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明
(浙江省社科院 国际阳明学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5)
阳明学在温州地区的传播与展开
钱 明
(浙江省社科院 国际阳明学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5)
王阳明本人未在温州讲过学,他的学生或崇信者项乔、王激、王叔杲等人曾接引过许多温州弟子,他的好友张璁在温州的影响力亦不可小视。温州地区阳明学的特点,一是温州籍阳明学者或者与阳明门人同朝为官,或者与阳明门人同时同地讲学,这些人大都是通过与阳明弟子亲密交往的经历,接受或部分接受了阳明学说,参与或部分参与了王门的讲学活动,并把王门的学术旨趣带回了家乡;二是温州籍阳明学者在接受阳明学的过程中,都不同程度地受过湛甘泉门人的影响,具有王湛合一的倾向;三是温州籍阳明学者大都具有实学文化的思想资源,所以在汲取阳明学的过程中,也有意无意地把心学与实学相整合,或者用实学来解构心学,使心学实学化;四是温州籍阳明学者身上还有文学化的倾向。如果说浙东阳明学者具有勤立宗旨的学术性格,浙西阳明学者具有谈说艺文的学术性格,那么以温州为代表的浙南阳明学者所体现出来的便是浙东学者与浙西文人的双重品格。
阳明学;浙南;温州;展开
温州地区思想文化的巅峰期出现在南宋。出生平阳的晚清著名思想家宋恕曰:“及南都临安,温为王畿,士多入太学,游公卿间,解额几半今之全浙,又出薛、郑、陈、叶诸大师,提倡实学,于是温之人文遂甲禹域。”[1]325元代以前,温州的人文传统主要由理学文化和实学文化所组成,其繁荣程度,可谓两浙之冠。到了元明时期,温州人文陷入颓势。明人王叔果曰:“吾温在宋时多贤达,其后无徵鲜有闻。”[2]319宋恕则称:“自元明都燕,取士法陋,温复荒僻,至皇朝(即清朝)荒益甚。”[1]325于是,温籍学者便有了复兴温州文化的愿望与诉求,而这种诉求又与明代中叶兴起于浙东地区的王学及清代末年兴起于江浙地区的经学有较为密切的联系。
晚清温籍学者孙希旦曾对温州儒学的发展作过如下总结:
盖吾乡儒术之兴,虽肇于东山、浮沚,而能卓然自成为永嘉之学,以鼎立于新安、东阳间,虽百世后不能强为轩轾者,必推之乾、熙诸儒。至叶文修、陈潜室师事朱子以传新安之学,元儒史伯睿实其绪余,以迄于明之黄文简淮、张吉士文选,而项参政乔、王副使叔果,当姚江方火之时,不能无杂于陆学,而永嘉先生之风微矣。[3]
在孙希旦看来,由薛季宣、叶适、陈傅良等“乾、熙诸儒”开创的“能卓然自成”的永嘉之学,自叶味道、陈埴师事朱熹并在温州地区传播朱子学后,经元入明,以迄黄淮、张文选,使朱子学成为温州区域文化的主流,到了明中后期的项乔、王叔果等人,因受阳明学的浸染,永嘉之学终趋式微。这种把朱子学、阳明学与温州地域文化完全对立起来的观点,其实并不符合温州儒学发展的实际。
包括温州地区在内的浙南的理学文化,可谓源于其悠久的程学传统。在面对朱子学时,这种文化上的优势地位便充分显露出来。据陈荣捷先生的《朱子门人》统计,以知名者而言,朱子门人有四五百之众,其中有籍贯可考者中,浙籍11州共有弟子80余人,而以温、台之浙南地区为最多(39位),金、衢、处之浙中地区次之(35位),宁、绍之浙东地区再次之(15位),严州之浙北地区又次之(7位),杭、嘉、湖之浙西地区则最少,仅有5人*①参见陈荣捷:《朱子门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按:黄榦在谈及朱熹去世后各地朱门之境况时,浙江地区也只举了浙南的叶味道、潘时举和浙西的黄士毅三人:“向来从学之士,今凋零殆尽,闽中则潘谦之,杨志仁。林正卿、林子武、李守约、李公晦,江西则甘吉父、胡伯量、蔡元思,浙中则叶味道、潘子善(时举,天台人)、黄子洪(士毅,自莆田徙居姑苏),大约不过此数人而已。”(《勉斋集》卷十四《复李贯之兵部》,元延祐二年刻本)这大体上能够反映浙江朱学发展的大势。据此笔者认为,所谓“温州是缺乏道学传统的地区”(见陈安金、王宇:《永嘉学派与温州区域文化掘起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56页)的判断,值得商榷。。浙江朱学之盛,与朱熹的福建闽县门人黄榦的努力密不可分。黄百家说:
黄勉斋榦得朱子之正统,其门人一传于金华何北山基,以递传于王鲁斋柏、金仁山履祥、许白云谦,又于江右传饶双峰鲁,其后遂有吴草庐澄,上接朱子之经学,可谓盛矣。[4]313
黄榦尝任职台州、永嘉,朱熹去世后,他继续接引温州弟子,为温州培养了诸多朱子学者,从而确立了程朱理学在温州地区的主导地位。
温州的实学文化,则源于由程学转化而来的经世事功传统,永嘉学派是其突出代表。黄百家还说:
永嘉之学,薛、郑俱出自程子。是时陈同甫亮又崛兴于永康,无所承接。然其为学,俱以读书经济为事,嗤黜空疏随人牙后谈性命者,以为灰埃。亦遂为世所忌,以为此近于功利,俱目之为浙学。[4]215
所以朱熹在教育温州弟子时,特别重视克治他们所沾染的永嘉地区文化的不良习气*②如“含糊之病”、“科举时文之习”、“缴绕峡细之病”等(详见《永嘉学派与温州区域文化掘起研究》,第257—260页)。。
然而,明代永嘉学者王叔杲却不无自豪地说:
东瓯*③东瓯又称瓯越,东周到秦汉之时主要分布在浙南的温州、丽水以及台州与福建毗邻的部分地区,是南方百越民族中的一支。西汉初,因助汉灭秦有功,在孝惠三年(公元前192年)被“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史记·东越列传》)。环山带海,灵秀磅礴,毓为人文,高贤大良,后先彪炳。而性理之学,倡自赵宋诸儒哲,盖渊源濂洛,羽翼关闽。[5]235
温州的实学文化,便是其“渊源濂洛,羽翼关闽”的重要坐标,而突出表现形式就是重义而不轻利、义利并重、藏否人物以事功为标准。是故元人所撰的《温州路重建庙学记》曾批评瓯越学风“未免以逐末忘本、事外忘内坏之”[6]11594。明代永嘉硕儒项乔则出于完整阐释义利关系之立场而矫正道:
予谓温俗以利视官久矣,况上以利求之,下以利应之,孰甘折阅而知向义者?予复何言哉!……义者,利之和也。义之所安,即利之所在。人知以利为利,不知以义为利,未有能义利其身者也。[7]82
这显然是对南宋永嘉学派与朱子学派间所进行的义利之辩的概括与深化。
在整个中晚明,温州阳明学者(或者称“准阳明学者”)以功利为评判标准的做法,其实不乏其人。如王叔杲对伍文定协助王阳明平叛的功绩便评价甚高,认为“王守仁之功非伍无以成其始,孙、许之节,非伍无以成其终。三臣之后,既加优叙,文定之裔,岂可不录”?对伍文定的功绩得不到公正对待,深表不满。在重视事功的目标诉求下,温州阳明学者还积极参与了戚继光等人的抗倭斗争,尤其是本文所要重点考量的永嘉英桥王氏家族。与越中阳明学大家一般热衷于讲学传道不同,温州阳明学者大都直接或者间接地参与过抗倭斗争,而且与抗倭名将及相关军政人员关系密切。从王世贞撰写的《旸谷王公祖生祠记》、《送大参永嘉旸谷王公改任叙》等文章中所彰显的王叔杲的抗倭事迹中,就能体会到与以讲学传道显于世的越中阳明学者的不同之处,温州阳明学者自始至终对王门中的空虚之风予以尖锐批评,应该说与这种文化土壤有莫大之关系。
