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者》中的原型要素研究

2016-03-19 13:38关银霞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学报 2016年12期
关键词:拉格布鲁克克里斯蒂

关银霞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大学英语部,广东广州 510665)

《占卜者》中的原型要素研究

关银霞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大学英语部,广东广州 510665)

玛格丽特·劳伦斯的《占卜者》是具有强烈原型特质的文本,各类原型要素俯拾皆是。其中人物原型、场景原型、主题原型尤其突出,它们或强化或颠覆作品中具体人物、场景及主题蕴含的现实意义,从不同侧面凝聚和暗示作品的女性主义内涵,凸显了小说的文化张力和意义空间,折射出劳伦斯对加拿大现代女性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及殷切希望。

《占卜者》;人物原型;场景原型;主题原型;女性主义

一、引言

玛格丽特·劳伦斯(Margaret Laurence,1926-1987)是加拿大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以文笔细腻优美、主题鲜明而蜚声加拿大文坛。劳伦斯以自己的故乡尼帕瓦为原型精心塑造了草原小镇“马纳瓦卡”,并以此为背景创作了具有强烈加拿大草原特色的马纳瓦卡五部曲,《占卜者》(1974)是本系列作品的压轴之作。在这部小说里,劳伦斯在写作技巧及人物刻画方面进行了新的尝试,大胆采用许多后现代主义写作手法,取得巨大成功,一问世便摘走了该年度的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和莫尔森奖,并被评为1975年“加拿大优秀小说”和1979年“全美优秀小说”。随着中译本的发行,它已成为中国读者及学者最熟悉的加拿大文学作品之一。

在国外加拿大文学研究领域,劳伦斯及其作品研究炙手可热,不少研究成果已结集出版,硕博士论文层出不穷。作为“马纳瓦卡”系列的扛鼎之作,《占卜者》在国内也受到加拿大文学研究者的热切关注,评论家们从不同视角对其进行解读,大量评论文章涌现出来。这些文章的研究视角主要集中在互文性、女性主义、叙事学、新历史主义、加拿大民族性、人物塑造及主题研究方面,代表性作品有:关银霞(2013)的《互文性视野下的身份构建—解读玛格丽特·劳伦斯的〈占卜者>》;文珊(2010)的《论〈占卜者>的空间叙事及其意义》;郑莉(2009)的《文学与历史的互动—玛格丽特·劳伦斯马纳瓦卡小说的新历史主义解读》;刘阳阳(2005)的《成长轨迹之歌—玛格丽特·劳伦斯的〈洞察者>释读》等等。不可否认,这些文章及视角为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的多元主题,体验作品丰富的内涵,了解作家所处时代的历史文化背景,欣赏其高超的写作技巧提供了窗口。但值得注意的是,《占卜者》如同一座瑰丽的宝藏,对它的理解与探索不应局限于上述角度和现有的评论文章,应该对其展开多角度更加深入的研究。《占卜者》中遍布圣经典故、对文学经典的映射,各种原型意象、模式俯拾皆是,整部作品透露出强烈的原型意味。迄今为止,尚没有文章从原型角度对《占卜者》进行解析。

原型批评是当今文学批评界最为流行的批评理论之一,加拿大文学批评家诺斯罗普·弗莱(1912-1991)是其集大成者,他创作的《批评的剖析》与《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已成为原型批评领域的经典著作。弗莱认为原型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典型的或重复出现的意向”,而“原型批评主要关注作为社会事实和交流模式的文学”[1]98。根据弗莱的原型理论,原型涵盖小说的主题、人物、情节、场景、象征、意向和叙事模式。“一些表面上没有联系的部分和细节描写构成了一个或多个原型模式;反过来,这些原型模式又揭示了隐藏在叙述和意向背后的内容”[2]81。在后现代语境下,这种揭示可以是正面的肯定与加强,也可以是反向的颠覆与戏仿。原型研究不仅仅要分析各种原型意象与结构,更要揭示其内在联系及作者运用各类原型想到表达的意图与主张。本文以原型理论为基础,从人物原型、场景原型和主题原型三方面对《占卜者》进行解析,揭示各类原型在文本构建、主题烘托中的独特及相互作用,进而展示通过各类原型要素的交相辉映,作品的女性主义内涵艺术性地得以展现,这不仅凸显了作品的文化张力和意义空间,更折射出劳伦斯对加拿大现代女性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及殷切希望。

