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屋(小说)

2016-03-16 09:58罗书銶
翠苑 2016年1期
关键词:大哥电梯妹妹

作者简介:

罗书銶,有小说、诗歌等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鸭绿江》《扬子江》《延河》等刊物。

我搬起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要上楼时,忽然发现了地上一张报纸,透过镜片,越过一些治疗性病的广告,我读到了一则消息,说是一个女子在出电梯时,电梯突然出现故障,女子颈动脉被死死卡住,电梯居然还在往下滑,电梯内有十几号人眼睁睁看着整个过程,惊恐的喊叫和哭泣都没有挽回这个女子的命。我确信自己是快速地浏览完这条消息,而且绝对是无意的。立马觉得自己的脖子也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单车“啪”的一声从手上落了下来,砸在脚上,“唉哟”,我叫了一声。

回过神来,我有点庆幸自己租住在这简陋的打工楼里,两层,不用和电梯打交道。当然,这里白天有麻雀,不辞辛苦地飞来飞去;傍晚有蝙蝠,不知死活地冲上冲下。但麻雀跑进来后,多半在房间里扑腾一阵就走;若是晚上躺在床上,只要认真看,就可以从古老的瓦片中,看清悬挂在屋顶的蝙蝠,它们正瞪着迷茫的眼睛,蠕动着小嘴,有时还附带着尖利的叫声。这种情形老是让我出现恐怖的画面:一个被夹死的冤魂,舌头还在动。看着看着,有时我会突然一个猛子坐起来,满头冷汗。

租屋的底层,也就是一楼,我的正下方,几乎每天能听见一辆三轮摩托的狂叫声,那破旧的马达和“嘶嘶”的烧油声伴随着颠簸的车架,“哐哐,哐哐”,仿佛整个打工楼都被这些噪声围住,几里外都能听见。当瞬间的刹车声一落地时,世界突然变得异常的安静。这个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子夜时分了。这每天如约而至的呼啸声持续了多年,我也听得已经麻木了。跑三轮的是个男人,他总是忙来忙去,早上买早餐,晚上拉客人。每天早上还能听见他在使劲踩摩托,一连踩好多次才打着,“突突突”响。遇到大雨天,打不着火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冲着屋里的女人狂吼几句。女人是他老婆,在家糊一些纸盒,凑合着赚点钱,一到傍晚,她就一拐一拐地走出去,到不远的菜市场捡菜叶子。

随着日月累积,我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晚上过12点后才能睡觉,早上6点前就起床了。倒是中途有几次是下大雪,我睡过头了,很奇怪会这样,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原来是摩托打不着火,男人没出去。我冲下面喊一声,“大哥,没出去啊。”“没呢。”立即能得到下面一声回应。他一旦没出去跑活,我隔壁的女孩指定上班要迟到,这个已经应验好多次了。果然,不一会,楼下的男人朝上面喊,“妹子,上班了。”这时,我能清楚地听见隔壁一阵慌乱,紧接着就是“嘭”一声急促的关门,伴随着高跟鞋“笃笃”地奔跑。女孩是男人的亲妹妹,听说是男人带过来的,家里父母都老得不行了,在老家没活头,出来谋生。

我和男人认识的时候,是好几年前了。当我把小小的液化气瓶放在他三轮车上时,他咧开嘴笑了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当我告诉他要搬到那个打工楼时,他先是惊讶了一下,尔后很快活地告诉我,他也租住在那里。他还问我,“那里住的都是穷人哦,你?……”我摁住快要破了的镜片,往上推了推,“你看我像富人吗?”“哈哈,文质彬彬的,不敢乱猜。”“呵呵。”于是我们就相识了。

我隔壁的女孩是他妹妹,经常倒班,早、中、晚班好像都有过,上得有点乱七八糟的。有时深更半夜回来,在房间里唱着歌,本来喉音就有些粗,音往上一挑,有点像敲击破锣,好多次把我从梦里硬生生地拉了回来,那滋味很不好受。我多希望她只上夜班,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安心在老鼠和蝙蝠混战中沉沉睡去。有一次歌声实在是太大了,我忍不住去找他哥。那个开三轮车的男人平时很难和我碰面,恰好那天天下着大雪,他主动把我叫了下去。他买了两瓶高度白酒,他老婆炒了几个小菜。我知道他家日子过得很紧,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就自己赶到超市,称了一些卤肉,和兰花豆、花生米。我们一直喝着,从中午喝到晚上。外面大雪纷纷,白雪裹着云雾飘落到外面新盖的高楼上,几辆大型吊车在雪地里死命地挖着,打地桩,盖高楼的声音一阵猛似一阵,混合着房间里烧开水的“啪啪”响。我们只顾喝酒,“吱溜吱溜”,此时,我们仿佛天外之人,外界所有的吵闹都成了天籁。