宋恕说过:“宋室南渡,瓯学始盛。陈、叶诸子,心期王佐,纯于永康,实于新安。……闽党横行,百家畔降,而瓯学亦绝矣。”[1]238其中以重视外王、强调义利合一的永嘉学比朱子学“实”,比陈亮的永康学“纯”,是正确的,但认为瓯学绝于闽党,则说得不完全对。因为即使经过朱子学改造后的温州人文传统中,仍保留了大量实学文化的基因,以至温州学者在面对盛于大江南北的阳明学时,仍能保持自己的学术个性,使阳明学在与温州地域文化相遇后出现了向经世事功学回归的动向。有学者将这种学术倾向称为“治心经世之学”。宋恕在1883年撰写的《重建会文书院·序》中有“礼帅承父师训,颇有慕于古人治心经世之学,欲作汉诸葛武亱、明王新建而才远不逮志”[1]171之语,说明温州在清末即有“治心经世之学”的说法。近年来又有不少学者开始探讨治心之学与经世之学的关系及其结合与演变的形态*①参见杨际开:《舜水精神与马一浮》,2010年11月台湾大学“朱舜水与东亚文明发展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这种研究的目的,就是想把浙江的学术发展视作一个有内在联系、彼此互补的整体。事实上,要揭示明代浙东地区王阳明心学的特质,就要涉及宋代浙中南地区的陈亮和叶适;要考量清初浙东地区黄宗羲的政治哲学,亦必涉及陈亮、叶适和王阳明的政治思想和事功学说。从宋代陈亮、叶适的经世之学,到明代王阳明的治心之学,再到清初黄宗羲的“治心经世之学”,是一个充满地域文化背景和宋明思想转换的演化过程。而黄宗羲的“治心经世之学”,则可以说是包括温州地区在内的两浙地区阳明后学将心学实学化的必然结果。
需要指出的是,阳明学进入温州区域后所碰到的特殊困难,一方面是由于温州有悠久的理学文化和实学文化传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温州地区有独特的科举之盛名。所谓“东嘉学校士,自昔文风,为两浙最”[6]11594,便是对两宋时期温州科举之盛况的真切描述。南宋以后,朱子学在逐渐上升为主流思想的同时,其语录、集注也成了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科场完全被朱子“议论”所统治,而阳明学却始终游离于朝政与乡政之间,未进入科场,更不为官学所接纳。故此,科举发达、官学繁盛的温州地区,自然会从功利的立场出发,亲近朱子学而疏远阳明学。
除了文化土壤,影响温州地域文化的还有地理环境。“钱塘以南,名峦隩薮无虑百数,而永嘉为最著”[5]452。创生于越中的阳明学在向浙南的传播过程中,即受制于崇山峻岭的重重阻隔,而全然不同于水陆驿站皆通、传道路径主要通过水路进行的浙江其他地区。从这一意义上说,浙南与浙东两地的学术交流要大大困难于拥有陆海两个通道的浙南与闽地之间的学术交流。而随着学术中心的转移,两宋时期受益于特殊历史原因而得以繁荣的温州学术,到了明代,虽有状元宫谕周旋、榜眼尚书王瓒、首辅张璁等政治人物先后登场,但学术明星则要明显少于两宋时期,这就使南宋开始的浙江学术中心的东移在明代中叶有了进一步加速的趋势。温岭学者洪启睿曾以温州瑞安为例,揭示了由宋到明的盛衰过程:“该(盖)瑞安故有学,大儒名卿由学而起者,彬彬相望,自宋称小邹鲁,迄我国初尤盛。嘉靖以来,人材科目日渐衰替而弗振。”王叔杲的学生周子恭也以书院教育为例,指出了宋元时期曾被称为“小邹鲁”的东瓯地区,到明代则出现了书院倾颓、科目不振的窘境。[5]466-474而这种学术中心的转移,无疑是与以南京为中心的明代经济文化圈的辐射作用、地处浙南一隅的温州地区被严重边缘化以及明初以来温州地区海盗频仍、民不安生的社会状况密切相关的。
正是在这样的地域文化和自然环境下,经济文化中心向四周辐射的递减效应,在地处相对偏远的浙南山区,遂被明显放大了,从而使曾经繁荣的温州文化出现了被逐渐边缘化的趋势。故此可以说,创生于越中的阳明学说,在向周边地区扩散的过程中,在温州地区遇到的阻碍和挫折,是要大大超过其他地区的。
据洪振宁统计,徐象梅的《两浙名贤录》共为230名温州籍(含寓居温州)人士立传。[8]359然笔者查阅了《两浙名贤录》中的“儒硕”“理学”“文苑”共七卷,发现温州籍人士被立传的宋代与明代有很大差距,即宋代有儒硕5人(共91人)、理学25人(共79人)、文苑14人(共84人),元代有儒硕4人(共37人)、理学1人(共12人)、文苑2人(共43人),明代有儒硕1人(共104人)、理学1人(即项乔,共24人)、文苑无人(共112人)。这说明,温州在宋代所取得的学术繁荣,到了明代已基本衰竭。正因为此,黄宗羲的《明儒学案》未见为温州籍学人立传,只在薛侃传中提到过项乔。至于曾到温州为官的外籍人士,则也只有在《诸儒学案》中提到的潘士藻(字去华,号雪松,婺源人,万历癸未进士,司理温州)、郝敬(字仲舆,号楚望,京山人,万历己丑进士,知缙云县,调永嘉)和《甘泉学案》中提到的洪垣(字峻之,号觉山,婺源人,嘉靖壬辰进士,以永康知县入为御史,转温州知府)三人。这恐怕不能说是黄宗羲对温州学术的轻视,而是有明一代温州地区低迷的学术状况之反映。温州地区在宋明两代所呈现出的这种学术上的量化差异(且不说质的差异),对于我们考量阳明学在温州地区的传播,既增加了难度,也提出了挑战。
王阳明讲学两浙,曾以浙东的宁绍地区为中心,然后扩展至浙中的金华、衢州以及浙西的杭州、嘉兴等地,唯有阳明足迹从未到过的地处瓯越文化中心的温州及其周边的台州、处州等地,不仅影响力相对微弱,而且真正称得上阳明学者的人也很少,这与浙江其他区域形成了鲜明对照。而阳明的门人后学在两浙的讲学状况,亦大致如此,所不同的只是作为王阳明路径之地的杭州、湖州、严州等地,到了明代后期,也成了其门人后学讲学的重要区域,同时台州、处州,也被纳入到王门的讲学范围内。
然而,与同样属于王门讲学区域的江苏泰州、广东潮州等地不同,距离王学中心地带不远的温州地区的王学势力,反而要大大弱于泰州和潮州。这是因为,泰州受到了王门南都讲学的辐射,潮州受到了阳明赣南讲学的影响,而温州则由于地缘文化环境的影响和自然条件的阻隔,使阳明学的传播明显受挫。毫无疑问,受理学文化影响较深及其经世事功学传统,乃是温州地区在阳明学传播过程中表现欠佳、应者寥寥的主因。换言之,阳明学在温州地区影响较弱,除了阳明本人及其门人后学讲学不力外,地缘学术环境的制约可能是其中更主要的原因,一如阳明学在新安(今徽州)地区所遇到的曲折与挫折。[9]
