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窗外》是琼瑶的自传性小说。在整部小说中,有关窗外情景的描写出现多次,而窗外的存在是与窗子分不开的。它们并不仅仅指实,而是具有丰富的意象意义。“窗外”一方面是女人公江雁容梦想中的美好世界,一方面是男主人公康南潇洒不羁性格的写照。“窗子”概括而言象征障碍物,具体而言,它不仅指阻碍女主人公实现文学梦的升大学压力,也指来自于父母及社会舆论的横亘于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阻力。
关键词:窗外 窗子 意象 琼瑶
台湾女作家琼瑶于20世纪60年代因第一部自传体小说《窗外》的发表在文坛崭露头角。此后,琼瑶出版四十余部作品,且大多数被改编成电影或电视剧,受到读者和观众的青睐。20世纪80年代初,琼瑶作品进入中国内地,很快便在全国掀起了“琼瑶热”。人们对琼瑶作品的评论可谓是褒贬不一,她的作品“既是阅读热点,也是争论热点”{1}。而在所有作品中,琼瑶的成名作《窗外》更引人关注,不仅因为其故事的凄美、语言的精彩,更因其意象恰当好处的运用所反映出的作者对人生的深刻思考。
《窗外》是“一部具有浓厚自传色彩的作品。主人公江雁容是典型的‘琼瑶少女,聪慧、敏感,忧伤”{2}。在这部小说中,作家描写了女主人公江雁容从少年到青年时期的一段人生经历,其中主要包括早年与老师康南无果而终的师生恋,后来与丈夫李立维的不幸婚姻以及最后离家找寻老师的不了了之。故事以女主人公见到老师,但对方却潦倒得一败涂地,认不出自己,她茫然离开而终。在整部小说中,作者成功运用意象这一艺术手法为整个作品增色不少。“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3}具体而言,《窗外》主要涉及两个意象,一是“窗外”,二是“窗子”,它们彼此独立,又互有联系。
一、窗外意象的解读
在这部小说中,关于窗外情景的描述出现多次。作者的描述视角是不同的,有时是从女人公的视角,有时是从男主人公康南的视角,有时是二者的视角兼而有之,但大多数时间都是从女人公的视角进行描述的。在女主人公的眼里,窗外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一)窗外——江雁容梦想中的美好世界
小说的开篇便以九月的一个早晨女主人公上学路上的遐想引出“窗外”的寓意。作者写道:“她一边走着,一边望着街道的两旁,当她看到楼房上的窗子时,她想到:‘有房子就有窗子,有窗子就有人,人生活在窗子里面,可是窗外的世界比窗子里美丽。”其时,江雁容刚开始读高三,面临巨大的升学压力。在她看来,窗外的世界是美好的,无须面对繁重的学业,无须终日听母亲嘴里“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的唠叨。与康南相爱后,窗外的世界在她看来更加美好,因为窗外的世界里有她干净整洁、风度潇洒、才华旷世、温柔体贴、心思细腻的康南,有她和康南忠贞不渝的爱情,有不为他人阻挠,与康南自由相爱,共听虫鸣竹籁,共看“月影揉碎花影”的相守。但是,窗外的美好世界毕竟只是一个幻影罢了,是不真实的。对此,人生阅历不多的江雁容是没有认识的。康南却不同,他已步入中年,历经战争的逃亡,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人世的辛酸与悲苦他已尝得太多,所以,他能一眼就看透这个“窗外”世界的不真实。
大专联考之后,江雁容去看望康南,两个人之间有一大段关于窗外的谈话。江告诉康,自己小时候就搬一张椅子放在窗口,注视着窗外,一坐好几个小时。康南问她想什么,她说:“想许许多多东西,想窗外多可爱,希望自己变成一只小鸟,飞到窗子外面去。”从中不难看出,从小她便对窗外的世界充满了遐想。在她看来,“窗子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辽阔”,“一切‘人和人的‘事都属于窗子里的,窗外只有美好和自然,在窗外的世界里,是没有忧愁,没有烦恼的”。