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士华(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32)
韩国燕行文献所记录的语言现象摭析
谢士华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摘 要:韩国燕行文献是域外汉籍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一批游历过中国的古朝鲜文人用汉文撰写而成,主要产生于明清时期。这批文献记录了不少有价值的语言现象,如朝鲜语现象、汉语俗语现象、方言问题等。
关键词:韩国;燕行文献;汉籍;语言现象
韩国燕行文献是域外汉籍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一批游历过中国的古朝鲜文人用汉文撰写而成的,主要产生于明清时期,属于近代汉语范畴。这批文献的内容非常丰富,其中记录了不少有价值的语言现象。丁锋曾发表了题为《〈燕行录全集〉所见朝鲜使臣的明清语言记录》的论文,从六个方面揭示了燕行文献的语言学价值:(1)朝鲜使团的汉语状况和语言环境;(2)汉语汉字的有关记录;(3)朝鲜语与汉语;(4)其他语种与汉语;(5)汉语著作及汉语学者;(6)语言论述专题[1]。文章角度广泛,资料丰富,然分析过简,且关涉朝鲜语的材料欠缺。本文拟补之,以飨读者,并供研究者参考。
燕行文献有六七百种,其中金昌业《老稼斋燕行日记》、洪大容《湛轩燕记》《干净同笔谈》、朴趾源《热河日记》尤为著名,故本文以三人燕行日记为主要研究对象。
朴趾源善戏谑,故读其日记,妙趣横生。朴氏日记尤重采录朝鲜语与汉语的碰撞和交汇,最被津津乐道的是以下这则记录:
(1)既至连山关,问首译曰:“朝日渡水时,状貌雄伟者,谁也?”首译曰:“大大人之兄弟,有好文章,为观光来也。”双林曰:“四点么?”首译曰:“不是四点,乃是大大人之嫡亲三从兄弟。”双林曰:“伊两虞天①另一版本的《热河日记》作“伊两羽泉”,参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55册,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年,第559页。的。”伊两虞天者,汉音“一两五钱”也。一两五钱为两半,东方士族称“两班”。“两半”与“两班”同音,故双林以“一两五钱”为隐语也。四点者,庶字也,东方庶孽之廋辞也。[2]第53册,485-486
清国翻译官双林用“两点”“伊两虞天”指代庶民、两班。两班是朝鲜时代对贵族阶层的称呼,燕行文献常见。如徐庆淳《梦经堂日史》:“其从者曰:‘进赐醉矣,何多客谈也?隔壁两班不能睡矣。'韩怒喝曰:‘汝云两班两班,是何物也?在朝鲜称两班可也,今到中国亦曰两班两班乎?汝所见不过中人也,畏怯两班,固其宜也。吾则在朝鲜畏之,在中国不畏。汝胡为以两班恐吓我也?'如是为说,口头不绝‘两班'二字。竟至天明,余不得交睫。韩早至余寓,余曰:‘自今日以吾两班相换君之中人,意向如何?'韩不省曰:‘何谓也?'余曰:‘然后可以稳寝。'韩口呆不能答。在余傍者详述前夜事。韩曰:‘不知不知,不敢不敢。'余曰:‘君以为在中国不畏,今反畏之耶。……虽当不幸之时,常汉莫可凌逼两班也。'”[3]朝鲜时代的官员多出自两班贵族家庭,庶民则很难跻身仕途。燕行文献的作者或担任使行的正使、副使、书状官,或是使臣的子弟、朋友,自然属两班阶层。
朴趾源对双林的隐语有详细说明,不烦赘释。然而有的内容并没有如此好懂,如:
(2)从使者入中国,须有称号,译官,称从事军官,称裨将。闲游如余者,称“伴当”。国言苏鱼称“饭当”,“饭”与“伴”音同。既渡鸭绿江则所谓伴当,银顶翠羽,短袂轻装。道傍观者,指点辄称“虾”。不识为何称“虾”?而盖似是武夫之别号也。所过村坊,小儿群聚,齐呼“哥吾里来、哥吾里来”,或随马尾,争唱聒噪。哥吾里来者,高丽来也。余笑谓同行曰:“乃变三鱼。”诸人问:“何谓三鱼?”余曰:“在道称伴当,是苏鱼也;渡江以来,称虾,虾亦鱼族也;胡儿群呼哥吾里,是洪鱼也。”人皆大笑。[2]第55册,352
伴当,亦作“伴党”,指“伙伴,同伴”或“随从的差役、仆人”,中古佛经中已见,燕行文献亦多见。朝鲜语称苏鱼为“밴댕[paen/daeng]”,与汉语“伴当[bandang]”发音相似。
