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中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广州 510303)
陈澧集外诗文考论
徐世中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广州 510303)
陈澧是近代岭南著名学者、教育家。黄国声主编的《陈澧集》,系目前学界第一次对陈澧的作品进行全面整理,嘉惠学林甚多。不过陈氏著述甚富,集外间有失收之诗文,今就浏览所及,为补遗十五篇,并对部分诗文中所涉及到的人物、史实加以说明和考证。
陈澧;诗文;考论
陈澧(1810-1882),字兰甫,号东塾,广东番禺人。先后受聘为学海堂学长与菊坡精舍山长。因在小学、音韵、地理、乐律、古文及诗词等方面均有突出贡献,被誉为清代“东南大儒”[1]22。著有《东塾集》《东塾读书记》《汉儒通义》《声律通考》等。
上海古籍出版社于2008年7月出版了由黄国声主编的《陈澧集》,共6册,计249万字,可谓煌煌巨著。然因其著述繁富,《陈澧集》难免有遗珠之憾。笔者在翻检陈澧作品以及同时代人的别集、总集等文献资料的过程中,发现15篇集外诗文,兹加以迻出,并略加解释和考证,以供学者参考。
恢垣吏部招同子箴方伯展云詹事玉仲司马少伯茂才集南园时七月六日也率赋二十八韵请诸公教和
南园古诗坛,百年久寥旷。宜有谪仙人(谓恢翁),结社此酬唱(前年学海堂有南园结社启)。君言建旗鼓,百战两大将(箴翁、展翁近多唱和)。诘朝来同盟,牛耳我可让。吾衰苦才尽,闻此忽神王。幸得在行间,聊欲观壁上。象州有高弟(玉翁受学于象州郑小谷),笔阵迥清壮。吾宗有才子,衡宇屹相向(少伯馆于南园东偏)。同求赴此会,文史共跌宕。评诗启高谈。促席出佳酿。良庖硎新发(箴翁羡恢翁厨馔精好),大户酒无量。是日秋暑酷,赫若灶火炀。解衣任盤礴,晏笑兼谑浪。醉闻荷气清,热爱柳风飏。酒阑日西堕,新月吐微亮。今夕是何夕,牛女耿相望。星辰有离合,犹不免怊怅。人世得欢会,何不恣酣畅。使君文无害,计日驶官舫。宫僚昼锦还,行复赴蓬阆。王子寻墓田,耕读恋先圹。陈生举孝廉,公车促行装。他时各相忆,此会定不忘。惟我与李侯,竟讬形骸放。弃官来奉祠,不复忧无状。峨峨十先生,百粤旧宗仰。轩楹肃清高,水木交溶漾。
群公请留题,风雅庶相抗(“十先生祠”扁曰“抗风轩”)。[2]
据方浚颐《恢垣于初六日招同展云兰甫玉仲并其门人陈少白(景伊)员外饮于南园余属兰甫首倡一诗越十日而兰甫诗至次韵和之》知,此诗系陈澧应方浚颐之请而作。
方浚颐(1815-1889),字子箴,号梦园,安徽定远人。道光年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任四川按察使,广东督粮道、盐运使等职。著有《二知轩诗钞》《二知轩诗续钞》《二知轩文存》《梦园书画录》《梦园琐记》等。
陈澧与方浚颐过从甚密。除与陈澧经常进行诗歌唱和之外,作为菊坡精舍的主要创建人,方浚颐还延请陈澧主讲菊坡精舍。后来在离开广东后,方浚颐又写信给陈澧,请他撰写《菊坡精舍记》一文。
尽管《陈澧集》的整理者从方浚颐的《二知轩诗续钞》中补遗了陈澧多首诗歌,但此诗却被忽略。
除方浚颐外,陈澧于诗中还提及多位友人和门人,他们分别是李光廷、冯誉骥、郑献甫、蕴璽、陈景伊。
