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动员视角下赣南、闽西早期暴动考察*

2016-03-19 05:05钟日兴王亚生
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动员党史革命

钟日兴, 王亚生

(1.赣南师范大学 中央苏区研究中心,江西 赣州 341000;2.江门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江门 529000)



·苏区研究·

革命动员视角下赣南、闽西早期暴动考察*

钟日兴1, 王亚生2

(1.赣南师范大学 中央苏区研究中心,江西 赣州 341000;2.江门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江门 529000)

中共早期暴动结果受到了革命动员的影响。赣南、闽西早期暴动中,就革命动员的策略、核心力量和动员途径等方面的情况来看,这一时期的革命动员未能成功嵌入乡村社会的日常生活,其动员效果是有限的。这表明,革命在乡村中的深入是个长期而艰苦的过程。

暴动;革命动员;赣闽区域

“八七”会议之后,中国共产党即开始了独立领导革命武装、开展土地革命和建立苏维埃政权的斗争。这一时期,赣南、闽西区域的党组织在很短时间内组织了一系列的武装暴动,这些武装暴动先后遭到失败,只有于都于北区和永定溪南等地的革命队伍顽强地坚持了下来。对于这段时期革命暴动的发起和受挫,以往的研究多侧重于粗线式的概括,笼统描述为在这些暴动中群众还没有充分发动,建立的条件还不成熟,加之敌我的实力悬殊太大,在强大反动军队的进攻下,绝大多数的暴动先后遭到失败。这种说法虽是当时的实际情况的真实反映,却未能深究其中缘由,如这些地方的党组织为何会在明知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举行暴动?近年来,相关研究对革命领导群体、农民参与革命的途径等问题进行了研究*代表性著作有黄琨:《从暴动到乡村割据:1927-1929——中国共产党革命根据地是怎样建立起来》,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陈德军:《乡村社会中的革命——以赣东北根据地为研究中心(1924-1934)》,上海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等;代表性论文有何友良:《革命缘起:农村革命中的早期领导群体》,《江西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黄文治:《山区“造暴”——共产党、农民及地方性动员实践》,《开放时代》2012年第8期等。,表明共产党早期在各地发起的暴动,亦受到技术性因素的影响,如共产党的革命动员活动对暴动的结果产生了不同的影响,甚至决定了暴动的成败。本文以革命动员的视角,从革命与社会互动的过程去探究影响赣南、闽西早期暴动的制约性因素,从而更好地了解早期乡村革命的演进脉络。

一、革命动员的策略

早期暴动时期,共产党对中国革命形势的判断过于乐观,导致其对暴动过程认识的简单化。中共中央一再要求各地尽快举行暴动并在暴动中攻打城市,认为在当时的革命形势之下可以借此一呼百应地迅速取得暴动的胜利并夺取政权。在此认识下,这一时期的革命动员也围绕暴动和夺权而展开,共产党反对在乡村中进行细致而基础的宣传与动员,并将后者归结为是单纯军事主义,认为会干扰和削弱暴动的进行,这种认识无疑影响了革命在赣、闽乡村社会的深入进行和持久开展。

(一)立即举行暴动

大革命时期一度蓬勃兴起的工农运动局面,使共产党人对动员农民参加武装暴动前景的判断过于乐观。对于大革命失败后的形势,共产党不仅未能认识当时的险峻,反而认为“敌人的屠杀进攻,不但还不是革命的溃散,反而证明革命潮流之高涨,才使敌人惊惶失措而拼命镇压。”[1]当时对革命形势的判断主要依据地方党组织的报告,然而这些报告却在很大程度上带有主观性的偏差。正如福建省委对以往工作的检讨中所反映的那样:“省委以及各级党部对工农群众的生活要求情绪,以及现有的力量都没有很注意下考虑功夫,做切实的调查和统计,常常把一部分的事实当作普遍的情形,甚至常常顺口说出空洞的话,如“工农反抗情绪已达于极点”等*《目前政治状况及党的工作方针》(1928年2月),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7-1928年)(上)(内部出版),1984年,第131页。。受此影响,当时赣、闽两省的暴动决议中主要反映的并非如何去启蒙和发动群众,着重谈的只是暴动的组织问题以及暴动成功后的土地分配和政权建设等。

