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波
(商洛学院 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 商洛 726000)
小人物的快乐与痛疼*
——试论陈彦小说《装台》中的“边缘人”形象
李波**
(商洛学院 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 商洛 726000)
《装台》描叙了以刁顺子为首一群“装台”人的生活。小说成功塑造了以刁顺子为代表的都市“边缘人”形象。在城市的快速发展中,生活在城中村的刁顺子沦为“边缘人”,虽然被“边缘化”,但是刁顺子并没有陷于沉沦,反而凭借着一股韧性成为“边缘人”中的奋斗者 ,并因为自尊、自强、自信、自立而赢得了读者的青睐。在《装台》中与刁顺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女儿—刁菊花,她的自私残忍震撼了读者,她的近似变态的怨恨心理不仅与其所处客观环境有关,更与其性格有密切关系。
陈彦;《装台》;边缘人
2015年可谓说是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丰收年,名家名作纷至沓来。当然在这些作品里有一本书的出现,让读者眼睛一亮,那就是陕西作家陈彦的长篇小说《装台》。了解陈彦的人会说,他的“西京三部曲”《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给秦腔带来了新的戏迷、新的生机;熟悉他的人会说,他是个多面手,他在戏曲、散文、影视剧、歌曲等方面创作了不少的作品,取得了不俗成绩。2013年,他在秦腔现代剧《西京故事》的基础上进行再度创作,推出了近50万字的长篇小说《西京故事》。该书真实的反映了农民工生活现状及在农村与城市的融合过程中凸显出的各种各样的新矛盾、新问题,引发了人们对当下现代化进程中,城市与乡村“二元结构”的打破所带来的社会问题的思考,得到了人们的认可,因此该书被认为是一部很好的作品。2015年陈彦又推出了35万字长篇小说《装台》,他将自己多年的城市生活记忆写进了小说中,描绘了以刁顺子为代表的装台人的喜怒哀乐,作品凭借广阔的叙述视野、扎实丰富的内容和超强的思想与心灵的穿透力,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共鸣。
《装台》讲的是以刁顺子为首的一群“装台”人的生活。刁顺子带领这一群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为演出搭建了一个舞台,为演员的演出锦上添花,他们以此谋生,他们的辛酸尴尬是舞台上那些璀璨的明星与观众难以理解的。小说的主人公刁顺子是土生土长的西京人,但是在经济迅速发展的过程中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没有大量可以出租的房屋,他只能靠出卖劳动力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实际上他们在城市里处于“边缘化”的位置,就是西京城里“边缘人”。“边缘人”指的是具有多重矛盾性格的悲剧人物,是游离于多数群体的少数个体。这种人物的突出特征是在边缘的环境下呈现进退两难、不由自主的生活状态,从而失去生活出路[1]。因此刁顺子是孤独而尴尬的:在进城的农民工看来,他们是城里人,因为其在城市里有容身之所;在城里人看来,他们是农民,甚至某种程度上还不如那些进城的农民。除了力气,刁顺子没有其他的生存技能;除了糊口,他也没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小说中以疤子叔为代表的老派西京市民在时代变化中,既恐慌又迷离,无法融于城市建设的洪流中去。他们就以赌博为生,成为城市里的无根群体,随着城中村的消失,他们将悬浮在城市的上空。其实像刁顺子这样生活在西京城里的“边缘人”,此前的文学作品已经将这类市民形象化,但是同样作为边缘人的刁顺子,为何给读者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可能是他身上的独特魅力,触动了读者的心弦。
在现代文学发展史上,不管是“京派”的老舍或是“海派”的张爱玲,在其作品对市民生活详尽的描绘中塑造出以祥子、虎妞,曹七巧、白流苏为代表的市民形象,揭示了其命运不幸的根源。甚至老舍被认为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杰出的市民诗人,中国市民阶层杰出的表现者与批判者”[2]。随着社会的发展,城市日渐成为很多追逐梦想的人的天堂,一批作家笔下出现新时期的市民形象。或许当代作家在其作品里放弃了崇高的启蒙,理性的思考,取而代之的是市民庸常的生活,但是作家在作品里表达了自己对当下市民生存状态的思考,这也是其作品深受关注的原因之一。池莉、方方、刘震云等人的作品引起了人们对都市人生活的关注,这只是当代文学中表现市民生活的冰山一角,邱华栋与何顿更是后来者居上,《城市狂奔》、《钟表世界》更是展示了城市新市民的尴尬与无奈。当人们开始关注那些通过身份置换获取了城市居住权的新市民时,那么城市里原来的市民阶层的生活、精神状态是什么样?《装台》的出现就回答了读者心中疑惑,同时也揭示21世纪西京城里老市民的喜怒哀乐。