李光廷(1812—1880),字著道,号恢垣,广东番禺人。清咸丰二年(1852)进士,官吏部主事,迁员外郎。曾主讲禺山书院。同治二年(1863),补学海堂学长,后执掌端溪书院以终。工诗及骈散文,尤精研史学、地理。著有《宛湄书屋文钞》《宛湄书屋诗钞》等。由于同为学海堂学长与番禺人,陈澧与李光廷交往非常密切。在《汉西域图考序》《广元遗山年谱序》《守约篇序》《李恢垣文集序》与《李恢垣诗集序》诸文中,陈澧对李光廷的著作及诗文均有极高评价。如在《李恢垣诗集序》中,陈澧评价其诗说:“近以诗一卷示余,披而读之,则庚申、辛酉之作也。是时夷寇逼京城,天子巡幸塞外,山东、河南、江南群盗纵横,攻陷城邑。恢垣在京师则爱君忧国,惓惓之诚,无所披露。归途所遇,则寇盗之焚掠,将士之醉饱,民生之愁苦困惫,触于目而感于心。故其可以言者,则慷慨淋漓而不能自止;其不可言者,亦不得不纡回隐约而出之。至于山川风物,咏怀吊古,则聊以自解耳。呜呼,所谓发愤者非耶!此其诗之所以工也。”[3]138
冯誉骥(1822-?),字仲良,号展云,广东高要人。道光二十四年(1844)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官吏部左侍郎、陕西巡抚。晚年客居扬州。善书画,工诗。著有《绿伽楠馆诗存》。另据方浚颐作于同治九年的《赠冯展云誉骥同年时主讲应元书院》知,是年陈澧主讲菊坡精舍。
郑献甫(1801-1872),为避咸丰帝旧讳,以字行,别名小谷,广西象州(今桂林)人。道光十五年(1835)进士,官刑部主事。晚年在广州主讲越华书院。为清代经师、诗坛名人。为诗直抒胸臆,无所依傍。著有《补学轩诗集》《补学轩文集》等。
蕴璽,字玉仲。据方浚颐《题王玉仲(蕴璽)司马<墓田耕读图>》附注知,蕴璽又名王玉仲,为王向亭太守之子。陈澧曾在《送蕴玉仲赴顺天乡试序》中对其有如下评价:“玉仲为向亭太守之贤子,小谷先生之高弟。父,良吏也。师,通儒也。玉仲年少英特,探经史之学,能为文辞,以人材论,宜得科第。且玉仲家本旗籍,不由科第,亦可以出仕,然必求科第者,以科第为世所重耳。吾愿玉仲重科第,既得科第,益讲求良吏之政事,通儒之学术,文辞卓然,有以立于天下,使人知科第中有此人材也,则科第重矣。”[3]110
陈景伊,字少白。从方浚颐的《恢垣于初六日招同展云兰甫玉仲并其门人陈少白(景伊)员外饮于南园余属兰甫首倡一诗越十日而兰甫诗至次韵和之》知,陈澧诗题中陈少伯即陈少白,系陈澧门人。
在这首佚诗中,陈澧除表达对明代南园十先生的景仰之情外,还对与会诸位友人的才情予以极高的评价,同时也对当日南园雅集中的欢乐氛围多有描述。
另《二知轩诗续钞》卷十题下注云:“古今体诗一百二十六首,庚午五月至十二月。”[2]据此可以断定,陈澧这首佚诗当作于同治九年(庚午)七月十六日。
《地理志水道图说序》
余弱冠读史,以谓读史不可不明地理。考地理,不可无图。欲为历代地图而未能也。既而章君云軿韪余言,遂乃草创。自汉至北魏,郡县略具,甫绘水道,而以应举辍业。及其归自京师,余索观旧稿,服其精力之锐。又以章君方有四方之志,不知汗青何日也。爰为《汉书地理志水道图说》,以为邪许之助。
图凡七卷。首以河。其次,河以北转而东,至元菟、乐浪而止。又次,河以南转,而西至日南、九真而止,而以沙漠终焉。排比志文,使从川渠,次第释以今日水道,著其源委,而略其中间,以齐氏《水道提纲》记之巳详,可考而知也。若乃平壤无山水道变改,则钩稽本志,并取桑书、郦注,备著其曲折焉。地理家言,汗牛充栋。专注班志,亦有其人。凡前人所已明,无俟伸说。至于边徼僻远之域,川渎交络之区,昔之考据常多讹舛,今所审定,岂免致疑用,是加以自注,以祛疑滞。其图以内府舆图为本。今时州县所治,以墨识之用,别于汉县。汉县名同于今者,即不复出。惟异名者,出之,亦聊存其区域,不必其处即属故城也。
