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的农家叙事 深隽的乡土颂歌
——论马金莲的小说创作

2016-03-19 08:59青岛大学文学院山东青岛266071
东方论坛 2016年5期
关键词:金莲小说生活

李 伟(青岛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

涓涓的农家叙事 深隽的乡土颂歌
——论马金莲的小说创作

李 伟
(青岛大学 文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

马金莲是新世纪以来80后作家中的新起之秀,其小说创作立足于乡村现实,探讨西部贫瘠生活环境中农民可贵崇高的生存精神,现代社会变革中的伦理变迁,以及从民族文化视角来阐释死亡的高贵蕴义,凝聚着乡村生活的厚重感。马金莲小说坚守回望故乡的写作立场,以文学肩负起乡村伦理的启蒙重任,文体叙事风格沉稳质朴却不乏清新俊逸,叙述视角与民俗风情描写富于多元性。

乡土叙事;伦理道德;回望故乡;叙述视角;民俗色彩

马金莲是新世纪以来从宁夏西海固作家群中走出的一位80后的新秀作家,近年来因出版《碎媳妇》《父亲的雪》《长河》等中短小说集而迅速引起文坛的广泛关注,并凭借中篇小说《赛麦的院子》(2010年)、《长河》(2013年)分别两次获得《民族文学》年度小说奖,小说集《长河》还荣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虽然她与韩寒、张悦然、郭敬明等同为80后作家,但他们的文学观念和关注对象却截然不同。马金莲的文学创作立足于生她、养她、育她的乡土大地,从故乡西海固的乡村生活积淀中书写平凡农民的农家生活、人生世态、生存感言,在历经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变迁中永守人性伦理美德。马金莲小说的叙事风格如同涓涓细流,娓娓向人道来西部贫瘠的土地给予人们生存苦难的同时,也造就了西部农民坚定的生存韧性和乐观向上的精神风貌。

一、高贵的乡土农家叙事

马金莲小说以书写西部农村题材为主,并以女性思维敏感地观察农民日常生活现状,体现出浓厚而独特的农家叙事特色。马金莲小说注重探讨农民在平凡和苦难中的生存态度、人性问题和死亡意识。

(一)贫瘠土地上的生存韧性

马金莲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书写西部乡村中平凡的农家生活琐事,贫瘠土地上人们的劳作方式、人情风貌、生活观念以及家庭伦理秩序(亲子、夫妻、婆媳、祖孙关系)等,透过现实生活勾勒出一幅西部乡村的生活图景。马金莲于20世纪80年代初出生在宁夏西吉深山沟里一个普通的回民家庭中,自童年、少年到成年,一直多年生活在农村,曾一边劳动一边从事写作,因此她对农家生活的平淡与农民生存的艰辛有着切身的体悟与感触。她曾谈道故乡中有无数个像祖母一样勤劳、纯朴、节俭、善良的父老乡亲,他们默默地承担着生活的简单与清贫,“从不去想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繁华,从不去想别人在怎样奢侈地活着,不奢求穿上绫罗绸缎,吃上山珍海味。只盼望风调雨顺,农家的日子平平顺顺……他们平淡普通的生活里蕴含着多少闪光的财富……”[1]因此马金莲不断地从故乡和亲人那里寻找创作的灵感,《永远的农事》《搬迁点的女人》《掌灯猴》《老两口》《柳叶哨》《靡子》《山歌儿》《蝴蝶瓦片》等书写农民常年劳作于贫瘠的土地,生存环境的艰难,饥饿和物质的匮乏,但是他们却依然坦然地面对生活,在苦难中学会自我安慰、享受着劳动的快乐,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克服困境的韧性,在贫穷和艰辛中坚持生存的信念。

