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度与新体书法之神韵

2016-03-19 14:32
关键词:书法艺术

郝 晓 虎

(安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安徽 安庆 246133)



魏晋风度与新体书法之神韵

郝 晓 虎

(安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安徽安庆246133)

摘要:汉魏间之旧体书法——章草、楷书,高古而质朴,谓之“古质”;东晋中期经王羲之革新出的新体书法——楷书、行书和草书,则呈现出一派新妍之貌:流美妍丽,飘逸洒脱,婉转纵逸,“文质彬彬”。这一崭新的书法意象与魏晋时期的人物品藻、审美时尚、文艺思潮、欣赏人格个性之美、尊重自我价值等时代主题是息息相关的。

关键词:书法艺术;古质旧体;妍丽新体;时代语境;审美趣尚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6.03.032

书法艺术中“新体”与“旧体”的概念和差异只是相对而言,“新体”和“旧体”两相比较范围也只能是二者曾经共同呈现过的书体艺术。所谓相对而言,是指“新体”并非横空出世,其产生是建立在“旧体”基础之上的,是对“旧体”用笔法和结字法的利用、改造和推进,从而在书法视觉形象上取得了“俱变古形”的成功,革新出一种妍丽流美、风神潇洒、“气韵生动”的书法“新体”。本文所论时间范畴大致界定在魏晋时期,所比较的“旧体”和“新体”书法体格亦限定为楷、行、草三者。

一、“古质”之旧体

所谓书法“旧体”,是指王羲之之前主要以锺繇、 卫瓘、索靖、张芝等为代表的书家的正书、行书和草书,在时间上约为公元4世纪40年代之前。“新体”产生之前的楷书、草书和行书(尤其是楷书和章草)直接脱胎于汉代隶书,这种早期的楷书和章草书在字势、格局和某些笔画方面还保留着隶书的明显特征。点画方面,如锺繇代表性作品《宣示表》楷书中依然保存隶书撇捺开张、燕尾飘扬的体态特征,如“殊”、“名”、“休”、“达”等字,其捺画特征和汉隶中的“燕尾”相仿佛,隶意尚存,与清代学者孙承泽品评相符:“太傅(锺繇)字形多扁阔,带有隶意。”[1]又如“再”、“异”、“不”等字,横画伸展,形成一种横向宽阔之体势,与汉隶的横向取势有着明晰的关系。不仅上述几个字如此,锺繇《宣示表》中大部分的单字都呈现出扁或方扁之势态,具体表现为纵向的笔画写得短促,抑制纵引之势,发展横张之势。其另一典型作品《荐季直表》,亦属于相似风格而趣味迥异,自然拙朴,不事雕琢,异趣横生,艺术成就当然不亚于《宣示表》,元代书家陆行直对此帖评价甚当: “高古纯朴,超妙入神,无晋、唐插花美女之态。”[2]锺繇另外一些楷书作品《贺捷表》、《还示帖》、《力命表》等,皆尚存隶意,意境高古,趣味质朴,清代冯武在其《书法正传》中对锺繇楷书作了总结性的评述,认为其楷书作品高明之处主要在于高古与超妙,“钟繇书法,高古纯朴,超妙入神”[3]。唐代张怀瓘对锺繇真书的赞誉则更加全面,切中肯肇:“真书绝世,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4]178

魏晋时期的章草书法与汉隶亦有着清晰的渊源关系,章草虽为一种便捷流转、尽显风流、隶书之快写者,在“达其情性、形其哀乐”方面,比汉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章草与隶书在“形质”与“神采”等方面都有着直接的承继关系,章草中最具特色的笔画——波磔(燕尾),直接从隶书中化用而来,基本上保持了隶书波磔翻挑的用笔技巧和形态特征,但比隶书波磔之笔更趋于自由奔放、流美简便。其次,在章法布局中保持了字字独立,不相连属,在空间美感处理方面与隶书保持相似的格局。字字独立,体现出对单字所处空间、笔画质量的重视以及“规范”的心态。西晋索靖的章草呈现出古雅而又流美,遒拔而又飘扬,端庄而又妍美的意境和气息,正如清代书家杨守敬所评:“章草之法久亡,阁帖所载,皆徒有形模,惟此乃真古雅。张怀瓘所谓‘雪岭孤颂,冰河危石’者,仿佛遇之。”[5]唐代李嗣真则评曰:“靖有《月仪》三章,观其趣尚,大为遒竦,无愧珪璋特达。”[4]137杨守敬和张怀瓘分别从“古雅”、“遒竦” 的角度概括了索靖章草书法给人的审美感受和呈现出的意境。这种高古朴拙、遒拔有力的审美意象与时代审美趣尚有着直接的联系,更是那个时代的审美时尚、文艺思潮、哲学思想、人物风采等各方面的综合反映。