二、人物原型

荣格认为,在童话、传说、神话和各类文学作品中,原型作为一种原始意向或人物出现。它可以是英雄、智者、上帝,也可以是魔鬼、引诱者、巫婆、替罪羊、地母和睡美人等。这些原型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们可以通过移位、置换、变形幻化出成千上万不同的形象,但其内在特质及相似性使读者可以辨认出原型本身的寓意,进而在原型与文本的辉映碰撞中领略阅读的快感并更加深刻地体会作家的写作意图。《占卜者》中推动女主人公莫拉格成长的三个主要人物具有强烈的原型色彩,劳伦斯对原型人物进行了颠覆与重建,剥离他们身上的神性,赋予其人性的光辉,充分扣合莫拉格每个成长阶段的年龄特征与精神需要,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

(一)克里斯蒂·龙根

莫拉格的养父克里斯蒂·龙根,是马纳瓦卡身份最低微的垃圾清理工,被他人鄙视嘲笑,自己也故意装疯卖傻,但在小丑的面具下隐藏着一颗洞察世事的心。他的名字(Christie)和口头禅“耶稣”(Jesus)、“基督”(Christ)使读者很容易将其与耶稣基督联系起来,而他的言行更加可以使读者认定耶稣是克里斯蒂的原型。

《圣经·新约》中耶稣是上帝之子,来到人间受难,“因他要将自己的百姓从罪恶里救出来”[3]2。耶稣的主要武器是语言,他通过布道治愈害病之人,广收门徒,为他们指明向善之路。克里斯蒂恰恰符合上述描述,作为一名二战退伍老兵,战争不仅伤害了他的身体,精神也受到严重损伤,只能从事地位最低微的“捡破烂的”工作,在人间受苦受难。虽然经济上十分窘迫,他毅然收养战友的遗孤莫拉格·甘,除了为她提供遮风挡雨的庇护,克里斯蒂运用自己唯一的武器—语言为莫拉格描述了一个坚不可摧、绚丽辉煌的精神家园。他为她讲述苏格兰祖先在故国的英勇事迹,他们长途跋涉来到加拿大的艰难旅程,并把其中的女性祖先命名为“莫拉格”,使本来孤苦无依的小女孩顿生强烈的自豪感,帮助她在充满歧视与偏见的环境中凭借这把精神利刃勇敢地生存下去。同时这种自豪感使莫拉格生出写作的冲动,生平第一个故事付诸笔端,为以后以写作为生埋下伏笔。多年后,长大成人历经漂泊的莫拉格发现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这位睿智的老人精心编造出来的,内心溢满感激之情。在莫拉格的童年时期,克里斯蒂扮演了精神导师的角色,莫拉格不仅得到一段祖先传奇,一个可以抓住的过去,也继承了语言这个强大的武器。

作为神子,耶稣在人间施展了许多异能,如驱鬼怪,治百病,五鱼三饼供几千人食用等。但所有本领中,最著名的一项却是预言,他曾预言自己将被杀死并于第三日复活,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换言之,耶稣具有强大的占卜能力。克里斯蒂也是一位占卜者,他虽不能占卜生死,却能通过垃圾占卜人心。他告诉莫拉格镇上许多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从这些他妈的垃圾身上,能够把那些龟孙子的生活情况摸得一清二楚”[4]75。此时的克里斯蒂完全不像一个落魄的拾荒者,而是一位洞察世事的预言家,他通过占卜垃圾揭开那些自诩高贵的富人的假面。

通过置换变形,无所不能的耶稣变身为出身卑微但精神高贵的拾荒者,虽然地位相差悬殊,但克里斯蒂细心呵护、培育莫拉格,鼓励她离开马纳瓦卡去接受高等教育的举动与圣人无异。通过对比,读者不难看出作为变形的耶稣,克里斯蒂身上闪耀着不屈的人性光辉,他为莫拉格的成长提供了基石与翅膀。