与当下文学中的苦难叙事不同,马金莲小说的苦难书写更侧重于表达人面对苦难的坦然和战胜苦难的韧性,不是愚昧和麻木,而是乐观地寻找精神的依托。作家颂扬在西海固干旱贫瘠的大地上,农民那种永不服输的高贵精神,他们身上凝聚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勤劳、善良、朴实,在物质匮乏中精神饱满地劳作,弥漫着浓浓的人情温暖。《蝴蝶瓦片》书写庄稼人等待着大雨解救旱苗的焦急,但他们又必须“在年复一年永远重复的干旱面前学得坚强,学会忍耐,学会熬煎。”[2](P59)《搬迁点的女人》讲述了一对乡村夫妻搬迁共同创家立业的艰难历程,虽然生活充满着艰辛和无奈,但女人却感到自己很幸福,因为她有一个体贴顾家的丈夫,这种精神的满足常常让她忘记清贫和劳累。作家赞扬西部农民吃苦耐劳的美德,更让人敬畏是他们那种永不服输的干劲和充实的精神。《掌灯猴》中女人为承担贫穷的生活而甘于屈辱,做受人轻视和打骂的“掌灯猴”,并在自我的世界里建构着美好生活的谎言,其行为背后的实质意义不仅是安慰着为家中无米而挣扎的丈夫,而更多是以想象中的人性美好和生活愉乐来宽慰自己现实生活的丑角和度日如年的贫穷。《坚韧的月光》中奶奶容忍万事的大度胸怀,面对种种不公正待遇却依然坚守家庭的安定。《永远的农事》中农民在一年四季干不完的农活中享受着劳动带来的苦与甜,以自身的勤劳和能干教导后人克服懒惰。马金莲小说表现出人在物资极端贫乏的困境却依然坚守美好的精神境界,从而颂扬西部农民珍惜劳动带来的美好,脚踏实地追求理想生活的美德。

(二)人性的审视与反思

马金莲小说善于从时代变迁背景下的日常生活细节和乡土人情中捕捉人性的美好与丑恶,主要书写两种迥异的人性观,透视出时代发展中人的价值观念与生存立场的转变。

一是社会发展的经济效益观致使乡村人性美德逐渐遗失。现代化进程改变了人们的生存观念,人们常常不经意地陷入金钱和利益的诱惑而忽略生活的本真,导致人性美丢失的悲剧。乡村生活面貌新变中,人们不再安于现状而谋求新的生存方式,接受新鲜事物的同时也引发出不正之风。作家探讨乡村人的现代生存状态,往往无心顾及社会舆论和传统道德观念,而是更多注重实际效率。《庄风》书写了现代农村中存在的赌博、偷情、私奔等不良现象,男人为挣钱而纵容女人,在城里胡作非为最终酿成悲剧。《大拇指与小拇尕》中乡村经济效益化酿造了留守儿童的悲剧,哈蛋媳妇一心沉迷于挣钱而葬送了两个儿子的性命。《老两口》中年迈的父母拖着老朽之身下田劳作,一次次地期待和幻想着儿子的重视和帮助,到头来等到的却是亲情的冷漠与暗自悲伤。《难肠》中年迈的父母丧子后,不愿牵连左右为难的女儿而甘愿死亡寻求解脱。《利刃》中小冯夫妇为适应现代市场经济商业化而不惜倒卖假醋谋取更多利润,人性被经济利益吞噬。《四月进城》中现代城市人自我至上的丑恶嘴脸。《细瓷》《富汉》中乡邻间的人情恶化,嫉妒与仇恨他人的反常心理。《项链》《舍舍》《结发》中现代人的金钱、利益、权势观念的影响渗透到亲情、爱情、婚姻观念中,而忘却了人性本有的良知和情意。

二是乡村人对人伦美德的坚守。马金莲小说继承了乡土文学的人性美、人情美等创作特色,展现出西部农民所坚守的人情美德,如夫妻互敬互爱和不离不弃、婆媳间友好孝顺、亲子互爱、乡邻关怀和同情等。《父亲的雪》中继父对阿舍的默默奉献,无声却厚重的父爱。《满园清风》中母亲对邻居老陕女人由冷淡、好感,到对其死亡的同情。《蝴蝶瓦片》中乡邻妇人们对瘫子小刀热心关怀,凝聚着浓厚的乡村人情温暖。《荞花的月亮》中荞花放弃与丈夫进城团聚,留守乡村伺候瘫痪卧床的婆婆,她的善良和孝顺见证出当下农村年轻人的道德美。《夜空》中妻子对易外致残的丈夫不离不弃,生儿育女和承担家庭重担的共患难精神激发了丈夫获得重生的勇气和健康的生活心态。

