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麦爱
(淮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欧美国家边界争端与化解研究中心, 江苏 淮安 223300)
【历史学】
西方学术界关于英阿马岛战争研究综述
高麦爱
(淮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欧美国家边界争端与化解研究中心, 江苏 淮安 223300)
英国与阿根廷围绕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主权之争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一直跌宕起伏,酿成了1982年的英阿马岛战争。西方学术界围绕马岛战争爆发的原因、战争的性质、影响战争的国内外因素、战争的结果与影响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研究显示,当前国际关系中主权争端的解决尚缺乏清晰的理论或实践依据,军事力量实际扮演着重要角色。讨论中出现的分享主权观点,一定程度上对传统的民族国家主权观形成了挑战。
英阿马岛战争;马岛(福克兰群岛)争端;主权争端
马尔维纳斯群岛(简称“马岛”,英国称为“福克兰群岛”)位于南大西洋,大体包括200个小岛。其中,两个最大岛屿在群岛东部和西部。群岛总面积约为4 700平方英里,约有居民1 800人。岛上有丘岭、草地、树林、灌木丛,以及将近60英里的道路。附属岛屿包括南乔治亚和南珊德威池岛。从地理位置看,群岛距阿根廷为500多公里,距英国本土为13 000多公里。英国与阿根廷均对此提出主权要求,其中缘由可追溯到近代西欧的殖民扩张。
自16世纪中叶以来,阿根廷就已沦为西班牙的殖民地。1711年英国占领西福克兰,西班牙曾承认英国在此地的主权。随后,英国撤离,西班牙势力重新返回,直到1811年放弃该群岛。1820年,阿根廷国家的前身布宜诺斯艾丽斯联合省政府占领马尔维纳斯群岛,并于1829年正式声明对该岛拥有主权。但英国从未宣布放弃主权要求,并于1833年赶走阿根廷军队。1945年,阿根廷重提主权要求,并于1965年将此问题提交联合国大会。此后,围绕群岛主权归属问题,英阿之间始终存在争议。英阿关于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主权争夺战于1982年4月初爆发,战事仅持续74天,但实际产生的影响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弱。相反,随着战争的结束,西方学术圈不断掀起研究这一战事的热潮。
关于马岛战争性质,西方学者的主要观点如下。
(一)马岛战争是否具有反殖民主义性质。联合国大会曾于1965年将英属马岛划入殖民地范畴。根据联合国的决议文件,一些学者认为,1982年英阿马岛战争对阿根廷而言具有反殖民主义性质,但英国并不承认这一观点[1]5。马修·费尔斯在《外交厨房中厨子太多:福克兰战争与混乱的英国信号》一文中认为:阿根廷从一开始就认为福克兰纠纷属殖民时代遗留问题,认为英国应该如它曾宣布放弃全球其他殖民地的权力一样,同意让出这一领土;但对英国而言,福克兰群岛并非殖民地,因为福克兰岛民自认为是英国居民[2]。吉纳尔德·W·郝普尔在《情报与警告:福克兰群岛战争的含义与教训》一文中认为:英阿主权争夺战是20世纪80年代国际体系变化情境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第三世界之间的危机与冲突[3]。这里,作者不认同战争的反殖民主义性质,但强调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存在冲突。由此可见,以英国作家为代表的西方学者,通过各种缘由否认马岛战争的反殖民主义性质。
(二)马岛战争是否具有正义性。劳伦斯·弗里德曼在《1982年福克兰群岛战争》一文中认为,任何本身没有明显自卫目的的军事行动,尤其是先发制人的,都是一种暴行[4]。他认为:传统的“正义战争”应该在结局与方式之间存在一定的均衡性;无论通过战争获得什么好处,也不能通过它导致邪恶;死亡和摧毁是邪恶的,仅持续了10周的福克兰战争造成的伤亡异常惨重[5]108。显然,作者认为,1982年英阿马岛战争对阿根廷而言是一场邪恶的战争;而对英国而言,其参战行为则具有维护主权、反邪恶的正义性。