尽管在王阳明的心目中,“温、浙人之所鄙也”,恐怕亦成为其偏见之一,但事实上他还是有将自认为圣学的良知学传播到浙南地区的强烈愿望,这从其多次赴浙南周边地区讲学以培养弟子的举措中即可窥见一斑。众所周知,在正德、嘉靖年间,阳明奉命去江西、两广诸地,都会趁便在路经之地授徒讲学,《年谱》中就有他在浙江桐庐、建德、龙游、常山、衢州等地讲学的记录。浙北、浙中地区学术水平的提升及王学信徒的涌现,即与阳明的沿途讲学密不可分。然而遗憾的是,阳明在这些地方的讲学活动,并没有形成广泛的辐射效应,从而吸引邻近的温州、新安人士前来听讲,这亦与泰州、潮州等地人士争先恐后地赶赴南中、赣州从学于阳明的情形大相径庭。
如同阳明学曾从浙西、皖南、赣北多个方向朝新安地区渗透一样,阳明学在从浙中、浙东向浙南渗透的同时,还有从闽东向浙南渗透的可能。
正德三年(1508年),王阳明在贬谪贵州龙场前,为躲避刘瑾手下人的追杀,曾经过了一段假装自杀、跳入钱塘江、漂流至舟山、再进入福建的惊险历程,时间大概有几个月。有关王阳明入福建的经历,笔记野史中多有记录。如明陈全之撰《蓬窗日录》记云:
伯安(王阳明字)初入水即得覆舟负之,不能沉,漂凡七昼夜,所见皆如梦中。伯安惊慌莫知所之,舟偶及岸,见一老人率四卒来,云:“汝何致此狼狈?吾当为汝解缚。”登岸,伯安拜谢,因问老人曰:“此当何处?”老人曰:“福建界也。”伯安告曰:“愿公护某至彼。”老人曰:“此去福建尚远,不能猝达,当送君往广信。”乃命四卒共往舁之,去如飞,不半日已抵广信矣。……人谓伯安志慕神仙,故堕此福地也。……又云:王水部伯安,正德间言事谪闽中,过溪覆舟几厄,时有渔人泛溪中,拯之上山。方徘徊间,适遇一道者,自称旧识,邀至中和堂主人处盘桓数日。主人乃仙翁也,临行作诗送之云:“十五年前始识荆,此来消息最先闻。君将性命轻毫发,谁把纲常重一分。寰海已知夸令德,皇天终不丧斯文。武夷山下经行处,好对清樽醉夕曛”*①《顾静点校:《蓬窗日录》卷八,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414—415页。顾静按:“据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二七‘史乘考误八’,此条‘今转迁为大鸿胪云’以上袭自沈周《客坐新闻》,然清抄本《客坐新闻》中无此条。此条末段‘王水部伯安’以下则袭自朱承爵《存余堂诗话》。”笔者按:清褚人获《坚瓠六集》卷之四《阳明遇仙》(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影印民国十五年柏香书屋校印本)亦有与此条内容相似之记载。。
然而王阳明当时并未在闽地授徒讲学,只是与道士、隐者有过密切接触,后来他也没有在闽地有意识、有目的地直接授徒讲学过,有史料记载的王阳明在闽地讲学,只有正德十二年(1517年)其利用“剿匪”的间隙,在闽西南汀、漳地区的兴学设教之举。
故此可以说,阳明学最早传入闽地的最大可能性是阳明本人于正德十二年“去巡抚江西南安、赣州,福建汀州、漳州,广东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广郴州”[10]328期间*②按:这八府一州在明代皆属南赣巡抚管辖,南赣巡抚治所则在赣州。,通过军旅讲学的方式,把自己的学说和门风传播到了闽西南的汀、漳及其周边地区。当时阳明曾“识得”汀州知府唐淳,且给予唐以较高评价[10]565,两人所建立的信任关系,无疑会给阳明闽地讲学提供较大的便利。
温州地区虽比邻闽地,闽中王学不可能不对其产生外延性影响,但闽中王门毕竟属于王门中最薄弱的一支,与强大的闽中朱学相比,其在闽中的影响力几乎可忽略不计,更遑论对它的周边区域产生辐射效应。[11]因此可以说,阳明学从闽东进入温州的可能性也相当小,这就使温州地区仿佛成了阳明学传播的一个“死角”。
然而,思想学说的传播和影响是很难用几何线条来清晰描述的。尽管有以上所说的这些现象存在,但明中叶以后,盛行于江南各地的阳明学说,其时尚之风还是通过各种渠道吹进了山海之角的温州地区,并与当地的文化土壤搅拌后,形成了颇具特色的温州阳明学流脉,出现了不同于浙东阳明学的倾向。不过阳明学在温州地区的传播(实质为渗透)有四个背景资料,需先解明:
第一,由于王阳明没有直接在温州地区讲过学,该地区几乎找不到他的入室弟子,私淑弟子也极少,有一定影响的不过是为数不多的仰慕倾心他的文人学士。这些文人学士或者与阳明弟子一起讲学,或者与阳明门人同朝为官,并且都是通过与阳明弟子们的亲密交往,才接受或部分接受阳明学说的。他们不仅参与了王门的讲学活动,而且把阳明学说带回家乡,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传播阳明学的作用。不过若与靠近浙东的台州地区相比较,地处偏远的温州地区当时只能说出现了一些准阳明学者,而台州地区则有像黄绾、范引年这样较为正宗的阳明道友、弟子存在*①关于阳明学在台州地区的传播力度,还可举出金贲亨为例释之。金贲亨,字汝白,临海人,初冒高姓,正德甲戌(九年)进士题名碑之高贲亨,即其人也。官至江西提学副使。撰有《台学源流》七卷:“是书叙述台州先儒,自宋徐中行迄明方孝孺、陈选,凡三十八人,各为之传。其疑而莫考者又有十五人,各以时代类附姓名于传末。其传虽多采《晦菴文集》、《伊洛渊源录》诸书,然贲亨当明中叶,正心学盛行之时,故其说调停于朱、陆之间。谓朱子后来颇悔向来太涉支离,又谓朱子与象山先异后同云云,皆姚江晚年定论之说也。”(《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551页)。故而可以说,阳明学在温州地区的传播在整个浙中王门中是最为薄弱的。除此之外,阳明的弟子门友访学游历温州,也在一定程度上对阳明学说传播于温州地区产生了一定作用。比如阳明门人后学黄绾、薛应旂、郑善夫、焦竑、汤显祖、陶望龄,友人顾璘、汪循*②按:汪循《仁峰文集?外集》附有瑞安知县高宾《悦亲楼诗序》和《题悦亲楼》诗,记汪循接父母居住永嘉之事(参见洪振宁:《温州文化编年纪事》,第276页)。,以及王士性、徐霞客、高攀龙、王思任名流大家,都曾游历过温州。尤其是嘉靖十八年(1539年),黄绾在朱谏等人陪同下游历雁荡山,撰有《望雁山》《雁山呈诸同游》《雁山有感》《石门次韵》《雁荡篇和许松皋韵》《游雁山记》《游散水岩记》《游石佛记》等诗文,《雁山志》对此有详细记载。[8]295
第二,温州地区的阳明学者大都与王(阳明)、湛(若水,号甘泉,广东增城人)合一论者有较为密切的关系。比如王、湛同门弟子洪垣曾在嘉靖二十年(1541年)担任温州知府,并被王叔杲称为“我师”*③王叔杲《奉洪觉山先生》云:“杲于抚台及冯按察处,数道老师硕德宿望,虽鄙言不足为重,而一念微诚,不能自已也。……庶不负我师畴昔之教,岂敢以脱屣世途为高哉!”(《王叔杲集》,第288页),对温州地区的学术发展有一定影响;而甘泉弟子吕怀等人的学说,亦颇受温籍人士的赞赏。[5]253-288又比如:主张会归王、湛的刘宗周的老师许孚远,由于有领导抗倭的经历,故而颇受温籍人士的推崇,王叔杲尝鼓励“蔽邑二生欲受业门下”,而他自己则尤“恨无缘一晤,以祛我鄙吝……安得真切如吾敬庵者一提撕之也”[5]253,对许孚远可谓崇敬备至。而湛学的一个最显著特征,就是在继承岭南白沙心学的同时,对闽中朱子学的包容和汲取,这就使得温州阳明学者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有会归王湛、和同朱王的思想取向。
