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果 李 淼
两岸数字公共领域下的文化认同探究
谢清果 李 淼
在当前着力维护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有必要在新媒体时代通过构建两岸数字公共领域来突破现实两岸社会结构的障碍,从而开辟出一条两岸民众对话的新路径,一方面可能有助于消解猜疑,凝聚共识,增强政治互信,促进文化认同。另一方面,也要注意数字公共空间可能对文化认同产生侵蚀作用。
两岸;数字公共领域;文化认同
伴随着两岸关系近年来的和平发展,两岸通过双边的交流交往,构建了越来越多的集体记忆与共通观念。而面对当前台湾社会各方面涌动的“去中国化”的思潮和动向,我们越发地发现认同是一种心理因素的同时,更是一种软力量。杨丹伟指出:“通过共同社会生活来建立共同的制度、共同的情感和共同记忆,从而奠定两岸之间的集体认同,是为两岸关系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重要平台,是为解决两岸认同问题的治本之道”。*杨丹伟:《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新思维的理论分树》,《台湾研究集刊》2010年第4期。倪永杰也认为:“当前,对于中华文化的认同逐渐成为两岸共同愿景,形塑两岸共同价值成为两岸同胞共同的历史性任务”。*倪永杰:《两岸共同价值的意涵与形成机制》,《中国评论》2009年9月号。因此包含文化认同在内的族群认同、身份认同以及台湾民众对大陆的消极认同等,都是现阶段两岸关系中需要我们跨越的鸿沟。
对于现阶段与未来两岸关系的发展,有学者曾将两岸认同分为以下五个阶段,即“敌对”——“不敌对”——“利益相关者”——“群体资格”——“认同重构”渐进地发展*陈孔立:《两岸认同过程的五个阶段》,《台湾研究集刊》2012年第6期。;并且指出同一时期不同的人群可能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对于这第五阶段,我们不仅需要反思的是,现阶段的两岸认同到底是什么的同时,思考认同重构的组建过程又该在现有途径与手段上进行何种进一步的尝试?新加坡国立大学郑永年教授曾指出:“在台湾问题上,中国大陆所需要的不是消除台湾认同,而是要在台湾认同的基础上再创造一个‘中华’或者‘中国’认同。”*郑永年:《台湾民主与两岸关系的未来》,http: //www. aisixiang. com/data/49583. Html。与此同时,“认同”这股力量也日渐影响到两岸民众的社会文化心理,从而进一步触及其公共领域。纵观近年来两岸的重大社会公共事件,从2008年的台湾部落格选举与2009年台湾的莫拉克八八水灾的部落格动员,到2014年的太阳花学运;大陆的从厦门PX事件到广东番禹垃圾焚烧事件等,这些都表达了民众对于公共领域现状是否认同的一种态度,并依此做出自己的行为判断。在这其中,我们看到两岸民众在公共事件与公共领域参与中话语权提升的同时,不容忽视的事实是,网络新媒体在其中发挥了举足轻重乃至决定性的作用。
由于权力的制度化手段和沟通手段的彼此融合已经变得越来越有效率,那些现在指挥着它们的人逐渐掌握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统治工具。*[美]查尔斯·赖特·米尔斯:《权力精英》,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2页。这就是新媒体环境下的数字媒体与公民公共生活的高效联结。新媒体下的“文化因子”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包裹”(packet),易于在大众中传播,因为它容易模仿,又可以根据个人的需求进行调适,也可以广泛地与他人共享。*Dawkins,R.The selfish gene.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在这其中,也形成了与争议性问题相关的对集体性身份/认同进行共同阐释的协商过程。