在对上述革命形势判断之下,中央认为动员群众的关键在于能否迅速举行暴动,以此来鼓舞广大农民的斗争。中央认为假设工人群众的革命情绪很高涨的时候,我们无论有多少枪支,都应立即举行暴动,不能等待得力农军的帮助,换言之,便是不要等待直接的军事力量,否则便是军事投机。[2]也就是说,在革命情绪高涨的时候,无论军事力量的强弱,只要发起暴动就可以自然地动员起民众。不仅如此,共产党还认为在当时革命形势下暴动即便是失败了,也能够掀起群众的革命意识。如福建省委在致永定函中认为:“固然,即使广大的徒手民众能够了解这一意义,自动起来参加斗争,不一定就能胜利,但是无论如何,这一革命意识掀起后,革命是决不失败的,在整个的革命过程中可以说是很大的胜利。”*《中共福建省委致永定函》(1928年1月24日),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7-1928)(上)(内部出版),1984年,第93页。由于中共的动员策略是主张以暴动来唤起群众的革命意识,而不是细致而基础的宣传与动员。受此影响,其对暴动中革命动员的认识存在着简单化的倾向。

可以看出,在“群众已经起来”的形势判断和“立即举行暴动”的思想支配下,共产党在革命动员问题的认识上过于简单化,认为通过杀土豪、举行群众大会和简单的政治宣传便可达到效果,而一些地方细致的、日常的动员以及暴动前的充分准备却容易被归结为不相信群众和过于依赖军事的“军事投机”而受到批评。这种策略上的偏差严重影响了赣南、闽西早期暴动的结果。如南康潭口暴动前,当地的党组织认识到敌我力量悬殊很大,且地理、军事上的因素对暴动很不利。但特委丛允中同志坚持举行暴动,还斥责他们是“机会主义”“怕死”。于是县委只好通过了在潭口举行暴动的决议*罗贵波:《潭口武装暴动回忆片段》,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江西党史资料》(第4辑)(内部发行), 1987年,第181页。。共产党后来总结暴动中错误时指出:“对暴动缺乏艺术的领导,因此在各地的暴动中也就没有充分的进攻计划,致还有许多的农民群众及中间力量站在斗争之外。”*《赣西南苏维埃运动的一面》,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江西省党史研究室:《江西党史资料》(第4辑)(内部发行),1987年,第 173页。这里所指出的“艺术的领导”和“进攻的计划”的缺陷无疑也包含了共产党的革命动员策略,由此才导致群众未如中共所预期那样踊跃地参与到早期暴动中。

(二)以城市为中心

由于强调中国革命的无产阶级领导和借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的经验,中央在对各地暴动的指导中强调了打下城市作为革命中心是动员民众参加革命的重要步骤。在制定湘鄂赣粤四省秋暴战略时提出,除夺取乡村政权之外,于可能的范围应夺取县政权,联合城市工人贫民(小商人)组织革命委员会,使之成为当地的革命中心,[3]这种以城市为中心的暴动指导思想也推动了赣、闽各地夺取城市的行动。1928年1月初和2月下旬,赣西南特委两次下达了最近发动农民暴动的命令,于都同志讨论了一整天。在暴动问题上,有同志认为西、南两乡正向外逐渐发展,最好能推迟暴动;有同志同意马上暴动,再等,群众的热情就要冷下去了。在攻城问题上也有不同意见,有认为无法攻入,不如不攻县城去打附近的土豪;有认为特委要求他们暴动后攻打县城,若不去打是不对的,但要弄清情况,相机而行,不要硬碰,以免过多的伤亡。但最后仍一致决定拥护特委决定,制定了攻城计划*丘倜:《于都农民暴动始末记》,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江西省党史研究室:《江西党史资料》(第4辑)(内部发行),1987年,第201-205页。。