第三,温州阳明学者与吴中文人的交往相当密切,尤其是吴中文人来温为官或温籍士人官居吴中,这种频繁的双向往来之案例可举出多例,这对两地的互动与交流,其意义非同一般。如文林,字宗儒,苏州人,成化八年(1472年)进士,出任永嘉知县,升太仆丞;弘治十一年(1498年)任温州知府,子文征明亦随其同来,次年文林卒于任上。[8]274文征明(1470年~1559年),初名壁,一字征仲,号衡山,比王阳明大两岁,与沈周、唐寅、仇英合称“吴门四杰”,又与唐寅、祝枝山、徐祯卿并称“江南四大才子”,是继沈周之后的吴门画派之领袖。他们父子二人在温州的经历,对当地文坛会有怎样的影响,值得关注。万历年间,王叔皋在三吴地区为官多年[5]435,“例得殊擢”[5]443,他对吴中文人(如唐顺之、王世贞、茅坤、沈懋孝等)有很高的评价。不过在温州士人眼里,吴中区域似为重文学轻学术之地,如王叔杲说:“海虞(属常熟)为先贤子游之乡,而士友独不好论学,弟方为簿书汨没,而复苦于孤陋,恐终成堕落,于盘错中亦稍觉得力。”[5]253抑或受此风之影响,明代温州地区亦有重文学轻学术的趣向。文征明与王阳明可谓分别是明中叶以后江南才子文化与心性文化之代表,两人的文化理念虽然都对温州地域文化产生过影响,但前者的影响力无疑要大于后者,这也是阳明学在温州地区显得相对沉寂的原因之一。
第四,温州阳明学者的从学交游对象主要是修正派(或称“右派”)阳明学者。从《项乔集》《王叔杲集》《王叔果集》等文献中可以看出,在阳明后学中,温州学者与属于修正派的阳明学者书信诗赋往来最多,评价也最高。如王叔杲酷评胡直是“海内山斗”,“诚所谓以道德世其家者”,是故“以未由侍教为憾”;声称“每见海内同志之士,所以仰属翁者,又不啻如舍兄所云也……天靳良缘,竟阻攀造,然此心则靡日不向往”[5]271。其《与耿楚侗先生》亦称:“聆绪论,窃以私淑祛此鄙吝,受益良多矣。……恭维吾翁斯文山斗,我道正宗,振铎以来,遂使绝学复明,士习丕变,中外倾注方殷,而况于门下旧属,被德既久,受知最深,其为企慕,更当何如!迩来时事甚可痛心,杲每出翰教以示二三同志,未尝不叹服翁之言为至论。”[5]256由于修正派的阳明学者大都有不同程度的引朱入王的“修证”倾向,所以温州的阳明学者对朱子学和阳明学亦大都采取了会通、兼采、互补之立场,而且在立场上也要超出阳明学的其他传播区域。
至于温州阳明学者的思想特质,我以为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予以概括:
其一,温州阳明学者大都具有实学,即事功学的背景资源,所以在汲取阳明学的过程中,也有意无意地把心学与实学整合在一起,或者用实学来解构心学,使心学实学化;或者用心学来诠释实学,使实学与心学在伦理事功层面趋于同质化*①关于浙江心学与实学即事功学的关系,可参见王凤贤、滕复等人的相关论述。。宋恕在清末说过:“永嘉学者皆是叶水心一路。”明代温州学者,亦不例外。如正统十三年(公元1448年),处州府推官黎谅重新搜集编订叶适《水心先生文集》二十九卷,于景泰二年刻成;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温州同知林长蘩传刊刻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于温州;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谢廷杰在序刻《王文成公全书》三十八卷本的同时,又与陈烈一起序刻了《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二十卷本。[8]260-313刘基出生温州文成,在学术思想上明显着染了永嘉之学的传统,他与王阳明一起被后人尊为“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伟人。两人的著作,同时由浙江巡抚御史谢廷杰序刊,此事自然会在温州引起共振,从而为永嘉实学与阳明心学的互动创造更多的条件。而这种互动的趋向,在明代温州阳明学者复兴永嘉学的诉求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不过温州阳明学者的努力方向并不是要回归宋学,也不是要简单地接引明学,而主要是想从本土文化资源出发,以实现心学与实学的互动、互补。这种努力到了晚清,遂转变为经学与实学的并举,进而又使经学实学化。王叔果曾教诲其子说:“学要先识本体而以不欺为主,以伦理为先,以躬行为实,若高谈以资口耳,不愿尔辈务此名也。”[2]278就反映了这种心学与实学的结合轨迹或心学被实学化的思想动向。而叔果与同里的叶适后裔关系甚密,如其评价叶雪坡:“邃于经学,旁通百家,究极精微,而归于实际”[2]228。又撰《寿叶少山先生八十序》:“少山先生叶翁,乡之隐君子也。……叶翁蚤岁,砺名行,潜究坟典,师少师张文忠公,振誉士林。……予于翁为比邻,儿辈同思章君(叶少山之子)游,雅知其父子之贤。”[2]257-258基于永嘉事功学的立场,使他对阳明心学的“学政合一说”赞赏备至:“夫政与学非二事,儒者讲明理道而措诸躬行,其施于有政者,特绪余焉耳。故曰有真儒而后有善治。”[2]239
其二,温州阳明学者大都有亲身参加抗倭斗争的实际经验,并在实际斗争中研习兵法,体察民情,深入社会。温籍学者喜欢阳明学,可能还与王阳明的军事思想与实践有很大关系。当时抗倭名将大都与阳明学者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倭寇侵扰浙闽沿海,主要是在明代,“其寇温也,盖自太祖驭宇之初,下迄明社既屋以后,兵祸相连,垂三百年”[13]。从洪武二年到嘉靖三十一年,是倭寇开始泛滥的阶段,其活动区域主要在平阳、乐清沿海。嘉靖三十一年到四十一年是倭寇侵扰最严重的阶段,史称“嘉靖大倭寇”。在此阶段,倭寇从沿海深入内陆,主要是经平阳侵入瑞安,由乐清侵入温州郡城及周边地区。嘉靖四十二年后至万历四十五年,是倭寇被逐渐平复阶段。[14]这三个阶段,正好是温州阳明学者在朝野大显身手的时期。他们或者在朝中上疏抗倭,或者在地方积极领导或参与抗倭斗争。如永嘉英桥王氏家族的王沛、王德叔侄是因抗倭而壮烈牺牲;王叔果于嘉靖三十七年上疏请筑永昌堡,由王叔杲筹集资金,具体负责监造,次年落成,使一乡得到保障;叔杲又疏荐两广总督谭纶、总兵南塘,命戚继光议募练南兵数万以备倭寇,“凡廪饩岁给不赀,皆公(叔杲)从中调复,而边务以修”[5]504。