*Snow,D.A.,& Benford, R. D. Ideology, frame resonance, and participant mobilization.International Social Movement Research,1,197-217.Snow, D. A., Rochford, B. Jr.,Worden, S. K., & Benford, R. D. (1986). Frame alignment processes, micromobilization, and movement participation.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1988(51).P464-481.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数字公共领域区别于遭遇诸多制衡的传统公共领域,其自身所具备的潜力。所谓数字公共领域是指在数字时代,以数字技术和新媒体应用为支撑体系,私人意志、公众意志与国家意志内部相互整合的媒介公共空间。它相对独立于日常社会结构,是传统公共领域在数字化技术浪潮下的空间延伸。在数字公共领域中,信息、对话和管理完全由“数字”构成,甚至身处其中的“公众”也由数字符号组成,带有浓厚的技术色彩。因此,笔者在前期已发表的论文*谢清果、王昀:《两岸网络公共领域中的身份认同及其交往逻辑的功能考量》,《台湾研究》2014年第5期。基础上,继续探讨在新媒体时代背景下两岸借助数字公共领域平台,着力促进两岸民众文化认同的现实意义,进而为两岸数字公共领域的突破与完善提供学理前瞻,更为未来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新途径的拓展指明方向。
赖特·米尔斯曾说过,“今天有许多人丧失了对主流价值的忠诚,又没有获得新的价值,于是对任何种类的政治关注都不关心。他们既不激进,也不反动。他们没有行动”。*[美]C·赖特·米尔斯:《社会学的想象力》,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41页。但是,这个断言在今天遭遇了新的挑战。从互联网在九十年代初的普及化,到移动电话的普及化和多功能化,再到过去七、八年间社交网站以及网络上用户制作内容的兴起,社会整体的传播环境急速变动。*李立峯:《数字时代的新闻传播》,《传播与社会学刊》2013年第25期。班尼特就曾以社交媒体为例畅谈过数字媒体在公民社会所引发的改变,“社交媒体不能直接改变经济状况,但他们可令公众针对经济不平等问题发出声音。”*[美]兰斯·班尼特:《新闻、政治、社会与数字媒体》,《传播与社会学刊》2013年第26期。因此,两岸数字公共领域提供的不只是一条捷径,而更可能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新渠道、新方式以及新思路。
(一)“两岸数字公共领域”提出的社会学基础
社会学往往被赋予将哲学转换为科学的任务。对一个社会任何有意义的讨论,都涉及以下三个领域:价值观,即构成社会合法性的因素;文化,即表达象征和情感的宝库;社会结构,即一系列社会安排。*[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02页。对于文化,因为有“两岸数字公共领域”这个新的便捷渠道,两岸民众的文化认同有望得以增强。当然,我们深知,“从符号到行为再到符号,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不是所有的整合都是基于符号之上的”,因此整合与互通不是能一蹴而就的。*H.H.Gerth and C.Wright Mills:Character and Social Structure,New York,Harcourt,Brace,1953,P.247-7.托马斯曾指出:“情境是人类意识‘内化’外部刺激的过程,必须把个人主观态度与社会客观价值综合起来考察,才能充分解释人类的行为。”*芮必峰:《人类理解与人际传播——从“情境定义”看托马斯的传播思想》,《新闻与传播研究》1997年第2期。这就更需要我们将数字公共领域放在两岸特殊的时代背景与独特的政治经济情境下来审视。