澧尝以为班氏之作志也,水道所行,详记里数,断非私家著述之所能为。诚以东汉之世,一统太平郡县,图籍上之朝廷,班氏亲睹其书,爰著于录。后之史家,无能继者。惟我大清版图最广,测天度以绘地图,至精至确,用以稽核班志水道,有若重规叠矩。其有古今迁异,亦可寻其大略。而前儒考证之误,皆可得以订正。盖自班氏作志以来二千年,非有本朝地图,莫能明也。
澧见闻浅狭,地理之学,素非研精覃思,稍得条理,三历寒暑,定著斯帙。异时,章君图成,亦或有取于此尔。
道光二十八年正月[4]
据陈澧在《东塾类稿自序》中介绍:
余自弱冠始知读书,赋性浅躁,多好而善忘,都无所得。今行年四十,所著书皆未成,其余散帙,稍稍删改。感念平生师友,半为古人,未及质正,聊录一通,欲就今日三二知己定其得失。其篇幅粗完者为一集,总其零杂,别为札记。家之东偏有一书塾,余七岁就傅处也。今于此缮写,辄以题其卷云尔。[4]
由此可知,《地理志水道图说序》为陈澧所写,当属无疑。尽管《陈澧集》(第五册)收有《汉书地理志水道图说》一书,书前亦有陈澧作于道光二十八年正月的序文一篇,但通过比对,我们会发现这篇序文与《陈澧集》中的序文在文字表述上有很大不同,尤其是文中补充交代了他作此书的原因和动机。这对研究《汉书地理志水道图说》来说,无疑大有裨益。
陈澧门人黎永椿在《汉书地理志水道图说题识》中对该书内容作了如下介绍:“卷一西北诸水,卷二东北诸水,卷三河水及入河诸水,卷四河南江北诸水,卷五江水及入江诸水、江南诸水,卷六郁水及入郁诸水,卷七西南诸水。”[5]260除此之外,黎永椿还对此书特点有如下评价:“先生著此书,考索极博,而采取甚约,惟以简明为主,使读者一览而得。……(洪氏颐煊《汉志水道考证》)盖不绘图,故编排舛错而不自知,远不及此书之精密。”[5]261毋庸置疑,黎永椿的这些评介能加深我们对此文的认识。
《两强勉斋古今体诗存题识》不好奇而自然超妙,不贪多而自然华赡,不夸诩性灵而自然真挚,不依傍古人而自然醇雅,四者皆归于自然,非惟天分高,亦工夫熟也。此境殊不易到,折服之至。
辛巳仲冬朔日番禺陈澧识[6]
该文出自倪文蔚的《两强勉斋古今体诗存》。该书卷首除陈澧题识外,还有施山、舒卓元、李廷鉽、龚易图等人的题识以及李元度的序文。
倪文蔚(1823-1890),字豹岑,一作豹臣,号七凤山樵,安徽望江人。咸丰二年(1852)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刑部主事。光绪六年(1880)擢广东按察使,八年升任广西巡抚,九年调任广东巡抚,十三年调河南巡抚,十六年卒于河道总督任上。一生关心民生疾苦,兴学重才,政声斐然。学宗程朱,除制艺、诗文之外,尤长于解经,著《两强勉斋古今体诗存》《两强勉斋文存》《两强勉斋馆课赋存》等。
除对倪文蔚的诗歌进行总评外,陈澧还对倪文蔚《两强勉斋文存》中部分文章进行了评价,而这些评价同样没有被收入《陈澧集》中。为推动陈澧研究的进一步深入,现将相关文章的评价附录如下。
《彭蠡说》:
说者皆据班志,此独据太史公书,最古、最确,不可易矣。陈澧识。[7]
《三江说》:
谓分江水不可谓之南江,南江出自中江,三江之说遂定。陈澧识。[7]
《九江说》:
考古确不可易,又以身之所历、目之所验言之,尤不同纸上空谈。
陈澧识。[7]
《云梦说》:
梦在江北,云在江南,洞庭是禹贡之云,笔如分水犀,读之心目开朗。
陈澧识[7]
《敷浅原东陵说》:
姚姬传谓:“敷浅原在今和州、六合之间。”此直断为不然,识力精到。因彭蠡是巢湖,而知东陵为池州山,更如水到渠成矣。陈澧识[7]
从上面这些题识中,我们既可以了解到陈澧部分诗学思想,又可以注意到其评论文学作品的一些特点。
《致陈良玉书札》(两通)