其三,温州阳明学者大都淡泊名利,有仙道之气象。这点除了与王阳明本人及其高足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外,还与温州地区的文化土壤以及张璁在政治上的失势所带给家乡士人的负面影响有一定关系。如果说在科场上必以朱子学为标准规范,那么归隐后,阳明学则能在心理上给归隐者以莫大抚慰和信心。温州素有道教传统,“永嘉之山,惟大罗最钜,磅礴数十里。其西麓为仙岩,《图经》所称天下第二十六福地,界永、瑞两地”[2]279。相传东晋著名道士葛洪曾到永嘉东蒙山、平阳昆阳东山炼丹;南朝著名道士、“山中宰相”陶弘景,曾先后隐居于永嘉大箬岩、青嶂山、陶山等地。而张璁在政治上从得势到失势的曲折经历,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温州籍政治精英的官场命运,因而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们的心理趣向*①按:党争是中国古代皇帝-贵族-官僚集团“三权分立”中互相倾轧平衡的必然现象,素有传统。张璁骤登贵显,即使本身无意树党,但大势所趋,“欲力破人臣私党,而己先为党魁”(《明史》卷一九六张璁传);必定援引心腹以抗衡敌对者,而请托求官者亦必趋炎附势,根株附丽,所以旅进旅退是很自然的现象。言官弹劾,通常亦本着由一人连坐群体,期以连根拔去的手段。故而张璁失势,殃及温州籍政治精英,实属必然。比如王激为避舅嫌,未进京时已怀履冰之虞,当其在吉水奉召入吏部,就对学生罗洪先说:“吾舅柄用,外间方且籍籍,吾可以身为口实乎?”于是欲引疾以明志,但无果。故项乔说:“其(王激)才行足以稳步天衢,而其时为舅氏张罗山在内阁,且先生体貌端庄,似负气岸,又疾恶过严,不相知厚者,类以其入铨曹、陟祭酒,似藉罗翁得之者。……独知先生有益于罗山,而功名才行,一时或反为罗山势位所蔽盖,是则可慨耳。”(《项乔集》,第115页)。英桥王氏家族与张璁是联姻关系,在该家族的主要代表王激等人的思想中,含有浓重的道教情怀。王激爱鶴,嗜好丹砂,“性嗜丹砂,嘉靖癸未举进士,每戏言欲求为句漏令”[15]。意谓希望像葛洪一样为了炼丹而求下放至句漏当县令。其在《忧胜录序》中对名实关系的讨论,也与老庄思想极为吻合。王叔果亦极为推崇老庄的“自然之妙”、“清净之道”和“忍者之术”,感叹学者对老子之书“茫然无所究心”*②参见王叔果:《读道德经》、《俭说》、《忍说》、《老子像赞》,《王叔果集》,第304—308、399页。的脆弱神经,尝自称:“蚤衰而多疾,辅以医药。久之,屏药物,日事静摄,端居怡养。时取《参同契》诸书,共族子用敬论而订焉。间语及调息,日夕试习之。宅神于内而遗照于外,庶几惺然觉也。”[2]296温州地区这种肥力十足的道教土壤,对阳明学的渗透,是比较适宜的。
其四,温州阳明学者在文学理念上,大都倾慕性灵说,与公安派、竞陵派的文学主张,有同质性。比如王叔果“所为诗若文,大要性灵发之,严于矩尺,绝无虚华荡肆之态,似代之争工于形似者”[2]452,其死后由王世贞撰写墓志铭。王叔杲之学亦以诗文见长,“词章足以晋储翰苑”[7]115,穆文熙称其“浙东名家,问学渊源,而为人沉毅有识,绝无浮夸态,盖卓然当代文儒也。……士子熙然向学,文艺等于东南”[5]436。是故兄弟俩皆与吴中文人关系甚笃,弟弟叔杲“尤笃意文学,每擒词藻染翰,力追作者。暇则延搢绅学士谈说艺文,进郡邑俊髦阐析经术。……以故吴之士民尊而爱之,惟恐一日去已也”[5]446。因此,如果说浙东阳明学者具有勤立宗旨的学术性格,浙西阳明学者具有崇向艺文的学术性格,那么温州阳明学者身上所体现出来的便是浙东学者与浙西文人的双重品格。
当然,永嘉学派的发展流脉一直延续明代甚至清末,这只是个笼统的说法,这是需要用实证材料来证实、逻辑分析来证明的课题。笔者以为,被侯一元称为“吾温士大夫最盛者”的永嘉英桥王氏的家族发展史及其主要成员的学术思想,可以作为永嘉学派在明代之流脉及其影响的案例来考量。
英桥在温州大罗山东麓,东南濒海,明代属永嘉县华盖乡,称英桥里,今属温州市龙湾区永昌镇。有明一代,英桥王氏人文鼎盛,科甲蝉联,中状元、榜眼、传胪各1人,进士13人,举人数十人。该族素以文学世家闻名于世,仅族人著述录于《温州·经籍志》者就有三十余种,王澈*③王澈(1473—1551),字子明,号东厓,正德八年(1513)举人,授礼部司务,累官福建布政使司左参议,赠朝议大夫。乡居二十年,为乡邻做了许多好事。嘉靖二十四年碰到大饥荒,他把粮食减价出售,并且施粥两个月,每天来吃粥的饥民有千余人。嘉靖十三年(1534)与项乔等主持兴筑永嘉县海堤沙城。其生平见侯一元《福建布政司参议王公墓志铭》、《参议东涯公传》、《光绪永嘉县志》卷十五等。、王激、王沛*④王沛(1485—1558),字子大,号仁山,不乐仕进,以行医为生。《明史》卷二九○《忠义传》将其附于侄子王德传之后。王沛尝悬金募壮士,忠义抗倭,“人始知兵,无不乐为先生用者矣”,后与王德一起战死。死后沛被追赠太仆寺丞,德被追赠太仆寺少卿。侯一麟《龙门集》卷十九《仁山王先生传》谓其“少即负高气,诸子百家略通大指。念两兄贵矣,遂弃儒生书。常引同志游泉石,兴寄所至,乃在绝尘。……人不谓其能经世务也。至壬子(嘉靖三十一年,1552),倭寇起,乃益知先生非常人”(蔡克骄点校:《龙门集·神器谱》,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版,第312—313页)。、王瓒*⑤王瓒(1462—1524),字思献,号瓯宾。少年时天性明颖,精力绝人,入县学后,钻研经史昼夜不辍,曾苦读于双岙书院和温城开元寺。弘治九年(1496)进士,殿试一甲榜眼,初授翰林院编修,十年(1497)奉旨修《大明会典》,司教内书堂。十五年(1502)应温州知府邓淮邀请,来温编纂弘治《温州府志》。十六年(1503)纂修《通鉴纂要》及《对类》等书。官至礼部左侍郎。嘉靖元年(1522)因支持张璁上疏议礼尊嘉靖皇帝朱厚熜生父兴献王为皇考,与大学士杨廷和不合,两疏乞休。王瓒生前对理学造诣尤深,被誉为“学冠一时”,“四海师模”。他胸怀坦荡,刚正不阿;器量宽宏,不计私怨。他两任国子祭酒,四典礼部会试,撰修国史,侍讲经筵,著作甚多,有《鸥滨摘稿》、《鸥滨文集录》。罗钦顺有诗《送王鸥滨赴北监便道归省》,诗见《整庵存稿》卷十八(参见洪振宁:《温州文化编年纪事》,第284页)、王叔果、王叔杲、王德、王光蕴、王光美等为其卓越代表。该族自宋代由黄岩迁徙永嘉华盖乡后,四传王毓,能诗文;三传王钲*⑥王钲(1450-1536),字九思,号溪桥,少年失怙,曾受到家族子弟的歧视凌辱,“伯叔同居者弗悯,间加陵辱”。后以贩盐为生,发迹后,热心地方公益,曾指引乡人王瑞疏于朝,首议修筑沙城。项乔为他写过《通政溪桥王公配享东瓯王庙碑记》,称其“性喜音乐,蓄歌僮,调演杂剧,贤愚贵贱皆乐得与相亲”;“与人无贵贱,为礼必均而甚周,赈贫济急亹亹无倦色而犹恤宗族”(《英桥王氏宗谱?