虾,是满语[hiya]的记音字,指侍卫。燕行文献中又作“下”“吓”。如洪大容《湛轩燕记》:“见帽带者曰文职,见毡笠者曰武职,或曰下。下者,侍卫之称,满洲语也。”[4]372金昌业《老稼斋燕行日记》:“皇帝侍卫官谓之吓,而我国误称虾。是日金应瀗来言,通官见书虾字,大笑曰‘满音称侍卫为吓,何可作虾字'云。”[5]第33册,167中国文献多作“辖”,如清文康《儿女英雄传》:“当了个难的干清门辖,好容易升了个等儿。”[6]
哥吾里,即国名“高丽”。朝鲜语称青蛙为“개구리[gae/gu/li]”,发音恰似“哥吾里”,故朝鲜人笑谓“高句丽”源于金蛙。该说出自李德懋《清脾录·丽》:“称高句骊,始于《汉书地理志》,尝臆以为高句骊之先为金蛙。东国方言称蛙曰‘喈狗里',亦曰‘王麻狗里'。古人质实,直以其名为国号,兼冒其姓于上曰‘高句骊'耶?异域方言,类多有声无字,中国人译其音而充字故无义。”[7]200他认为汉字作“高句丽”,乃是听音为字,并无实义。朴趾源以为“此虽一时诙语,而颇有理致”。
朴趾源说的“三鱼”指的就是苏鱼、虾、青蛙。
(3)至今名其桥曰槖驼,距留守府三里。桥傍竖碣,题曰“槖驼桥”。土人不言槖驼桥,皆称“若大达利”。方言“若大”者,槖驼也;“达利”者,桥梁也,又讹为“野达利”。①另一版本《热河日记》“达利”皆作“多利”,参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56册,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年,第163页。余初游中京,问槖驼桥,则不识在何处。甚矣,方言之无义也若是。[2]第54册,320
朝鲜语称骆驼为“낙타[nak/ta]”,发音近似“若大”;称桥为“다리[da/li]”,发音近似“多利”。故骆驼桥讹呼作“若大多利”,乃至“野多利”。朴趾源问朝鲜人“骆驼桥”所在,结果无人能知。
(4)左右曰:“夷齐庙例为中火站,必供薇蕨,无论四时,厨房自我国持干薇而来,至此为羹,以供一行,此故事也。十数年前,干粮厅忘未持来,至此阙供。其时干粮官为书状所棍,临河痛哭曰:‘伯夷叔齐,伯夷叔齐,与我何仇?与我何仇?以小人愚见,薇蕨不如鱼肉。’闻伯夷等采薇而食,乃饿死云。薇蕨真杀人之毒物也。”诸人者皆大笑。太辉者,卢参奉马头也。初行,为人轻妄,行过枣庄,枣树为风雨所折倒,垂墙外。太辉摘啖其青实,腹痛,暴泄不止,方虚烦闷渴,及闻薇毒杀人,乃大声呼恸曰:“伯夷熟菜杀人,伯夷熟菜杀人。”叔齐与熟菜音相近,一堂哄笑。[2]第54册,39-40
朝鲜文人对义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非常敬仰,以至于使行每到夷齐庙,都要吃蕨菜羹。曾有一负责运送干粮的人,因忘记供给蕨菜而挨棍打。马头太辉因误食青枣腹泻,听闻伯夷叔齐事,于是呼曰“伯夷熟菜杀人”。熟菜,朝鲜语写作“숙채”,读作[suk/ chae]。叔齐,朝鲜语写作“숙제”,读作[suk/je]。二者读音相近,故有此笑话。②据金昌业《老稼斋燕行日记》记载“菠菜(俗名时根菜)”,时根菜,即朝鲜语“시금치”[si/geum/chi]的记音。那么,很有可能熟菜也作“숙치”。不管写作何种字形,“熟菜”“叔齐”二者的读音都是非常相似的。
(5)中国因字入语,我东因语入字,故中外③另一版本《热河日记》作“华彛”,参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56册,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年,第415页。之别在此。何则?因语入字则语自语、书自书,如读天字曰“汉捺,天”,是字外更有一重难解之谚。(《说郛》有“《鸡林类事》天曰汉捺也。”)小儿既不识“汉捺”为何语,则又安能知“天”乎?[2]第55册,391
汉捺,朝鲜语하늘[ha/neul]的记音字,即“天”也。世宗大王发明谚文之前,古朝鲜人学汉字,需借助汉字以解汉字。如“天”字,旁注曰“汉捺”,诵读作“汉捺天”,先音后义。但要认“天”字,必先识“汉捺”二字,不合逻辑。因此朴趾源对这种汉字学习法提出质疑。
《热河日记》还记录了一些朝鲜人学说汉语的笑话,如:
(6)郑君汉语甚艰且齿豁,偏嗜炒鸡卵。入栅以后,所肄汉语,只是炒卵,犹患出口龃龉,入耳听莹。故到处向人辄呼“炒卵”二字,以试其舌头利涩,因此号郑为“炒卵公”。(我东优戏为假面,称“俏乱”,方音与炒卵相似)主人即去,为炒一盘而来,迹涉讨食,相与大笑,备说其由,欲赠其价。主人大惭曰“此非酒饭店”,颇有怒色。[2]第54册,25