以攻打城市为号召来动员民众,契合了赣、闽区域近代以来的城乡对立情绪,进一步推动了暴动中的盲动主义。永定开始暴动后,随着农军与军阀的对抗,永定党组织虽然通过比较敌我力量,发现此时驻城军队共有二百,而附城各乡不过有土造单响枪一百五十支,其余多是土枪长矛,战斗力万不能与军队作战,此时就转移民众目标要开展游击斗争,并向民众解释。但并未奏效,民众较冷心,其东西两路都不赞成游击,有一部分强悍的便不受指挥,要去做土匪。一部分说负责人没有胆量,不敢暴动。同时东溪有一部分同志另组小团体自由干,并宣传我党无用,都要求立即暴动。在这情形下,永定的党组织决定与其无条件的失败,则不若暴动以后来失败,于是发动了攻城*《中共永定县委关于暴动情况给省委的报告》(1928年7月10日),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各县委文件)(1928-1931年)(内部出版),1984年,第21-22页。。江西省委后来也总结出农民普遍存在“即攻城”和“等待有攻城的力量时来动”的倾向,尤其是赣南各地农民更充分的表现出来*《中共江西省委给中央的综合报告》,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7-1928年)(内部出版),1988年,第215页。。

由于强调了各地攻打城市对动员民众的重要性,乡村中的革命动员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其结果是如果攻城行动遭受挫折,暴动也随之遭受失败。江西省委在后来总结农运工作时对这种情况有过深刻的检讨,“江西过去农村工作普遍的是忽视往日常生活小的事实中,发动小的斗争,以逐渐求斗争之扩大和提高;每每一起来就要攻取县城,这个结果,便不易发动乡村的斗争;起来后如攻取县城遭一个失败受一个非常大的打击,甚至瓦解,如已取得县城而乡村中没有广大的基础,反动派一个攻来,便支持不住而至退出,结果全县工作亦随之而瓦解。这种不注意乡村的扩大、深入的群众的发展,一起来就去冒险攻县城的错误,实际等于不要群众。”*《江西工作大纲》(1928年4月30日),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7年-1928年)(内部出版),1988年,第239-240页。可见,这种以城市为中心的策略对于中共的革命动员活动而言,危害甚大。

二、 革命动员的核心

对于素无政治参与传统的乡村社会而言,共产党的基层组织是乡村革命的驱动力。鉴于大革命时期对于农民的群众暴动缺乏领导,中央提出要以党组织作为动员民众参加暴动的核心力量,“这新时期中,我们的主要政策是组织民众暴动,赞助民众暴动”。[4]基层党组织作为乡村中革命动员的核心,其发展关系着早期暴动的成效。由于白色恐怖和传统乡村权力格局的影响,这一时期乡村中的基层党组织原有的基础薄弱。只有通过加强党组织建设准备一定核心力量,通过他们去开展革命动员,才能为暴动的顺利进行打下坚实的群众基础。因此,这一时期赣、闽各地的基层党组织建设面临着如何适应乡村暴动形势的问题。

(一)暴动前党组织的薄弱

中共中央鉴于大革命失败后党员被捕被杀和大量流失, 急需恢复和壮大党的力量, 因而指示各地党组织大力发展党员, 尤其要坚决地大批吸收工农分子入党, 并给各省市党委下达任务指标, 以期快速扩大党的组织。[5]受此影响,永定县党组织在准备太平里秋收暴动时规定在两星期内须发展同志250人,漳浦县党组织则要求至少于一月内发展同志300人。为完成任务,有的地方滥拉滥收,这是造成党员质量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同时,许多地方的党组织被打散后虽有恢复,但党的领导机关不能健全,这是其进行革命动员的又一障碍。如当时的报告中认为,福建的党一向是在风雨飘摇状态中,党的领导机关未曾很健全地工作过。所以,在目前工作紧张中,健全领导机关,健全各县各支部的党是很重要的*《陈少微关于福建经费和宣传材料等问题给中央的报告》 (1927年12月28日) ,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7年-1928年)(上)(内部出版),1984年,第30页。。但是由于组织发展太快, 加之此时党的中心工作放在武装暴动上, 各地对党组织的自身建设没有予以足够的重视。因此,这种情况直到暴动发起后也没有得到好转。如中央后来总结指出,“乡村之中,严格的说来简直没有党的组织,各地乡村中,至多只有特派员或者隘少的知识分子的党部委员会,他们之下并无支部,甚至并无党员……至于农民暴动变成了完全自然爆发的无政府主义的性质。”[6]党员缺乏训练、信念不强,党组织结构松弛涣散等情况也很普遍,在其后总结中反映,“全江西的支部,没有一个是能战斗的组织,是能在群众中起核心作用的……每项工作执行的成绩,结果不能实现原所规定的十分之一二,有时甚至完全不执行”*《江西工作近况》(1928年7月3日),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1927-1928年)(内部出版),1988年,第258页。。

