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清
(怀化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怀化 418008)
关于卢梭贫穷的原因
徐梅清
(怀化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南 怀化418008)
思想巨匠卢梭一生居无定所、漂泊无依,追究原因,都是卢梭有意而为之。卢梭性格坚毅刚烈并固执,不受利诱,不畏强权。研究卢梭的思想,不得不研究卢梭的出生及其一生所坚守的生活上的清贫,从中可以看出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操守与信念。
卢梭贫穷平等
卢梭一生都在颠沛流离。出生后不久,母亲因病逝世。在十岁那年,父亲为了公平正义与人决斗,遭受通缉不得不离开家乡日内瓦。从小卢梭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当过小学徒、店员、杂役,后来忍受不了苛待逃离日内瓦,到处流浪。流浪的卢梭一边孜孜不倦地阅读,一边艰难谋生,曾因为衣食无着被送进都兰宗教收容所。从1732年开始,卢梭开始投靠华伦夫人,他非常尊敬她,并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但是由于敏感自卑的性格,卢梭数次离开又不得不回来。
即便在1750年,卢梭发表了《论科学与艺术》这篇享誉全欧洲的论文,这是他第一篇最重要的论文,卢梭仍然过着温饱不足的日子。由于孤傲的性格、对贵族奢侈糜烂生活的抵制、对穷苦大众生活的同情,卢梭拒绝与贵族为伍,拒绝接受朝廷给予的年俸,拒绝改变自己的行文风格。所以名气越大,卢梭受到的迫害便越重。卢梭与妻子生了五个孩子,由于无力抚养,全被送进了收养院。晚年的卢梭孤苦凄凉,独自隐居在山中写着《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想》,最终在清贫中了结自己悲愤的一生。
如果说童年的贫穷是因为家庭的变故无法自主的话,那么成年后的流离失所绝对是因为卢梭的“咎由自取”,卢梭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与贫穷为伍的。卢梭的文章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名声,然而尾随名声而来的不是利益,却是残酷的迫害。除了文章的内容与统治阶级对立外,他那不为任何事情、任何人来改变的性格,也是卢梭不融于社会、他人的根本原因。
1755年,第二次应征第戎学院公开征文,卢梭撰写了《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首次在文章里开始表露自己惊世骇俗的思想:人生来平等,不平等的起源来自于私有制,而贵族阶级是私有制的直接受益者。在这篇论文里,卢梭剥去了贵族阶级和宗教思想中“王权天赋”、世袭是“神圣永恒的权利”的外衣,批判了一直以来深刻于人心当中的自上帝造人以来人类便是不平等的思想。此文章一出,立即引来统治阶级的恐慌,招致贵族阶级的嫉恨。虽然文章让卢梭声名大噪、享誉全欧洲,但是文中与当时法国及全西欧格格不入的阶级思想和宗教思想,让本文并未获奖。虽然《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给卢梭带来了毁誉参半的巨大影响,但是奠定了他今后写作的思想基调:如何让这个世界变得公平、人类变得更自由;如何让国家变得更有序、阶级变得更平等。
1762年,卢梭发表了《社会契约论》,开篇就阐述了“人生来是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中”这个矛盾的概念。在这本书中,卢梭首先批判了不平等的封建法权观念,而认为全体公民的集体约定才能成为一切合法权威的基础。国家是自由人民所订立的社会契约的产物,是全体社会成员民主协商的结果。《社会契约论》的论述就是要打破贵族特权阶级天生而来的优越,让社会重新分配其阶级职能,社会的运转不再是由某个特定阶级决定,而是全体国民的齐心协力。如果《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只是向我们揭示人类社会的发展如何孕育不平等的发生的话,那么《社会契约论》则是向我们展示了如何解决这个不平等的问题,即自由之前建立平等的社会关系。整个国家按照全体公民的公开透明的社会契约生活,而放弃个人的自然状态下的个人自由,即原始社会的没有法制的绝对自由,以及摒弃特定阶级的自由,即贵族阶级的特权自由。本文发表后,卢梭被统治阶级斥为“疯子”、“上帝的敌人”,并下令焚烧其作品,准备将他收监。在此期间,卢梭遭到了来自学术界的攻击,伏尔泰讽刺其为“穷人式的幻想”,“看了阁下的书忍不住想用四只脚走路”。之前的朋友狄德罗和百科全书派与他产生裂痕,双方不欢而散分道扬镳。在这种全面申讨迫害的情况下,卢梭不得不逃亡瑞士,在不容于瑞士政府的情况下逃亡他处,最后逃到英国。在逃亡过程中,卢梭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几乎失常。
