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敬敏
(贵阳学院 文化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5)
寻找文化的多维向度
——王华与严歌苓小说的文化内涵比较
焦敬敏
(贵阳学院文化传媒学院,贵州贵阳 550005)
摘 要:从文化内涵角度看,王华与严歌苓的小说创作异曲同工、相得益彰。二人都着力塑造了文化冲突与碰撞,并且都描写了弱势文化对强势文化的反抗,也看到了多元文化的未来走向。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文化的交合超越中寻找文化的多维向度,是我们共同的努力方向,也是文化的必然归属。
关键词:王华;严歌苓;文化内涵;新移民小说;文化身份
美国政治学者塞缪尔·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文中说:“在当代世界,‘他们’越来越可能是不同文明的人。冷战的结束并未结束冲突,反而产生了基于文明的新认同以及不同文明集团(在最广的层面上是不同的文明)之间的冲突的模式”。意指冷战结束以后决定世界秩序和未来走向的基本力量,已经不是原来的政治意识形态(社会主义/资本主义)的对抗,而代之以不同的文明集团的对抗。人们之间的重要区别不再是意识形态的、政治的或经济的,而是文明/文化的区别。[1]
不同的文化特质从属于不同的社会文明,人们在最广泛的文化层次上获得身份认同,从而使自己皈依于某一种文明。但是,相异的文明势必发生碰撞冲突甚至于融合,现在以及将来很难再有孤立的文明独自存在。伴随着全球化浪潮,伴随着古典文化与现代文明、东方文化与西方文明的冲击碰撞,寻找文化身份认同不可避免地成为当今在场的人们的共同话题。
严歌苓与王华在小说中对人类文化身份重建问题进行了探索。她们都描述了不同特质的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融合,也看到了多元文化的未来走向。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文化的交合超越中寻找文化的多维向度,是我们共同的努力方向,也是文化的必然归属。
王华是国家一级作家,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桥溪庄》《傩赐》《家园》《花河》《花村》;小说集《天上没有云朵》,作品多发表于《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多次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各种选本转载并入选年度选本,迄今发表小说两百多万字。作品多次获奖,短篇小说《棋》被改编成电影,《旗》《香水》被译成俄文,《傩赐》被译成英文,《傩赐》《花河》被译成法文和西班牙文。王华关注底层,关注弱势的边缘人物,书写上具有强烈的草根意识与民间倾向;对女性人物的成功塑造体现出作家对女性命运悲剧性的深刻认识;对人性的寻幽探微,使王华的小说在诗学层面具有深刻的意蕴与丰富的文化内涵。
从文化内涵角度看,王华与严歌苓的小说创作异曲同工、相得益彰。二人都着力塑造了文化冲突与碰撞,并且都描写了弱势文化对强势文化的反抗。王华的《家园》等表现为原始主义的生态美,以传统的古典文明对抗现代的物质文明;严歌苓的《扶桑》《少女小渔》等则写了弱势的东方文化如何应对强势的西方文化。从文化内涵维度对二人的小说创作进行比较,可以更深刻地理解作家的创作指向,从而对人类的文化命运归宿有所探索。
在《家园》中,王华用艺术和审美的方式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迥异于现代文明的文化空间,并作为现代文明的反观之镜而对现代都市文明的腐朽堕落提出尖锐有力的反抗。
人与自然、人与环境的关系所构成的权力结构图谱能够鲜明地体现出人类社会的文化价值取向以及人们对待这个世界与未来的方式。《家园》中人与动物、人与大自然和谐成为一体,小说描绘了一幅纯净、恬淡的田园风光图。展开这幅画卷,可以看到人与动物、与大自然相依相存,和谐共生,成为最原始最原生态最理想的生存图景。“外人去了安沙,惊异地看到野猪和水牛挤在一起取暖,一大群野物竟然能和人相安无事地在一个沙滩上晒太阳!娃娃们在喊童谣:‘猫爱鱼啊,野猪爱菜,我们爱太阳天天晒’。”这样一幅恬淡纯净的自然风光图,显现出安沙人原始的生命力,与动物、与大自然谐和共生的生态关系。在这里,人不仅不是大自然的主宰,不是动物的屠宰者,而是和自然、动物相互依存的关系。这种权力结构展示出人类与环境相生存的理想图景,它张扬了人们的精神向往与理想境界,提升了人们的情操情趣,对当今肆意破坏环境,以人作为最高权力主宰的社会现实给予强有力的批判。
性爱、生死是人类生命的本质问题,金钱更是现代社会生存的必需。在这些生命本源问题上所体现出的价值观念,更能反映一种文化的核心向度。安沙人具有与现代人完全殊异的性爱观、生死观、金钱观。王华通过安沙人对这些本质问题的价值判断来表现他们的文化归属与文化抉择。
对于黑沙人来说,死亡的本来面目是恐怖和绝望(黑沙隐喻着现代文明世界),然而,安沙人眼中的死亡是天堂。“安沙人把死看成是生的一个起点站,在他们眼里人生不过是一段旅程,走完旅程就是胜利,胜利了,就该回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死,对于安沙人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正是这样一种生死观,才使安沙活出了一种安静祥和。才使他们越接近死亡心头越是温暖如春。”笑鱼奶奶要回老家(死)了,挨家挨户跟人告别,“奶奶的眼睛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亮得跟猫眼一样,兴奋的光芒在她眨眼的时候碰撞得嚓嚓作声。”
对待性爱,安沙人“不知羞耻”:“夏天男女光天化日赤身裸体在河里洗澡不是羞耻,男人抱着自己老婆干那事被别人碰到也算不上羞耻。反过来,如果你看到一水湾赤条条白鱼一样的女人,或者你走进谁家的门正碰上谁跟他老婆在床上做那事,就赶紧扭身离开,别人就要羞你了。问你做啥呢?你咋就见不得人了?”