(一)
陈朗山老爷:
弟陈澧书印,容作篆。砚则素不能辨,敝藏砚皆请人鉴别。(张樾亭最精。)近来又未能写小字篆书,兹特缴回。此处益颂大安。[8]20-23
(二)
四手卷题毕呈教,此我陈氏三老翁翰墨缘,必可传也。余容面罄。此请大安,朗翁宗老兄阁下。弟澧书。[8]20-23
陈良玉(1814-1881),字朗山,一字铁禅,驻防广州汉军。少嗜学,无所不窥,尤熟史部,于古今得失,了若指掌。道光十七年(1837)举人。选任通州学正,升广西知县。后以有足疾归,遂不复有仕进意。归后任学海堂学长、同文馆总教习。居近越秀山麓,辟地种梅,名其斋曰梅窝。诗服膺竹垞,词亦瓣香朱、厉。著有《梅窝诗钞》《梅窝词钞》。
从陈澧所撰《梅窝诗钞序》《题朗山诗集》《题朗山梅窝》《朗山之官通州濒行见示词集凄锵绵丽读之不能释手奉题一律即以赠行》《朗山将游闽海索诗赠行为赋六言二首》等诗文中,可见二人交游非常密切。
另外《致陈良玉书札(二)》中提及“陈氏三老翁”,指陈澧、陈良玉和陈璞三人。[9]601
《致何昆玉书札》(三通)
(一)
《魏灵藏造像记》已于书架顶上检得,此必送来时,仆不在家,不知何人束之高阁也。今当读临一通相赠耳。已托常卓斋往曲阜多拓坟坛石刻,回粤送人,(卓斋出京到曲阜,故托之。)可无庸摹刻矣。其摹本及石便可付还也。此候即佳,伯瑜贤友足下。澧书。[8]20-23
(二)
前送上之《琅琊台碑》油纸摹本,想无大错,祈细看一次,即刻石。若油纸本已不存,敝处当有一张可刻(亦是油纸),但无须再看一次耳。潘宅铜印,祈早日问有确可买处,即通知敝处往潘宅说明。如彼不要,即买之不妨也。此致,伯瑜贤友足下。期澧书。[8]20-23
《古铜印谱》一册送览,其中赵迁、李尚、郭颢、左立、乐常、董乐年、徐长孺、张冣、任贺、宋淳、史谭皆佳,而最佳郭长孙、徐朝两印,真神品也,何不临摹刻石存之?有暇祈来谈。澧书。昆玉先生。[8]20-23
何昆玉(1828-1896),字伯瑜,广东高要人。精歧黄,工书,笃好金石,尤善募拓彝器。13岁受学于南海潘萱坪,18岁受学于俞曼庵,篆刻得浙人之法,19岁见赏于孟蒲生,20岁见赏于陈澧,逐承授说文偏旁秦篆汉隶之学。陈澧每篆刻,即命刻之,认为不失笔意。与吴中李锦鸿并称。客潍县陈介祺家,赏奇析疑,见闻日广,鉴别尤精。辑有《吉金斋古铜印谱》《续谱》十二卷。
《与何昆玉书札(一)》中的《魏灵藏造像记》,全称《魏灵藏薛法绍造像记》,无年月,无撰书人姓名。现存在河南洛阳龙门山古阳洞北壁,为龙门石窟精品之一。清乾隆年间钱塘黄易访拓后始显于世。
在《与何昆玉书札(二)》中,陈澧提及请何昆玉重新校对《琅琊台碑》摹本及重刻之事。此处的摹本系陈澧所写。在《琅邪台石刻跋》中,陈澧曾提及此事。他说:“余家藏一本,摹写数十过,欲刻于石而无别本参互审定。今伯瑜得吴荷屋中丞藏本,借观匝月,颇自信摹本不谬,可以刻石矣。”[3]390
至于为何要将琅琊台碑刻石,陈澧在《重刻琅邪台秦篆拓本跋》中有如下说明:“天下石刻最古而无疑义者,惟琅邪台秦篆诏书独完存于世,拓本难得。翁覃溪集中有此碑跋尾云:‘壬子夏,按试青州,访诸学官弟子,有段生松岑诺为拓之。时以夏秋海水盛长,不可往。’阮文达公集中有此碑拓本,跋云:‘琅邪台在诸城县治东南百六十里,东南西三面环海,台上有海神祠,秦碑在焉。拓时须天气清朗,否则露重风大,拓不可成。’观此可知拓本之所以难得矣。宋熙宁九年,东坡守高密,摹刻于超然台。高密距琅邪仅百馀里,尚摹而刻之,盖亦以椎拓之难故也。今去东坡八百余年,岭南又远隔数千里,学篆者欲求拓本一纸而不易觏也。余昔时得一纸,凡十二行,钩摹者屡矣。后借得友人二本,亦十二行,盖皆孙渊如所拓,与余所藏本互相比较审谛,摹成定本,适得百年前断碑无字者,其石坚厚无匹,乃刻而置之学海堂。近日广州人士多学篆书者,可以得秦篆之法矣。余既题记刻秦篆下,复详述于新拓本后。”[3]150-151