朝鲜语“장난[jang/nan]”义为调皮、戏谑,发音与“炒卵”相似。郑君(即裨将郑珏)觉得汉语“炒卵”容易发音,中国人能听懂他的发音,因此常将“炒卵”挂在嘴边,结果被人戏称为“炒卵公”。值得怀疑的是,朴趾源听到的必是当地人说的口语,他记作“炒卵”而不是“炒蛋”,这是否说明当地人管鸡蛋叫“鸡卵”?据《汉语方言大词典》,现代汉语方言中只有西南官话、吴语、客家话、闽语有此说法[8]。那么,东北方言何时完成了“鸡蛋”对“鸡卵”的替换?当然也可能是当地人叫“鸡蛋”,而朴趾源写作“鸡卵”。
金昌业记录了一则朝鲜人因汉语说得不标准,结果引来一场斗殴的事例,如:
(7)金中和初学汉语,见主胡谓曰:“你来来。”其胡大怒,引下炕将驱之。诸人费辞救解,且与花峰铁一个始免。盖此地人呼其妻为奶奶,“来”与“奶”音相似,不合迭呼来字。彼以为呼其妻辱己,故怒也。金以此事,为一行讥笑。自是见彼人,遂缄口不复出一句语。尤可笑。[5]第32册,377
朝鲜军官金中和想用汉语“你来来”招呼店主人,但是他将“来”发成了“奶”,[l]和[n]不分,结果成了骂人的话“你奶奶”,引起一场冲突。不少燕行客对汉语的招呼语“来啊”“来人啊”很感兴趣,当然中国人也对朝鲜语很好奇。如柳得恭《燕台再游录》:“玉水谓余曰:‘每见君呼仆人,似是伊隆纳,何也?'余曰:‘我见君呼仆曰来啊,此之类也。'”[9]曹玉水说的“伊隆纳”,即朝鲜语“일어나”,读作[i/leo/na]。该词现代朝鲜语义为“起来”,或古代亦用于招呼仆人?未可知也。
也有中国人说不好朝鲜语的例子,如:
(8)裴生曰:“龙名古奇。我生之初,乃丁是辰,罡铁之秋,如何不贫?”乃长吟曰“罡处”。余呼曰“罡铁”,裴生复呼曰“罡贱”。余笑曰:“非音贱也,如明哲之铁。”东野大笑,仍大呼曰“罡青”,一坐都笑。盖华音曷月诸韵不能转声也。[2]第53册,400-401
这里涉及四个发音相似的朝鲜语。朴趾源所说之龙名“罡铁”,裴宽屡读作“罡处”或“罡贱”,李龟蒙(字东野)呼作“罡青”,结果众人大笑。铁、处、贱、青,现代汉语中该四字的读音截然不同,朝鲜语中它们的差别却很细微。铁即철,读作[cheol];处即처,读作[cheo];贱即천,读作[cheon];青即청,读作[cheong]。主要在尾音的不同。现代中国人读这四个朝鲜文,没有尾音的“处”易读,前鼻音的“贱”、后鼻音的“青”都比较容易读,难发的是作尾音的边音。要想发“铁”(철[cheol])音,先发“处”(처[cheo])的音,然后舌尖接近上齿龈,轻轻振弹一下。但是中国人不太习惯发[l]尾音,往往将其误发成无尾音、前鼻音[n]或后鼻音[ng]。裴、李二人发音失误便在于此,这就是朴趾源所说的华音“不能转声”。由此看来,清乾隆时期中国人学朝鲜语也有此困难。
燕行文献还对当时的方言、俗语十分关注,如:
(1)有大筏乘涨而下,时大遥呼曰“位(盖呼声也。位者,尊称也)”。……余呼一胡曰“位(盖俄者才学于时大也)”。其人欣然舍桨而来,余腾身载其背。其人笑嘻嘻入船,出气长息曰:“黑旋风妈妈这样沉挑时,巴不得上了沂风岭。”……而稗官奇书,皆其牙颊间常用例语,所谓官话者是也。[2]第53册,262-266
位,即“喂”,叹词,用于打招呼。朴趾源误作“位”,释作“尊称”,乃望文生义。现代汉语中“喂”反是不礼貌的招呼语。“黑旋风妈妈这样沉挑时,巴不得上了沂风岭”,为当时的俗语。“沉挑”或为东北方言词?待考。
(2)余问:“你家计粗足否?”对曰:“终岁勤苦,未免饥寒。若非贵国使行时,都没了生涯。”“有男女几个?”曰:“只有一盗,尚未招婿。”余问:“何为一盗?”曰:“盗不过五女之门,岂不是家之蟊贼?”[2]第53册,319
嫁女需花费大笔钱置办嫁妆,因此,多女之家多贫,乃至盗贼不往五女之家偷窃,无获也,故称女为“家之蟊贼”,亦曰“盗”。可见当地风俗。
(3)余问力闇曰:“那一位老爷谁也?”力闇曰:“此兰公继父户部笔帖式。”余曰:“继父,东俗无此称,未知何意?”力闇曰:“中国谓之拜干。”又曰:“此俗极鄙可笑。”[7]101
继父,有两义,一指母亲的后夫,二指养父。从洪大容《干净同笔谈》可知潘庭筠(即兰公)父亲健在,则不当作以上二义解。其实,“拜干”即“拜干亲”,是认义父、义母,是流行全国的一种保育习俗。北方叫“认干爹,干妈”,南方则称为“认寄父、寄母”,俗称“拜过房爷、过房娘”。因地域、民族和文化背景的不同,“拜干亲”的具体称呼和礼节习俗存在差异。如陕西关中一些地区称“拜干大”或“撞干大”。男孩满月这一天,要由家人将他抱出门,如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成年男子,就拜为“干大”(“大”是关中方言,即爹);是成年妇女,就拜为“干妈”;是老爷爷,就拜为“干爷”;是老太婆,就拜为“干婆”[10]。除汉族以外,一些少数民族(如土家族)也有“拜干亲”的习俗。