(二)布鲁克·斯克尔顿

布鲁克·斯克尔顿是莫拉格大学时期仰慕的文学教授,两人后来相爱成婚。他是莫拉格寻找自我过程中的分水岭,通过这段“圆满”的婚姻,莫拉格最终敢于正视自己卑微的过去及真实的自我,最终依靠自我的力量获得自由。

布鲁克的原型为童话传说中的王子。在西方童话故事中,王子一般年轻、英俊、温文尔雅,骑白马而来,解救困境中的公主/女性,流传最广的不外乎白马王子与白雪公主、灰姑娘等故事。在这种叙事模式中,女性通常要以婚姻为代价获得代表权势与力量的男性的青睐并最终过上幸福的生活。作家对布鲁克的出场介绍着墨颇多,“他是英国人(来自苏格兰),口音十分迷人。他也同样高得吓人—唔,至少六英尺四高,身材匀称,英俊潇洒,像个贵族……莫拉格私下认为,他是男人中的王子”[4]194。

布鲁克来自欧洲文化的中心和许多加拿大移民的故土—英国,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备受仰慕的大陆文明。莫拉格初到温尼伯格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布鲁克对其写作才华的赏识及生活上的关心使她倍感温暖,进而心甘情愿为他放弃学业成为一名家庭主妇。但布鲁克没有把她当成平等的个体来尊重,“他只想自己的妻子优雅端庄,能令他脸上有光”[4]267。

此外,他拒绝承认莫拉格的过去,把她当做无知的“女儿”,一张等他来书写的白纸;当莫拉格提出生一个孩子时,布鲁克再三推脱。鲍德纳一针见血地指出:“布鲁克把莫拉格当做他的孩子和宠物,而非有独立权利的人”[5]28。她发现自己的婚姻生活宛如英国对印度的统治,自己像印度一样是没有主权的殖民地,接受“英国”的统治。莫拉格甚至把自己比作被囚禁在高塔中的长发公主拉普佐尔(Rapunzel),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囚禁她的不是巫婆而是心目中曾经仰慕的“王子”。

琳达伯格认为:“在莎士比亚的戏剧和劳伦斯的小说中,艺术都是救赎的方式,艺术具有魔力”[6]188。在她看来,写作就是莫拉格的魔力。在压抑的环境下,莫拉格将心中的苦闷抑郁宣泄笔端,完成了以马纳瓦卡为背景的生平第一部小说,重新审视并接受自己的过去,署上未婚时的闺名发表。这部作品是莫拉格对布鲁克统治的无声抗议,她在找回闺名的同时也找回了真实完整的自我。在写作过程中,莫拉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要做一个自由人,掌控自己的人生。

在多伦多街头偶遇儿时伙伴说唱歌手朱尔斯并被唤作闺名时,莫拉格欣喜若狂,仿佛找回了本真的自我。但布鲁克对朱尔斯的蔑视使莫拉格最终离家而去,因为朱尔斯代表着她在马纳瓦卡“不可提及”的过去,否定朱尔斯就相当于否定自己的过往,而“不抓住过去,我们就不能正确的理解自己”[7]IX,没有历史的人犹如一棵浮萍在世界上漂泊没有立足之地。此时莫拉格精神上觉醒了,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从“莫拉格·甘”变成了斯克尔顿夫人,成为一个依附于丈夫没有自己姓氏的人,这对于一位有文学创作才能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来说是不能容忍的。莫拉格最终选择离开布鲁克,抛弃富裕优越的生活,挣脱令人窒息的婚姻牢笼去实现心中理想:当一名作家和母亲。

在这段婚姻中,“王子”布鲁克是男性主体权威的代表,他妄图在学术和生活上控治莫拉格,充当主人与控制者的角色,但均以失败告终。而莫拉格颠覆了传统叙事模式中等待王子拯救的女性弱者形象。她勇敢地追寻自己的梦想,最终成为一名经济与精神上双重独立的女作家,这也传达出劳伦斯一贯的创作思想:女性只有依靠自己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三)罗伊兰德

