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予
(湖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62)
【辨风正俗】
“民俗文化学”的先天不足及自立途径
黄 予
(湖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62)
民俗文化学是钟敬文先生提出并创建的学科,迄今已20余年,其背景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文化讨论热及中国现代民俗学研究的重新恢复。它的提出和创立在特定历史背景下有特殊意义,但并不意味着它作为一门独立学科会有良好的发展前景。本文试从此学科的源起及其与民俗学、文化学的关系方面对这一问题略作探讨。
钟敬文;民俗学;文化学;民俗文化学
1989年,钟敬文先生于五四运动70周年之际发表了《“五四”时期民俗文化学的兴起》一文,该论文在仲富兰“民俗文化”命题的基础上首次提出“民俗文化学”概念,其内涵包括“白话升格及方言调查”“口承文艺的挖掘”“通俗文学登上文坛”“风俗习尚的勘测、探索”四方面。此时,钟先生还只是用“民俗文化学”来综述五四时期的学术历史现象。两年后,钟先生再次提及“民俗文化学”时,已将它视作一门新学科。
科学的民俗学是近代世界思想文化的产物。五四时期,一向被轻视的下层民众文化受到关注,民间文艺学、民俗学随之产生。五四运动与现代中国文艺学和民俗学运动的联系,不仅体现在民间文艺学上,还体现在重视口头文学、宣传通俗文艺、提倡白话和推行国语,以及收集整理一般民俗资料方面。“这四种事实,要比单纯民间文艺学的范围远为宽泛。大体上它们都属于民俗学的范畴。它们……在‘五四’运动和现代民俗学运动中,互生共存,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既是民俗学现象,也是文化学现象。”“用以前的‘民间文艺学’‘民俗学’等名称去概括这些事象,显然有些不够。”[1]
中国现代民俗学起步相对较晚,新中国成立后又因国家长期处于非正常状态,学术活动受到冲击,至1978年,我国民俗学研究已中断了20年之久。“民俗学在20世纪80年代的恢复与发展,学术界普遍讨论民族传统文化的热潮……促使当时已担当民俗学引领者的钟敬文在思考、探究学科体系和学科意识问题的过程中,出色地发挥了自己一直就有的将民俗观与文化观相结合的学术思想,并使‘民俗文化学’从概念生成为一个新的学科。”[2]
对于民俗文化学,钟先生说,它是对“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民俗”进行科学研究。[3]民俗文化学是民俗学和文化学相互交叉产生的。这里的“交叉”,实际上并不是指民俗学发展过程中与文化学发生的交叉,而是提醒学者要意识到民俗学的发展始终与文化学相伴随,二者一开始就处于“交叉”的状态。民俗文化学以民俗学和文化学作为外延,其最主要的特点是强调研究民俗时要有文化的角度和眼光,研究文化时亦不可遗漏作为民族文化基础的民俗。
基于民俗学的发展,钟先生提出“民俗文化学”,但中国现代民俗学的发展本身存在很多问题,故民俗文化学注定“先天不足”。
民俗文化学“下与民众的当代生活形态缺乏必要的血肉联系,不关心和不回答民众生活、特别是精神文化所提出的迫切问题;上与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诸相邻学科缺乏学术上的交流与互动,甚至缺乏与其他学科对话的能力,或干脆就缺乏与其他学科对话与交流的意识,长期以来以‘自说自话’为满足,既不能提出令其他学科关注的观点和理论,又不能提出足以激发学术研发活力的问题”[4]。尽管一些“学者反复强调民俗学的当代性和现实性取向,而大多数关于民俗的个案研究选择传统性、历史性的范围做文章,结果是理论主张缺少为自己进行论证、辩护的理论,自己在学术上的价值和地位就不容易被人们认识”[5]。
理论上,民俗文化是民众在长期社会生活中创造、享用和传承的文化,具有相对稳定性和变革性。民俗文化依附于民俗,随着社会发展,一些旧民俗会变异、消退,一些新民俗会涌现出来。民俗文化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应同时兼顾旧民俗和新兴民俗现象。那么,什么是新民俗?仔细研究民俗定义就会发现,学者对民俗的定义已各不相同,且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为新民俗划定确切边界。这固然与学科研究对象的复杂多样、难以整合有关,却也突显了民俗学乃至民俗文化学发展过程中亟待解决的问题。
刘魁立先生认为,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应具备三个基本条件:(1)不同于其他学科的明确的研究对象;(2)有自己的范围、框架、任务、基本问题,并具备一整套行之有效、不断演进的方法;(3)必须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6]据此,民俗学的学科地位已被很多学者质疑,作为民俗学的衍生物,民俗文化学更是如此。