力闇曰“此俗极鄙可笑”,说的正是这种“拜干亲”习俗。力闇所谓“继父”即“寄父”。力闇(即严诚)和兰公(即潘庭筠)是浙江杭州人,故称所拜的干爹为“继父(寄父)”。
燕行文献还记录了一些汉语的俗语或俗语词,如:
(4)骂辱绝无丑语,如没良心、什么东西是寻常骂话。王八滓子、杂种、狗滓子等话,乃贱汉嫚戏。最发怒者,天火烧死也。[4]260
类似的詈语成为燕行“闻见录”中的重要内容。也有的随文记录并释义,如权时亨《石湍燕记》:“欲停则必曰暂住,使骡住脚则必曰留留,……欲迟则必曰慢慢的,欲速则曰快快的,欲小便则必曰撒尿,欲大便则必曰出空。”[11]暂住,即“站住”;出空,即“出恭”。
朝鲜文人还特别关注汉语的南北音差异问题,指出北方话可懂,南方话难懂。如洪大容《干净同笔谈》:
(1)余曰:“你虽是头一荡来,你说的话,我些巴些儿懂得。你的老爷说话么,一句语不懂得。”老仆大笑。余又向两生曰:“京里的人者呢,他说的话我懂得,我说的话他也是懂得。两位说的话,真个都不懂得。”两生未解听,老仆解听,而更以吾言明说之,两生始知之。力闇笑曰:“南蛮鴂舌之人。”余亦解听而笑。[7]58
洪大容能听懂仆人说话,也能听懂北京人说话,却一点儿也听不懂严诚、潘庭筠的杭州话。洪大容与北方人可通话,与南方人则很难通话。洪大容的日记记录了很多这种语言现象,如:
(2)平仲曰:“南方之音,犹云呕哦啁哳。况东藩秽貊之声,令人可愧。洪友之弹,特以通情,其志亦豪放也。”[7]14
与洪大容一同赴燕的平仲认为朝鲜语比南方话更俗,并为此感到惭愧。洪大容亦如此:
(3)余曰:“弊邦慕尚中国,衣冠文物,彷佛华制。自古中国或见称以小中华,惟言语尚不免夷风,为可愧。”蓉洲曰:“久仰贵邦人物俊雅,风俗醇厚,不减中华。至于土音,又何害焉?且以中国言之,东西南北,语亦不类,而朝廷取士用人,亦并不以此而别。”[4]169
洪大容认为朝鲜语“不免夷风”,感到惭愧。孙蓉洲开导洪大容,指出南北方音有别,但无妨科举取士。但后来朝鲜人开始抛弃“语言自卑感”,反而瞧不起汉语。如朴思浩《燕蓟纪程》:“我东士大夫,夷中国而耻之,与汉语而耻之。”但他认为:“夫汉语者,汉、唐、宋、明以来中国之正音也,异于清音,何耻之有?”[12]第85册,539-540尽管如此,仍有不少朝鲜人鄙视汉语。如浙江举人锺汪杰(号元甫)曾问朴思浩及其同行者云:“贵国住居必称洞,俱近山否?不然,何以称洞也?”云曰:“胡同之称甚陋,故以洞称也。”显然他认为钟汪杰故意鄙视朝鲜语,故有此答。钟汪杰道:“非陋也,方言各异耳。凡山溪之间曰洞,此必借以名之耳,江南巷名亦曰弄。”[12]第86册,37各地用语不同,乃是方言差异,无所谓“陋”,这是进步的语言观。
由于特殊的历史、地缘关系,朝鲜半岛的文化、语言文字长期受到汉文化的影响,朝鲜语历来被视作是汉语的一种方言。宋孙穆《鸡林类事》称朝鲜语为“高丽方言”,朝鲜时代的人也将其本国文字称作“方言”或“俗语”,将国文诗歌称作“俚语”“俗讴”[13]6。日本学者小仓进平《增订朝鲜语学史》指出“向来朝鲜使用方言一语的内容,并非dialect之义,而是与中国的汉语相对应的本来的朝鲜语之义,亦称乡言、谚语等”[13]6脚注。当然,中国古代也没有形成外国语的意识,长期将外语视作中国的方言。曾昭聪指出清代俗语辞书《证俗文》的作者郝懿行:“有较明确的外来词意识。……但同时,在引述外来词文献时,又杂有一些俗语词材料。这表明编者心目中是将异族、外来词看作是中原文化之外的方言,对语言的认识有一定的局限。”[14]看朝鲜时代人眼中的中国,听他们讲述燕行途中的故事,读他们记录的各种语言现象,我们了解了更多的中朝历史,获知了更多中朝语言接触现象,也感知了朝鲜时代一些文人的语言文字观。
[参考文献]
[1]丁锋.燕行録全集所见朝鲜使臣的明清诸语言记录[M]//如斯斋汉语史丛稿.贵阳:贵州大学出版社,2010:306-341.
[2]朴趾源.热河日记[M]//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53-56 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
[3]徐庆淳.梦经堂日史[M]//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94 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497-498.