另一个方面,虽然党提出要从群众阶级革命斗争中发展党员,但客观上却出现“党与群众的隔绝”的情况,“一般同志,多以为自己是C·P,怎样到群众中去,一去就有有危险。这样一来,党与群众便隔绝,完全无关系了。”*《江西工作近况》(1928年7月3日),第259页。基层党组织的另一个缺陷是内部带有明显的裙带关系,这也影响了革命动员的范围和效果。陈毅指出,干部人才多半是知识分子,懦弱怕死,有主义的倾向,在群众方面复仇主义的盲动,宗族主义的械斗,洪会的偷、抢财物等相应地反映到党内来*陈毅:《关于赣南、闽西、粤东江的报告》(节录)(1929年9月1日),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江西党史资料》(第4辑)(内部发行),1987年,第168页。。由于多数暴动都是在仓促中突然发动,各地党组织的暴动动员工作尚未完全展开,这就造成暴动中群众对党的认识多是限于个人威信而非党组织。1927年7月闽西党组织的报告称:“闽西党的历史很短,组织稚弱,成了群众起来,党不能领导群众,只能跟着群众后面走。会议的指导只有个人意识的领导,此种错误几乎成了闽西党的普遍现象。”*《闽西代表大会主席团向省委报告》(1927年7月13日),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编》(闽西特委文件文件)(1928年-1936年)(内部出版),1984年,第55页。

(二)暴动中取消党组织的倾向

在暴动中,不少地方基层党组织薄弱的现象不仅没有好转,反而由于紧张的武装斗争形势而使党组织建设停顿下来,影响不仅没有扩大,还导致了暴动削弱党组织的情况。例如在永定县,“在未暴动之前,党的组织有相当的发展。各区有许多乡村有党的支部,他能在群众中起相当作用。自暴动以来,各县负责同志都忙于军事上的应付,忽视了党的工作,各区乡的党部很少能经常开会,讨论和进行当地的工作,到处看不见党的力量。永定许多同志自己说:‘暴动打倒了自己的C.P.’,这话很可以代表事实……我们过去党的组织本来是不健全、不严密的,斗争起来更形散漫。我们又因为干部少,不能多留下来专负党的经常工作。并且事实苛刻都在准备或正在于(与)敌人作战,各同志很少有长久的时间,因此支部的经常工作多是停顿起来。”*《罗明关于闽西情况给福建省委的信》(1928年10月10日),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编》(闽西特委文件文件)(1928年-1936年)(内部出版),1984年,第21页。

而在党组织原本较薄弱的地方,随着暴动的开始这一情况则更加严重了。由于暴动中地方党组织不能顾及自身的组织建设,原本基础薄弱的基层党组织在暴动后被进一步削弱至空有其名。以赣西南的情况为例,“吉安自政变后,党的组织非常松懈,目前虽成立了四个区委,共有同志四百余人,而究其实际,真能在党的指挥之下,努力工作,忠实可靠的同志,恐怕还不到五十人。北区区委书记,不仅不能服从指挥,而且处处反动,南区区委虽说比较健全,而至今对县委没有一个报告……(吉安县委)所谓党的工作,只是一些很机械的机关工作,对各区委的真实情形,不能深切了解,更没有什么正确的指导。所以事实上,县委顶多也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顾问机关,根本不是一个领导斗争的组织……目前农民协会虽然还有几处是在我们的影响之下,然而因为党的力量太弱,不能领导他们去做实际斗争工作,所以亦空有其名而已。”[7]