此外,马金莲创作了大量关于残疾者和弱智者题材的作品,从善待弱者视角来审视人性的伟大。《哑巴巴的爱情白杨》中心地善良却身体残疾的哑巴巴,无法获取正常人的爱情,祖父在承受忧愁和压力中为其娶妻生子,使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瓦罐里的星斗》中母亲为守护被父亲抛弃的傻儿而放弃搬迁与家人团聚,母亲怜爱傻儿、不离不弃,直至其离世。《利刃》中母亲在父亲遇难后独自地承受着生活的苦难,含辛茹苦地赡养和陪伴着先天智障的儿子。马金莲叙述残疾者家属(母亲/父亲)承受着常人难以体会的生存的艰辛与内心无法言说的痛苦,但他们善待弱者的人性本真,无不体现出亲情的伟大。

(三)死亡的淡定与高贵

作为一名回族作家,马金莲信奉着纯正的本民族宗教,因此她书写死亡的心态和视角与其他作家不同,更为接近生命的本真和虔诚。马金莲在小说中常以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的口吻沉稳地讲述着人类的死亡,这无不让人联想到宗教的魅力,信仰让人的心灵有所依托。“我们回族实行土葬,没有陪葬,没有棺木。简单而朴素,朴素而高贵。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生命的个体就是一粒粒微小的尘埃。我想做的是,通过书写,挖掘出这些尘埃在消失瞬间闪现出的光泽。”[3]民族信仰的圣洁与高贵,赋予死亡更为深刻的蕴义。《赛麦的院子》中写无论是孩童的夭折还是年迈者的逝世都给予亲人巨大的伤痛,由此联想到死亡如同“吹灭一盏灯的过程是那么漫长,漫长得让人心里的某个地方碎裂了,一丝一缕地碎裂,感觉不到疼痛,觉不出哀伤。”[4]再由死亡联想到坟院,人视死重于生的意义,坟院是死者存在的见证,是亲人们怀念的向处,它联接着活者与死者千丝万缕的情感。马金莲小说无法掩示其真情的自然流露,这源于她曾亲身目睹和经历亲人们的死亡,心如潮水而呈现的文字却如此平静和淡定,从而见出作家沉稳的写作心态。

马金莲小说不断地重复着死亡叙事,其背后蕴含着她对故乡和生命的深刻体悟。她在创作谈中经常谈到离开故乡之后会时常思念故乡,回忆童年生活的清贫与美好,缅怀故乡的亡人,沉浸于故乡的思绪引发她对死亡的书写,“从孩童到中年到老年,从男人到女人,我发现死亡是每一个生命都要面对的课题,区别只在于时间的迟早。于是我集中书写了死亡。就像生一样,死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3]《春风》中傻存女的死亡对于家人和自身痛苦来说无疑不是一种精神的解脱。《风痕》中人们同情生活于磨难和煎熬中哑奶奶的死亡,而她的丈夫与儿子求生中四处奔波继续苟活于世。《瓦罐里的星斗》中母亲在傻儿死后陷入无限遐思,时常茫然地遥望着儿子的坟头迟迟不肯离去。《难肠》中父亲面对死去的母亲,镇定自若地干着手中的农活,在他看来死亡不仅是个人一生的终结,而且对子女来说是生活的一种解脱。民族信仰让他们在死亡面前更为坚定,坦然地接受生命的自然规律,更显出死亡精神的高贵。《长河》中写不同的亡者,不同的葬礼,不同的埋体送别场面,以及死亡留给亲人不一样的伤痛。夭折的孩童(素福叶的死亡)留给父母的是心痛;意外伤亡与病故的年轻者(伊哈、伊哈女人、马云会大儿子、母亲的死亡),他们大多带着未完成的使命而去,给予子女和父母是沉重的伤痛;而年长者正常的老去(穆萨老爷爷的无常)给予亲人的却是一种安详、肃穆和淡淡的喜悦,因为他们完整地走完了一生。