但在康南看来,她的“窗外”是不真实的,所以,康南说道:“你所谓的‘窗外,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境界,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的确,无论窗外的世界多么美好,都只不过是江雁容的梦想而已。母亲在知晓她与康南的爱情后,软硬兼施地阻止,并千方百计地为她另寻佳婿。最终在一个名叫李立维的年轻人的狂热追求及母亲的安排下,她嫁给了他。这时,她与康南共度人生的梦想是彻底破灭了。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心目中仍旧保存着康南的美好形象。而且康南的各种美好在每次她与丈夫争吵之后变得更加美好,康南的形象也变得更为高大而伟岸。于是在无数次争吵之后,江雁容终于鼓足勇气提出了离婚,收拾好行李去找寻康南。可是她面前有着“康南”名字的男人却再也不是昔日里的“康南”,他头发花白,背脊佝偻,步履蹒跚,面貌枯瘦。她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她在心里惊呼,她的康南在哪里,难道真的如烟如云,如梦如影吗?事实上,她所看到的就是真实,令人可怕的真实。而此生的此次相见,使她痛哭、痛苦不已。她发现,在分别长达五年之后,她再也找不回昔日的康南,再也找不到她梦中的康南。至此,她的“窗外”世界彻底被击碎,彻底坍塌,她的梦想彻底破灭。于是,她提着行李离开,心里“茫然”不知去往何处。这是琼瑶在小说中对江雁容最后结局的安排,从中可以看出,琼瑶本人对梦想全面而客观的看法。她的看法中有与小说中康南共同的一面,即梦想是不真实的、虚幻的、虚无缥缈的;另一方面,琼瑶也肯定了梦想在人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价值:梦想是人们前进的方向,是人们前进的动力,是生命中绚烂而美丽的烟火,点亮我们单调的生活,一旦梦想破灭,生命便黯然失色,只剩下茫然,不知人归何处。
(二)窗外——康南自由性格的写照
康南是江雁容所在女子中学高三的国文老师。作为教师,他是成功的,他教书教得好,深受学生的爱戴和尊敬。他第一次给江雁容班的学生上课,在距离上课还差五分钟时他就已经站在教室门外的走廊上了。显然,他是一个相当敬业的人,工作非常认真。“他倚窗而立,静静地望着窗外的白云青天,手中拿着一支烟,不住地对窗外吐着烟圈,然后凝视着烟雾在微风中扩散。”从这段描述中可以看出,他在欣赏窗外的景色,窗外是什么?是白云和青天,白云是自由的,它可以在天上不受任何限制地飘来飘去。康南本身就是一个不受拘束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为人处事,“做他自己,按他的兴趣讲书,按他的怪脾气对待学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比如,他得罪同事们,成了同事们的眼中钉,他会说:“管他呢,我做我自己!”所以,窗外自由自在的世界正是他不受束缚、按自己意愿处世的自由性格的写照。但是,康南忽略了,人毕竟是社会中的人,会受到各种社会规约的限制,人是无法做到完全按照自己意愿行事的。一个人若是对周围的一切不加理睬,一味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事,不顾社会舆论,以一己之力与社会的反对力量对抗,最终会发现自己的力量是何等微小,会多么轻而易举地被打败。康南便是如此。当他与江雁容萌生爱情之后,由于二人年龄之间的差距遭到江母的强烈反对,同时他们的“不伦之爱”也受到学生的谴责和学校的不容,他成了一个没有师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他依然坚持真爱,绝不放弃,最后被台北教育厅革职而去了乡下的一所普通学校任教,失去了优越的工作和学生的尊敬。康南最终成为自己自由性格的受害者。