封通政溪桥府君传》)。可知王钲是个厚道乐观有正义感的乡绅。后王钲以子澈、激累封中宪大夫、通政司左通政。妻张氏为张璁之姐,“性嗜淡薄,不厌荣利”,与钲“起居相宾敬,室无忤言”(《英桥王氏宗谱?张太恭人传》)。据《岐海琐谈》卷十三记载,张氏对幼年张璁抚爱备至,令与子澈、激同业,后“(张璁)卒以成器,入相世宗”。,生王澈、王激、王沛,王家数百年之辉煌即由王澈、王激所开创。英桥王氏对温州的文化教育事业贡献巨大,出了六位藏书家,即王廷和*①王廷和,生卒年不详,世居永嘉沙城,以清白承家,传为晋公佑之后。祖某,号“槐堂遗叟“,季父由荐为阴阳官,亦号“槐阴”,俱积善好施。廷和得家庭之训,好学善吟,亦扁其藏修之所曰“槐云书屋”,盖能不忘先世之遗风也。明章纶尝作赞诗云:“王氏居鹿城,来从晋公后,庭前植三槐,原是晋公手。栽培已多年,阴功一何厚。流衍至隐逸,槐堂号遗叟。乃生占候官,卜筮悟休咎。犹子者一人,家风能更守。余韵名槐云,书屋传有授。于焉任卷舒,古人以为友。所植槐蓊郁,延袤十馀亩。掩霭若屯云,繁阴遮星斗。屋藏万卷书,牙签万轴纽,对语有圣贤,何曾诵停口?时引诸子孙,同归在渊薮,朝耕还夜读,如苗不粮莠。所务在修行,仁义孝为首,学生更推忠,前勋乃悠久。”(《章恭毅公诗集》,民国二十四年永嘉黄氏铅印本),有“槐云书屋”,明代诤臣章纶称其“屋藏万卷书”;王澈藏书五千卷;王瓒藏书万卷于瓯滨郊墅;王光经*②王光经(1570—1627),字景济,初号雨玉,后改号黄石,永昌堡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会试得中,殿试二甲传胪。曾在礼部、南京刑部任职,后授朝议大夫、陕西布政司右参政、广东按察司副使。在职期间,多伸冤狱,被誉为“包公”。他崇尚恭俭,不喜靡华,死时竟宦囊如洗,孀妻孤子,四顾仿偟,其廉可见一斑。著有《黄石藏稿》、《献晋录》、《丙寅纪事》。藏书万卷;叔果、叔杲兄弟,“性嗜书,少从先大夫官部署,京师多书,稍稍购收之。越二十年,而王子守司马部京,市人故购书者间存,因持以售,复稍稍收之。比仲氏宦吴中,所见新编,必旁觅寄示,积之得数千卷。林居多暇,乃次其甲乙,藏之斋中”[2]300;叔果子光蕴、孙至言,则藏书太玉楼,世人誉其“缥缃琼笈三千轴”。除了藏书育人,王家还在当地办学兴教,营造了温州浓厚的耕读文化氛围,较著名者有正德年间王激在城东慈山开办的鹤山书院*③鹤山书院建立后,“公(王激)下帷聚徒,暇则抚松调鹤,若忘仕进者,学者称为鹤山先生”(《王叔果集》,第349—350页)。,嘉靖二十年(1541年)王澈等在县学文庙兴建的龙渠书院;嘉靖年间张璁在大罗山东麓所建的罗峰书院;万历年间王叔果、王叔杲在瑶溪半山缭碧园开辟的半山书院等。明代温州籍的一些精英人物,如内阁首辅张璁、著名思想家项乔等,皆与王家有联姻关系或师生关系。项乔《复王东涯少参》称:“乔自卒业于鹤山(王激)先生,得侍老先生(王澈)门下,至今已将四十年矣。”[7]433项、王不可分,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笔者更关注的,还是英桥王氏与阳明学的关系。据笔者所知,英桥王氏一族与阳明学的关系相当紧密,其中既有恪守阳明精神者(如王健,1502年~1550年,字伟纯,永嘉人,王瓒次子,会魁,历官南京光禄寺少卿,著有《鹤泉集》,有清同治十一年孙锵鸣校抄本,孙氏跋文曰:“至论学恪守姚江而不至溃决,《志》称为‘金玉君子’,非溢美也。”[8]292)又有倾心阳明学说者(如王勋,字景铭,号观复,英桥王氏十世。据江右王门硕学胡直《观复王君墓志铭》称:“永嘉故文献邦,宋时多以儒鸣,其在程朱之门可举也。嗣有兴者,吾姑未暇论,若观复王君之笃实励行,追踪往哲,似可以无愧焉。……十七八遂志圣人之学,独有得于孟氏之先立起大者,且谓本朝阳明王氏之推尊陆氏,诚有独契,其发明致良知云者,其本心之旨合,盖皆出于孟氏领者反身即得,无泛求支离之病,遂手辑《象山语录》,略明其非禅,而晦翁晚年不相二者。”[16]不过英桥王氏中与阳明学关系最为密切的应该是王激、王叔果、王叔杲叔侄三人。他们三人皆为英桥王氏的卓越代表,与阳明学者交往密切,可视为阳明的私淑弟子抑或阳明学的忠实信徒。
一是王激(1479年~1537年),字子扬,号鹤山,曾与其兄王澈、舅张璁从学李阶。正德二年(1507年)参加省试,以《春秋》考取第二名。后在县庠讲学,项乔、张纯都是他的学生。嘉靖二年(1523年),以《诗经》考取进士,授江西吉水知县,政绩卓著。项乔对此评价说:“其为政能锄强击暴,而吏畏民怀;能剸剧理繁,而风清弊绝;能笃好古道,而不妨时务;能修举废坠,而不蠧民财;能不避嫌疑,而无玷名节;能不急科督,而不缓国征;能不逞声色,而无情者不得尽其辞说。”[7]116王阳明的私淑弟子罗洪先为王激令吉水时场屋所取士[7]116,他对王激的评价是:“吉水自吾师王子扬作县后,其兴利除害至今无能及。县堂上有二联云:‘野花啼鸟冰霜外,白日青天笔砚前’;‘节用而爱人,正己以格物’;今尚在,即此已是好。”[7]568从对联可以看出,王激的政治理念是外示无为,内含刚强,近于道家。嘉靖七年(1528年),王激主持广东乡试,九年(1530年)任考功郎中,后历官南京通政司右通政、国子祭酒兼经筵讲官。王激死后,罗洪先为其编纂《文江集》*④项乔说:“《文江集》者,乔同年罗达夫集予师王子扬先生令文江时所作也。”(《项乔集》,第115页),并撰墓志铭,称其“长身玉立,风致魁岸,负气不肯下人。不独自视甚高,望之者如尘外孤鹤,不易笼绁。……其说经义,不甚规规求合时调,即在公庭,亦不喜为时调束缚。*⑤徐儒宗整理编校:《罗洪先集》,凤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901页。按:古人撰墓铭,一般皆褒奖有加而客观评价不足,罗洪先此文亦复如此,是故项乔说:“若文之品格与观文而有得与否,则达夫兄已道之矣,予岂能复赞一辞哉?”(《项乔集》,第116页)而王激门人项乔则是这样概括他的人格形象:“先生国学宗师,东南奇杰,有秦汉豪迈之风、有燕赵慷慨之节、有太白倚马之才、有东坡骈骊之札,虽豪华自奉,而屑越乎非义之纳结;虽忤俗独立,而恒倾盖于四方之贤哲。”[7]445