该信中还提及“潘宅铜印”。何昆玉在《吉金斋古铜印谱序》中对此有如下介绍:“番禺潘毅堂舍人官京师时,广搜古铜印,得—千三百余事,拓为《看篆楼古铜印谱》,与程荔江印谱中相同者十之七八。荔江积蓄十余年,所得者三千有奇,择其善者一千二百,舍人盖尽得之矣。舍人死后,其侄季彤观察得之,更其名曰《听颿楼古铜印汇》。壬戌之冬,余亦得古铜印二百余事,拓为谱以公同好。其时观察已死,古铜印为人窃去入质市中。潘氏讼之于官,悬赏三百金,遍访弗访。乙丑秋张梦楼得之,欲售于余,余不敢遽受,以告潘氏。潘氏愿息讼,余乃以重价得之欲拓为谱,忽忽五年,竟无暇日。”[10]112
对于何昆玉的《吉金斋古铜印谱》,陈澧曾在《何昆玉印谱序》中作了如此评价:“《汉书·艺文志》、许氏《说文序》皆言汉以八体试学童,而摹印为一体,以此知汉印所以精善者,其时以试士,士皆习之故也。余尝谓汉印与汉碑可以匹敌,特其为物小,世人多忽之耳。其字体在篆隶之间,汉延光残碑、三公山碑、裴岑纪功碑、张迁韩仁二碑额,即此体也。后世此体不传,元人始以小篆刻印,论印则小篆为变法,论书则小篆为正宗,此可谓善变者。近时乃一变而为凌厉险仄,求之古印、古碑,往往不合也。而世人多好之,以其出于浙人,谓之浙派。吾粤老辈中,黎二樵善刻印,谢云隐尤专门。二樵专用古法,云隐兼元人法,吾友孟蒲生则兼取浙派。蒲生每刻印得意,辄曰:‘令陈兰甫见,当识此耳。’蒲生死,遂无能刻印者。刻印虽小道,然必识小学,必能篆书、隶书,岂易易哉!近有高要何伯瑜,蒲生所赏也。伯瑜始学浙派,余劝之学汉法,学元人法,皆能之。余为篆使镌之石,甚能知笔意。伯瑜获赏于蒲生,宜与俗工异也。伯瑜年少聪明,将有以得二樵、云隐之遗,而不徒务于世人之所好。然世有真好如蒲生者,则必赏之矣。”[3]130-131
《致子晖书札》(三通)
(一)
《天发神谶》奉烦审定,不必急之,但于十五日付还可矣。苦有一事必当奉烦者,杜撰南翁墓碑,草稿粗具久矣,但据《年谱》及《诗集》而未全读《文集》。前时南翁刻古文付阅者,皆零碎,未汇为一部。读毕,无即多失去。想有大段议论须载入碑文者,古人为《儒林》、《文苑传》,多载成篇文字,此不可不详细者,未审南翁古文,吾兄可觅其全,俾弟一读否?此事断不可缓。若吾兄荣行后,又难寻觅矣,特此奉题。即颂行祺不具。澧书。子晖世二兄侍史。
若有成篇文章当载者,则墓碑又当改为传矣。如剪裁其说,则碑亦可耳。总以全读文集后,方能定其体裁也。[8]20-23
(二)
来函饴之上大字者,开成石经也。小字夹注者,石台本也。皆唐本,而石台本在前,正义本亦无其字。释文云:“或作不失其天下,其字衍耳。”此据。子晖世二兄侍史。
释文以其字为衍,而开成时,则不以为衍,故仍刻其字也。仆书依其本而刻之耳。(凡刻者亦各依其本)。[8]20-23
(三)
前承惠赠佳篇,过奖为愧,不能奉答,特此布谢!并篆尊名字二小印奉赠,眼昏不能精细,不过醇雅有章法而已。白文汉法,朱文元明人法,所谓圜采文也。即颂文祉,不书。制澧书。子辉世长兄阁下。[8]20-23
谢曜,字子辉,广东南海人,为近代岭南著名画家谢兰生之孙。赋诗、刻印、作篆书、写山水,皆能继其家学。有自题画云:“吾家六法寻常事,三世相传十八人。”成为艺苑美谈。
《天发神谶碑》又名《天玺纪功碑》。因文字分刻三石,故又称《三段碑》。它的书写者相传是大名鼎鼎的皇象。三国吴天玺元年(276)七月立。原碑为幢形,刻于江宁(今南京)天禧寺。后移置尊经阁下。清嘉庆十年(1805)三月不慎失火,此碑尽毁。有宋、明拓本,藏故宫博物院。