二、“妍丽”之新体

产生于汉魏之间的章草以及魏晋之际的楷书,至东晋中期王羲之、王献之之时,应时代风尚和审美趣味发展之要求,尤其是王羲之对这种“旧体”书法进行了相应的革新,产生出一种与“古拙”大异其趣的“新体”书法——楷书、行书和草书。这种推陈出新之功首推东晋书家王羲之,其子王献之则将新体用笔技法和艺术表现力进一步拓展,使得新体面貌连续翻新。

王羲之所革新的草书式样则是直接沿用章草书法,结构大同小异,最主要的变化则是去除隶书波磔之笔,化隶书和章草的横展之势为纵引,通过笔画的牵引连带,加强了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呼应连绵和情状。如王羲之草书作品《行穰帖》等,笔势跌宕起伏,情感一贯而下,形态舒卷多态,气脉连绵不绝,意境流美妍丽。这种新体草书打破了章草字字独立的局面,通过笔画之间的映带,使得情感的宣泄有了连续性,如秋水之势,横溢江湖。不仅字字之间产生了联系——俯仰向背,顾盼朝揖,穿插避就,收放展蹙,大小生姿,顾盼生情,风神洒落,而且多字之间亦是按照一个有机整体来进行艺术处理,把多字当做一字来书写,如《行穰帖》第二行中的“大都当”三字便是如此,把三个单字的形态合成一个书法意象,从而形成一个“字组”。“字组结构”具有展现草法结构之美和凸显笔势连绵不绝之魅力的双重作用,“字组结构”的出现,延伸了草书艺术的情感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且草书由此获得了更大的表现空间。“字组结构”连写现象在章草艺术中是没有的,因此,它还是区别于汉魏间旧体章草书法的关键因素之一。旧体章草书法,隶意浓厚,古意拙趣尚多,而经过王羲之变革而出的草书,则是一派新妍流美的形象,耀文含质,意气风发,神完韵足,正如梁庾肩吾之品评:“探妙测深,尽形得势;烟花落纸,将动风采。带字欲飞,疑神化之所为,非世人之所学,惟张有道、锺元常、王右军其人也。”[4]87王羲之书法尽形得势,尽显幽妙,满纸烟云,飞动飘逸,似有神助,风神绝代。可以说,王羲之草书中“字组结构”连笔现象是创新意识与情感抒发的连续性和迅疾性共同促成的,更是个人神采风度的折射。

王羲之的楷书和行书作品面貌同样是经过对旧体楷书和行书的革新,二者同样摒除了旧体中的隶书笔意,正唐代李嗣真所谓“右军肇变古质”。字形势态变前人之横扁为纵长,笔画之间的结构布置亦紧结绵密,体态随之整饬而匀称。比之锺繇旧体楷书,王羲之的真书精致端庄,婉转纵逸,笔势雄劲,文质彬彬。