对于回民来说,无论何种年代,富贵或者贫穷,生老病死都会得到平等对待与尊重,村人会自主地参与送埋遗体,与亡人做最后的告别,亲人会尽力做好对亡者的搭救。马金莲小说的死亡叙事见证了生命规律的自然,农民一生劳作于泥土,死后则躺入泥土,他们在乡村生活的长河中历练着纯洁的品质,迎接和送别死亡的心态更为平静,从而赋予了死亡别样的意义,“死亡的内容不仅仅是疼痛和恐惧”而更多是蕴含生命的“高贵、美好、宁静、洁净、崇高”[5]。从中见出马金莲小说叙事冷峻中不乏温馨、静谧中不乏情感的奔腾、凄美中透露出唯美的小说美学风格。

二、回望故土立场的坚守

从马金莲小说书写的主题中见出其回望故乡的写作立场,以及思想感情和价值观念上对乡土文学精神的继承。首先,马金莲有着丰富的乡村生活阅历与深厚的乡村情感。由于地理环境等因素的限制,西部地区发展相对缓慢,马金莲的故乡西海固长年饱受干旱,土地贫瘠,庄稼欠收,艰苦的生长环境让她深刻地感受到父辈们求生的艰辛。农村传统观念和重男轻女思想曾扼杀了无数学龄少女的求学愿望,因此马金莲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求学时光,她也曾像无数乡村学子那样向往通过求学去实现人生理想,但在历经千辛万苦的求学历程后却不得已地回到了乡村。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人难免会陷入不甘和焦虑中,“有时我一再想,父母花半生心血供我读的书没能让我改变命运,我等于又回到了起点。可我得往下生活,人是没法和生活赌气的,我得学会在农村生活,做一个真正的农民。”[6]还好善良的父母和蔼地接纳了马金莲,从此她便跟着父母学习劳作和维生,但她心中无法退却对文学的忠爱,便常常在深夜埋头写作。这段重新回到起点的生活,让马金莲更懂得农民生存的蕴义,造就她生活的从容和对乡村那份厚重的情感。“回望以前的日子,心境复杂又平静。一再打量这个生我养我的穷山沟,我爱它,我真的喜欢这个地方”[6]。马金莲嫁为人妻后,生活在一个与公婆共处的乡村大家庭中,她不得不变得小心行事、沉默寡言、深居简出,繁琐沉重的乡村劳动,使她更加珍惜闲暇时间写作的来之不易,这也让她对乡村生活有着敏锐的体悟。“生活是真实残酷的,它不像写小说不像做一个长梦,生活得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去面对……我适应了这种与世隔绝、小心生活的状态,思维却从未停止,上山劳作时脑中一直想某篇小说的结构或情节。这种无止境的想象令人兴奋,令人陶醉,人活着就得思考点什么,我舍不得淡忘那些文字那些小说。”[6]丰富的乡村生活阅历塑造了马金莲沉稳的生活姿态,更重要是从中找到属于她的创作园地。

其次,从一定意义来说,是故乡成就了马金莲的文学创作。小说创作中不断地表现出回望故乡的写作立场,建构与回望心目中的扇子湾,书写记忆中的故土和村庄,乡村老者、孩童、少女、少年、少妇、中年父母和年迈祖母的乡村生存观。正如她所言:“我的灵感的源头,就是我最初生活的那个村庄……我始终舍不下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淳朴和善良,舍不得生我养我的西海固。”[7]当若干年后的生活转变中,马金莲一步步地从乡村走向城市,离开故土不再做农民,稳定的城市生活让她可以正常地从事文学创作时,但是她仍然无法脱离乡村情怀,“少年的记忆随着村庄的老去也在老去,我开始在思念里缅怀。怀念村庄,怀念童年,怀念那些清贫又幸福的日子。”[3]“无论从理性还是情感上,我都无法割舍这片土地”[8]。马金莲的祖母、父母仍然在乡村坚守着春夏秋冬的劳作,他们从忙碌和辛苦中,磨练出生存的意志和宽容的心态,不断地萦绕于马金莲的思绪中,她以回望故乡立场书写着村庄里的人与事,并深深地坚信着“今后的写作,还是围绕村庄。只要村庄屹立在大地上,生活没有枯竭,写作的灵感就不会枯竭”[7]。

近年来,马金莲的小说创作试图把关注点转向故乡中当下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并以文字记录着社会变迁给予村庄的改变,时常不自由主地寄语着深情的祝愿。“我痴迷于描写扇子湾的人与事。常常,当我思索扇子湾的某一个人某一件事的时候,我都禁不住遥遥祝福,祝福我的父老乡亲,不管是留在村庄里的还是外出的,是亡故的还是活着的,你们一定要幸福。”[1]从中见出马金莲对故土深情厚重与回望故乡写作立场的强烈。