另一方面,关于“公共领域”这一概念,哈贝马斯在他的早期著作《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将“公共领域”的兴起追溯到咖啡屋、沙龙和社团。他认为,“公共建设和公共机构”日益成为大社会越来越重要的一项任务。在哈贝马斯论述社会公共空间中,公共言说被认为具有以下特点:(1)无视地位,(2)质疑公众关注的新领域,(3)具有一种包容性的原则,即任何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参与。*[美]马克·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范静哗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46页。哈贝马斯认为启蒙运动中的咖啡馆提供了平等性——公共领域所形成的首要属性,他强调的其实就是公共领域表达的载体性(实体空间),如同我们在此谈论“两岸数字公共领域”自身的器物性(虚拟空间)。而以上三个特点,在当今数字媒体为代表的Web2.0时代中,我们也都可以清晰看到它的身影。
但我们所不能忽略的是,“技术本身的特点并不足以保证能带来社会变迁。相反,其动力却更多“来自技术、对技术的创造性应用以及社会条件的互动过程”。*Barlow A.Blogging America: the new public sphere. Westport, Conn.: Praeger Publishers,2007.这也就是提醒我们,在数字新媒体的背景的建构下,决不能忽略两岸民众自身的主观能动性以及其自身的主体性。因为,一种科技对一个社会最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取决于科技本身的特征(包括行动可能性)、社会的场景脉络,以及具有主动性的人们三者之间的关系。整个过程不是单项和线性的,而是人、社会和科技的相互形塑。*Boczkowski,P.Digitizing the news.Cambridge,Mass.:MIT Press.2004.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梁漱溟就曾断言,中国是乡土社会,国家是融于社会之中的,不具备西方意义上的国家与社会对立的结构。*吕新雨、赵月枝:《中国的现代性大众传媒与公共性的重构》,《传播与社会学刊》2012年第12期。我们在此也无须深究公民社会是否在两岸真正意义上的存在。因为重要的是,两岸民众已然切实地参与到公共领域中去了。2016年初的“帝吧出征”事件,就是个例证。两岸虽然社会制度不同,但是,家国情怀犹在。数字公共领域开创的新型交流空间,以其广泛性与草根性必将深刻地影响着两岸关系的发展方向。应当引起我们高度重视。
在温特早期的建构主义理论中,对“霍布斯文化”(Hobbesian culture)、“洛克文化”(Lockean culture)、“康德文化”( Kantian culture)三种文化类型有着如下的描述:霍布斯文化以相互敌视、相互残杀为特征,二者之间互存敌意、互为敌人;洛克文化则不互相视为仇敌,不以消灭对方为基本目的,二者之间是互相竞争、维持现状的关系;康德文化则是互为朋友的关系,是安全共同体的关系。*[美]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年。如黑格尔所言:我们需要从无法学习的历史中学习。这些概念虽然首先被运用在国际关系上,但对当下的两岸关系仍然有借鉴意义。两岸从1949年的隔绝与对抗关系,到1988年互为竞争,又维持现状的关系,而当前两岸虽然面临蔡英文当局挑动两岸对抗的威胁,但基本民意还是认同并期望维护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现状,两岸终将在“命运共同体”“两岸一家亲”的意识上会不断增强,而“台独”主张终将不得民心而被边缘化。
文森特阐述认识论时曾经提道:“现实是由我们所看到的和我们如何解释我们所看到的组成的。没有纯粹的理论,也没有纯粹的事实,双方都以被相互污染的形式呈现自己。现实主义者把存在看作是由感觉观察和解释实践双向构成的”。*Vincen Moscot.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New York :Sage Publications,1996.p.2.两岸数字公共领域的提出,其社会学基础在于力争表达出了一种理性标准,提供了应用的连续性,使行动既不任性随意,也不反复无常,并建立了规范的辩护标准,满足了人民的公平感。