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文艺双鱼的情感分泌

2016-03-16 19:36刘世芬
文学自由谈 2016年4期
关键词:天蝎宁远双鱼

□刘世芬

一条文艺双鱼的情感分泌

□刘世芬

有那么几年疏离文学了,“徐小斌”三字虽未淡忘,但再识“文学的”徐小斌却是始于她的长篇小说《天鹅》。《天鹅》于2013年出版,这一年的徐小斌写出这样一部纯情作品,片刻意外之后,转而释然:文学女人,无关岁月。特别是双鱼女人,公认的抗老。故而我读《天鹅》的结论是:即使徐小斌如杨绛般的百岁高龄,在心理上也断无老态。那时,或许我们还能目睹一部《杜鹃》《白鹭》或《鸳鸯》什么的问世呢。

《天鹅》出版后的清一色好评,区别于有的作品会出现一些反响的“杂音”。当然在我看来,有些评论过于理论化,甚至太多“专有名词”,读来有隐隐的隔膜,我想还是以一个普通读者的目光欣赏《天鹅》吧。让我大喜过望的,是徐小斌对于年龄的坦诚,而且大大方方地公开自己的双鱼星座,这让我这个骨灰级星座迷吐血关注,大呼知己!

有一点,我与众评论家是一致的:《天鹅》很好读。好读是相对于有些小说确实并不那么好读而言。徐小斌为我们烹制了一席在新疆赛里木湖上演的爱情大餐:音乐女教授古薇,新疆边防军少校夏宁远,两个孤独的灵魂,一段相差十多岁的姐弟恋。随着情节的推进,时空拉长到“非典”时期的北京……北京与赛里木湖之间,一对雄雌“天鹅”神秘、幽婉、坚执的爱情誓语。然后,落入真爱必死的俗套。

虽然徐小斌承认“非常不喜欢堕入爱与死的老套”,并且强调“不是爱与死,而是生命形态的转换”,但《天鹅》的男女主人公毕竟“老套”地以身殉爱了。其实俗套并不可怕,而能让“俗套”显得高雅脱俗,而且震撼,攫取人心,回味无穷,全赖作者的格局和功力。这也是我给《天鹅》打高分的直接原因。

这本书的一个醒目之处是太“音乐”了。太多的人为《天鹅》的音乐特色点赞。徐小斌坦陈,为这本书她曾专门到音乐学院听课数月。还说,此书的写作“并非难在音乐的专业知识上,而是难在如何写拜金时代的爱情”。但我正想指出,《天鹅》被人津津乐道的音乐底色,使“音乐”显得过于工具化,给人“技穷”的感觉,有些牵强、枯燥、晦涩难懂的意味。毕竟,生活中的音乐专才少之又少,至少我是跳过那些过于专业的乐理名词去读这本书的。此外,音乐元素过多,似乎还给人一种卖弄之嫌,让音乐“串”起爱情,造成音乐在某种程度上的喧宾夺主。

《天鹅》扉页有一句话:“爱情是人类一息尚存的神性。”这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徐小斌的爱情宣言,她在书中从不同角度反复印证着这一“神性”。仅凭这句话,就足以确立这部小说的精神属性:徐小斌大部分时间是以双鱼女的浪漫天性在意淫。

千万不要贬义化“意淫”。我们被某种习惯误导太久,完全被“淫”的字面视觉所迷惑,其实这是一个中性词,仅仅将它与性和暧昧关联,有失偏颇。意淫在很大程度上表明人对自己求之不得的事物的一种心理愉悦与追求,一种思想碰撞的结果,一种激发潜能的存在。在当下,能够意淫应属难得,并非人人可为。物质世界里的大多数人玄心已死,他们盯住的多为有形的物质和利益,对那些虚无缥缈的爱呀情的,才不屑于“意淫”呢。所以我敬佩这个时代里所有意淫的人,他们鄙视俗世里那些污浊,才想办法意淫出属于自己的清流。

赛里木湖,是《天鹅》爱情的主场。不仅《天鹅》,在徐小斌的诸多文字中,赛里木湖曾多次出现在她的笔下。关于天鹅、湖水和眼睛,她是这样写的:

我在想那一群天鹅,我在想那一只天鹅,他无疑是一个王子,被施了魔法之后化作天鹅在清晨出现,他本人一定有着清癯的面容和神秘忧郁的眼睛,湖面上笼罩着一种暗淡的银灰色的雾气,水晶般透明的天鹅王子飘浮在闪烁的水波和紫色的涟漪中,连巨大的羽翼也如同一团玫瑰色的空气在慢慢消融……天鹅王子,能让我看看你的真身么?