王激接受阳明心学,与其个性息息相关。他“少负奇质,于书无所不读”,天资聪颖,气质潇洒自若。他与阳明学的发祥地绍兴的阳明学者交往最密,尤其与阳明的开门弟子徐爱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称“平生师友皆在越”。项乔《书文江集后》云:“(王激)素有希圣之志,又得与阳明高第徐公曰仁、朱公守忠、蔡公希颜、高公汝白、应公邦升,及与王定斋、许杞人山诸公素相友,善切磨,宜其弸诸中而彪诸外,自有不可掩之实也。”[7]116正德初王激游两都,名动公卿,又“因徐公曰仁、朱公守中问学于阳明先生”[7]348,是故时人皆视其为阳明私淑弟子。正德十一年(1516年),王激复游南京,徐爱命为其父作记,遂撰《徐古真先生记》。徐爱卒,王激哭之以诗,深致悼惜,有“千里徒惭一友生,泪湿青襟半成血”句,可知两人交谊深厚,互为知己。所以他持论与徐爱相近,如曰:“余尝论:曾子省身之学,其言至简而其功之切要,多发于《大学》正心修身之事,盖一心之用少不加省,则愤惕、恐惧、好乐、忧患之或偏,遂至于亲爱、贱恶、畏敬、哀矜、傲惰之不得其正。”[17]又如其所作对联“正己以格物”,以“正”训“格”,与徐爱所记录的《传习录》上卷中阳明对“格物”的解释完全一致。然而,在经典诠释上近于徐爱的王激,在精神气质上却与王阳明的另一高足山阴人王畿较为相近。王畿近于道,王激亦近于道,王畿晚年讲学颇参禅机,王激亦“居常有意辟谷,酷嗜仙释氏语”。故此有学者将其归入浙中王门的永嘉弟子,并且认为江右王门与阳明的学术系谱中亦因罗洪先的关系而应该接上王激这样一环。[18]从王激的精神气质上看,把他归入浙中王门的王畿一派也许更为合适,而江右王门的罗洪先在这方面亦与王畿颇为类同,王激当为其中之一环。
二是王叔果(1516年~1588年),字育德,号西华。幼年随父居北京,12岁从翰林编修卢淮学《礼记》,嘉靖十五年(1536年),试督学徐阶,补郡诸生。嘉靖十九年(1540年)应举,以《礼记》荐于乡。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在南京从国子监祭酒程松溪、太常卿欧阳德游,论学为同游所宗。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中进士,历任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员外郎、协司署郎中、湖广布政使司右参议,广东按察副使等职。他为官清正,刚正不阿,时权臣严嵩威势显赫,又与他父亲有通家之好,而叔果却无所造请。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他回家扫墓,正值倭寇猖獗,族父王沛、族兄王德相继战死,遂上疏请筑永昌堡,以抵御倭寇。后由其弟叔杲筹集资金,具体负责监造,次年落成,一乡得保。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他因风疾辞官归里,捐资筑海塘,建水闸,设义塾;还为乡人请减渔税,合理处理盐税,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深得乡民之爱戴。叔果曾把“为天下惜财,不必藏于己;为天下任事,无宁迂其身”作为自己的座右铭,表现出一个正直士大夫的高风亮节。
王叔果晚年心师阳明心学,认为王阳明的良知说与陆九渊的“尊德性、求放心”说有相通处,强调性善才能知良,求放心才能惺惺不昧。归乡后,为明象山非禅,而以朱熹晚年之论不相二者,合为一录,辑《象山语略》以行之。尝明确指出:“儒者类以陆子静先生言为近禅,不知其非禅也。”王世贞《西华王公墓志铭》谓其:“颇取朱元晦先生晚年之说而合之,其创故自程学士敏政。然其所评,析加精深,而又以王伯安先生指心之良知是为圣。欲学者惺惺不昧以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若朱、陆之称性善、求放心,其作用虽少殊,而出于孟氏者则一。性善故知良,求放心故自惺惺不昧。三君子之单提直入,本非有二端也。”[2]460尝与胡直、耿定向、李鹏举等为会,“以平日所心究者相与研析甚晰”[2]467。阳明高足欧阳德死后,叔果特撰文祭之,既称阳明为“先师”,又赞扬欧阳德道:“后学望为指南,斯民仰其庥庇。阳明先师之学,得公而益彰;伊、周、孔、孟之所不能兼者,殆于公而体会。”[2]371他还十分崇敬阳明的另一高足邹守益,撰有《寿邹东郭先生》等文,只因安福西岳周公“尝从东郭邹先生游,究心理学”,于是万历元年周来“莅是邑”(指瑞安)时,叔果便一门心思地问学于周氏。[2]439他对罗洪先亦“神驰而心慕者有年”[2]322,并直称程松溪为“我师”[2]323,而和“观察胡直、考功申旞、中丞耿定向相与约会论学,共推以为得实际云”[19]。
《论学示家塾》《尊德性道问学说》等是王叔果完整阐释自己思想主张的代表作,其中关于阳明学他是这样论述的:
夫理淆于言之烦乎,学蔽于行之倦乎。言烦者,迷于多歧;行倦者,堕于实践。……宋之理学称盛,然其末流溷老释以鸣真传,膠主静之谈,掇径超之语,谨礼者病为嚼木,坚持者訾为滞著,往往以禅附儒而不知觉焉。世之人从而祖之甚,至崇虚超迈,鲜可检实,彼所论执,不过饰浮谈,以耸观听耳。而欲名为学,谁其然哉?……世道日移,士人争新其说,舍近外常而聘乎意见,视宋儒之流,又将甚之。噫!斯学益荒且支也已。……顷理学日明,先正倡为良知之旨,学者庶几持为正印。顾习其说者,类揣景象而忽躬行,遂以其言或病于偏。吾以良知之说,非始于今也。……是故不以言而先行,不以文而退质,不以高远而略近里。视日用应酬为学之实地,纲常伦理为学之实事,进退辞受为学之实功。[2]296
近代阳明先生曰理一而已矣。故圣人无二教,而学者无二学。博文以约礼。明善以诚身,一也。阳明讲学何啻万言,惟博约增一以字,最有得于孔门之真传,尤有救于朱门之末学也。[2]306
强调为学要以“实地”“实事”“实功”为旨归,而阳明学就是在“斯学益荒且支”之际兴起的“最有得于孔门之真传,尤有救于朱门之末学”的圣人之学。所以他在《赠司理潘公应召序》中说:“明兴,名儒辈出,而敬轩、白沙、阳明先生则提挈纲领,薛言主敬,陈言致虚,王言良知。揆之元公无欲、淳公定性之旨,殊途同归,盖入圣之要机也。”[2]255把白沙学、阳明学与宋儒之说统统视为“殊途同归”的“入圣之要机”,这在阳明学说频遭攻讦的万历年间是需要足够勇气的。
三是王叔杲(1617年~1600年),字阳德,号旸谷,王澈次子。其“性喜游览,无论雁宕、天台,虽一丘一壑,足迹靡所不到。”[5]229嘉靖九年(1530年),与兄叔果随父至京师就学。时阳明弟子聂豹为吴郡守,素善王澈,见叔杲奇之,授讲《大学》古本及良知之说,叔杲辄会其旨。叔杲“性博洽,自经史外,如山经、地志、星历、堪舆之书,靡不旁窥藏修”。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以《礼经》荐于乡,次年应礼部试未果,居乡侍老,会倭寇劫掠沿海,筹资并负责监造永昌堡。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与兄一起游南雍(即南京国子监),会程松溪、欧阳德,“器公伯仲,延与论学,意深许可”。叔杲“时偕诸名士游京陵胜迹,多有著作,名动一时。”[5]501-506嘉靖四十一年(1561年),中进士,历任靖江、常熟知县,行取授兵部职方司主事,历武选司郎中,陞北直隶大名府知府、湖广按察司副使,整饬苏松常镇兵备,加衔湖广布政使司参政。为议时事,见忤当道,辞归。复起福建布政使司左参政,抚按屡有荐举,力辞不起,林居二十余年,共举乡贤。叔杲“虽以文采风流著称,乃其吏事又最善”[5]519。为学“宗正学,有道术,其政体概孳孳广教宣化”[5]429;以事功、文学著称于世,李维桢赞扬他“学孔子之道,试于国南北畿辅之政,迄今称之”[5]465。