为重刻《天发神谶碑》,陈澧还专门作《重刻天发神谶碑以诗纪之》。其诗云:
东吴神谶之碑文,篆书隶笔疑八分。(阮文达公说。)我思故乡此古刻,惜我口口碑先焚。信哉好古生苦晚,借得纸本生欢欣。年少眼明有同嗜,(俞梧生。)只钩细若蛛丝纹。我今老矣不自珍,廿年故纸堆灰尘。朅来书局有好事,付之西樵镌翠珉。属君缺泐要如旧,勿似口口贪圆匀。更为辨析一二字,勿似萃编徒失真。若论篆法我有说,口口口口口口口。(按:此恐非完篇。)[3]589
信中提及的“南翁”,即指张维屏。张维屏(1780-1859),字子树,号南山,又号松心子,晚号珠海老渔,广东番禺人。幼奉廷训,内行修饬,研究典籍,夙有诗名。年三十,所作已卓然成家,海内名流甚器重之。嘉庆九年(1804)中举。道光二年(1822),进士及第。此后在湖北、江西任州县地方官,一度署理南康知府。为官清廉,终因不耐官场的腐败,于道光十六年(1836)辞官归里,隐居“听松园”,闭户著述。著有《松心诗录》《松心文钞》《松心骈体文钞》《听松庐诗话》《艺谈录》《国朝诗人征略》等。在张维屏卒后,陈澧撰写了《张南山先生墓碑铭》一文,对其一生的行迹及功德进行了客观评价。
《致香林书札》(两通)
(一)
《争坐帖》甚佳,古樵兄考证鉴定已详且确,弟但记获见此贴岁月而已。省城图三幅送回,将来贵县志已绘图后,乞将此三幅再借摹入府志为荷。弟有一书寄邹益鸿兄尊处,如有便,祈代寄为感。此请大安,不宣。香林尊兄阁下。弟陈澧书。[8]20-23
(二)
属篆印章七字,内“住”字、“洲”字皆《说文》所无,不宜作篆。兹篆尊字呈教,顺请大安,不宣。香林先生阁下。弟陈澧书。[8]20-23
梁清(1825-1879),原名桂清,字香林,广东南海人。同治元年(1862),以监生领乡荐,参与续修《南海县志》;十一年,以大挑知县分发江西。光绪元年(1875),委署德兴县事;五年十二月,回省销差,因疾病死于南昌旅次。
《致香林书札(一)》中提及的《争坐帖》,全称《争坐位帖》,又名《与郭仆射书》,是颜真卿的一篇书信草稿,作于唐代宗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十一月。该帖为颜真卿行书代表作之一,与《祭侄文稿》《祭伯父文稿》合称“平原三稿”,在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另外,信中的“古樵”指陈璞。陈璞(1820-1887)字子瑜,号古樵,又号尺风归樵,广东番禺人。咸丰元年(l851)举人;八年,授江西安福知县。父丧,归里,遂不复出。为学海堂学长数十年,曾分纂《广州府志》《番禺县志》。能诗,善书画,粤人以其与黎简、谢兰生并称“画家三杰”。著有《尺冈草堂遗集》十二卷、《缪篆分韵补正》等。
由此可知,陈澧的这些书信不仅表达了其独特的学术观念,而且也反映了其独特的书法、碑刻主张,因而弥足珍贵。
挽罗惇衍联
光禄大夫椒生大司农尊兄大人灵座:
一品官高只缘退处山林未登上相;
卌年交久回忆共游京国恍若前生。
愚弟陈澧顿首拜[11]
该挽联录自罗榘等编的《椒生府君年谱》。该书卷末除陈澧挽联外,还有李翰章、李鸿章、黄珏、瑞麟、苏廷魁、方浚颐等人挽联。
