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鹏全少丽
(1陕西理工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2经济开发区八里桥小学,陕西 汉中 723000)
淡淡的哀愁,凄婉的《伤逝》
—— 浅析《伤逝》中的爱情与婚姻
刘 鹏1全少丽2
(1陕西理工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2经济开发区八里桥小学,陕西 汉中 723000)
《伤逝》中所描写的爱情与婚姻的问题一直被反复讨论、分析。子君与涓生伴随着超脱世俗、轰轰烈烈的爱情走入婚姻的殿堂,最终却落得个香消玉殒、肝肠寸断的结局。一是因为子君和涓生没有相应的物质基础作为支持,对婚姻的美好幻想在现实中逐渐破灭。二是因为平淡的婚姻生活冲逝了浪漫的爱情童话,二人始终没能将最初轰轰烈烈的爱情调整为婚姻中平淡呵护的亲情。三是因为子君和涓生的婚姻不被父母亲友接受和认可,婚后的共同生活却时刻体验到比婚前更强烈的孤独和无奈。
《伤逝》 爱情 婚姻
《伤逝》选自鲁迅小说集《彷徨》,是鲁迅唯一的以青年的恋爱和婚姻为题材的作品[1]。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是青年人普遍关心的一个问题,正如爱情是永恒的话题和不断上演着的美丽凄婉的故事片一样,婚姻,这一爱情的最终归宿也成为人类时刻需要面对的又一主题。《伤逝》中所描述的在读者心中近乎完美的女性子君和男主人公涓生在冲破重重阻碍束缚组建家庭后,却迅速地香消玉殒,而涓生则陷入铁一般的空虚的网里,这里再也不是简单的孰对孰错的区分。不能简单地将子君的死归咎于涓生,殊不知子君的死因是多种因素的交错结果。涓生也是个值得同情的对象,不甘心空虚无聊,又虚伪冷酷,在说出真实、卸出重担的同时毫无顾忌子君的状态,子君最终的离去与死亡与涓生的做法有着直接的关系,但不能说涓生犯了说真话的错误,他只是希望爱情时时更新、生长、创造,这也有错吗?那么,害死子君的凶手到底是谁呢?这是《伤逝》中最耐人寻味的东西,也是鲁迅着力描写的地方。
笔者曾经针对爱情伟大还是物质重要进行过一场小小的讨论,笔者当时举出了英王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轶事证明爱情的伟大,结果遭到了其他人的一致反驳:“爱德华八世的确是历史上唯一为了美人放弃皇位之人,但其实他才是最大的赢家。他放弃了国王王位,但英国是君主立宪制,国王本来就没有什么权势。他不当国王但还是‘温莎公爵’,仍然有爵位、地位、马车、庄园、仆从、花不完的钱和受人尊敬的身份。他放弃了虚名,换来了美人、荣誉和万古流芳的好评,这是一笔最合算的生意。”当时本以为或许是当代社会生活压力下人们太现实了,但读完鲁迅先生在将近一个世纪前写的文章《伤逝》后才明确了一点,无论什么时候,物质都比爱情更重要。
鲁迅曾说:“钱——高雅的说吧,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故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所卖掉。”[2]故此离开了“玩偶之家”的娜拉最终的道路只有两条,要么堕落,要么回去。与之同理,《伤逝》的最大悲剧应当是没有物质基础的支持对婚姻的美好幻想在现实生活中的破灭。《伤逝》以自主婚姻的完成的喜剧性结局,作为自己所揭示的另一幕悲剧的出发点。小说从正面着力刻画主人公涓生和子君冲破阻力争得了自主婚姻、婚后物质生活的窘迫及由此产生的矛盾,到最后这自主婚姻的破灭的整个过程,贯穿始终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无奈与悲伤。爱不代表一切,虽然有“有情饮水饱”这样的话,但另一句更通俗的话更流行:“爱情不能当饭吃”。纯洁美丽的子君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改变了自己,也在和涓生的朝夕相对里慢慢地失去了自己。她的油鸡,她的叭儿狗阿随逐渐成为她的寄托,甚至是唯一的精神寄托,这正是她的可悲之处。她和小官太太的明争暗斗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主旋律。悲剧总是等不及的,双十节的前一晚,那一张“油印的纸条”(解雇信)便成为一根燃着的导火线,两人的生计顿时陷于困窘。当瘦弱的油鸡已成为肴馔后,涓生才逐渐苏醒:生存是最基本的需求,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依附。从以前担心她“莫非翻了车么?莫非被电车撞伤么?”,到求婚时“身不由己地用了在电影上见过的方法,……我含泪握着她的手,一条腿跪了下去”,再到希望她死。在这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中,涓生已经窒息于爱情已隐匿起来的现实婚姻生活中。当生存的严峻的现实一点点逼近时,涓生终于拉下了虚伪的面孔,向子君表白了自己的真实,并告诉她不再爱她。子君在真实世界里失控而死,涓生也在对自己说出真相的忏悔中谴责自己的一生,并由此得出更无奈的结论:“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作为我的前导。”他忏悔于告诉子君真话,而他自己也没有找到可行的解决办法。在这种矛盾里,他选择了遗忘和说谎,同时也选择了在痛苦中继续活下去。鲁迅选择了“涓生”这个名字,是否也暗示着虽然“厌倦生活”但又“眷恋生存”的复杂心态?其实,不但是鲁迅借助涓生这个小知识分子的形象表达着爱情与现实婚姻生活间的矛盾,相类似的文学作品也屡见不鲜。郁达夫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强压下“我”对陈二妹的感情;戴望舒笔下“丁香一样”的姑娘却“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都反映出在虚幻的甜美爱情与真实的平淡生活间的痛苦挣扎。没有经济基础作为坚实后盾,作为上层建筑范畴的感情生活又能独自支撑多久呢?