钟先生将民俗的特征概括为集体性、传承性和扩布性、稳定性与变异性、类型性、规范性和服务性[7],将民俗文化学的特征表述为集体性、类型性、传承性和扩布性、相对稳定性与变革性、轨范性与服务性。[8]民俗学以民间风俗为研究对象[9],民俗文化学则对“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民俗”进行科学研究。[10]泰勒的《原始文化》把习俗与知识、信仰、艺术、法律等现象统称为“文化”,说明民俗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这样看来,民俗学和民俗文化学并无实质区别,而民俗文化学似乎更应该是一种新的研究视角或研究范式,即研究民俗学时注意发掘文化元素。从长远来看,注重深层挖掘文化元素亦是民俗学走向成熟的必经阶段。
民俗文化学建立的另外一层意义在于提醒学者在研究中国文化时不要忽略民俗。五四之前,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关照上层文化较多,但这并不意味着学者的眼光只局限在上层。关于上层文化根基在中下层文化这一点,前代学人已有述及。如章学诚曾说:“圣人求道,道无可见,即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圣人所借以见道者也。”[11]钱穆亦认为“儒家的价值体系并不是几个古圣昔贤凭空创造出来而强加于中国人的身上的。相反的,这套价值早就潜存在中国文化——生活方式之中,不过是由圣人整理成为系统而已。”[12]中国的上层文化之所以能不断延续,影响深远,正是由于“圣人学于众人”。今天的学人倡导研究眼光下移者已有许多,此趋向必然会使民俗得到更多的关注,这是文化学向前推进过程中的必然走向。
故而,无论是民俗文化学提出所带来的视角或范式层面的意义,还是使中国文化的研究注意到民俗部分的意义,随着民俗学和文化学两门学科的进一步发展,都是可以被替代的。
“民俗文化学”学科的建立,是特殊时期的产物。一方面,民俗学和文化学没有发展到能使二者完美融合的阶段;另一方面,20世纪80年代文化热兴起,民俗学家急需话语权,这直接催生出民俗文化学。它的提出对民俗学和文化学的发展均有积极作用,但这并不足以使民俗文化学发展壮大。人文学科往往在循环往复的“达成共识—推翻共识—达成新的共识—重新推翻共识”中蹒跚发展[13],时至今日,民俗文化学尚未达成第一次共识。学科建立之初尚有以钟门子弟为主的部分学者响应,钟先生过世之后,专门论述民俗文化学的文章寥寥无几。
一般而言,学科的出现是在相关学术研究达到一定程度,由此领域中的佼佼者提出,并总结归纳相关的学科理论。随着学术研究的深入发展,不同学科之间的交叉在所难免,学科界限会因此变得模糊。这时,交叉部分可能会产生出一门新的学科,但这种交叉学科并非都能长久地存在、发展、壮大。民俗学和文化学两门学科本身就是相互交融,民俗文化学的提出在特定阶段有利于推进二者的发展,但随着研究不断深入,民俗文化学作为独立学科的地位依然会消解在民俗学、文化学之中。
[1][3][8][10]钟敬文.民俗文化学发凡[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2,(5):1-13.
[2]刘铁梁.钟敬文“民俗文化学”的学科性质及方法论意义[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2):15-23.
[4]刘锡诚.中国民俗学前沿理论丛书(总序)[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2003.4-10.
[5]高丙中.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正视关于民俗学对象的理论难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1994.1-8.
[6]刘魁立.刘魁立民俗学论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3.
[7][9]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11-27.2.
[11]章学诚.文史通义·原道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20.
[12]余英时.钱穆与新儒家[J].中国文化,1992,(1):1-23.
[13]施爱东.中国现代民俗学检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326.
【责任编辑:周 丹】
2016-07-10
黄予(1991-),女,四川绵阳人,主要从事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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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9-004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