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政治生活中才能形成一些原则;没有这些基础,就只有蛮横的权力。*[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第262页。当代,既然社会具有多元属性,我们就不得不接受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并确定哪些差异跟公共领域的规范功能相关,进而使这些功能合法化。在现代多元社会中,有确定诉求的群体存在是一种社会学事实,现阶段两岸民众就作为各自的文化表达性群体而存在。他们可以在两岸数字公共领域中就两岸观念上的差距进行多元表述,而表述又无法脱离历史与现实情境,那么这样就必然会有交集,且差异可以籍以对话而逐渐弥合。
(二)文化认同的危机呼唤“两岸数字公共领域”的建构
学者Sundar 曾经提出MAIN模型,综合网络2.0的特征为多媒体(Modality)、用家创作内容(Agency)、互动性(Interactivity)及行动性(Navigability)视为新的媒体模式*Sundar, S. S. The MAIN model: A heuristic approach to understanding technology effects on credibility. In M. J. Metzger & A. J. Flanagin (Eds.), Digital media, youth, and credibility . 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2008.p.72-100.。阿伦特在《人的境况》里提道:“凡存在的东西都必须显现,而任何东西没有一个自身的形状就无法显现;从而事实上任何东西都要在某种程度上超越它的功能性用途,而它的超越性,它的美或丑,就等同于公开的显示和被观看。*顾铮:《奥斯维辛之后的摄影——由贝歇夫妇的摄影所引发的思考》,瑞象馆,2012-09-14,http://www.rayartcenter.org/?p=2517。将其放在两岸数字公共领域来看,其实就是在通过营造数字虚拟空间,将两岸民众都加以认可与承认的空间之中,即两岸民众在这一“第三方”身份的角色建构下,进行其“数字公民”应有的权力行使与意见的沟通互动。
目前阶段,作为两岸民众彼此认同的亚文化场域,文化认同的现状却不容乐观。究其根源,不得不提台湾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的“去中国化”的思潮,而伴随着李登辉的上台,也进一步将“去中国化”的思潮加剧。“去中国化”理论其主要论点是:台湾人不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已经形成一个独立的民族,台湾人不是中国人;台湾人和中国人在社会上、意识上已经成为两个不同的民族;台湾人是海洋性民族,中国人是大陆性民族,台湾文化与大陆文化已经有很大的不同;由于台湾住民的共同利益,使他们形成了“台湾民族主义”,“台独”运动必定奠基在台湾民族主义的基础上。*陈孔立:《台湾“去中国化”的文化动向》,《台湾研究集刊》2001年第3期。在岛内风潮涌动多年的同时,现状也的确令人忧心。根据台湾政治大学选举研究中心的数据资料显示,即使是在2008年以后国民党重新执政和两岸交流大发展的时期,也出现了“统独立场”的较大分化。台湾民众选择“维持现状再决定”的从1994年的38.5%,经过跌至1995年的24.8%的谷底后,一路曲折上升至2012年33.9%。而选择“永远维持现状”的则从1994年9.8%,一路曲折上升至2012年的27.7%。而二者相加主张“维持现状者”则高达61.6%。“维持现状者”已经成为台湾社会的主流民意。与此同时,台湾民众主张“尽快统一者”,则从1994年的4.4%,几乎一路下降至2012年的1.5%,“偏向统一者”则从1994年15.6%下降至2012年的8.7%。二者相加,则倾向统一的民众从1994年20.0%,下降至2013年10.2%。而台湾民众主张“尽快独立者”从1994年的3.1%,一路徘徊略有上升至2012年4.8%。*数据源引于台湾国立政治大学选举研究中心网站:www.esc.nccu.edu.tw。