2.1 “边缘人”中的奋斗者
刁顺子作为生活在西京城里的“边缘人”,他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市民。首先他能直面生活的苦难,显示出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他先后有四位妻子,在品尝了鱼水之欢后,这些女人留给他的无尽的烦恼:前妻田苗跟人跑后,留下了少不更事的女儿菊花;第二任妻子赵兰香看病耗尽了积蓄,还给他留下一个需要抚养的女儿;第四任妻子的女儿需要不断植皮美脸,巨额的花费就担在他的身上。在原本已经山穷水尽时,刁顺子一次次顽强的站起来了,他身上体现出的硬汉精神,与他生存的环境格格不入。当下城中村里的居民的生活与刁顺子截然不同:他们要么品尝着拆迁给他们带来的甜头;要么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出力气觅食。
人作为社会性的存在,无法逃脱周围人的评价、影响。但是人如何生活,与自身主观意愿存在很大联系。刁顺子作为被“边缘化”的市民,正是他身上的“自强、自立、自尊、自信”精神拯救了他,他虽然地位卑贱、工作辛苦,但是他却没有在被“边缘化”后,陷于“沉沦”状态,反而在经受苦难打击后,选择了坦然面对生活。他身上没有都市人的市侩气息,而是具有善良、仁慈的品质。小说中至少有三件事说明刁顺子是新时代的“好人”:一是常年照顾孤苦无依的朱老师,并为其养老送终,并拒绝其赠予自己的房子;二是照顾一名不文、而且不断给自己添乱的大哥刁大军,使其平静的死去;三是代替墩子受过罚。这些事情让我们看到了刁顺子身上的善良的品质,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周围人传递着温暖的心灵之光,那怕这是微不足道的。
虽然想要努力生活,但是刁顺子身上的焦虑是挥之不去的。从某种程度上,焦虑就是人存在的一种状态。当欲望从人的本能意识中被剥离出来后,人就会被挤出了正常的生存轨道,那么人便会产生焦虑感。刁顺子的这种焦虑不是乡下人进城的焦虑,尽管他没有陷于“身份认同的危机”,但是他在精神上有着无法皈依的孤独感。孤独也是人生命存在的状态,孤独不仅是个人的内心感受,也源于人在生活中的孤苦无依。对沦为都市“边缘人”的刁顺子而言,他所要面对的不仅是城里人对他的排斥,而且还来自进城“农民工”对他的挤兑。爱的缺失与理想家园的破灭是造成刁顺子陷于孤独的主要原因。缺乏爱的人,就会感到孤独。弗洛姆曾经指出:“爱是我们索爱的生命和人或成长的主动关注。”[3]刁顺子爱着他的孩子和老婆,可是亲生女儿菊花却自私残忍,一心只顾满足自己的要求,年关之际撵走了韩梅,吓跑了淑芬。在普天同庆时,刁顺子独自品尝亲人们留给他的悲伤。面对有病的父亲,菊花漠不关心。刁顺子风尘仆仆前来看韩梅,韩梅斩钉截铁和他断绝了关系,全然不顾刁顺子对自己的养育之恩。还有被菊花疯狂之举吓跑的淑芬,本想和顺子共度余生,为了保命在大年夜里逃离了西京城。面对亲人们的一次次抛弃,顺子觉得自己想要重新活一次,即使不能活得体面,至少也要像自己的发小—大宝那样活着,做个包租公,整天遛鸟市,看下棋。但是在他刚开始做美梦的时候,那群进城觅食的农民工由于生活所迫再次缠上了他,忙碌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他的孤独感。他身上的仁爱之心,战胜了陷于“沉沦”的恶。作为“边缘人”的奋斗者的刁顺子是无法允许自己“沉沦”下去的,刁顺子再一次站起来了,投入到新的装台中去。
小说里刁顺子虽然在生活中有诸多的不顺,但是他的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悲天悯人的仁爱精神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是这群“边缘人”中最具魅力人物之一。
2.2 “边缘人”中的怨恨者
《装台》里除刁顺子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外,刁菊花这个人物形象也是令人深思的。小说中的刁菊花三十岁了,还未嫁人,究其原因有两点:一是本身长的丑,手头拮据无法通过美容变成美女;二是脾气怪,无法与人相处。随着小说情节的推进,读者有可能认为刁菊花是当下的“虎妞”,可是细读小说,就能理解刁菊花与老舍笔下的虎妞还是有巨大的区别的。虎妞的人生悲剧可以说是个人悲剧,也是社会悲剧。但是,刁菊花的人生悲剧主要是个人造成的。
自小刁菊花的确缺乏良好的成长环境。母亲田苗嫌贫爱富,扔下年幼的她与父亲跟人跑了。首先在成长中,母亲的缺席,一定程度上导致菊花性格上的偏激、自私。其次缺乏好的成长引路人,父亲刁顺子每天忙于生计,无暇关心孩子的教育问题,而只是觉得想办法从物质上尽量满足孩子的要求,结果是“养虎为患”。最后,从根本上讲刁菊花自己的不懂事,缺乏自强自律精神,反而把怨气撒在父亲身上,对刁顺子的养育之恩毫无感激之心,是“边缘人”中典型的“怨恨者”形象。