我读后不禁莞尔:这样的文字,只能出自于双鱼女!

“清癯的面容和神秘忧郁的眼睛”必为天蝎男所独有。天蝎男大多有着奇异诱人的容貌,而我继续“联想”:夏宁远正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徐小斌笔下流出的,正是这样一枚天蝎男。对于双鱼女来说,这样的一双眼睛是致命的。

随着寸寸步移,越来越接近古薇和夏宁远,我竟有点武断地将徐小斌与古薇融为一体了。好在,徐小斌坦陈:我的人物就是我。这是彻头彻尾的双鱼女呵!对于双鱼女,爱情是刚性需求,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读完《天鹅》,我毫不犹豫地断定,这是一次文艺双鱼的精神分泌!

是的,该回到双鱼座了。

上帝造人时一定把某种神秘物质植入2月19日至3月20日之间出生的女人,他让这一时段出生的女性“生而为爱”。爱情,是双鱼女的代名词,离开爱情,犹如鱼离开水。除了徐小斌,我还读过其他几位双鱼座女作家的作品,迟子建、王安忆、朱天心。她们的脸上书写着爱情,眼睛里流淌着爱情,文字里滴落着爱情,故事气息里渗透出爱情的神性,正在进行着的写作,也许时刻都被爱情所包围。她们的眼睛往往一如温柔可人的梅花鹿,你永远也别想找到一丝凌厉、冷冽。徐小斌常用于媒体的,想必也是她非常认可的一张照片:上半身向前微倾,右臂支住额头,双唇紧抿,目光望向窗外,似穿过万古长天,无悲,无喜,宁静,祥和;那低眉、俯首的姿态,宽宥一切的远意,令人平生一种圣徒气息,一种安静的力量。大抵上,双鱼都是比较文艺的。

为了恶补徐小斌,我上网订购她的小说集《双鱼星座》。淘宝书贩问我:该书已绝版,只有影印本,可否?我心一横:发货吧。

仔细读过《双鱼星座》的几个中篇小说,发现徐小斌笔下的女性,大多存在着浓郁的“巫性”。这正是双鱼女的天性所在,浪漫、激情、梦幻、圣洁、奢华,她们渴望爱情具有能使人类获得永生的神性。她们相信一种古老辉煌的“巫的文明”。除了巫性,徐小斌的小说还有一种童话质地;莫言把徐小斌的写作说成“飞翔”,正是诠释出双鱼女独特的梦幻特质。事实上,谁保持发现美的能力,谁就不会变老,而发现并深信美正是双鱼座的天性。古薇虽“老”,却正是夏宁远的“那盘菜”,他把她“吃”定了。夏宁远的情感世界并非一张白纸,他曾尝试过不同的爱情“菜肴”,但那些“菜”一律令他味蕾错乱。这样讲可能“江湖”了些,但是,难道人与人之间不是这样吗?每个人都要遇到千古不灭的痛苦,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如涛的伤感汹涌而来,直到有一个人伸出双手将这一切接住,他宁愿这个人就是古薇。他们无视世相的浮躁与萎琐,他甘愿做她唯一的神瑛侍者,互为彼此的灵魂输氧。

我对姐弟恋向来不以为然,奇怪的是,读完《天鹅》,在顺理成章的情绪缓流中全无“鞭挞”之意。古薇与夏宁远有两句对话——古薇问:“爱情到底是什么?”夏宁远答:“爱情就是我们啊。”为了这个别致的问答,徐小斌“为人性僻耽佳句”,她“让”古薇一扫内心的阴霾。但古薇并未因此打住,接着问:“那你觉得爱情的未来是什么?”普天之下,谁不明白爱情的未来最好的是转化为亲情,更多的还会反向转化?但夏宁远答:“爱情的未来还是爱情啊!”