王叔杲与阳明门人后学的关系,亦相当密切。赵贞吉、许孚远、朱得之、诸南明、胡直、张元忭、宋仪望、焦竑、沈懋孝、耿定向等人皆与他有频繁的书信往来。其中叔杲最为推崇的是楚中王门的耿定向,同时他对江右王门也相当赞赏,如称赞黄毅所道:“公少好良知之学,常读王文成、罗文恭遗书,多所自得,则其发之为诗,诚所谓谭性命而见真际者也。”[5]198又尝自称:“自少与兄侄辈颇有志于斯道(指阳明学),顾志分多歧,竟成堕落。近稍知刊谢枝叶,归敛本真,而行且暮矣。然犹不敢遽然自弃,愿吾翁(指胡直)有以教之。……然得从翁于泉石之间,乐天谈道,视俯仰畏途奚啻天壤哉!”对江右王门的胡直可谓推崇备至,曾称他是“海内山斗”,承认自己的心“靡日不向往”,并“以未由侍教为憾”[5]271。叔杲的挚友舒化对其有知遇之恩(叔杲认为舒化对自己的知遇为“海内无两”),然叔杲最看重的却是舒化对阳明学说的信奉与力践:“公笃学力行,得于天性,平生不妄言笑。稍长,闻阳明先生良知之说,恍然有悟,遂精思力践。总其学,以主静持敬为根底,以不愧暗室为实功,与人论学,惟以一二吃紧处相砥砺。不事聚徒,自立门户,概于辞受、取予、进退、出处、细大、始终,一以圣贤为法程。”[5]353故此可以说,不仅在英桥王氏中,即使放到整个温州地区,王叔杲也都称得上是极为忠实的阳明学信奉者。但穆文熙的《赐宪使旸谷王公备兵三吴序》则曰:“公以浙东名家,问学渊源,而为人沉毅有识,绝无浮夸态,盖卓然当代文儒也。……而公之治名也,则至仁爱,好教化……暇时躬为讲说经意,厘正文体,课其优劣,士子熙然向学,文艺等于东南。”[5]436凸显的是王叔杲的文学成就,且以“卓然当代文儒”为其盖棺定论。这说明,在时人眼里,王叔杲既是“宗正学,有道术”,而追求圣人之学的心学家,更是“厘正文体,课其优劣”的卓越文学家,而这种文人才子与道学心性的双重品质,在早年王阳明的身上即有体现,在吴中学者中更是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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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何志玉
The Spread and Development of Doctrine of Wang Yangming in Wenzhou
QIAN Ming
(Zhejia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angzhou 310025, Zhejiang, China)
Although Wang Yangming has not given lectures in Wenzhou, his students or supporters such as Xiang Qiao, Wang Ji, Wang Shugao have accepted a lot of students. In addition, Zhang Cong Wang Yangming's friend has significant influence in Wenzhou. Doctrine of Wang Yangming in Wenzhou has four features. The first feature is that those Wenzhou scholars supporting of doctrine of Wang Yangming introduces the idea into their hometown when they service for the contemporary empire with Wang Yangming's students, or they give lectures together with his students in the same place. Therefore, those Wenzhou scholars subconsciously accept doctrine of Wang Yangming in the different processes of contacting with Wang Yangming's students. The second is that in the process of accepting doctrine of Wang Yangming, those scholars are also influenced by Zhan Ganquan's students. Besides, owing to the thinking resource of realology, those Wenzhou scholars can integrate the mind idea with realology, which leads to the realology-mind idea. In addition, the trend of literalization can be shown in those scholars. If the scholars of east Zhejiang have the academic feature of frequently expressing the principle and the scholars of west Zhejiang have the academic feature of commenting on art and literature, the Wenzhou scholars have the double features which is shown in the scholars of east Zhejiang and west Zhejiang.
doctrine of Wang Yangming; south Zhejiang; Wenzhou; development
2016-08-22
钱明(1956-),男,浙江杭州人,浙江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浙江国际阳明学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方向:阳明学、东亚思想史。
B248.2
A
1673-6133(2016)05-00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