伴随着两岸经济一路高涨与政治形势上回暖又波澜再起交织的同时,却是两岸之间在思想文化上面临认同度下滑的尴尬局面。台湾青少年一代人的成长与崛起,其自身时代记忆日渐模糊,带来的必然是这批台湾未来生力军对文化认同与大陆情怀的的淡漠。但是与此相对的是,现阶段以及未来,数字公共领域下的数字媒体的主流参与受众却也正是他们,这也就为两岸在危机中提供了另一项转机。例如在现实操作中,连续举办四届的“两岸数字内容设计大赛”,就是通过两岸青年IT人的互通有无,促进两岸互联网文创市场的交流融合……这一切都是两岸数字公共领域应用的一个良性显现。因此,从多方面来看,以两岸之间的数字公共领域来促进两岸民众的文化认同,势在必行。
伴随着互联网的发展,两岸数字公共领域逐渐形成,同时也在网络社会中悄然生成了一个“华语文化圈”。在文化认识和认同的基础上,以及无语言隔阂的情况下,可利于形成共通的符号象征场域,展现其符号的沟通价值。*陈怡廷、桑原武夫:《透过网路社会资讯考察日本消费现象:符号互动论和解释现象学之应用》,《传播与社会学刊》2008年第5期。
(一)两岸文化认同是弥合台湾认同与中国认同的桥梁
华兹华斯在1800年的《抒情歌谣集》的前言中提出了“文化聚合力”这一问题。而在大约150年后,T.S艾略特在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时指出,“文化和整个社会、某个群体或某个阶级联系在一起时,它的意义是不一样的;简言之,阶级或群体文化将浮出水面”。*T.S.Eliot.Notes Towards thr Definition of Culture,London:Faber and Faber,1948.p.25.当前,两岸关系虽遭遇政治认同危机,但经济交往、民间文化交流依然强劲,发挥文化交流的平台和纽带作用,意义犹为突出。
“文化认同”这一概念,现阶段就存在多种定义。中华文化辞典把“文化认同”解释为一种肯定的文化价值判断,即指文化群体或文化成员承认群内新文化或群外异文化因素的价值效用,符合传统文化价值标准的认可态度与方式。经过认同后的新文化或异文化因素将被接受、传播。*冯天瑜主编:《中华文化辞典》,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0页。有的学者将文化认同落实到族群认同,认为认同形成的重要因素,除了该族群的历史发展外,还包括外界环境的刺激。*王甫昌:《族群关系与国家认同》,台北:国家政策研究中心,1998年。在文化认同与族群认同之上,有的学者进一步指出当下台湾的文化认同离不开族群认同,更离不开台湾的民主转型现状;如果还是有人坚持傲慢地以单一族群的认同为国家认同,彼此将很难愿意为对方牺牲的集体认同,不论是声明共同体,还是命运共同体,也不过是虚幻的文宣口号。*施郑峰:《台湾族群政策》,新新台湾文化教育基金会,2010年。而台湾时任领导人马英九对于文化认同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与表述。2007年马英九推出《原乡精神——台湾典范的故事》一书,该书强调本土绝不是去中国化,表达了其建立本土文化论述的决心。其思想最核心的就是以“世代超越族群”,着眼于年青一代的台湾人,意欲在族群意识较为薄弱的这个群体中发展时代观念,希望借此争取到整个世代对国民党的支持。*严泉、陆红梅:《台湾中产阶级的社会背景》,北京:九州出版社,2009年。马英九在其5·20就职两周年前夕,也在强调“文化兴国”。虽然马先生是在强调“以台湾为特色发展出中华文化核心价值”,但严格说起来,马先生的说法是在中华民族主义的政治结构下所产生的论述,与早期费孝通所主张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实无二致,认为台湾最重要的特色就是具有多元文化。*范盛保:《多元文化、族群意识与政治表现——案例分析》,台北:台湾国际研究学会出版社,2010年。
