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农民画*

2016-03-18 18:30徐艺乙
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画种知识体系农民画

徐艺乙

(南京大学 历史学系,南京 210093)



·民俗学研究·

关于农民画*

徐艺乙

(南京大学 历史学系,南京210093)

摘要:农民画只是一个说法,并不是某些人认为的是一个“画种”。农民画的发展历史短,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为了配合政治运动才产生的。就目前农民画之名称来说,是依照作者身份来确定的一个说法,是具有农民身份的人画出的国画、油画、水彩画、版画等。农民画虽然不是一个画种,但在当下依然是作为一种文艺形态的客观存在。未来,可以作为丰富生活内容和提高生活质量的一种方式生活存在。

关键词:农民画;画种;知识体系;创造生活

我们现在谈农民画,是站在美术的隔壁说事情,因为大家都是离美术很远的人,这样去谈农民画,也是很有意思的。

第一,农民画只是一个说法。

农民画,其实只是一个说法,并不是某些人所认为的是一个“画种”。这也是农民画没有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一个根本原因,在省、市、县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中被列入或许是另有原因;再者,农民画的发展历史过短,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为了配合政治运动才产生的,不符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遴选条件。

现在,虽然大家都在说农民画,但具体到作品的时候,可能说的就不是同一个事物。从形式上来说,农民画并不能算作是一个画种。传统的画种一般是依据工具和材料来划分的,如国画(又叫彩墨画,用毛笔、宣纸、徽墨)、油画、水彩画、版画等,每一个具体的画种及其技法大相径庭。而金山农民画,是以装饰性的色彩构成图像;像长宁区的农民画,是以线条勾勒涂以重彩的表现方式造型;天津的农民画用油画的方式来完成;重庆的农民画是版画的形式,浙江嘉兴的农民画,也是用版画的方式来完成的。所以说,农民画的形式是多样的。

就目前的农民画之名称来说,是依照作者身份来确定的一个说法。直白的说,就是农民画的画,这个不用避讳。最早在前苏联有农民画的名称,在100年前的日本也有农民画的名称,但是这些名称后来都不再使用,因为很多地方跟当下的中国一样,农民越来越少,到一定时候农民将会没有。没有了农民,具有农民身份的作者就没有了,那么如此风格的画该叫什么?从事物发展的逻辑上来分析,应该是这样的结论。当然,这样分析并不妨碍大家喜欢农民画。最近几十年,国外对这样的绘画有一种说法,叫“素人绘画”,指没有文化、又没有经过专业美术训练的人所创作的美术作品。这样的素人在美国、德国、法国以及台湾等国家和地区都有很多与之相关的作品集和研究者。

现在的农民画,其作者的成分也很复杂。有的职业是农民,但已经不再种地,而专事绘画;有一些人经过专业美术训练之后再重新回到农村,学习农民画的风格进行创作,他们的画也被叫作农民画。其实没有必要。在1980年代,贵州美术界曾经到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过一个展览会,那个展览的前言写得很明确,就是一批经过专业训练的贵州美术工作者在对民族民间美术采风之后,通过学习和模仿民族民间美术的形式风格去进行创作。展览的名称也很别致,叫“民风新作”。很可惜的是,这样的名称用的时间也不长。因为没有人能够永远模仿民间的表现形式,即使一时成功模仿,也不可能长期保持下去。金山张新英的画前几年曾达到创作的高峰,但这几年她的画也已经有了很大变化。当然这可能跟人的体力,人的视觉神经变化,人的生理年龄等都有关系。

所以,农民画这个名称所指究竟是什么,必须要弄清楚。这是谈农民画时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

第二,文化产业只是一个说法。

现在,很多人喜欢农民画,有的能通过关系弄到,弄不到的就买;那么,农民画可以卖钱,能卖钱的绘画就可以做成文化产业。因此,很多地方政府都愿意把农民画发展成为文化产业,纳入到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规划当中。其实,文化产业也只是一个说法而已,没有真正的行业实体。在很多事情上还是要找本来所属的行业,比如说图书,图书属于出版行业;报刊、杂志属于新闻宣传;戏曲、音乐,属于文化系统;只有按文化产业去统计时才能算作文化产业。所以说,这只是说法的不同而已。其实,这样的事情在其他国家中也曾发生过,中国也一样,因为只有这样去看,发展才是平衡的。

中国社会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刻意打造文化产业,过去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去提这个名词。“文化产业”这个名词是最近十多年来,由一些经济学家提出来的。在他们鼓吹的文化产业理论中,有的数据是真实的,比如GDP在1 000美元~3 000美元时是发展文化产业的最好时机。这个数据是真实的、可以验证的,但是另一个数据却被隐藏起来了——这就是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在国际上有一个常数,是GDP的40%。只有这两个数字发展均衡的时候,文化产业才可以健康地发展。假如说上海长宁区像刚才区长介绍的那样,人均GDP那么高,假定人均工资达到10 000元/月,那么拿出一千元来买一张自己喜欢的农民画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说一个月只有两三千元工资的时候,让一个爱好者拿出工资一半的钱来买农民画,这可能就要影响到这个人的生活质量。

所以,对这些问题需要做一些分析,不是随便哪个名头大的专家来说了就有用的,特别要注意那些二三流的经济学家。这些人除了经济之外什么都懂,做一次演讲都是五位数的讲课费,说完就开路,根本不负责任。在半真半假的状况下把领导的热情煽动起来。各地方的领导们是要发展GDP的,但发展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却不太清楚。其实,作为共产党的宗旨、人民政府的工作,发展经济最终是为了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是为了GDP而去发展经济的。假定农民画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文化价值、科学价值,但是一旦定价,其价值就被有数字的金钱固化了。其实,能够用钱去衡量的价值都不是真正的价值。在这个世界上,许多真正具有重大价值的东西其实都很难用金钱来衡量。