安沙人不知金钱为何物。笑鱼随手把百元大钞送人。
这是超越文化、尊重生命并以生命为本源的野性思维,作家藉此来张扬人类的旺盛生命力及超阶级的人性与人类之爱。通过安沙这一个自然原生态村庄的塑造,王华着力表现自然的、原始人类的价值观念,表现出对腐化的现代都市文明的恐惧,具有一定的批判力度,体现了作家对重构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层思考。
詹明信说:中国文学艺术中的“境遇意识”非常明显,“讲述关于一个人和个人经验故事时最终包含了对整个集体本身的经验的艰难叙事。”[2]
《家园》中王华挖掘了渗透着美好人性与传统文化古风之韵的人类社会活动,体现出安沙别具一格的风俗人情。这与当今虚伪狡诈、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形成鲜明对照,表现出对原始人类精神力量沦丧的哀叹。小说后部王华安排了安沙人走出安沙,着力表现原始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也显现出王华的文化态度与价值选择。
《家园》中的安沙,不是少数民族,却遗存着独特的风俗,渗透着传统文化的淳朴人情。百岁老人死亡被称作回老家,而且是主动吃坨朴而死。《家园》还描写了安沙人过阿依节的盛况,可谓普天同乐。
与王华相似的是,严歌苓的小说中也体现出两种文化的冲突与交汇,也表现了弱势文化对强势文化的反抗。不同的是,王华小说中表现的是传统文化反抗现代城市文明,严歌苓在小说中则表现西方强势话语的压迫下东方话语的反抗与坚韧。
严歌苓是一位移民作家,她创作的故事体现出华人面对西方异质文化强势包围的应对策略。严歌苓深挖东方文化的优势,巧妙地提出一种以柔克刚的策略,从而实现自我、重塑东方。在《扶桑》《少女小渔》等作品中,严歌苓塑造了东方特有的慷慨、温顺、谦卑、包容的“地母”形象,并以此来征服西方,达到与西方强势中心文化、与父权男性中心主义和谐共存。[3]地母是大地母亲,是万物之母,是中国农耕民族信仰的大地女神,“她的大慈大悲的仁爱与包容一切的宽厚,永远是人性的庇护神。地母是弱者,承受着任何外力的侵犯,犹如卑贱的土地,但她因为慈悲与宽厚,才成为天地间的真正强者。”[4]
《扶桑》塑造了华人妓女扶桑的丰满形象,她被拐卖到美国,论斤贱卖,被迫当了妓女,流产多次,在一次反华浪潮中被二三十个白种男人强奸,她跪着宽恕了他们。扶桑的“跪”意味慷慨的布施、宽容和悲悯。白人克里斯从十几岁起就暗恋扶桑,他把她作为东方的母亲来爱,爱她身上神秘的东方韵味,还有那慷慨、宽容、悲悯的伟大母性。克里斯也参与了对扶桑的强奸暴行,但是直到晚年,克里斯才在扶桑所保存的一大罐纽扣中(被强奸时扶桑从白种男人衣服上拽下的),发现了他自己的,原来扶桑一直都知道,克里斯才“悟到他正直的一生是被一个妓女宽恕下来的”[5]。扶桑身上所体现出的“母性”已不仅仅是现实血亲意义上的,而是古老的、早期文明中所含有的母性。
《少女小渔》中小渔更是脾气好到了极点。小渔与很多国人一样为了“身份”与人假结婚,那个落魄的靠卖自己生存的意大利老头,不断敲诈小渔的钱,小渔一方面忍受男友江伟狭隘自私的大男子主义思想,忍受他因嫉妒而为的性暴力,一方面走路回家省下坐车的钱交给意大利老头,以应付他各种名目的敲诈勒索。最后善良的小渔与老头之间产生了人与人的温情,在小渔的感化下,老头转变了,变好了。
严歌苓讴歌扶桑的“跪”以及小渔的宽和,实际上是张扬地母的“母性”、“雌性”,并以这种包容、仁慈、宽恕、慷慨而战胜一切成为实质意义上的强者,从而实现人类的自我精神救赎。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中说:“每一种文化各有自己的观念,自己的情欲,自己的生活、愿望和感情,自己的死亡。……在这里,文化、民族、语言、真理、神、风光等等,有如橡树与石松、花朵、枝条与树叶,从盛开又到衰老,——但是没有衰老的‘人类’。每一种文化都有它的自我表现的新的可能,从发生到成熟、再到衰老,永不复返。”[6]严歌苓是移民作家的主力军,表现东西方文化不遗余力,她也看到了文化的多元化趋向。她超越了移民文学一贯流行的沉湎于写生存、写冲突的书写模式,构建了一种全新的东西方文化共存共生的姿态,这是严歌苓小说深刻的文化意义所在。
韦伯说:“不论怎么样来解释,艺术都承担了一种世俗救赎功能。它提供了一种从日常生活的千篇一律中解脱出来的救赎,尤其是从理论的和实践的理性主义那不断增加的压力中解脱出来的救赎。”[2]55-58《家园》的审美救赎主要表现在对理想人性的供奉,对人性善良品德和尊严给予了热情洋溢的讴歌和礼赞。《少女小渔》和《扶桑》则以“受难、宽恕,和对于自身毁灭的情愿”这种最高层的雌性——母性,对于欺辱、岐视、虐待等一系列恶行加以宽恕,并最终超越强势凌厉的西方文化的包围,塑造出坚定的东方精神。