罗伊兰德是莫拉格结束十年漂泊回到加拿大,隐居到麦康纳尔后仅有的几个熟人之一。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有用柳枝占卜水井的独门绝技,是《占卜者》中名副其实的“占卜者”。罗伊兰德的原型形象为《旧约》中全能的神耶和华,对他的描写处处透露出神秘色彩。“罗伊兰德走向大门,苍老的样子好像造物主耶和华。他上穿一件格子羊毛呢丛林夹克衫,下着一条厚厚的粗斜棉布裤—怪哉,快六月的天里裹在里面竟然没被熔化”[4]22。文珊认为“作品中,劳伦斯围绕女主人公莫拉格的坎坷生活历程,塑造了一系列男女人物形象,并将这些人物形象置身于特定的生存竞争、情感矛盾、战争及死亡的语境中加以阐释,突出强调以莫拉格为中心的女性人物的生存状况,强调以莫拉格式的拼搏与奋斗,表现出明确的生存竞争意义”[8]96。而罗伊兰德却超越了“生存竞争”的范畴,他扮演了智者和导师的角色,不经意间给予困境中的莫拉格灵感与引导:与女儿皮珂意见相左、生活方式不一致时,罗伊兰德耐心劝导;外出占卜水井时,带莫拉格见识他的神奇技艺;莫拉格文思枯竭面临写作瓶颈时,他现身说法,自己占卜水井的能力也会消失,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引导她顺其自然不必苛求。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莫拉格的生活与内心才能趋于平静。

罗伊兰德这一人物多为评论家诟病,认为是劳伦斯为了故事情节发展刻意塑造,稍显生硬。但他在莫拉格的成长过程中确实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虽然此时的莫拉格已经功成名就,在精神和地理意义上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园,但生活中的烦恼依然存在。在“智者”罗伊兰德的循循善诱及现身说法下,莫拉格领悟到生活的本质,学会顺其自然,接受并包容自身及生活中的诸多不完美;放下担忧,放手让女儿去探索、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同时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从此顺其自然,宁静而优雅地眺望窗外那条双向流淌的河流。此时莫拉格这个人物形象已经超越了狭义的女性主义的界限,上升到普遍人性的高度,最终成为一位心胸豁达、睿智通透的作家兼母亲,对生命意义和身份认同的寻找也随之告一段落。

三、场景原型

弗莱在《批评的剖析》中对原型场景进行了划分,分为神启世界,如天堂、乐园、伊甸园;或者是魔怪世界,如地狱、炼狱、荒原;也可以是人类世界、动物世界、植物世界和矿物世界。场景是故事情节发生的地点和环境,但它不是静止的容器或平台,它可以被标示、被分析、被解释,能够折射出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劳伦斯十分擅长用不同的场景表达人物的处境与情感,《占卜者》中的场景具有强烈的原型色彩,不仅为人物的塑造、主题的构建提供平台,更表达了作家女性主义的人文情怀。

(一)垃圾场

垃圾场既是养父克里斯蒂地理意义上的工作地点,又是马纳瓦卡小镇封闭压抑衰败的象征。第一次来到垃圾场时,莫拉格对看到的景象感到震惊:各种各样的垃圾一应俱全堆积如山,腐烂的的东西“臭不可闻”,还有“蠕动的密密麻麻的苍蝇”[4]73。在烈日的炙烤下,垃圾场荒芜破败杳无人烟,很容易使读者联想到托马斯·艾略特的经典长诗《荒原》:水源枯竭、河流污染、颓败荒凉。艾略特把现代西方社会描写成万物萧瑟,生机寂寥的荒原,这与垃圾场的情景不谋而合。

《荒原》中的自然荒凉隐喻了“一战后西方人情感和精神的贫乏,我们文明的‘荒芜’”[9]126。与之异曲同工,《占卜者》中的垃圾场代表了马纳瓦卡森严压抑的社会氛围和荒芜的人文环境。在马纳瓦卡,混血儿梅蒂人与贫穷的白人构成了社会等级金字塔的底层,他们被社会排斥忽略,不能从中得到公民应有的尊重和温暖。“捡破烂的”克里斯蒂更是与垃圾场密不可分,作为养女的莫拉格也因此被打上“垃圾”的烙印,成为被侮辱鄙视嘲讽的对象。它如同一座坟墓,既可以吞噬各类垃圾、弃物、甚至死婴的尸体,也可以吞没幼小的莫拉格。