第三,可以作为提高生活质量的一种方式。

农民画虽然不是一个画种,但在当下依然是作为一种文艺形态的客观存在。那么,“农民画”将来会如何发展?这是很值得研究的。就农民画个体而言,单件作品的艺术性都很强。它的魅力在于作者和作品的真诚,很直接的几个造型,就能够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而且画面的经营也很均衡,许多受过很多专业训练的人都做不到。其实这反映了一个问题,就是有的时候,专业性的训练是害人的,就如同贵州唱侗族大歌的小姑娘一样,到大学的音乐系学了两年,毕业之后就再也不会唱侗族大歌了。因为受过训练之后,她们没有五线谱就唱不了歌。这说明民间文化的知识体系和正规教育的知识体系是两种轨道,两种传统。那么,像民间文化这样的知识体系,要去探究其产生、发展的规律,就得仔仔细细去考虑。

金山农民画家张新英退休之后,离开了原来很充实、很忙碌的工厂生活,一下子就清闲到在家里无所事事,在那样的一个年龄,生理上也有一些变化。她看到丈夫、画家吴彤章先生在画画,她也试着去画一些东西。摸到画笔的张新英立刻平静了下来,很快就度过了生理和心理的过渡时期,同时迸发出她创作上的高峰。所以那段时期她的艺术表现力是非常惊人的,虽然画面上表达的事物不多,构图、造型都比较简洁,色彩的搭配也很简单,但艺术性很强,表达的感情很真挚。现在,退休多年的张新英每天都要画画,绘画已经成为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然,现在的农民画面貌与过去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作者的成分与绘画的风格完全不同于过去,很多已经不再种地的农民画家都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专门的工作室,可以在那里进行表扬和自我表扬,向客人推销自己的画作,去卖钱,卖到一笔立刻就在村子里传遍。能卖钱的还会有人模仿,有的甚至于批量制作,粗制滥造,这也是某些地方农民画的一种状况。

农民画的起源是灶头画,是刺绣的底样,是印花布的图案设计,这样的艺术来自于人们的生活。由于工艺制作的繁琐,后来有一些人就开始简化这些程序,开始直接用画笔去绘制,亦能够取得同样的效果。就像最近几年贵州出现的所谓“苗画”。“苗画”原先是蜡染,是在布的面料上用蜡绘制,但是那样的工艺过程很复杂,需要使蜡溶解,然后再用蜡刀去画。一些脑子灵活的人索性就在深色的纸上用白线去勾,此前经过的基础训练是一样的,但是勾出的东西在效率上要快了很多,所以就多了一个新的品种——“苗画”。这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农民画。这些所谓的新品种都是过去生活中的常见事物。

中国老百姓有一套自我调节情绪、充实自己的生活方法。当然,作为外人是很难深入其中的。其实,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创造和丰富了生活。因为一个人每天在那里画画,日子过得很充实。把很平淡的生活变成了一种文化的生活,有故事的生活。他们每天都在那里绘画,陶冶性情。如果一个村子、一个地区所有的有着本职工作的人在业余的时间都去画画,去陶冶性情,去创造自己的生活,那么,人们的生活质量将会得到极大的提高。中国的民间文化,其精髓在于老百姓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去创造自己的生活,去提高生活的质量和生命的质量。这才是中国民间文化的意义。所以,在进行研究的时候必须要看到这一点,同时,也没有必要对这些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用专业的标准去要求他们。然而,现在的标准都是用专业的标准去进行要求,其实也就是隔壁的标准。

那么,对于民间文化艺术之一的农民画,如何去评价以这样的方式绘制出来的画作,实际上就是要以怎样的标准去进行评价?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现在很多讨论农民画的人都不是美术专业的,是隔壁的人在谈论农民画,就像很多经济学家跑到民间艺术、跑到工艺美术行业去进行指导一样,要求产品要提高档次,要走向世界,走向宇宙。这个都是二三流经济学家的一贯话语。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而做的人是别人,当说和做分离时,真正做起来就有麻烦了。所以,要探索这样的一种民间文化艺术形态在未来社会的发展,首先要看到的是创造生活、提高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的价值,然后还要按照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与民众的生活相结合,作为民众丰富和创造生活的一种手段去推广,这可能是未来能够发展的一条路。

本文系2015年11月27日由中国文学艺术联合会、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政府等单位举办的“中国精神·中国梦——城镇化进程与农民画发展路径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赣南师范学院黄清喜记录整理,经作者本人审阅。

责任编辑:侯伟浩

*收稿日期:2016-05-23

DOI:10.13698/j.cnki.cn36-1037/c.2016.04.017

作者简介:徐艺乙(1956-),男,江苏南通人,南京大学教授,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江苏省中华文化学院兼职研究员,研究方向:传统手工艺、民间文学、文化遗产。

中图分类号:J19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8332(2016)04-0082-03

On the Peasants' Painting

XU Yiyi

(HistorySchoolofNanjingUniversity,Nanjing210093,China)

Abstract:The peasants' painting is just a kind of parlance but not a painting species as some people think. Its developmental history is very short. In the 1950s, Chinese peasants' painting came into being to cooperate with political movement. The name "peasants' painting" is a kind of parlance according to the author identity.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s, oil paintings, watercolors, woodcuts and so on painted by peasants are all called "peasants' painting". The peasants' painting may have different meanings when we discuss it. Although the peasants' painting is not a kind of painting species, it is still objective reality as a kind of literary configuration. In the future, the peasants' painting can exist as a way of enriching the contents and improving the quality of people's life.

Key words:peasants' painting; painting species; knowledge system; creating new life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6.1037.C.20160708.1012.01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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