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立果
现在强调供给侧改革,并非完全否定需求管理政策,而是更强调“体制的市场化改革”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以及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中的“主角”作用
中央提出“供给侧改革”后,市场上出现诸多专家解读,总的来看,真知灼见少,误解曲解或望文生义者多,有国际视野和历史纵深感的看法更少。
有人说中央提出“供给侧改革”概念后,改革进入了新阶段。这个看法是错误的。供给侧改革的说法虽然中央刚刚提出来,但供给侧改革的思想和实践早在2013年3月份李克强担任总理时就已经开始了,突出表现就是简政放权,包括商事制度改革、行政审批改革、铁路体制改革、上海自贸区建设等。十八届三中全会的决定,更是一份完整全面的供给侧改革大纲,核心思想是“放松管制、对内搞活、对外开放、转型升级”等典型的供给侧改革思维。
然而,这远远不是供给侧改革的起点。事实上,始于1978年的改革开放本身,就是一场长期而艰巨的供给侧改革实践。有人望文生义,说计划体制主要是供给管理,供给侧改革就是要加强“计划”和发改委的地位,这显然是完全错误的。供给侧改革,就是要减少国民经济管理中的计划成分,增加市场成分,即从计划体制向市场体制的转轨。广义上看,之前的中国供给侧改革共经历了三个重要阶段。第一个是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承包和个体私营经济合法化以及价格市场化改革;第二个是上世纪90年代邓小平南方讲话后的“解放思想”和“下海潮”、十四大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及随后的政企分开、撤销专业部委;第三个是本世纪初中国加入WTO后因为融入全球价值链而成为世界工厂。现在则是第四个阶段,主要内容是深水区的体制改革和开放。
既然当前的供给侧改革仍然是改革开放伟大实践的一部分,为什么要用“供给侧改革”的概念?根本原因在于,这是一种历史反思和纠正。
中国第一次使用凯恩斯需求管理政策,始于上世纪90年代末。当时亚洲金融危机汹汹而来,中国出口部门下滑明显,为了刺激经济增速,时任总理朱镕基采取了放松银根、扩大基建投资特别是高速公路投资等措施,取得了一定成效。当然,需求管理政策在当时是“配角”,行政体制、国企改革等供给侧改革仍然是“主角”。到了温家宝总理任内,需求管理政策正式成为宏观调控的“主角”,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和扩张性的货币政策频繁使用,城乡居民的住房和出行需求得以释放,带动了房地产、汽车、冶金等行业的高速成长。当然,最典型的需求管理政策,就是在国际金融危机背景下出台了被称为“四万亿”的一揽子经济刺激政策。这项政策虽然使中国经济呈现“V字”型反转,“率先”在危机后复苏,但问题是这项规模庞大的刺激政策,使生产部门形成了庞大的生产供应能力,一旦刺激政策退出,则必然出现巨大的“产能悬崖”和产能过剩。事实上,今天中国经济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包括产能过剩、僵尸企业、房地产高库存、实体经济衰微等,都与过去的需求管理政策有直接关系。需求管理政策着眼于短期,而中国改革需要的是解决中长期问题。把需求管理政策作为主角,是过去十多年间宏观调控政策的巨大教训。这也是中央说的“前期政策消化期”的真实含义。现在强调供给侧改革,并非完全否定需求管理政策,而是更强调“体制的市场化改革”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以及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中的“主角”作用,更强调当前改革是过去改革史的顺延。
中国历史上的盛世和中兴,都离不开“轻徭薄赋”、“开禁山林”、减轻人民负担。根据中央党校周天勇的计算,2014年中国财政供养的各类人员规模为7600万,比2007年增加了900万,官民比例高达1:19。如果再加上美国汉学家孔飞力所说的广泛存在于中国经济社会中的“第二税收系统”(或历史学者洪振快所说的“亚财政”),中国居民、个体工商户和企业面临着更沉重的负担。政府及其附属部门规模太大、百姓负担太重、政府管制太多,是当前中国经济困局的最重要原因。过去邓小平总讲“解放生产力”,让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的发展,让上层建筑反映经济基础的要求。供给侧改革此其时也。我们必须真正地精简政府机构和人员,控制政府人员规模和支出规模,减轻人民负担;通过商事制度和审批制度改革、国企改革、破除行政垄断等措施,重新捡回人民对于未来的信心和活力。这才是供给侧改革的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