不少评论家认为《荒原》的主题是“死亡”,但细读之下,不难发现其中也蕴含着“重生”的意象。王菲菲通过“死亡中的重生意象”、“空虚生活中的重生意象”和“水与火的重生意象”论证“该诗所要传达的真正思想并非接受死亡,而是寓生于死,表达重生的希望”[10]136-137。与之异曲同工,《占卜者》中的垃圾场表面上满目疮痍,但其中也蕴含着生的萌芽。克里斯蒂从垃圾场带回木柴等生活必需品,帮助家人度过加拿大的严冬生存下去;捡回史诗与相册,编造苏格兰祖先传奇,为莫拉格打开历史的大门;教会莫拉格占卜垃圾,看透中产阶级的伪善;传承坚毅与不屈的生活态度,使莫拉格无所畏惧地站在这片荒原上,忍受人生中的耻辱、苦楚和矛盾,并从中汲取力量、智慧和勇气,为最终离开这片荒原做好准备。垃圾场既是莫拉格难以言说、想要摆脱的过去,更是她力量的源泉。

“垃圾场”这一原型场景既突出了自然环境的恶劣,又诠释了莫拉格坚强不屈个性的源泉,为后续故事情节的发展埋下伏笔。

(二)锡安的圣殿

“锡安”(Sion)普遍被认为是耶路撒冷,基督教徒心中的圣地;“圣殿”更是教徒们不远万里赶去朝拜的目标。小说第三部分被命名为“锡安的圣殿”,相对应的不是一个具体的地点,而是莫拉格上大学及步入婚姻生活的那段时光。顾名思义,这段时间及相对应的地点和生活是莫拉格梦寐以求的完美生活,其原型场景是圣地/天堂。

离开马纳瓦卡令人窒息的社会氛围及窘迫的生活后,莫拉格到温尼伯格上大学。尽管生活依旧艰难,但在这里她得到了良好的学习环境、一生的挚友,还遇到了儒雅博学的文学教授布鲁克,并与之结合,实现了社会阶层的上升,从“捡破烂的”养女变成体面的教授夫人。这一切都是莫拉格长久以来的梦想。但布鲁克只希望她做一名安分守己的家庭主妇,一个依赖他的“孩子”,而不是进行文学创作成为一名有自己独立思想和见解的女作家。布鲁克还拒绝生育孩子,因为母亲的身份会让莫拉格变得强大,他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会逐渐丧失。因此布鲁克劝说莫拉格放弃学业并随他去外地任教。在陌生的环境中,莫拉格没有朋友、没有学业、也没有追求和依靠,完全沦为丈夫的附属品,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与价值,更失去了独立的人格。此时的圣殿和天堂沦为囚笼,其中深深的讽刺意蕴呼之欲出。作为一名有学识有理想的现代女性,是甘做丈夫的附庸还是勇敢抛弃一切追寻真实的自我?经过内心激烈的斗争和彷徨,莫拉格最终听从内心的召唤选择后者,毅然决然地走出“圣殿”,如同离开伊甸园的夏娃,从此独自面对生活中的艰难坎坷。有学者高屋建瓴地指出:“莫拉格从困惑走向觉醒和独立正是全人类具有独立意识的女性的共同梦想:摆脱女性的生存困境,成为有独立人格的主体,而不是依附于男性的客体或他者”[11]76。

通过与原型场景的对比,“圣殿”蕴含的讽刺意味昭然若揭,看似光鲜的婚姻背后是桎梏女性的金丝鸟笼,而莫拉格敢于冲出樊篱自由翱翔的态度使其坚强独立的女性形象更加丰满。另外,作家的婚姻观也从中得以展现:在其所有作品中,劳伦斯从未把婚姻当成解救女性的救命稻草,女性在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持独立与自由。

(三)荒凉小筑的阁楼

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古芭创作的著名的女性主义批评著作《阁楼上的疯女人—妇女作家和19世纪文学想象》把《简·爱》中罗切斯特的妻子伯莎·梅森—“阁楼里的疯女人”—发掘出来,代指所有被男权社会压抑、遮蔽、处于孤立、缄默他者地位的女性形象,而“阁楼”则代表着禁锢女性自由意志的空间。