这是对当今人们比较重视的身份认同问题的探索与解答。如何重建文化身份?严歌苓以“宽容”为主要策略的东西方文化交流方式并不一定能达到真正的平等,王华的古典文化在现代都市文明的冲击下也不一定能够安然屹立,但是我们能看到她们二人对人类精神救赎的思考与努力,对人类文化命运的走向进行的探索,这是有进步意义的。她们都看到了不同特质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融合,也看到了多元文化的未来走向。克服狭隘的种族优越、文化优越、技术优越,走入文化的深层,才能真正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文化的交合超越中找到心灵的支点,建构新的文化人格。
赛义德指出,民族的文化身份本身就是一种被建构的过程,它取决于与其相区别、相竞争的“他者”的关系。认识到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性是首要的一步,对文化多维向度的寻找与探索也是极为重要的。虽然不能说尖锐的二元对立在未来彻底消失,但是这种强势文化挤压弱势文化的尴尬与困境或许将被改写,异质文化之间的融合与文化的多维向度发展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参考文献:
[1]吴奕锜.寻找身份——论新移民文学[J].文学评论,2000(6):67-72.
[2]雷文彪.审美抵抗·审美修复·审美救赎——试论《边城》的审美功能[J].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11(1):55 -58.
[3]陈思和.最时髦的富有是空空荡荡——严歌苓短篇小说艺术初探[J].上海文学,2003(9):27-30.
[4]陈思和.第九个寡妇[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306.
[5]严歌苓.扶桑[M].长春:春风文艺出版社,1998:132.
[6]杨利娟.“新移民文学”的文化嬗变[J].河南纺织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9):46-49.
责任编辑 刘晓华
Search the Various Dimensions of Culture——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Cultural Intension Contained in the Novels of Wang Hua and Yan Gecen
JIAO Jing-min
(School of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 of Guiyang College,Guiyang Guizhou,550005,China)
Abstract:View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intention,the novel writing of Wang Hua and Yan Gecen are different in approach but are equally good.The two novelists all write about cultural conflicts and collisions,and both of them de-scribe a weak culture's fight against a strong culture,and the future direction of multi-culture.That to look for the vari-ous dimensions of culture in the interchange and transcending between the traditional and modern culture,and the orien-tal and occidental cultures is a direction toward which we should jointly make efforts to go,and this is the ultimate home of culture.
Key words:Wang Hua;Yan Gecen;Cultural intension;novel about new immigrants;cultural identity;Chinese literature in America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6133(2016)02-0098-03
收稿日期:2015-10-19
作者简介:焦敬敏(1980-),女,河北邯郸人,贵阳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当代文学与世界华文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