两岸的现状虽有“九二共识”,但其下的“一中各表”是不容我们忽视的。就如大陆台湾问题专家陈孔立所说,两蒋确实讲了“一个中国”,但它指的是“中华民国”,根本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存在,他们无意与大陆合作,也无意把“一个中国”作为两岸合作的基础。因此,两蒋的“一个中国”和大陆主张的“一个中国”存在180度的距离。*陈孔立:《两岸关系回头看—纪念“叶九条”发表二十周年》,《台湾研究》2001年第3期。现阶段对于两岸的认同采用较多的观点是“双重认同”,其典型含义是“我是台湾人,我也是中国人”。同时,对于这句话也有不同的理解,因为其中包含着群体认同、政治认同、国族认同、地区认同、民族认同等。落实到文化认同范畴,例如“我想因为我认知的文化背景是混合的,我有大陆的文化背景和习惯,也有台湾的习俗和认同,所以,在文化上,我会觉得我是中国人也是台湾人”*张茂桂主编:《国家与认同:一些外省人的观点》,台北:群学出版公司,2010年,第58页。,就是其典型呈现。当下,随着民进党蔡英文的执政,由于她顽固抗拒“九二共识”,两岸对话停滞,努力开展民间交流,尤其是“三中一青”的交流,就显得犹为重要。而数字空间提供了更大的交往空间,使我们相信,在承认双重认同背景下的文化认同,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也应成为现阶段我们构建两岸民众数字公共领域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寻求两岸数字公共领域共通意义空间下的文化认同
对同一个或同一组符号构成的讯息,不同时代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同一时代的不同个人也会有不同的理解或解释。因而要获得大众传播的最佳效果,达到意义交换,交换双方亦必须有共通的意义空间。这里的共同意义空间主要包括两层含义:一是对传播中所使用的语言、文字等意义符号共同的理解;二是大体一致或接近的生活经验和相应的社会文化背景。
在现阶段的两岸,虽然发展阶段与背景有着多种因素的区隔,但是通过数字媒体参与公共领域的决策与公共事务的推动上,两岸民众都展现出了较为主动与成熟的一面。而这也正是两岸构建数字公共领域中的一大交集,也是其共通的文化认同的一大显现;也为未来通过两岸数字公共领域,推动两岸公共事务的解决提供了借鉴与可能性。
这些现象显示了以Web 2.0架构为主的社交媒体促成了一种新型态的公民参与,它不需藉由特定政府组织、民间社团、知名人士由上而下号召公众参与社会行动,而是公众透过社交媒体中介自发性的水平联结与汇集。*郑与君:《灾难传播中的群体力量:社交媒体促成新形态的公民参与》,《传播与社会学刊》2014年第27期。例如在2009年台湾地区在莫拉克风灾期间成立的三个临时性救灾网站,三个救灾网站分别是:“莫拉克灾情支援网”“莫拉克灾情地图”“莫拉克民间灾情网络中心”。在灾情的不同阶段,与民众进行了良好信息沟通的同时,甚至与政府相关部门也进行了积极地联动。台湾在70-80年代的民主化过程中,一方面受到公民社会的推动,同时亦强化公民社会的成长。就像太阳花学运,虽然至今对于学运的性质与评价各方有着不同的意见,但是此次学运让两岸民众清楚看到了,当下台湾青年群体借助网络新媒体能够进行强有力的集体发声。在大陆,在微博传播报道下的“温州动车事故”,让民众见证了在某些社会事件(或者说是“新媒体事件”)的发展过程中,传统媒体被动地被网民所驱动。*Qiu,L.& Chan,J. M.(Eds.).The study of new media events. Beijing: Renmin University Press.2010.此处,通过手机短信发起后,蔓延至网络社区,后得到主流媒体报道,最终使得国家相关部委改变决策的厦门PX事件。这些事件都使得作为积极意义上的以社会参与为核心的政治性公民权受到了再一次的正视,一改以往处于被蔑视、被排斥和被扭曲的困境。*黄月琴:《社会运动中的承认政治与话语秩序:对厦门“散步”事件的媒介文本解读》,《传播与社会学刊》2012年第20期。
在另一方面,在新媒体开创的数字公共空间领域的虚拟社交空间中,两岸也一直存在着良性互动。以天涯社区的台湾版,台湾政客邱毅、陈文茜等人的新浪微博,豆瓣等为代表的虚拟社区,使得两岸民众互动已经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现象”*谢清果、王昀:《两岸政治互信中的传媒角色、功能及前景》,《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5期。。每当两岸热门话题发生,总会在虚拟网络空间进行最快捷的互动。例如当下风靡全球的“冰桶挑战”,以社交媒体点名接力的方式进行互动;台湾作家陈文茜等人就收到了大陆商界文化名人的微博“钦点”参与,进行两岸救助罕见病的爱心接力,还能在岛内引起胡志强、江宜桦的参与。