从那时起,我开始叫他“大哥”。酒后的他,露出一张涨红的脸和粗壮的胳膊,告诉我,他在老家是做泥瓦匠的,也算小包工头,本来很有钱,有一栋小洋楼。谁知老天弄人,前几年查出老婆患有肌肉萎缩症。这病不好治,费钱,可吓人了。没办法,把房子卖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老婆的病才有点好转。他说这些时,很平淡,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抱怨,倒是在厨房忙碌的女人偷偷在抹眼泪。他还说,有两个娃,一男一女,都在读书,男孩顽皮,总是逗他妹妹,现在大了点,可能会懂事些了。说这些时,他低垂着头,仿佛自言自语。我借着酒劲,使劲握住男人的手,“大哥,你是汉子,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笑了,很真诚地笑了。他说会的,你是读书人,看得准。我羞愧地低下头,猛地一抬头,一杯酒顺着我喉咙燃烧了下去,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兀自望着外面飞卷的大雪……

我本来要和他说起他妹妹晚上唱歌的事,话到嘴边时,我吞了下去。没想到,他自己倒先说了,说他妹妹天生有些“愚钝”,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但还算是听话的,要是吵闹了就多担待点。他还说有机会就给她找个男朋友,到时就有人照顾她,也算给家里两个老人的交代。他托我帮找找,看看我工作的地方有没有合适的,我含含混混地应着,耳朵边居然响起她妹妹那半夜的歌声。

生活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打发着,城里的开发商真是个个能耐,一幢又一幢的高楼被他们拨弄得风生水起,20,30,40,一幢高过一幢,新楼周边到处是喇叭声,一些时尚的小伙和姑娘在为这些房子做宣传,小高层、电梯房、酒店公寓式……似乎一夜之间,这个还伴有点鱼腥味的渔村一下变成了都市。高楼多了,路也跟着修,原来的路嫌窄了,于是挖了又修,修了又挖,有时不得不佩服这种力量,确实可以改天换地。但这些似乎和我们无关。那个楼下的男人,也就是我叫哥的,有好长一些日子,我们除了依然偶尔遇到打个招呼外,就基本上是各忙各的。倒是每次放暑假时,他会把两个孩子接过来。孩子们都叫我叔,我总是欣然答应。男孩除晚上做作业外,白天竟然在外摆个摊来修单车,他说是在家里跟他爷爷学的,也能赚点钱。我那辆破单车就给他修了几次,换了一个轮胎、一个钢圈。他熟练地调着钢圈,一边和我聊着天。我看到这孩子油黑的脸,时不时笑一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和他父亲一样。他说他比他妹妹大5岁,以前会逗她哭,但现在不会了。还说不想读书了,留点钱给妹妹读,说英语很难读,读不进去,不想浪费爸妈的钱,想放弃。他说这些时,眼神有些乱。我看着他,劝他千万别这么想,读书还是有用的。此时的夏天,太阳格外毒人,一趟一趟汗水从他小脸颊上淌了下来。后来,暑假结束了,我听到楼下的男人在发飙,“不回去读书我就打死你,你信不信,没志气的东西!”然后夹杂着女人在旁边一边哭泣,一边也在劝她儿子,男孩子终于带着他妹妹被送回了家。我劝过大哥,何不让小孩在这里读,他叹了口气,长吁一声,“读不起,这地方读书要本地户口,借读要钱啊,拿不出那么多钱,还听说就算是读得出来还得回家去高考,书本都不同,咋考?”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没有再劝他了,继续忙着自己的生计。然而,有那么一些日子,我已经没听见猛踩三轮车的声音了,我望了望窗外的天,月光明朗,秋天的天空仿佛比平时要高些,“天没下雪啊,怎么啦?大哥不做生意啦?”我暗自思忖了一阵,但还是以为他一定忙别的事去了,也就不怎么在意。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一星期,我变得有点烦躁起来,有一天一大早,我就在上面喊起来:“大哥,不做生意了啊,怎么听不到摩托声,难受着呢!”没回应,我再喊,还是没回应,隔壁他妹妹那边也没动静,估摸着上夜班还没回来。这时楼下一邻居出来了,还穿着睡衣,朦胧着眼,举起头,望着我,“别喊了,这家子回家都好几天了。”我一下子变得非常失望,简单地应了一声“噢,回家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下班后,我披着那件有三五年历史的雨披,穿行了半个城市才赶回租屋,突然发现大哥家门口围了一大帮人,周边停满了摩托,我一惊,“莫非发生了什么事?”仔细看了看人群,有几个我是认识的,应该都是他的朋友,那些脸膛黝黑的男人们是做黑摩托生意的,平时一个个吊儿郎当,典型的屌丝心态。今天却一个个耷拉着脑壳,独自在雨中卷着烟。我感觉出事了,大哥家一定出事了,随手把单车靠墙一放,冲进了大哥家里。这个魁梧的男人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呆滞,胡须满脸,袖口上扎着黑纱。秋天的雨真是很懂人心,此时下得如泣如诉。女人一拐一拐地在整理包裹里的东西,最后掏出两张照片,是两个老人的画像,正慈祥地望着屋里屋外的人们。我心一紧,莫非……我不敢想下去。正当难过时,他下夜班的妹妹几乎是扑着进门的,她脚还没站稳,人已经跪了下去,一步一步往前挪,向着这两张画像。我心里明白了,但脑袋一片空白。