平淡的婚姻生活冲逝了浪漫的爱情童话。为什么古代小说多以有情人历经磨难后的终成眷属的幸福结合作为尾声?聪明的作者正是抓住了人们对瞬间幸福的追求而舍去了以后的平淡琐碎和烦恼。然而,人生多的却是这种平淡的生活。当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嫁给王子、迈入豪门之后,她将在宫廷的规则戒律中与旁人轻蔑的眼光下过着怎样艰难的生活?安徒生留下了一个美好的故事与耐人寻味的结局——“灰姑娘与王子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在日常平淡的生活中,人类感情的复杂性是这份爱情经历的又一严峻考验。正如“改变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的道理一样,如何对某人某事某物保护持久的新鲜感和专爱?这确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何况人类喜新厌旧的天性也不能容忍特定事物的朝夕相对。两个人始终在变,置身的环境也日日不同,安宁和幸福又不是凝固的。子君在一个勇敢的觉醒的爱情里失去了自己,涓生又不能容忍空虚挣扎着的生活。于是二人之间越来越互不信任,其分裂是不可避免的,爱情的线绳断裂也是有缘由的。其实,即使个人竭力寻求永恒,然而岁月不会放过,于是在转眼间,红颜易老爱情易变。子君和涓生的始终没能将二人间最初轰轰烈烈的爱情调整为婚姻中平淡呵护的亲情,对爱情消逝的失望和不适应扼杀了二人的精神生活。
激烈的爱情是短暂的、相对的,平淡的婚姻是长久的、绝对的。世间没有永恒的爱情,只有弥漫的对永恒爱情的追求。钱钟书,这一名满天下的鸿儒,小说《围城》道尽了人们能说出、说不出的困惑和迷惘。方鸿渐与孙柔嘉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婚后的吵闹把爱的甜蜜一下子吞掉,只剩下苦涩。方鸿渐的离家出走便是对真实世界的苦恼。深秋的铺满落叶的暗暗的街,倏起的风卷着路灯的昏黄的光,消弭在深夜的肺腑里,主人公方鸿渐颓废的背影向远方光点移去……“城外的人想走进去,城内的人想冲出来”,这似乎已成为人们对婚姻最高哲理的概括。然而,终是没有解脱。同样的例子不仅存在于古代、近代,当代生活中也比比皆是。数年前流行一时的电视剧《中国式离婚》,其女主人公林小枫在男主人公宋健平事业平平的时候对生活心怀不满,却又在宋健平如日中天的时候对其百般猜忌,两人间原有的坚实的感情基础在环境的不断变换中一点点地被消磨至尽,直到最终走上了离婚的道路。
涓生和子君是“婚姻自由,妇女解放”这一口号最初喊响时的倡导者。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涓生对子君来会馆的感应和子君对涓生的言辞能滔滔背诵证明了这一点。由于相爱,纯真的子君喊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一彻底解放的心声。如果不是用于反抗对婚姻的干涉而是用于别处,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句自由口号。子君在清末民初之时居然有这么可贵的追求自由的勇气,可见她并不是一个市侩的小市民形象。而且,从她的举手投足、她对于诗人学者的敏感,足可洞见她丰富细腻的感情世界。更有她每次走出会馆门 “目不斜视地骄傲地走了”,直可看见一个气质高雅,不与流俗为伍的尊贵形象。但人总是社会动物,交流是必需的生活方式。当所有的父母亲友对子君和涓生这段婚姻均不看好,有意识地与他们疏远了关系后,除了涓生和子君的二人世界以外,他们找不到任何人来交流和沟通,在这张自己和周围人共同编织的罗网中长期生活,“宅”,最终窒息了他们的爱情。
主人公虽然拥有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共同生活,但时刻体验到比结婚前更强烈的孤独和无奈,并最终在孤独和无奈中消逝。当子君和涓生两人彼此已极为熟悉对方后,随着最初新鲜感的消失,两人间逐渐变得无话可说,但更可悲的是两人都没有任何道路与其他人进行沟通和倾诉,也没有任何人愿意与他们交谈。子君将交流的方法寄托于喂阿随和饲油鸡,而涓生则认为“在通俗图书馆里觅得了我的天堂”。心理上的孤独感进一步放大了生活上的艰辛与无奈,两人辛苦营建的“家”已经给不了他们任何温暖的感觉。最终从子君的死和周围人的淡漠可以侧面看出他们奋斗来的自由爱情总是不被接受和认可,人们总是以轻蔑、鄙视和冷漠的目光看待他们。甚至于在子君死后,涓生冲破孤独的希望最终仍然只是寄托在一条狗的身上,“那是阿随,它回来了”[3]。
《伤逝》采用“涓生手记”的形式,回顾从恋爱到感情破灭这一年中的经历,以小说主人公的切身感受抒发曾有过的热烈的爱情、深切的悲痛和愿入地狱的悔恨,具有很浓的抒情性。这一部鲁迅创作于1925年的小说之所以现在读来仍感觉和现实生活息息相关,实是因为鲁迅揭示了从恋爱到婚姻生活中最真实的一面,自古至今,每一个人都难于避免,而现实的婚姻又如何维持下去?物质基础、感情调整、交流沟通,相信这三点是稳定的婚姻生活必不可少的基石。面对凄婉的《伤逝》,回顾现实的婚姻,人人都能从中得到不同的收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1]钱谷融,吴宏聪.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读[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54.
[2]鲁迅.娜拉走后怎样[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62.
[3]鲁迅.鲁迅小说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263.
2014年陕西省社科基金项目 (项目编号:2014D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