“爱情就是我们。爱情的未来还是爱情。”这两句话堪称徐小斌的经典之句,也只能出自双鱼女笔下。爱情在双鱼女这里是会上瘾的,且毫无羞耻和内疚感,有着比任何想象还要神圣得多的意义与价值。夏宁远对古薇说:“你怎么像个姑娘?”不错,这正是所有男人眼中的双鱼女。双鱼女都很“星座”,我很欣慰,“双鱼”的徐小斌也能如我一样迷星。她迷恋《圣经》中的女魔莎乐美。我猜想莎乐美应是天蝎座,她为爱情赴死的姿势与双鱼不同,决绝,阴邪,刻毒。比如,同样面对爱情的丧失,双鱼女只会流泪,而天蝎则是拧与对方毁灭式的同归于尽,也绝不坐视自己的宝贝被人夺走。可别忘了,无论理论还是现实,双鱼与天蝎堪称绝配,天然的契合,彼此欣赏到骨子里。徐小斌虽对莎乐美难以模仿,却赞赏(至少是不会漠视)莎乐美们爽直痛快的个性。

《天鹅》的每一个褶皱和纹理都渗溢了双鱼女的天真和浪漫,以及对真爱的信仰。当这个世界奉行“怀疑一切”时,天真、无邪却成为双鱼座的标签,她们往往下意识地将这个世界的阴暗和不公矫正为美好,不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无爱人种,不相信爱情的虚伪与短命。所以,考验谁也别考验双鱼女,怀疑什么也别怀疑双鱼女的爱情。

徐小斌笔下大多是这样具有通灵气质、为爱不惜身的女性,即使女孩成为女人,也依然葆有女孩的纯情美好。她是这样解析古薇的:“有的女性年轻貌美,却是一肚子小算盘,甚至手段狠辣;而有的(即古薇)虽然一把年纪,内心却还没有成长,像个孩子。”又如《双鱼星座》里的卜零:“世上也有另一种女人,缺乏一切女性的假面和道具,而她们的心又总是很丰富,总是很顽强地在塑造世上不可能存在的男性,她们从不为现实现世的利益所动,却甘愿为虚无飘渺的幻象去死。”

人性不免复杂、浊重、心机沉沉,而率真就成为稀缺之物。像古薇、卜零们,不用担心她们觊觎男人的年轻、多金,甚至连才华都是漠然的。不讨好,不刻意,不表现,不关心身外和世情,坦然,随性,你在她们身上看不到浮华与庸浅,一片天真烂漫到底。太阳下的爱情使双鱼们乐此不疲,有时她应酬所有人,其实只为抵达一个人。没有人情练达和阅尽世事的“傲骄”和精明,也就少了艺术家最为鄙夷的庸俗。那些充满算计和权衡的美女还不够让人累吗?当人类混到了“爱情即战争”,我怀疑还怎么爱得起来。

遍观许多女作家,她们的写作成就,特别是她们奔向成功的历程,往往给人苦大仇深、水深火热的印象。但在徐小斌笔下,即使那些血腥的、丑陋的人性和爱情,她也有本事把它们涂满诗意,甚至浪漫;这一点,或许只能拜托文艺双鱼了。一种似舞,一种似斗,永远属于张爱玲,面对如此悲凉的调调儿,双鱼女大抵上只会瞪着她无辜的大眼睛一副懵懂状。同样的爱情叙事,在天蝎座的严歌苓笔下,“最最强烈的爱情是被禁锢的爱情”,双子座的池莉是“钞票不会表示爱你,但是爱你的人一定会用钞票表示”,水瓶座的曹明霞则有“你还想找一心一意?你要得也太昂贵了吧,谁会和你一心一意?一心一意能坚持多久?”甚至当爱情来到90后天蝎女蒋方舟笔下,居然也成为“情人,就是最后你发现和妻子并没有区别的女人”……如果天蝎女的文字是利刃,那么双鱼女的文字就是一颗颗柔润的糖丸,天蝎的理性与凌绝,永远也别想加给双鱼女,相反,她们时刻准备着被爱休克。

文学永远属于心灵,徐小斌不愧心灵高手。读着她,时刻准备着天真到底。正如古罗马统治下的以色列那个老鼠洞的故事,古薇就是那个单纯的撒玛利亚人:“为什么两只老鼠一定要有什么关系呢?”古薇的爱情也有“空气在刹那之间静止凝固”的作用。有一种爱,不是建基于利益、情义和血缘关系上,而是基于“没有任何关系”。是啊,为什么不能是“只为爱情”?一个女子,执于爱情,也是好的。

别怪徐小斌。文艺女双鱼,就是这么率性、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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