我要了一大箱白酒,要了一大桌菜,兄弟们举杯,落杯,自顾自地把自己灌得一塌糊涂。大哥猛然朝天嚎哭起来,一段辛酸的故事像一颗颗泪水蹦了出来。原来他出来闯荡后,把父母就撂在家里,两个反应越来越迟缓的老人除了每天安排两个孩子读书外,还养了几只羊、十几只鸡、几只鹅,加上大哥每月寄点生活费,生活还勉强过得去。因为村里每家每户住得很分散,两个老人为排遣烦心事,经常喜欢到山外头散散心。这不,有一天,刚翻过一座山的老人遇到一个问路的青年男子。那男子很健谈,一口一口“大爷”地叫着,还说是从某某城市回来的。老人一听,正是儿子谋生的地方啊,这下可把老人乐坏了。一乐话就特别多,觉得心情特好的两口子也不去散心了,把男子引到家里。从来不舍得杀鸡宰羊的老人家,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办了丰盛的一桌菜,拿出多年酿的米酒,一边和男子干杯,一边使劲问着城市那边的事。那男子不断比划着城市的高楼、酒店、马路、汽车,仿佛每个角落都堆着金子。两个老人不断张大嘴巴,觉得外面的世界真不可思议,也觉得他们的儿女在外一定比家里好多了。酒过几巡,男子开始有些酣热,他注意,到这里好像一个孤岛,闭塞,荒无人烟。而老太婆耳朵下晃动的小金耳环引起了他的兴趣,于是,他使劲跟老人唠好听的,一杯又一杯给老人灌酒,不胜酒力的老人终于趴倒在桌上。老太婆根本就没注意这些,只在厨房忙进忙出,平时很难见到人影的山沟沟,忽然来了一个会说话的朋友自然高兴得很。可她没想到,一场惨祸就要发生了。待老人一趴在桌上时,男人立即露出了一副凶相,他快步冲到老太婆面前,伸手就扯耳环。老太婆一下子吓蒙了,等她反应过来,她开始大喊大叫,随手操起菜刀要追这个男人。谁知道,本来要夺门而出的男人反而不跑了。他定了定神,反过来一把抢过菜刀就朝老太婆的脑门上劈了下去。老太婆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听到声音的老人抬起头,挣扎着想站起来看个究竟,没曾想到,男子菜刀横扫过来,老人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啪”的一声瘫软了下去。男子又跑到里屋翻找了一会,搜到一个用手帕卷了好多层的小包,打开一看,是几百块钱,往兜里一装,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放学回来的两个孩子吓得直哭,男孩背起妹妹就往学校跑,一天只回来一次的孩子离学校有十几里路,男孩连跌带撞地跑到学校告诉了老师,这可怜的孩子说完就晕过去了。学校老师赶紧报了警,并告知大哥回家料理。后来杀人的男子抓住了,听说还是惯犯,专门对偏远山村的留守老人作案。“可这又有什么用?人死了,死了哇!我爸妈死得那么惨,那么惨!……”我看着大哥吼叫着,像一只受伤的狼,他不停地用酒瓶子敲打着自己,责怪自己无能,是自己害了父母。他打开整整一瓶白酒,高高举起,我担心他一口喝下去,喊了一声“大哥。”谁知他把酒朝自己脑袋上倒了下来,白酒,泪,和雨水,在这个秋天中弹奏着一曲悲壮的歌。