罗惇衍(1814-1874),字兆藩,一字星斋,号椒生,广东顺德人。道光十五年(1835)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历任侍读学士、安徽学政、通政使、吏部右侍郎等职。曾疏举曾国藩、李鸿章等募兵遏抑太平军及捻军。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奉命为团练大臣,在广州与龙元僖、苏廷魁等办理防御事宜。同治年间,历任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武英殿总裁等职。同治十三年卒。生平精研理学,宗宋儒之说,与倭仁齐名。著《集义轩咏史诗钞》等。
《陈澧集·东塾集外文》共收联语十二副,而此联则失收。关于罗惇衍的情况,陈澧作品也甚少提及,故此联足可弥补陈澧与罗惇衍交游情况方面的史料之缺。
挽叶名琛联
公论在人间,只缘十载深恩,难禁涕泪;
灵魂归海外,想见异常遗愤,化作波涛。[12]299
叶名琛(1807-1859),字昆臣,湖北汉阳人。出身于官宦兼商人家庭。道光十一年(1831)年中举;十五年,中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历官陕西兴安知府、山西雁平道、江西盐法道、云南按察使、湖南布政使、广东布政使等职。道光二十七年(1847)护理广东巡抚,次年改实授;二十九年,英人欲践入城之约,与总督徐广缙坚执勿许,联合民众,严加戒备。商人也自停贸易予以匡助,英人只得照会徐广缙,表示将入城之事搁置。论功,以一等男爵世袭,并赏戴花翎。道光三十年,平定英德境内民众起义,赏加太子少保。咸丰二年(1852),以平定广东境内及周边地区动乱之功,擢两广总督;五年,擢体仁阁大学士;七年十月,英法联军集广州城外,由于对西方列强的无知以及迷信于自己的“以静制动”策略,不作认真的备战准备,并严禁官绅士庶议和,遂于广州城破之日,被英法联军捕走,押往印度加尔各答。九年,在印度绝食而卒。
对于这位被时人讥之为“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负;古之所无,今之罕有”[13]的近代中国历史上的著名人物,陈澧对其感情极其复杂。他一方面在《叶相国五十寿序》中称赞说:“公禀家学,经经纬史,根柢深发。通籍词馆,扬屋中外,由粤藩擢抚部。方海夷就款,睢盱无忌,违制欲入广州城。公驰奏,密运筹略,整军励民,重堙洞开,奉宣明诏,谕以顺逆,夷酋詟伏不敢动。成皇帝嘉公,封爵世袭,时公年四十有三。旋督两粤。合吴楚多故,延蔓数千里,粤盗蠢动,蜂屯近郊。公神恬气定,日坐镇海楼上,指麾将吏,飚驰霆击,草薙榛辟。复广授方略,东、西、北江次第湔涤,用兵神速,为天下最。今皇帝嘉公功,始进参知,旋拜真相,时公年四十有九。又以其间刈浈阳、刬罗镜功,受赐不可殚纪。”[3]398另一方面又在诗歌《失题三首》中对其丧师辱国之事予以讥讽。陈澧此联不仅为认识他与叶名琛之间的交游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而且也有助于读者加深对其人品的理解,因此,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综上所述,此次新发现的十五篇诗文,不仅为研究陈澧文学作品提供了新材料,而且也为考察陈澧交游情况提供了新证据,因而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1]李绪柏,著.清代岭南大儒——陈澧[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
[2](清)方浚颐,著.二知轩诗续钞(卷十)[O].清同治七年刻本.