再次,马金莲以文学创作肩负起乡村伦理的启蒙使命。她在小说创作中自觉地承担着传承乡村美德和道德良知的启蒙重任。“一个写作者一辈子都不获奖也不要紧,但是写出的文字一定要具有最为基本的人类良知和人性的批判精神,敢于揭露黑暗,鞭挞黑暗,向往和追求光明,并且给人们以启迪”[9]。马金莲小说更多给予读者一种正能量,如乡村的人性美与人情美,乡村生活的质朴与厚重,农民性格的纯洁与朴实,艰辛中有美好,清贫中有温暖,以此传递出乡村美好。《掌灯猴》中丑女人用善意的谎言安抚困境中的丈夫。《柳叶哨》中在饥饿难忍的年日里,马仁隔着土墙用哨声传送食物,解救了少女梅梅挨饿的童年岁月。《山歌儿》一贫如洗的穷家中却饱含着浓浓的亲情温暖。《窑年记事》中大家庭中祖、父、孙三代人生活在老窑的陈年旧事,却散发着农家生活的温馨。即使是写残疾人,她总能挖掘出他们的优点,如《蝴蝶瓦片》中小刀瘫痪八年足不出户,但是他做鞋手艺的精湛无不让人惊叹和敬畏。《风痕》中哑奶干农活的认真与艰难的吃苦精神。

马金莲自觉以文学载起乡村伦理美德。虽然现实充满着苦难与丑恶,痛苦与死亡,残酷与冷漠,但马金莲依然在文学世界中坚信着乡村生活纯洁和美好的一面,“总是觉得,在这个苦难的人世间,小说是可以慰藉心灵的一束炎光,尽管它总是很微弱,但是只要坚持燃烧,发出光芒,我们的内心就是拥有希望,在坚硬的生活表面下,包裹着一点幸福”[7]。文学的本质是审美,给予人们生活的美好和积极乐观的精神,或者是批判现实社会中人性的丑恶,以激发人们在审丑中进行自我反省,从而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与道德认识,这也正是马金莲的文学精神体现。

三、多元的叙述视角与民俗色彩

马金莲小说创作立足于现实,凝聚着乡村生活的厚重感,其艺术手法以写实为主,文体叙事风格沉稳纯朴却不乏清新俊逸,叙述视角多元,语言细腻凝练,自然流露的西部民俗和方言,极富地域风情。

马金莲小说从不同视角捕捉乡村世界中的苦难与幸福,勾画出独特的西部乡土风情。其一,以儿童视角观察乡村世界的人情与世俗。儿童的纯真、稚嫩、简单、自由,更利于作家表达事物和问题的本真,增加作品的抒情性和审美性,“儿童视角的最大好处是调节起来比较自由”[10](P136)。现代作家萧红曾以儿童视角表达童年的诗性记忆,奏出呼兰河边一曲凄美的乡村挽歌。新生代作家郭文斌则以乡村儿童视角建构着乡村世界的美好与清新,以追求文学的审美。马金莲则善于以稚嫩又不失老练的“小大人”视角体察乡村世界的人情冷暖和世俗变迁。《五月散记》 《旱年的收藏》《永远的农事》《春风》《夏日的细节与秘密》《手心里的阳光》《远处的马戏》《拾粪》《花开的日子》等都是以儿童视角来写乡村生活的丰富多彩,如孩童的叛逆与好奇心理、邻里风情、生活劳动,家庭琐事、长辈们的言行举止与内心世界等等。《四月进城》用女孩芒女眼睛看祖父受城市亲戚怠慢和鄙视的满脸尴尬并极力地挽回自尊,但作为孩子的芒女却难以自制地露出见到主人独自享用大碗肉时的馋涎欲滴和失落。《夏日的细节与秘密》以八岁半碎女和碎哥观察邻家漂亮墙壁的变化来暗示人生命运的坎坷和多变。《尕师兄》中以女孩“我”看到尕师兄的长成变化,年少时的羞涩、清纯,成年后匠人手艺的精湛与纯熟。乡村儿童视角赋予马金莲小说叙述自由的空间以及纯真故事背后深刻的思想意蕴,从而也增强了小说的现实意义与清新的艺术风格。