值得注意的是,康南曾经对江雁容的窗外世界做过深刻而智慧的评价,认为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是不可实现的。康南无疑是一个智者,富于洞察力,能通过事物的表面透析到事物的本质,只是当他深陷与江雁容的爱情时,明知他们的爱情是没有前途的,犹如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窗外”世界,却要奋不顾身地去以“身”试之。当然,他也曾试图远离江雁容,告诉雁容不要再来他的房间;在江母的威逼下,他也曾试图放弃他们的爱情,答应对方不再和雁容来往。但是爱情的力量过于强大,当江雁容一旦出现在他的面前,先前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和她在一起。即使在离开台北前最后一次见到江雁容时,他仍旧告诉雁容,他会耐心地等待她满二十周岁的那天,在台南火车站等她,与她共谱爱情的乐章。
我们感叹,也许正是康南在爱情面前不顾一切的自由性格造就了他的人生悲剧,但是追求爱情本身并没有错。一个文明社会的进步性在很大程度上应该表现在给予人们充分的自由去追求自己的喜好,追求自己的梦想。只要这种追求不危及他人的利益,那么都应该是被允许或者许可的,当事人的选择应该受到他人的尊重。只是囿于《窗外》故事所发生的特定时代,封建社会的一些残余思想仍大力盛行,个人在爱情的选择上要受制于父母之命,个人无权对自己的人生做出安排,所以康南尽管有着不受约束的自由性格,仍无法战胜这种强大的封建阻力。而康南这一人物的塑造,在某种程度上是作者的一种希冀,希望有一个自由而没有羁绊的社会,让人们的个性能够得到张扬,自由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爱情和幸福。
二、“窗子”意象的解读
窗外的存在是因为窗子的存在,若是没有窗子,也就无所谓窗外。窗子是房屋的一个组成部分,起到与外界联系的作用,打开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和世界。但是,窗子也是一道屏障,将屋内和屋外两个世界隔绝开来,因此在《圣经》中窗子是障碍物的象征,与门具有同样的象征意义{4}。“窗子”是一种无生命的客观事物,但与石头、沙子、河流等其他无生命的事物不同,后者属于自然界存在的事物,因为它们的出现与自然界中的各种自然现象有关,是自然界的产物。“窗子”则属于人类社会的事物,它的出现是人类社会发展至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人为建造的,打上了人的烙印。就此意义而言,在小说《窗外》中,“窗子”作为一种意象,实质上代表的是一种人为的阻力,阻挠“窗外”世界的实现。
在《窗外》中,“窗子”作为一种阻碍物或阻力的象征,在故事发展的不同阶段所具体代表的事物不同。首先,在故事的开始,“窗子”是来自考大学的压力,阻碍女主人公江雁容去追逐自己热爱文学的喜好。女主人公正上高三,学业繁重,常常要熬夜到很晚。尽管这样,还要忍受母亲时不时在耳边“考不上大学不要来见我”的唠叨。主人公厌倦这样的生活,她觉得窗外的世界是自由自在的,但为了考上大学,为了不辜负母亲的期望,为了满足母亲与他人子女攀比的虚荣心理,为了做一个听话、讨母亲欢喜的女儿,不得不忍受坐在屋内学习的生活,不得不将自己喜爱的文学书籍束之高阁,任凭上面沾满灰尘也没有时间去收拾。
在此后的故事中,当江雁容与康南相爱后,“窗子”除了代表升学压力外,也代表反对二人爱情的各种阻挠势力,如江雁容的同班同学和学校,他们对江雁容和康南严加指责,认为二人人品低下,行为有伤风化。而在各种阻挠势力当中,尤以江母的阻挠最为坚决。在发现江雁容与康南的恋情后,母亲使尽手段阻挠二人的结合。她先在女儿因为高考落榜、爱情无望自杀未遂后,以温情脉脉获得女儿的信赖,使女儿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自己与康南的爱情史,然后又以康南“懦弱”“自私”“玩弄感情”等借口挑衅康南,诱使对方写了一封对江雁容的求婚信,借此作为康南引诱未成年少女的证据向公安部门举报。在女儿执意要嫁康南的决心下,她一方面以女儿不满二十周岁未到结婚年龄为由,使用拖延计答应女儿的要求,一方面在家中办起了“青年俱乐部”,广邀青年人来聚会以分散江雁容对康南的感情。这时,因为康南与江雁容的爱情弄得满城风雨,台北教育部门下了“逐客令”,迫使康南离开当地的学校。