颠沛流离的生活虽然在身体上和精神上给了卢梭很大的打击,但是卢梭没有因此而退缩,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自己进行辩护,向敌人及从自己内部射来的暗箭进行反击,否则自己将会万劫不复成为千古罪人。于是在流亡途中的莫蒂亚和圣彼得岛时,卢梭开始写了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著作——《忏悔录》。在《忏悔录》开篇卢梭说道:“请看,这就是我所做过的,这就是我所想过的,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请让他们听听我的忏悔……然后,让他们每一个人真诚的披露自己的过往,看看谁敢说:我比这个人好!”在书中,卢梭并没有为隐晦修饰自己的过往,很真实地叙述了自己所见的、所做的、所想的,也包括自己说谎行骗、偷窃背叛、下流无耻的行径。许多贵族文人都有写自传的习惯,卢梭曾批评他们:“总要把自己乔装打扮一番,名为自叙,实为自赞,把自己写成他所希望的那样,而不是实际上的那样。”卢梭写此书的目的,除了为自己辩护以外,更多的是想敞开自我,让攻击他的敌人找不到靶子:一个攻击他人的人想必要比被攻击的人更真诚,心灵更高贵。在《忏悔录》中,卢梭的世界分为两层:平民与贵族,平民大多善良,淳朴自然,即便有些瑕疵也是可爱的或被逼于无奈的,贵族大都虚伪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忏悔录》在流亡途中断断续续写就的,只有少部分发表于卢梭生前,大部分在卢梭逝世以后才得以结集出版。但是这少部分的发表就如同踩到贵族阶级的尾巴,引起贵族阶级的围攻,他们以自己“高贵”的品质无法认同一个有着“低劣”性格的平民知识分子对自己“如此不堪的诋毁”。晚年的卢梭清贫孤独地住在乡下,仍然受到统治阶级的监视,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即便是那些多年后跟他同享巨大声誉、奉为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思想上的开路者的先驱们。
卢梭的著作非常多,除了思想巨著外,还有其他一些文学作品,比如《爱弥儿》,《新爱洛绮丝》,等等。在书中,卢梭无一不是对贵族当权阶级的荒淫腐朽、虚伪无情的揭露与讽刺。无论哪本著作的问世,要么被禁止,要么被销毁。卢梭被西欧各当权阶级驱赶,被教廷判为上帝的敌人,被富贵阶层的同类中伤。这些著作所带来的影响,除了伤害外,还是伤害。
1737年,在蒙彼利埃,卢梭写道:“街边满是豪华大酒店和覆盖着尘烟的凄凉小茅屋。居民中,一半非常富有,另一半极度贫穷。但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卑鄙肮脏,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从这一点看,他们同样下贱。”在穷人群里摸爬打滚过来的、一直在为平民代言的卢梭,此刻并没有为自己这个阶层说话。看透人情世故的卢梭觉得,富人表面有礼而实质虚伪,穷人贫穷却又懦弱。所以卢梭觉得要活得有尊严,一不能向统治阶级妥协,二不能像贫民阶级那样甘于受欺,所以他选择生活上的贫穷而精神上的富有。
卢梭性格刚毅,即便受到迫害让自己无处安身,仍然不改初衷。在十九岁时,卢梭给父亲写道:“比起辉煌的奴役,我更看重惨淡的自由。”为了遵循这个原则,卢梭没有丝毫想过改变自己的立场。1752年,宫廷邀请他出席他自己的戏剧的演出,卢梭故意不修边幅以示与众不同。同年国王要赐他年金以示拉拢,卢梭为了以后敢于讲人格独立、主张公道的话而拒绝。卢梭觉得,正是因为自己保持贫穷,才让自己有着说真话的底气,正是因为自己受过的不平等的苦,才让自己处于“好的那一边”。卢梭对贵族的强烈批判和固执己见,也使得他与越来越多的朋友产生巨大的裂痕,激烈的争论和毫不退缩的性格最后让他们分道扬镳。