[4]洪大容.湛轩燕记[M]//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42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
[5]金昌业.老稼斋燕行日记[M]//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32-34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
[6]汪银峰,姚晓娟.朝鲜朝燕行使笔下的满语[J].满语研究,2014(2):24-28.
[7]洪大容,李德懋,著;邝健行,点校.干净同笔谈·清脾录[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8]许宝华,(日)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第二卷[M].北京:中华书局,1999:3021-3022.
[9]柳得恭.燕台再游录[M]//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60 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287.
[10]张定亚.简明中外民俗词典[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222.
[11]权时亨.石湍燕记[M]//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90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361.
[12]朴思浩.燕蓟纪程[M]//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85、86 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2.
[13]张伯伟.域外汉籍研究入门[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14]曾昭聪.明清俗语辞书中的外来词研究——以《证俗文》为例[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2(6):8.
(责任编辑:刘婧)
The Brief Analysis of Linguistic Phenomenon of Korean Yan Xing Lu Documents
Xie Shihua
(College of Liberal Arts,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632 China)
Abstract:Yan Xing Lu documents of Korea are important parts of oversea Chinese works,which were completed by old Korean intellectual who visited China in Ming and Qing Dynasty. These documents have recorded a number of valuable linguistic phenomena such as Korean linguistic phenomenon,Chinese sayings phenomenon and dialect problems,etc.
Key words:Korea;Yan Xing Lu documents;Chinese works;linguistic phenomenon
中图分类号:H10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2126(2016)01-0051-04
[收稿日期]2015-11-09
[作者简介]谢士华(1982—),女,江西赣州人,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汉语史、词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