由于暴动前各地党组织的影响力有限,在暴动中自然难以起到组织和动员民众的作用。在暴动过程中也未能迅速加强党的建设,不仅如此,一些地方的党组织还被复杂的暴动局势所削弱。因而,在赣、闽区域的暴动中,共产党的许多基层组织松弛涣散, 支部有名无实, 党员缺乏训练, 党的纪律无法执行。脆弱的共产党组织在乡村中的影响力有限,革命动员的能力也较弱,离领导革命持续、深入发展的要求还有相当差距。

三、革命动员的途径

从传播学的角度而言,革命动员应沿循一定的途径才能逐渐在乡村社会中产生影响。就暴动时期的革命动员而言,其成员起初是以知识分子为主,他们从城市和沿海接受马克思主义革命思想并将之传播到赣、闽乡村社会中来。早期革命者进行了大量艰苦的革命动员,使革命的影响渐次扩大。同时,在当时特有的革命生态下,早期革命动员不可避免地借助和依赖了一些乡村社会原有的网络,在原有的乡村社会格局下,这些革命动员活动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和制约。

(一)依托日常交际网络

乡村社会是个封闭的熟人社会,外地人很难进入,而要进行革命动员则难度更大。如一位福建的中共党员提出福建的工作最重要便是需要本地的同志,他认为外地人工作的困难一是人生路不熟,不能在农村长期固定地工作;二是无法去找本地同志*《福建工作中的问题及意见》(1928年6月),中央档案馆、福建省档案馆:《福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27 -1928)(上)(内部出版),1984年,第297-298页。。因此,在赣、闽区域发动暴动的组织者大多为本地人, 他们大都有着相同的经历:出外学习,在学习或工作中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国共分裂后回到乡村中开展革命。虽然共产党已经意识到应从斗争中发展党员,在当时的客观形势下革命组织的发展不得不依赖日常交际网络这一途径,许多革命发起者在亲友中选择最初革命动员的对象,再由他们扩大影响。 起初弱小的党组织是乡村社会走向革命的发动机,而其构成核心大都是回乡的革命知识分子,他们成为引导农民走向革命的火种,体现了早期革命动员的特点。他们在时局突变的紧急时刻,迅速地走向农村、动员农民,将中共战略转化为革命实践,拉开了农村革命的大幕。他们因对乡村实际情况比较了解而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能够根据乡村社会的传统习俗,以贴近乡村社会实际生活的方法来宣传和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普及共产党的土地革命政策,领导农民在乡村开展革命。为了便于开展工作,有的革命者办起了学校或私塾,用以传播新思想新文化,更重要的是他们以学校为据点,兼办平民夜校,在农民中进行广泛的革命宣传和秘密的组织。

这种动员方式广泛存在于地方革命暴动的酝酿准备过程中。一方面有利于传播革命火种,为革命在乡村社会中的初步进入奠定了基础。可以看到,地方革命者领导的暴动,得到了当地农民的热烈响应与参与。另一方面也应该看到,这种动员方式毕竟是秘密的、依赖于革命者个人的日常生活交往网络,因而革命影响的范围仍是有限的。如江西省委曾指出,万安暴动中当地党组织在农军中只以打反动派一个很简单的口号来号召,在一般农民群众中,更是没有什么宣传和煽动工作。

(二)借助宗族影响

在赣南、闽西区域, 家族意识还广泛存在于乡村社会中,宗族对于农民的日常生活依然很重要,族田和族产保证了宗族中的经济运行,强制性的族规则影响着农民的行为规范,陌生的阶级意识很难立即打破农民的宗族意识。对于中共革命动员而言,不能忽视宗族组织的影响及作用。这一时期,宗族在中共革命中开始扮演重要的角色,革命组织者借助了宗族的关系进行革命动员,形成了乡村既有秩序之下的秘密组织,或是同乡村既有秩序紧密结合的公开形式。这种革命动员依附于旧的关系网络而开展,有利于革命者的安全并易于接近被动员者,同时也容易使革命动员纠葛于宗族之间、代际之间的争斗而影响其进一步发展。