母亲的计划最终实现。康南离开后,她成功地将女儿嫁给了一个名叫李立维的年轻人。故事发展至此,“窗子”在小说中便成为“婚姻”的象征,它像一个牢笼,将江雁容圈禁起来。从此以后,她做起了家庭主妇,收拾屋子,洗衣烧饭,等丈夫下班,承担着一个妻子对家的责任和义务。即使如此,偶尔一次与要好同性朋友的正常交往还是会遭到丈夫的怀疑,认为妻子外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丈夫的无端猜忌、无理取闹、暴躁易怒让江雁容忍无可忍。于是在与康南分别五年之后,她离家出走去寻找康南。她没有见到康南,却见到了替康南收拾房间的罗亚文,他是康南的同事兼学生。当她把自己想要和康南重新开始的想法告诉罗亚文后,对方直言不讳地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之间的阻力仍旧存在。这阻力像一扇“窗子”,把他们隔开,使他们无法靠近,无法结合,只能远远地望着,心里默默地想着对方。罗亚文说服了江雁容,她最终提着行李离开康南所在的学校,在暮色中告别了有着康南的乡下小镇。
窗子在人类社会的最初发展阶段是不存在的,窗子是人为制造的。这正如小说中故事发展的不同阶段窗子所代表的不同的人为阻力。尽管这种人为阻力来源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为当事人着想。无论是母亲早先每日在江雁容耳边有关考大学的唠叨,还是后来反对江雁容与康南来往的父母阻挠或他人干涉,这种人为的阻挠都以保护当事人自居,为了当事人的前途和幸福考虑,实不知却戕害了当事人,因为它束缚了当事人的自由,干涉了当事人自己对人生的选择和安排。小说中琼瑶借江雁容之口对这种人为阻力做了极为精彩的评价:“他们自以为在做好事,在救我,在帮助我,康南,你不觉得可笑吗?这是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我会被这些救我的人逼到毁灭的路上去。”幸福是什么,幸福与他人无关,与当事人的心理感受有关。正是借江雁容之口,琼瑶再次表达了自己对一个没有他人干涉、阻挠,人们可以自由生活,自由选择自己人生道路,自由恋爱的社会的渴望。
小说《窗外》成书于20世纪60年代。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以其优美、细腻的文笔为我们道出了一个美丽而凄凉的爱情故事。尽管书中“窗外”的世界无比美好,有江雁容的文学梦,更有她与康南的爱情梦,尽管康南有着不受束缚、我行我素的性格,有着不顾一切追求爱情的勇气和决心,但由于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有着人为的各种强大阻力,它们像一扇“窗子”将康南和江雁容这对相爱的人无情地分开,使那个美好的“窗外”世界无法实现,只能成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幻世界,存在于幻想之中。而正是通过“窗外”和“窗子”这两个意象,作者表达了自己对一个自由自在世界的向往,对一个没有羁绊,人们可以自由追求梦想的社会的希冀。
{1} 李建东:《金墉、琼瑶、三毛作品20世纪80、90年代流行大陆的反思》,《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第92页。
{2} 孔庆东:《街前街后尽琼瑶——论当代港台言情小说》,《学术界》2010年第1期,第120页。
{3} 高文:《〈淮海词〉月意象的三重性》,《求索》2012年第11期,第98页。
{4} 王:《〈呼啸山庄〉》中〈圣经〉故事的寓意探析》,《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第98页。
基金项目:本文获陕西省2013年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英语移就辞格的评价理论研究”(2013JK0333)及西北大学博士科研启动经费资助项目“系统功能语言学视角下的移就研究”(338050007)的资助
作 者:陈刚妮,博士,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系统功能语言学及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