自那以后,我已很少很快乐地呼喊大哥。我想他内心背负的悲喜远远不是正常人所担负的,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刚强。我隔壁的女子,大哥的妹妹,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那个“愚钝”的妹妹,那个看上去一直很快乐的妹妹,从此再没唱过歌。她天天戴着一团黑纱,不管上下班,这样地坚持快一年了,大哥也看不下去了,劝她拿下,但她总是不说话,也不点头。我就在旁边打着圆场,“哎,戴就让她戴吧,一个念想罢了。”

可不久后,我发现她不仅摘掉了黑纱,还喜欢换着一些新的衣服穿。这让我大跌眼镜,有些看不懂。从悲苦中缓过点劲来的大哥继续踩着他的三轮车,他老婆继续一拐一拐地道菜市场捡菜叶,生活似乎又慢慢回到了原来的点。我依然会翻看不同版本的旧书,去那些字里行间比较、探索那些隐藏着唐朝,还是明朝的那点事,而且总会在这些干燥的墨迹中找到一点店示。那简陋的租屋每天都会有些事,但相比大哥身上扛的似乎要小得多。

就在我成瘾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的感叹中安慰自己时,有一个晚上,我听到隔壁的妹妹房中出现了男人的声息。接下来的日子,我基本上可以判断没上夜班的大哥的妹妹竟然带了个男人回来,我想都不敢想。起初我还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么悲伤的女孩,已好长时间没有了歌声的女孩,房间里居然有男欢女爱声,如果歌声难听,我还能接受,然而这个问题我似乎无法接受。我为了坚定自己听到的是正确的,在她打扫卫生时,在一堆垃圾里,我看到了一只装避孕套的包装袋。于是,我决定把一楼的女人,也就是她嫂子叫了上来。女人看后,沉默了好一阵子,一句话没说,一拐一拐地下楼去了。直到子夜时分,三轮摩托声戛然落地时,一个男人走了上来。一听脚步声,我就知道,大哥回来了。

他轻轻地敲开了妹妹的门,我竖起耳朵,听到里面一阵慌乱声。过了一会,门打开了。好像大哥进去了,声音特别小,好像偷偷闪进去的。我没有起来,心想,这是人家兄妹的事,管不了那么多。大哥好像在里面待了一会就出去了,我以为他会大吵大闹,把他妹妹大骂一通,把那里面的男子打一顿,但实际上安静得很,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一早,他在楼下喊我,碰巧是休息日,我本想晚上没睡好,趁机补个觉。但大哥叫得有些急,我急急忙忙跑了下去,大哥却已摆好了碗筷,往我碗里倒了半碗酒,我使劲摇头,“大哥,一大早的,喝啥酒哇?”

“我心里憋得慌,你来陪我喝点。”

我望着他肿胀的眼睛,和眼睛里藏着的血丝,没搞明白他要说什么。几口酒下去后,他忍了忍,终于说出来了。

“我看清了这个男人,比我妹起码大15岁,还是斗鸡眼。”

“大那么多?”

“哎,我都不知道我妹妹会这样选人,中邪了。”

“嗯。”

我不了解太多情况,不好接话,自己拿过酒瓶给自己倒满一碗。我想有意把自己灌醉。因为我无法接受一个现实,一个刚刚还戴着黑纱的女子紧接着就找了个男人,而且是如此丑的男人。尽管我和这个神秘的男人没打过照面,但从大哥的描述中还是能猜出一二。大哥明显不满意,每次喝酒,他手不停地抖,就表示他心里有很纠结的事。我们喝着,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大哥的女人总是劝大哥少喝点,自从他父母双亡后,他喝得很凶,我也担心他这样,就偷偷把酒瓶藏到我这边。快到中午时,他妹妹突然回来了,说是请了假,身边还带着一个男人。我猛一看,天,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那就是一个老男人,可就是这个老男人冲我们点点头,开口了。