家族影响在一定情况下有利于早期党员开展革命动员,宗族成为了宣传革命、掩护革命的重要载体。万安暴动的主要领导人曾天宇的父亲曾秀升曾经担任县商会会长, 二哥曾振五曾经担任省议议员。在这种家族影响下,革命获得了很大的支持,在万安暴动中,革命者们在每次攻打县城的行动中都能召集近万人规模。陈毅在关于赣西南情况的报告中也写到,东固一带的革命者是以附近之知识分子(往吉安南昌读书的学生)为基础,他们在外面加入共产党,受豪绅压迫跑回来,利用家族关系,在东固附近一带以山林为基础向豪绅游击*陈毅:《关于赣南、闽西、粤东江的报告》(节录)(1929年9月1日),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江西党史资料》(第4辑)(内部发行),1987年,第167页。。

革命者还利用了宗族内部的裂变来打破宗族观念,灌输阶级观念,进行革命动员。宗族的繁衍是一个裂变的过程,人口的变化和家庭的分化导致了宗族内部的等级差别。宗族中裂变形成了强势群体与弱势群体的区别,从而使宗族内部存在潜在的冲突。20世纪20年代的华南地主与佃农共处于同一宗族的情形在乡村中并不少见。[8]由此也产生了宗族内部的纠纷,远离宗族权力中心的人失去了宗族的保护,这部分人比宗族核心成员易于接受阶级斗争意识而参加革命。同样,宗族内部的分化和斗争也提供了发动阶级斗争的切入口,一些革命者揭露了存在于农村社会温情之下的阶级关系,使作为劳动者的农民意识到了地主的剥削与压迫,在阶级关系揭露后自觉参加革命。

(三)利用秘密会社

在早期暴动中,共产党革命还努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他们在开展土地革命的过程中,十分重视争取秘密会社的问题。早在1927年7月20日,就针对南方以“劫富济贫”为标榜的会党土匪提出,既要懂得会党土匪在农民革命中的积极作用,又要明白他们走向反动的可能性,目的是要增进他们革命性和革命训练,使之在农民协会的领导之下而成为土地革命的有力的帮助者。[9]组织秋收暴动过程中,由于力量不足, 共产党把秘密会社武装作为联络和利用的对象。8月7日,中共中央紧急会议通过《最近农民斗争决议案》进一步提出了农民暴动要联合一般失业的贫农会党等势力。[10]土地革命初期,秘密会社由于其在传统国家统治中和乡村社会的边缘地位,成为了共产党在赣、闽区域秘密地进行革命动员的有效载体。一些革命活动采取隐秘的方式进行,类似于传统的“劫富济贫”的绿林方式。如宁都县怀德区的连陂村最初组织了十多个人进行秘密暴动,暗中打土豪,当时开会、宣传、打土豪,都是半夜出去。打土豪的时候,都用做好的面具,使土豪认不出来,打土豪的钱,拿去救济贫苦的穷人,从而团结更多的穷苦人一起参加革命*《连陂大队第二次国内革命时期的一些斗争史实》,宁都县革命历史纪念馆:《黄陂革命史资料汇编》(内部出版),1978年,第291页。。在赣南和闽西,依托秘密会社的传统形式进行革命动员的例子很多。如寻乌县在土地革命初期借助了“三点会”的组织来发动民众,具体的组织形式是入会时斩鸡头、喝血酒、挤香火,当众发誓,表示干到底。经过几个月的动员,南半县的农会会员发展到了近2万人*邝任农:《“三.二五”暴动与二十一纵队》,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江西党史资料》(第4辑)(内部发行),1987年,第215页。。直到1930年,中共江西省委巡视员张怀万在写给中央的报告中说,“赣南的土匪极多,现在因为革命发起,很多土匪( 三点会) 都归顺革命”。[11]