离开布鲁克后,莫拉格“揣了五百块钱和一张单程车票”[4]295,肚子里孕育着朱尔斯的孩子来到举目无亲的温哥华,租住在荒凉小筑的阁楼里。在世俗冷眼中,莫拉格就是字面意义上“阁楼里的疯女人”:肚中的孩子是没有父亲的“野种”;出生后孩子深色的肤色暗示了这位单身母亲的离经叛道;一个单身女人足不出户,在阁楼上敲打打字机,从事男性才做的写作。但在莫拉格眼中,这间阁楼不是禁锢她的牢笼,反而是弗吉尼亚·吴尔夫心目中的“一间自己的房间”。吴尔夫指出“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12]2。莫拉格虽然穷困潦倒,但她没有自暴自弃或是转而依附男性,而是选择在这间小小的阁楼里一边拼命写作,一边孕育并诞下女儿皮珂特,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实现当作家和母亲的双重梦想。此外,她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了吴尔夫的女性主义理念:通过写作,发出女性自己的声音。

原本禁锢女性身体与自由意志的“阁楼”在这里成功变形为女性作家进行独立创作的“自己的房间”,打破了男性占主导地位、桎梏女性的社会规范,随着作品的发表,女性的失语状态也随之瓦解。因此,《占卜者》可以被视作女性作家凭借自身努力突破重重障碍,探索独立自我的战歌。

四、主题原型

弗莱认为,在民间故事、传说、神话和文学作品中,主题原型可以表现为探求、堕落、拯救、死亡、再生、启蒙、试验、牺牲、复仇、孤立等。千百年来这些主题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改头换面反复出现,但读者依然能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窥透其背后蕴含的原型,并在原型主题与现实作品的辉映碰撞中体会作者的意图与匠心。《占卜者》具有多重主题,这在以往的评论作品中已得到印证,但其中最突出的当属探寻和启蒙两大主题。

(一)探寻主题原型

探求主题原型的鼻祖在《圣经》中表现为亚当和夏娃的探求,在希腊神话中表现为俄狄浦斯的探求。《圣经·创世纪》中记载,为了探求知识和智慧,亚当和夏娃在撒旦的引诱下偷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实。他们眼睛明亮了,获得了知识和智慧,有了羞耻之心。但因为违抗上帝的命令,被赶出伊甸园、放逐荒野、承受苦难,从此成为独立的人。在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王对自身身份和命运的执着探求也可以视作是探求原型的起源之一。

《占卜者》一书的中译者邱艺鸿评论道:“这部作品延续了前几部马纳瓦卡系列小说中的基本主题,即个性独立、性格刚毅、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如何在男性占优势的世界里发现自我,发挥自己的才能、探索人生的意义”[4]3。小说的主人公莫拉格确实穷其一生一直在探求,探求良好的生存环境、优越的社会地位,但探求的最终目标是独立的人格与人生的意义。

莫拉格在马纳瓦卡度过了压抑的童年及青少年时期,虽然龙根一家对她关怀备至,但低下的社会地位、窘迫的经济状况以及令人窒息的社会氛围让她难以忍受。为了更好的未来,她带着克里斯蒂赋予的精神力量,离开家乡去上大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与文学教授布鲁克的结合使她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地位与经济条件,但失去自我这一代价对于新女性莫拉格来说更为惨重。莫拉格继续探求,通过自身努力成为一名独立作家和母亲。但探求没有到此为止,她还在探求自己的最终身份:“我是谁?”与“我从哪里来?”当最终站在苏格兰的土地上与传说中的祖先之地萨瑟兰隔海相望时,她恍然大悟:自己的家乡就在加拿大,“那个克里斯蒂真正的家园,我出生的地方”[4]405。此时此刻,莫拉格如梦初醒,自己的根在马纳瓦卡,加拿大才是自己的故土。加拿大民族身份认同的确立使莫拉格最终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继而能够结束十年的漂泊,最终定居在一个与马纳瓦卡相似的地方,平静地面对生活中的烦恼与欢欣。

(二)启蒙主题原型

《圣经·旧约》中造物主耶和华对世界秩序的确立是启蒙主题原型的开端。世界之初天地洪荒,耶和华创造天地、以尘土造人、以强权铁腕教育民众、确立世界秩序。“神说”这两个字既代表不可违抗的神令,又代表耶和华对民众的启蒙与教育,赋予他们判断是非的标准。启蒙主题是成长小说的一个重要标志,《占卜者》作为一部典型的女性艺术家成长小说,三位人生导师引领了莫拉格的成长历程。