此外,虽然以上现状较多集中于两岸各自的公共危机事件与大众社交媒体互动等方面,但是现阶段两岸的集体记忆与共有观念,却是近年来实实在在作为两岸共通的意义空间存在碰撞。集体记忆其实就是一个社会群体对自己共同经历的记忆,具有凝聚共同归属感、强化身份认同、形成群体认同的功能。而现阶段作为两岸共通空间的集体记忆,又增添了许多新的内容。例如两岸ECFA框架签订下经济合作的发展与互惠,从汶川地震到八八水灾两岸的互相援助,从两岸共同抗击金融危机到两岸学生的交流互访等,使得两岸渐渐学会了互相欣赏,珍惜当下现有的发展现状。
其实,两岸之间共通的必然是符号的稳定性,内容的多变性。不能以明确符号形式表达出的意义,不是清晰的意义,只是意义的胚芽或模糊形式。人类整体驾驭符号表述意义的能力是无限的,而作为个人这种能力是有限的。对于“两岸数字公共领域”这一平台,提供的不仅是一种科技对人们的影响,而往往更在于其affordance,即其带来的行动可能性(action possibilities),*李立峯:《数字时代的新闻传播》,《传播与社会学刊》2013年第25期。并进一步上升到两岸民众的参与体验。我们深知虽然网络使用者最初不一定有明确目的,但与界面互动的过程中,会产生需要,这种满足感由“过程”主导,网页若能令浏览者有畅顺愉快的经历,会倒过来产生需要及满足。*Sundar, S. & Limperos, A. Uses & grats 2.0: Do new technologies bring new gratifications?Paper presented at the 2010 annual meeting of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ssociation, Suntec Singapore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 Exhibition Centre, Suntec City, Singapore.2010.
在数字网络媒体时代,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存在一种由媒体造成的心理上的茫然现象。例如,我们认为自己所知道的社会现实,极少是我们直接发现的。正如赖特·米尔斯所言那样,“媒体不只给我们信息;它还指导我们的经验。我们的轻信标准,渐渐的被这些媒体而不是我们自己的不完整经验所塑造。”*[美]查尔斯·莱特·米尔斯:《权力精英》,第394页。传播载体自身的主客观立场、符号的意义本身的多义性与歧义性、传授双方信息的不对称等,这些都使数字公共领域对于文化认同也造成了负面的侵蚀,加剧了族群文化之间的矛盾冲突与分离,甚至从意识形态与领域上升到暴力武装冲突。将“文化认同”扭曲为“文化冲突”。
在国外,网络在种族或宗教纷争升级中通常扮演着重要角色。其中一个著名的实例是,有关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画令许多回教徒深感冒犯。这些图像因为网络而散播到全世界,并引发巨大冲突。*[美]兰斯·班尼特:《新闻、政治、社会与数字媒体》,《传播与社会研究》2013年第26期。而事情如果发生在网络虚拟数字空间并不发达的时代,矛盾与两极分化或许不会发展得如此严重。因为在文化上,当一个国家公开承认在道德上犯有过失时,它就难以再对它曾经冒犯过的人说“不”;而当一个国家承认有道德过失,但行动又相对缓慢时,那么爆炸物的导火索就越来越易点燃。*[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第195页。在近年来,西班牙“愤怒者”运动、“阿拉伯之春”和“占领华尔街”运动,也都是一次次的数字化网络行动。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席卷中东与北非的“阿拉伯之春”运动,代表着数字化网络行动也波及到了非民主国家。参与虽然是公共社会的一个前提条件,但当许多不同群体需求太多不同的东西,又无谈判时,其结果就是不断增长的冲突或僵局。社会是如此脆弱,一场运动,一个炸弹,就能把它的结构撕成碎片。