这种借助秘密会社的动员方式体现了乡村革命的现实需要,但也由于秘密会社的边缘性地位而使一些地方的革命组织在暴动前始终未能公开进行革命宣传而使农民容易将革命与打家劫舍的旧式农民起义混为一谈。不仅如此,过于依赖这种动员方式还造成党组织自身作用的弱化。显然,只利用秘密会社来进行革命动员而未对其进行有效的改造,也容易导致革命目标的弱化和对革命主体的忽视。

四、结语

在赣南、闽西的早期暴动中,共产党的革命动员围绕暴动和夺权而展开,主观臆断性地认为民众已经普遍发动起来,要求各地立即举行暴动,并以城市作为暴动的中心。在此策略之下,作为动员核心的党组织的建设被有意无意地忽视和淡化了,在暴动前后均未能真正起到进行动员以进一步推动革命发展的作用,其发展反而滞后于革命发展的形势。这一时期革命动员的途径主要借助乡村中原有的各种关系网络,这一方面有助于早期革命动员在乡村社会中的初步进入,但同时未能打破乡村社会旧格局,因而动员的效果仍然有限。总之,这一时期的革命动员未能成功嵌入乡村社会的日常生活,乡村社会中的内源性因素仍然制约着革命的进一步发展。这也造成了这一时期赣南、闽西参加暴动的农民对革命的理解认识亦是模糊而朦胧的,暴动过程中带有许多的自发性和盲目性,最终偏离了共产党建立苏维埃的目标。也正是由于乡村社会对革命活动的制约,导致了中共革命进程中革命策略与实践之间经常存在着张力与落差,由此决定了革命在乡村中的深入是一个长期而艰苦的过程。

[1] 中国现状与党的任务决议案——最近组织问题的重要任务决议案[Z]//中央档案馆,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 1989:455.

[2] 中央致广东省委函(1927年9月23日)[Z]//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7年)[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374.

[3] 中央关于湘鄂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1927年8月3日)[Z]//中央档案馆,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7年)[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241.

[4] 中央通告第十三号——为叶贺失败事件(1927年10月24日)[Z]//中央档案馆,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7年)[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397.

[5] 赵生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纲要[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77.

[6] 最近组织问题的重要任务决议案(1927年11月14日)[Z]//中央档案馆,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7年)[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473.

[7] 江西省委致赣西特委的一封信(1927年12月4日)[Z]//江西档案馆、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党史教研室,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中册)[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12.

[8] 陈翰笙.解放前的地主与农民——华南农村危机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46-58.

[9]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中国现代经济史组.第一、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土地斗争史料选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153.

[10] 中央档案馆.秋收起义(资料选辑)[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 1982:2.

[11] 张怀万.张怀万巡视赣西南报告[Z]//江西档案馆、中共江西省委党校党史教研室.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下)[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367.

责任编辑:侯伟浩

Revolutionary Mobilization in Early Communist Rebellion of South Jiangxi And West Fujian Area

ZHONG Rixing1, WANG Yasheng2

(1.CentralSovietAreaStudyCenter,GannanNormalUniversity,Ganzhou341000,China;2.JiangmenPolytechnic,Jiangmen529000,China)

Early communist rebellion was affected by revolutionary mobilization. In the early rebellion in South Jiangxi and West Fujian, the revolutionary mobilization was limited and failed to embed in the everyday life of rural society, which shows a hard and long team process when revolution went down to rural area.

communist rebellion, revolutionary mobilization, South Jiangxi and West Fujian area

2016-09-01

10.13698/j.cnki.cn36-1346/c.2016.05.004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3CDJ002);江西省社科规划项目(15DJ04)

钟日兴(1979-),男,福建武平人,赣南师范大学中央苏区研究中心副教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苏区政治和社会史;王亚生(1977- ),男,河南省汝南县人,江门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中共江门市党史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研究方向:苏区史。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6.1037.C.20161008.0928.00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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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8332(2016)05-00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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