养父克里斯蒂是莫拉格人生中的第一位导师,他给予幼年莫拉格一个简陋却温暖的家和一笔珍贵的精神财富,让她免受风雨的同时,有一个可以倚靠的过去,一段可以追忆的历史和一个引以为荣的祖先。莫拉格从这些故事中了解过往的祖先历史,得到最初的归属感,以写作为生的愿望也从此诞生。此外,她把克里斯蒂坚强独立的人生态度内化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在以后的人生历程中始终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不为名利折腰,坚持自己的梦想。作为文学教授的前夫布鲁克最初在写作上给予莫拉格中肯的指导,她从中受益匪浅。婚后尽管布鲁克不支持她的创作,但强烈的反对与禁锢却成为莫拉格释放自我、偷偷写作的动力,两者对待女性写作态度的差异及冲突为莫拉格最终逃离附庸地位,寻找真实自我做了铺垫。布鲁克对莫拉格马纳瓦卡过去记忆的否认与抹杀最终促使莫拉格走出婚姻的樊篱,去追寻真实的自我。罗伊兰德是莫拉格人生中的第三位导师。这位穿着怪异的水井占卜者凭借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为生活中充满困惑的莫拉格提供指引,最终让她放下包袱,释然地面对生活和未来。

这三位人生导师中,克里斯蒂给予莫拉格直接的指导,言传身教;布鲁克通过负面的禁锢推动她的前进;罗伊兰德通过不经意的言行为她答疑解惑。不论以何种方式出现,他们的启蒙都在莫拉格的成长历程中不可或缺,共同推动莫拉格走向成熟。

五、结语

文学作品以表达特定的主题为目的、以塑造典型人物形象为中心,以曲折的情节设计、寓意悠远的场景设置、含蓄蕴藉的象征和意味深沉的意象为基础,各个要素互相作用才能锻造出一部经典文本。《占卜者》作为典型的具有原型特质的文本,人物原型是其中的一大亮点。通过对原型人物的置换变形,劳伦斯塑造出全新的颠覆性的现代人形象,不管是地位低微的克里斯蒂、身居象牙塔的布鲁克还是穿着怪异的水井占卜者罗伊兰德,他们对莫拉格的成长起到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场景不仅为情节发展提供场所和依托,其中蕴含的历史文化内涵更能引发读者的联想。垃圾场、锡安的圣殿和荒凉小筑的阁楼,小说中的三个典型原型场景既是故事发生的地点,又代表着男权社会对女性社会文化意义上的约束与禁锢,但莫拉格没有屈从于现实,而是通过自身努力打破种种束缚,最终获得经济与精神上的双重自由。人物原型与场景原型最终服务于主题原型,探寻和启蒙两大主题原型代表性地阐释了以莫拉格为代表的知识女性不屈的成长历程。人物原型、场景原型和主题原型相互辉映,紧密交织在一起,原型与新意之间的转换自然深刻,凸显了作品的女性主义内涵:对男权压迫的反抗和对女性自立自强的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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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弗吉尼亚·吴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贾辉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2005.

[责任编辑:王川]

Study on the Archetypal Elements of The Diviners

GUAN Yin-xia
(College English Department,Guangdong Polytechnic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665)

The Diviners by Margaret Laurence demonstrates strong archetypal features with all kinds of archetypes imbedded in it.Character archetypes,setting archetypes and theme archetypes are the most prominent ones.They either enforce or subvert the signifier meaning of the concrete characters,settings or themes so as to converge and imply the feminist connotations of the work,which at the same time also highlights the culture and spatial connotations of the novel.It also reflects Laurence's deep concern and earnest expectation on contemporary Canadian women and their living condition.

The Diviners;character archetype;setting archetype;theme archetype;feminism

I 106.4

A

1672-402X(2016)12-0041-06

2016-09-06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2014年度科研课题“‘马纳瓦卡’系列小说与原型批评”(课题主持人:关银霞;课题编号:14SKY29)成果之一。

关银霞(1981-),女,山东青州人,文学硕士,广东技术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教学与加拿大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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