其二,从女性视角审视着西部乡村社会中女性的命运。身为一名女性作家,马金莲小说的文字间流动着一种女性思维的细腻与敏感的张力。如果从性别角度来考察人的心理特征,相对来说女性比男性情感世界更为丰富和细腻。当然也有些男作家把女性心理写得非常细腻,如同为宁夏作家的石舒清,写女性更多是充满着对母性的崇敬之情(如写母亲、祖母、姑太太、姨奶奶、太奶奶等)和乡村女性面对日常生活琐事平淡又复杂的心理(如写农家妇人),“他笔下的女人有着传统和古典的光芒,有着与生俱来的信仰的美丽”[11]。但是,男作家写女性难免会以男权视角来建构理想的女性形象,而女作家则更多从自身经历和切身感受中来写女性。正如马金莲所说:“首先我就是一个女性。我认识和思考世界的方式首先是女性的。我在以一个女性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并且以女性的方式生活在这个社会里。”[12]《碎媳妇》整体以乡村少妇雪花的心理和思绪遐想为主线,由做临盆前的准备联想到家庭、生活、婚姻等而生发感慨女性命运的思绪波动,对女性心理描写极其细腻琐碎。《鲜花与蛇》中乡村少妇阿舍担心生不出男孩而焦虑和恐惧,写女性在乡村舆论和传统观念中的煎熬和辛酸。《梨花雪》中年过半百的妻子因无法传继香火被无情的丈夫休弃,只能苟活于精神折磨中。《赛麦的院子》中以乡村少女视角书写西部乡村女性生存的悲哀。母亲的所有美德都因生不出男丁的过失而淹没,白天忙于繁琐的劳务,只有在深夜中感叹和哭泣自己的不幸,农村女性的命运是与家庭传宗接代密切相联。马金莲以女性视角叙述乡村女性生存的艰难,背负着比男性更多的精神压力,“她所关注的更多的是女性自身的命运与前途。凭借女性性别身份,她更能理解体察女人,在写作时能够比男性作家更少存有男性文化的偏见。”[13]

其三,以全知视角统摄整个故事的发展。马金莲的小说通常由一个潜在的全知叙述者统摄着整个故事,也就是叙事学家们所说的零聚焦,“叙述眼光=全知叙述者的眼光”。[14](P214)相对特殊个体的叙述视角来说,全知视角叙述更为自由和灵活,“就零视角而言,叙述者所了解的比故事中的人物要多得多,观察者的位置也没有受到限制,可以进入故事之中,也可以出乎故事之外。”[15](P9)《掌灯猴》中以全知视角叙述故事的发展和人物内心世界的互动与起伏。《结发》中苏长发女人几十年如一日平静地生活着,但内心深处所承受社会变化带来家庭和婚姻不幸等都由全知叙述者面面俱到地讲述给读者。《瓦罐里的星斗》母亲和父亲对傻儿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村人对母亲的同情,母亲在傻儿突然离世后的空虚与怀念,傻儿眼中的乡村世界等都隶属于全知叙述者的视角范围。《搬迁点的女人》 《庄风》 《舍舍》 《老两口》《孔雀菜》《河边》等小说都是以全知视角叙述故事发展、情节变化、人物心理和言行举止的意义。因此,相对于其他叙述视角来说,“全知视角便于展现广阔的生活场景和社会画面,自由剖析众多人物心理”。[16]