“你妹……妹要和我结……结婚,你们看……看怎么办这个婚……婚礼才好?”年纪大,说话还不利索,但很直接。我没出声,大哥也没应。

大哥看都没看这个男人,直接问他妹子,是不是这样?谁知他妹妹未语泪先流,脸上憋得难受。我赶紧抓了抓她的手,示意她到屋外去。没想到,这个傻妹妹的一番话却让我柔肠百结、感动不已。

她说,从小到大是大哥带大她的,而且一直是大哥在撑这个家,以前有钱的时候是,现在没钱了更是。她说不能怪嫂子,生病了,这是命。但自打父母凶死后,她彻底明白了,两个侄子还小,现在还寄养在村上一个堂叔家,但这样毕竟不是长久的事,她想要把两个侄子接过来这边读书,还要在这边有大房子住,把大哥、大搜安顿好。她将这个心愿告诉了厂里的姐妹,那些热心的姐妹就给她介绍了这个老男人。她还说,其实这个男人只比她大10岁,只是显老而已。关键是这个老男人是本地人,有几套拆迁房,父亲还是这里一个镇长(以前叫乡长)。她提的条件见对方都答应了,她也就答应了,而且快速地建立了关系。她还说越快越好,不想让侄子和哥受罪。我听完她叙述后,长久地沉默。正好天上一个惊雷和闪电下来,“轰隆隆”一阵,我被惊醒过来,我看着这个女子,这个被他哥哥一直叫着傻妹妹的女子,说着没心没肺的女子,这个本该一直快乐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大义、大节操。真使我一个须眉浊汉无地自容、自叹不如。我原本想说服她放弃,此时只好赶紧藏起这些想法,轻轻说了句:“要不,你再想想。”“不了,我决定了。”

我紧赶慢赶地把这些话和大哥说完时,这个高大壮实的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他似乎有满腹的酸楚不知怎么宣泄,生活真如一团团麻绳,疙疙瘩瘩的。也许他在为他父母哭,也许在为他妹妹哭,也许在为他孩子哭,但我敢肯定,他绝对没有为他自己哭。他最终没表态,他妹妹依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忙,她催促对方快点办事,并说不久后,她就要把两个孩子接过来。

她说长这么大没去过酒店,没去过商场,没乘过电梯,所以觉得婚房一定要选电梯房,住得越高越好。那天她和老男人去看房,看完房后,她兴高采烈地和老家的堂叔联系好,要那边准备准备,去接两个侄子、侄女过来。就在一切朝着她的愿望在走时,谁知,她出电梯时,电梯出了故障,被救出来时,头和身体快要被分离……这些都是后来知道的。那天,大哥一路哭喊着跑回来叫我,三轮摩托巨大的刹车声刺痛我的耳朵。他是接到老男人打过来的电话匆匆杀回来的,我和他跑到出事的电梯房那边时,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他妹妹躺在地上,模样却很安静,脸部因失血太多而惨白,他猛扑过去,嘴里喊着“傻妹子啊!”便晕了过去。

我看到这张报纸的一段时间里,他妹妹还在忙着看房,我没理由告诉她不要看电梯房,因为这只是我的恐惧,顶多是哀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却没料到不幸的两个事故却惊人地相似。酒后,我试图找出事故的可通之处,由于头疼得厉害,终究没能有结果。大哥一下子变得更老了,和那个老男人差不多的皱纹了,他有一段时间,什么事都不做,喝完酒之后,就拿个盆到电梯那里去烧纸,边烧边流泪,边流泪边喊着他父母,喊着他妹妹。我担心他这次一定真的会疯掉了。

事故赔偿下来了,赔偿金足够大哥在这里买一套一般的房子安家,两个孩子读书的问题也慢慢有些眉目了,大哥手里攥着这份赔偿协议,脸无血色,我站在他身边,看着夜幕下的租屋黑魆魆一片,也如同一个死人。

猜你喜欢
大哥电梯妹妹
我的妹妹不爱我
被困电梯以后
我的妹妹 等
济公传
带妹妹
愁眉苦脸的狗大哥
电梯不吃人
大哥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