一卷大古书,千年传邹鲁。昔作秦炉灰,今作屋下土。”《米》曰:“尽日不见炊,粟罄空浮罋。呼儿就枕眠,应有黄粱梦。”⑨赵釴:《无闻堂稿》卷16《苦雨五叹》,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12,第552、553页。而另一萧山文人则描述道:“村前村后水弥弥,便欲移家无处移。束手自知亏计划,回天谁可拯灾危。扶筇草径行如醉,假寐松床卧若凝。堪叹弄晴梅子雨,兼旬长日是淋漓。”⑩魏骥:《南斋先生魏文靖公摘稿》卷10《五月四日雨中水势涨甚》,第470页。
通过分析认为,气候变化对明代江南的日常生产和生活有明显的影响。严寒不仅造成交通阻塞,与之相关还会致使粮食不能及时到达,薪炭也出现严重短缺,价格飞涨;极端严寒造成春花作物的歉收和柑橘种植的衰退;相反,温暖气候则会使得柑橘种植规模扩大,增加乡民收入。梅雨活动具有较大的年际变化,早梅雨、长梅雨以及空梅、少梅等异常梅雨会对江南农业造成严重损失。无论是气候的冷暖变化还是干湿变化,都给江南民生造成了许多影响,但因身份地位的不同,同样程度的气候变化对明代江南民生的影响表现出明显的差异性。士绅阶层受气候变化的影响较小,普通民众则是主要的受害者。
(责任编辑:刘丽)
The Impacts of Climate Change in the Ming Dynasty on the Daily Life and Production in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Lin Bingtao
(School of Marxism of Shanghai Dianji University,Shanghai China,201306)
Based on the temperature change and the plum rain change of Ming Dynasty,We discussed the impact on the society of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We analyzed the impacts of climate change on the basic daily life and production,Including clothing,food,housing,travel,etc.But because of the different status,the same degree of climate change to the public daily life effect showed obvious difference.
Climate change;Ming dynasty;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The daily life and production;Difference
K892.25
A
1008-7354(2016)06-0053-07
本刊声明
刘炳涛(1983-),男,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历史学博士,上海电机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历史地理学、环境史。
本文系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4CZS037);上海电机学院重点课程建设项目(No. B1022416003052)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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