马金莲从西部乡土文化中汲取精华,小说中对民族风俗的描写和方言的运用,赋予了她的作品以浓重的民俗审美色彩。马金莲有自身的民族信仰,因此小说中常常流露出回民族的生活习俗和婚嫁礼仪,回民信奉身体的洁净,念经做礼拜,戴白帽,敬重生死,对刚出生的婴儿要用清水洗净,对亡人更为讲究清洁和干净的葬亡仪礼。《长河》中包裹埋体要从未铺用过的崭新和干净的毡子,家人要准备零钱分散于大众,活人要宰生灵、炸香油、请阿訇念经等仪式对亡人进行搭救。《尕师兄》中爷爷一口气能念上几个小时的经。《难肠》中父亲对《古兰经》的忠爱。《手心里的阳光》中阿西燕跟随母亲进清真寺院参加礼拜与宗教活动。《舍舍》中少妇舍舍对戴白帽民俗的敬重。《柳叶哨》《山歌儿》《碎媳妇》中西部乡村婚礼中抢核桃沾新喜气、娶亲骑毛驴、遵循哭嫁规矩、新女婿背媳妇、新媳妇守炕旮旯、新婚夫妇抢撕喜字等婚嫁习俗的描写。马金莲小说语言质朴、清新和细腻,时常夹杂着民族方言,凝聚着厚重的乡土气息。如无常(死亡)、浪亲戚、碎女、碎哥、碎媳妇、尕师兄、巴巴(叔叔)、新大等,人物名字的民族化,如阿依舍、阿西燕、赛麦、阿舍、哈赛等,更为贴近乡村日常生活用语,读来也更为亲切与自然。

马金莲作为80后的一名新起作家,因特殊的生存背景与创作环境(西海固文学)的影响,她的文学创作更为厚重,给予人一种韧性精神,立足现实,不断地书写着女性视野中的乡村世界,坚守着对乡土文学精神的继承。马金莲的写作态度始终是沉稳、真诚、质朴中又稍带谦卑,“对于写作,我始终怀着一颗真挚纯朴的心,喜也罢,忧也罢,用文字点染出内心的真实部分,也就完成了最初的心愿。对于小说,对于这个世界,我都没有别的奢求,就这样一直一直地写着,用无华的语言表达着内心朴素的想法,以朴素的方式面对世界。”[7]虽然与文学大家的佳作相比,马金莲的小说在题材、视野和艺术手法等方面有着进一步提升的空间,但是她对文学理想持之以恒的追求,脚踏实地书写乡村的文学态度,足以证明她是真诚地热爱乡土文学创作,期待她的创作之路能走得更长更远。

[1] 马金莲.让文字像花朵一样绚烂[N].文艺报,2013-09-18.

[2] 马金莲.碎媳妇[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

[3] 马金莲.在时间的长河里(创作谈),http://blog.sina.com.cn/s/ blog_9764acd80101ge9p.html

[4] 马金莲.赛麦的院子[J].民族文学,2010,(9).

[5] 马金莲.长河[J].民族文学,2013,(9).

[6] 马金莲.这之前的时光人生该不该相信命运?[J].中国民族,2012,(9).

[7] 马金莲.涂抹小说的缘由——短篇小说集《父亲的雪》后记[J].六盘山,2012,(6).

[8] 马金莲.在西海固大地上[J].作品,2010,(5).

[9] 马金莲.西海固文学离莫言有多远[J].六盘山,2013,(1).

[10] 贺仲明.一种文学与一个阶层——中国新文学与农民关系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11] 达吾.发现不屈不挠的激情——石舒清小说印象[J].小说评论,2005,(1).

[12] 马晓雁.马金莲.静处的梦想——宁夏回族青年女作家马金莲访谈[J].大家,2012,(2).

[13] 鲁伟.宁夏回族文学的“三驾马车”——石舒清、李进祥、马金莲小说中的乡土性、民族性及其他[J].葫芦河,2011,(2).

[14]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15] 董海梅.小说叙述视角论[D].西北大学,2010.

[16] 王健红.小说叙述视角浅探[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2).

责任编辑:冯济平

Ma Jinlian's Fictional Creation: a Rural Narrative and Psalm

LI Wei
( School of Liberal Arts,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266071, China )

Ma Jinlian is a rising star of the writers born in the 1980s since the new century, whose novel creation is based on the rural reality of farmers in the west of China, depicting their survival attitude in poor living conditions and the ethical change in the modern social transformation and interpreting different meanings of death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nic culture. Therefore,her novels penetrate into the depth of the rural life. Her novels aim at enlightening rural ethics and her narrative style is stable and simple imbued with pureness and elegance. Her narrative perspective and the description of the folk customs are rich in diversity.

rural narrative; moral principle; looking back at home; narrative perspective; folk element

I207.42

A

1005-7110(2016)05-0104-06

2016-05-06

李伟(1983- ),女,江苏连云港人,文学博士,青岛大学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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