卢梭的阅读非常广泛,尤其喜欢古希腊罗马的著作,这些作品除了给他渊博的知识外,还有就是一个知识分子所应有的高傲勇气,以及对世俗世事的敏感。卢梭很清楚自己处于哪个阶层,因此对来自别人的尤其是另一个阶层的资助显得尤为抵触。在当时的法国社会,贫寒之士投靠贵族、寄身上流社会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也有富有爱才之人想为卢梭在生活上提供帮助,但他在深思熟虑之后都予以拒绝。卢梭敏感地认为,即便这些人心怀好意,但是存有拉拢之心,如果自己一旦接受救助,在自己以后的言论,或多或少就会带有莫名的顾虑。所以在《致萨瓦政府》中,卢梭阐明:“对于一个敏感且如我一般思考的人来说,由于缺乏其他办法而被迫向他人寻求帮助和救济,是一件太过于严酷的事情。”即使对于被视为自己“母亲”的华伦夫人,卢梭带着极复杂的情感:在华伦夫人的身边,卢梭过得舒服自在,生活上无忧无虑,情感上充实有依赖。但是他始终不能排除经济上无法独立自主的尴尬。所以即便华伦夫人从没有对卢梭提出过任何过分要求,卢梭仍然数次离开她去外面漂泊。
卢梭非常固执,受过的苦已无法让他安定下来。利诱无法使他改变心志,迫害更不能让他屈服,朋友的劝说也无济于事。在英国时,卢梭与哲学家休谟大吵一架,即便休谟在卢梭在欧洲大陆受到迫害无处安身时收留过他。朋友一个个离他而去,曾经在精神上给予支持的志同道合者也逐渐疏远,甚至有些站在道路的对立面。卢梭不为生活窘迫而改变,也不会为精神上的孤立而动摇。
卢梭所处的时代,正是法国社会急剧动荡、阶级矛盾冲突严重、思想对立分明的时代。彼时西欧,经过宗教改革后,新教徒已经遍布欧洲各地,尤其是在中下层阶级,信仰新教的人已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新教思想的出现,严重瓦解自罗马帝国以来所颁布的天主教为国教的政教合一的统治秩序,极大危害传统贵族和上层僧侣的统治基础。在法国,路易十四废除《南特敕令》后,天主教成了唯一的官方信仰,新教徒成了被打压迫害的对象,凡是与传统教义相左的思想一律禁止销毁,凡是发表异见的人一律监禁关押。卢梭虽然自称信仰上帝,但是著作中透露出的自由平等思想,却与传统天主教教义背道而驰。所以他们才会把卢梭判为“上帝的敌人”。
虽然传统贵族统治阶级疯狂维护其统治赖以支撑的天主教教义,但是在欧洲文艺复兴之后,自然科学得到极大发展,许多以前神秘的自然现象都已经得到揭示,越来越多的人对天主教传统学说产生怀疑。自然科学的发展带动了新思潮的产生,许多怀疑上帝甚至否定上帝的学说开始蔓延,长期受到打压的资产阶级想借此新思潮对政教合一的政权展开反抗。新思潮为反抗提供了思想武器,而反抗又为新思潮的出现提供了动力。卢梭所处的时代,资产阶级烙印的启蒙思潮已经成熟。启蒙思想提倡理性,反对愚昧落后,提出全民智识,全面普及教育文化,提倡社会改革,终结世袭政教政权。启蒙思想的出现对当时阶级等级森严、壁垒分明的法国造成强烈的震荡。统治阶级极大恐慌,对持新思想的知识分子给予打压迫害,许多书籍被烧,许多思想家被关进监狱,就连天主教的狂热分子伏尔泰也因为异端邪说被监禁,狄德罗因为编纂《百科全书》而坐牢。即便卢梭与很多启蒙思想者在学术上有很大的分歧,但是在思想上不谋而合,并且卢梭的思想更激进,更具有冲击力,阶层也更低,所以遭受到了更大的迫害。
卢梭出身贫寒,身处阶级壁垒分明的年代,即便博学多才,也很难凭借自己的才华而真正跻身于上流社会,除非出卖自己的尊严。卢梭自己很清楚,贵族世袭永远是贵族,下层即使参与进去,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是“贵族圈养者”。在讲究出生和血统的年代,穷人永远是穷人,永远是低贱的代表。少年时受过的苦、青年时所见到的种种不平等现象,都让卢梭相信:骄奢淫逸让一个人迷失自己,而贫穷才会让一个人保持最真的自己。与其让别人轻视践踏,还不如保持自己的阶级特性衬托这个社会的堕落。
1778年,卢梭一生结束。十一年后,法国大革命爆发。1794年,卢梭的遗体在隆重的仪式下安在了巴黎先贤祠,生前受到不断谩骂与迫害的卢梭终于获得了承认。卢梭追求平等自由,追求思想上的独立、人格上的高贵,不畏强权而改变自己的精神影响了法国和西欧的社会走向。然而天生贫穷或富贵并不是一个人的过错,位处某个阶层也不是判断一个人道德标准的鉴尺,精神的高贵与否与物质的富裕匮乏没有必然联系。卢梭虽然稍显固执,但是他始终批判的是不平等的社会制度、不劳而获的腐朽阶级,追求的是在社会全民契约下的平等自由。幸运的是,革命后的法国,把卢梭葬在了那些与他曾站在不同的阶级,或是彼此谩骂攻击过、在思想上也熠熠生辉的先贤巨人旁边,而没有分开敬仰。
[1]卢梭,著.李平沤,译.卢梭全集[M].商务印书馆,2012.
[2]刘小枫,陈少明,主编.经典与解释6——卢梭的苏格拉底主义[M].华夏出版社,2005.
[3]柳鸣九,主编.法国文学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柳鸣九,著.法国文学大师十论[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