[3]黄国声,主编.陈澧集(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4](清)陈澧,,著.东塾类稿[O].清道光二十九年刻本.
[5]黄国声,主编.陈澧集(第五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6](清)倪文蔚,著.两强勉斋古今体诗存[O].清光绪九年刻本.
[7](清)倪文蔚,著.两强勉斋文存[O].清光绪十一年刻本.
[8]陈永正,主编.书艺(卷二)[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1999.
[9]陈永正,主编.岭南文学史[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
[10]冼玉清,著.粤东印谱考[J].岭南学报,第五卷,第一期,1936.
[11](清)罗惇衍,初编.罗榘,等,重编.椒生府君年谱[O].光绪年间刻本.
[12](清)李伯元,著.南亭四话[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13](清)薛福成,著.庸庵文续编(卷下)[O].光绪十五年刻本.
[责任编辑:张瑜东]
On the Editing and Explanation of Chen Li's Lost Poems and Essays
XU Shi-zhong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Education,Guangzhou Guangdong 510303)
Chen Li was a famous scholar and educator in modern Chinese history.Chen Li's Collection edited by Huang Guosheng is the first systemic collection of his works in academia at present so it is of great benefit to academia.Because Chen Li has a lot of works,some essays were not collected.The present study presents one poem,two prefaces,ten letters and two couplets by Chen Li from different kinds of documents,with an aim to provide responding explanation and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figures and historical facts in these materials.
Chen Li;poems and essays out of collection;explanation
I 222
A
1672-402X(2016)07-0024-07
2016-03-23
本文获2014年广东省本科高校教学质量与教学改革工程“广东省优秀教学团队”专项资助;广东第二师范学院2013年科研项目“陈澧文学研究”(项目主持人:徐世中;项目编号:2013yjxm15)阶段成果。
徐世中(1969-),男,安徽宿松人,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