值得强调的是,王羲之行书更能体现创作者的风神情状。其代表性行书作品诸如《兰亭序》、《丧乱帖》、《二谢帖》、《得示帖》等,风格意境不激不厉,含蓄而奔放,妩媚而自然,整肃而欹侧,沉着而灵动,飘逸俊雄。南朝萧衍品评甚为精当:“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阙。”[4]81用笔则变化多端,挺拔劲健,流畅而匀和,雕琢而不露痕迹,正锋与偏锋相互生发,自由转换,摇曳生姿,劲挺而妍美。值得注意的是,王羲之在其行书作品中融入了草法和草势,如《丧乱帖》中“深奈何”、“哽不知”等,亦是以草书中“字组结构”的连写形式出现,以行书为主体,杂糅草书,使得行书发展至一高潮之时又推至更高阶段,从而使情感的宣泄达到酣畅淋漓的状态,在行书相对舒缓的节奏中不断产生涟漪和跌宕,亦丰富了行书的格局和形式。李嗣真在《书后品》中精赅地评价了羲之行草书:“若草、行杂体,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瑾瑜烂而五色,黼绣摛其七彩,故使离朱丧明,子期失听,可谓草之圣也。”[4]135李嗣真以华丽之词藻取譬自然景观和物象情态,有声有色地描述了王羲之书法的种种意象和神韵。行书中杂糅草书符号,使得整体的章法、行款、体势、意境等更加错综变化,丰富多彩,更适宜书家情驰神纵、超逸优游地书写,从而使书法具有了“以形写神”的表达功能——从用笔、结体、章法的层面上升到表现书家才情、风神、理想和审美趣味的高度。

三、新体书法与其时代语境

东晋时期书法艺术的繁荣景象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时代特征、文艺思潮、思想观念、审美趣味、人生哲学等密不可分。魏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型期,在政治分裂、政权更迭频仍的背景下,政治的控制力相对松弛,为学术文艺思想的活跃腾出了空间,时代环境虽然恶劣,但文艺创作却异常活跃。宗白华在其《美学散步》中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6]

汉末“清议”与魏初曹操超道德观念的用人制度逐渐演变为魏晋时的“人物品藻”——关涉粉饰容貌、涵养才情、精神风度等方面,加之“玄学”思潮之兴盛,都深刻影响着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艺创作活动和审美活动。概括而言,风行于魏晋时期的“人物品藻”、玄学论辩、文艺创作均围绕一个主题而展开,即体现主体之神采。

“人物品藻”中,既有对人物的自然风貌、个性特征的品议,又有对人物的神韵风度的品鉴,但最终则是由外及里、由形到神,重点突出人的神韵。《世说新语·赏誉》中重神之说到处可见[7]。

神姿、神怀、神气、风神、精神等美学概念均侧重于人物内在的精神气质和风度,可见当时所风行的“人物品藻”是多么注重人的精神之美。文学创作领域亦体现重神的思想,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深思”、“神与物游”等美学命题。绘画领域则有顾恺之提出“以形写神”、“传神写照”等命题,宗炳则提出“畅神”说,均强调创作主体和描绘对象之神韵。书学亦然,重神之旨趣,昭然若揭。诸如王僧虔《笔意赞》:“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4]62袁昂《古今书评》:“王仪同书如晋安帝,非不处尊位而都无神明。”[4]74萧衍《古今书人优劣评》:“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4]81

书学中无论是理论著述方面,抑或实践创作方面,均展现出创作主体的内在精神和风采,这与魏晋时期的人物品藻、审美时尚、文艺思潮、欣赏人格个性之美、尊重自我价值等时代主题是息息相关的。

参考文献:

[1]孙承泽.庚子销夏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02.

[2]刘涛.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78.

[3]冯伍.书法正传[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5:59.

[4]历代书法论文选[G].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5]杨守敬.杨守敬集(第八册)[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69.

[6]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8.

[7]刘义庆.世说新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317-356.

责任编校:徐希军

Demeanor of the Wei and Jin Dynasties and the Charm of New-style Calligraphy

HAO Xiao-hu

(School of Fine Arts,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133, Anhui, China)

Abstract:The old-style cursive and regular calligraphy between the Han and Wei Dynasties was elegant, simple and unadorned. The new-style regular, running and cursive scripts innovated by WANG Xi-zhi in the mid Eastern Jin Dynasty was graceful, free and gentle. The new image is related to time themes of the Wei and Jin Dynasties such as personage comments, aesthetic fashion, literature and ideology, appreciation of magnificent individuality and character and respect for the individual value.

Key words:calligraphic art; ancient style; elegant new style; time context; aesthetic fashion

收稿日期:2016-03-21

作者简介:郝晓虎,男,安徽安庆人,安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16)03-0138-03

网络出版时间:2016-06-23 16:44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60623.1644.03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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