像刁菊花这样生活在城中村的孩子,或许与生俱来带着城里人优越感,等待着“凤凰男”的到来。就是这种生存环境,这种心态让菊花沦为都市“边缘人”的同时变成了一个“怨恨者”。在现代化发展中,城乡女性在出生时的差别并不大,关键是成长中无数乡里女子通过努力把自己变成了城市里的“白富美”,而像菊花一样的城市女子缺乏过硬的生存技能与吃苦耐劳精神,渐渐的失去了城市人的骄傲资本。于是刁菊花身上具有怨恨者的心态,不自觉就成了作者笔下“怨”女。而怨恨是德国哲学家马克思·舍勒在研究资本主义精神气质时提出的一个概念,但在舍勒之前尼采曾在《道德谱系》中指出,怨恨作为一种心态,是弱者,卑贱者因为无力获得强者、高贵者所有的正真性价值,而产生的郁积针对后者而产生的敌意[4]。人怀有怨恨心态,就会把对方拥有的正真性价值称之为弱的,却把自己的负价值称之为善的,这样自己就可以在对强者的怨恨中解脱出来并渴求在道德上获得精神慰藉。
刁菊花作为“边缘人”中的怨恨者,她自私古怪的性格与日益剧增的怨恨心理有着密切的关系。菊花生活在母爱缺席,父爱匮乏的家庭中,她心中的恨意是日渐滋生的。
如果说韩梅母子的到来,使她暂时忘却对继母的恨,这可能是因为继母贤惠能干,使她终于体味出母爱的温暖。但是随着继母撒手人寰,她与毫无血缘关系的韩梅之间矛盾日益升级,这不仅是因为韩梅分割了父亲对自己的爱,更重要是韩梅不仅比自己漂亮,而且还读了大学。韩梅原本在西京城里无根的人,眼看就要超过自己了,那么刁菊花就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拔掉韩梅这个眼中钉。通过残忍杀死断腿狗,刁菊花不仅撵走了韩梅,而且还达到了“杀鸡儆猴”的目的,因为蔡淑芬就是刁菊花的下一个目标。
生活在城市却无谋生的技能,刁菊花眼瞅着自己变成了剩女。父亲却娶了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继母,更可恨的是继母却美貌如花。这无疑触怒刁菊花内心深处的“恨之花”,她由对父亲的怨恨转为对他者的怨恨。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有三件事触动刁菊花的神经:一是年轻美貌的继母蔡淑芬介入自己的生活;二是韩梅回家时带来了阳刚、俊美的男友;三是自己的闺蜜乌格格悄无声息嫁了个“大款”。这使原本心理就不平衡的刁菊花,觉得自己必须要清除掉剥夺自己幸福的身边人,她与蔡淑芬、韩梅之间的“恶缘”一触即发。读者或许会理解刁菊花心中的恨意,对其施以同情,但是在与蔡淑芬、韩梅的大战中,毫不顾忌父亲刁顺子的感受,那就遭人恨了。尊敬爱护长辈是中民族的传统美德,但是时代的发展,传统伦理价值观念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对给予自己生命,抚养自己成人的父亲,刁菊花似乎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反而觉得父亲窝囊,经济上不能资助自己,要不然自己就会变成“人工美女”,多少也能嫁个如意郎君,何至于把和顺子一起装台的陕北小伙子吓跑了。在菊花与韩梅的大战中,刁顺子不得已给自己亲闺女跪下了。韩梅负气出走,菊花觉得父亲无能,甚至想出了更歹毒的计策,那就是上吊自杀,菊花不是真想死,而是要彻底赶走父亲老婆。刁菊花成人后,不仅不能替父解忧,反而成了一名“啃老族”,一心只想为自己谋幸福,反而不顾父亲的死活。这样菊花不仅没有得到读者的同情,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恨。
沦为“边缘人”的刁菊花不仅不知发奋图强,学习谋生的手段,反而埋怨父亲无能,把自己的怨恨撒在周围人身上。那么对于这样的“怨恨者”,我们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装台》中除了塑造了像刁顺子、刁菊花这样被边缘化的城市人外,还塑造了一群像大吊、猴子、墩子、三皮等进城的乡下人,这些急于在城市觅食的“异乡人”,在和刁顺子比起来,并没有显示出农村人的朴实、憨厚。小说中的墩子、三皮为了一己之私,断然牺牲顺子的利益,不仅不为之感到羞耻,反而觉得心安理得。在社会急剧变化中,进城的“异乡人”也和刁顺子一样沦为都市里的“边缘人”,但是他们精神气质与文化内涵和刁顺子不同,在人生追求上也不同。相比之下,刁顺子这个温暖的“边缘人”形象是在与他者比较中产生的。
[1] 王璇.司汤达小说中的“边缘人”研究[J].外国语文,2009(5):69.
[2] 赵园.北京市民社会的表现者与批评者[J].文学评论,1982(2):35.
[3] 弗洛姆.为自己的人[M].孙依依,译.上海:上海新知三联书店,1998:251.
[4] 刘小枫.现代性社会绪论[M]. 上海:上海新知三联书店,1998:361.
(责任编辑 骆桂峰)
商洛市科技局人文社科专项计划项目《当代小说的记忆书写研究》(sy2014—01—28)。
I207.42
A
2095-4859(2016)03-0450-04
**作者简介:李波,女,陕西山阳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影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