与此同时,在现阶段两岸的数字公共领域内,接连不断的曲解、误读、丑化等一系列网络事件不绝于耳。首当其冲的就是在大陆网络上颇受欢迎的台湾综艺节目中,频频出现的类似于经济能力上“大陆人消费不起茶叶蛋”“大陆五六十人火车站围观台湾人吃泡面”“大陆河南河北人吃不起水饺”,文化习俗上例如“大陆人将星座视为封建迷信”“这几年两岸交流后,台湾人坐月子的风俗才传到了大陆”“大陆人把麦当劳叫做牡丹楼”等;甚至在2013年1月18日的《地球黄金线》中,嘉宾还发表了大陆GDP靠“五月天”拉动的荒诞言论。而不久前在北京因吸毒被抓拘留的台湾当红小生柯震东,因受到警方尿检证据的抽检,同样引起了大陆网民例如“台湾人都不冲厕所”的激烈回击。也正因为数字公共领域其自身的虚拟性与匿名性,这一系列的言论与误读造成的传播过程中的不良“噪音”,在网络上引起了两岸民众的热议与传播。这种文化的传播,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反文化行为。当文化成为一张“空头支票”任人涂抹的时候,究其根本而言,不过是一种“伪文化”罢了。
温特就曾指出:“建构主义理论也意味着共有观念的存在取决于具有知识的行为体之间的互动。没有实践活动,结构就不会发挥作用”。*[美]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第19、164页,其实落实到现实来看,这正如台湾资深媒体人郑伟柏认为的那样,“虽然近年来两岸交流非常频繁。但客观来讲,并不是每个普通台湾或大陆民众都有机会去对岸看看的。”*《台湾节目常误读大陆 对岸同胞:别较真》,新浪娱乐2013年11月06日,http://ent.sina.com.cn/v/h/2013-11-06/23464038106.shtml。就像我们要“了解”一个城市,必须穿街走巷;但要“看”一个城市,则必须深处局外以览全貌。在两岸民众的数字公共领域这一虚拟平台的建构过程中,仅仅靠两岸民众的交集和互动来促进文化认同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稍加引导不慎就会使这些行为自主的公众,在某些关键时刻受到操纵,变成示威的群氓。两岸数字公共领域与文化认同的关系是存在悖论的,切勿因为对于新媒体技术的崇拜而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就像大多数的社会议题总会包含有一些主客观事实错误和模糊不清的观念,以及评估偏见。我们只有把他们合乎逻辑地分理清楚,才有可能知道这些论题是否真的含有价值植入;而不是一味的“将燃料罐扔到公众脸上”。
单单就公共领域与文化认同这一观念,丹尼尔·贝尔在1978年再版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序言中就做出过较为精准的理解。在丹尼尔看来,“公共领域在平等适用于所有人的法律下运行,因此也是程序性的;它并不详细区分个人间的不同;它平等对待众人,而不是想‘使他们’平等”。公共领域真正的落实平等与参与,是目的,非一时的手段。对于两岸现阶段文化认同面临的困境与掣肘,他的文化观点很值得我们借鉴,那就是:“文化是想对生存困境提供一系列内在一致的应对的努力,所有人在他们的生活过程中,都会面对这些困境”。*[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第5页。以两岸数字公共领域促进文化认同的努力,正是当下两岸文化中找寻不到保卫者的一种担心,虽然数字公共领域应用了数字新媒体技术,但是对一种文化的生命力来说,传统变得至关重要,因为它提供了记忆的连续性,这些记忆告诉我们,前辈在面临相同生存困境的是如何应对的。两岸在现阶段与未来,沟通平台搭建的同时,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也许问题不在于社会机构是否充分,而在与支撑一个社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海峡两岸数字公共领域与文化认同研究”(15BXW060);福建省科技厅软科学项目“海峡两岸数字公共领域与文化认同研究”(2015R01010091)。
谢清果(1975-),男,哲学博士,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厦门 36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