从根本上说,马岛战争爆发是英阿关于马岛主权争夺矛盾激化的产物。但关于战争爆发的具体原因和具体的战争责任问题,学术界形成了一些不同的认识。
(一)英国是否为战争主要责任方。
劳伦斯·弗里德曼认为,联合国第502号决议偏向英国,但没有将阿根廷称为入侵者;战争爆发的主要原因是英国过于轻率地将阿根廷看作侵略者[5]114。
克莱夫·艾勒比(Clive Ellerby)认为,英国的福克兰游说团支持岛民自决权利,阻止了英国政府将福克兰群岛主权移交阿根廷,导致阿根廷与英国最终以战争相向[6]105。由此可见,英国福克兰游说团实际上起了战争推手的作用。
吉纳尔德·W·郝普尔在《情报与警告:福克兰群岛战争的含义与教训》一文中,通过使用罗伯特·杰卫斯的威慑和螺旋模式分析了英阿马岛之战爆发的原因:阿根廷军政府猜测英国既不愿对福克兰进行军事行为,也不愿通过外交途径积极地解决群岛归属问题,而阿根廷媒体又大肆鼓吹战争,激发了军政府通过武力解决该问题的野心,最终导致了战争爆发;英国1981年6月收缩南大西洋国防力量政策也是一种诱导因素;英国假设阿根廷不会发起战争,既对阿根廷持不妥协态度,也没有对福克兰群岛提供长期可靠的承诺,所剩谈判姿态就是搪塞,这种渐趋收缩的国防政策及不作为恰恰诱导了阿根廷的武力行为。因此,福克兰战争是典型的决策灾难,英阿双方的分析均存在问题,并形成了连锁反应,这种情况应归罪于双方政策制定者的失职[3]。事实上,英国这一时期对外政策的主要注意力在南非的罗德西亚(后来的津巴布韦)问题上,对马尔维纳斯群岛问题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弗兰克斯报告》对战前英国关于阿根廷行动的评估大致分为三种:
1.阿根廷不会发起武力行动。1982年2月23日,英国安格利亚电台主席巴克斯顿爵士(Lord Buxton)给英国驻布宜诺斯爱丽斯大使的一份报告中阐述了他的观点:阿根廷强调主权是关键的,但是,他排除了阿根廷军事入侵的可能性[1]39。这种观点对英国国防部的影响较深。截至1982年2月,国防总司令文件显示,国防部对详细的应急计划缺乏热情,并且国防部在《1981年防务评论》中主张撤退英国皇家海军极地巡逻舰队[1]33。英国国防部的这一措施很显然建立在阿根廷不会率先发起武力夺岛的认知基础上。
2.以和平方式为主,但不排除武力行动的可能性。1981年7月9日,英国联合情报委员会(Joint Intelligence Committee)评估了关于阿根廷在福克兰群岛纠纷中诉诸武力的可能性,结论是:阿根廷近期可能更倾向于通过和平方式达到其预期的主权目标,但是,如果阿根廷认为没有希望通过和平方式转让主权,它会诉诸更强硬的武力措施损害英国的利益,它也许会转而直接进行军事行动而不会事先警告[1]26,28。
3.阿根廷可能采取军事行动。瑞德莱先生(Mr. Ridley)曾指出,到1982年初,如阿根廷认为英国不能或不愿意严肃地进行谈判,可能会出现报复性行动,包括军事行动。[1]28英国驻阿大使与瑞德莱先生观点一致,也认为,“为了讨论而讨论”某种程度上是阿根廷对英国的让步,而不是英国对阿根廷的让步;他认为阿根廷不准备再次让步[1]30。
上述观点旨在说明,英国方面对阿根廷的总体看法是:只要阿根廷军政府估计英国政府准备谈判主权事务,阿根廷就不可能诉诸武力;但如果谈判中断,或阿根廷认为没有任何希望启动主权移交谈判,那就意味着极有可能采取直接的军事行动[1]17。
尽管有学者对《弗兰克斯报告》不以为然,如阿历克斯·丹切夫认为该报告揭露了大量轻罪,但放过了英国政府不作为这一重罪,因此,看起来更像提供了博人眼球的盛宴[6]128。但总体看来,《弗兰克报告》所作情报分析与阿根廷政府的想法大致吻合。
弗吉尼亚·加姆巴—斯通豪斯(Virginia Gamba-Stonehouse)认为,20世纪60年代以来英阿双方均向对方释放了错误信号。对英国而言,它没有通过投票反对联合国于1965年呈送给阿根廷的第2065/XX号决议,给了阿根廷一个英国愿意按照联合国设定机制谈判解决纠纷的信号。对阿根廷而言,它错以为英国政府因碍于福克兰游说团的压力,才要求阿根廷冻结主权问题。双方在错误信号下相互让步,一定程度上同意实施某些领域的共管,如1971年英阿达成协议,降低了英国维持与群岛的通讯线路经费开支,相应地增加了阿根廷的支出;阿根廷将英国外交部要求阿与群岛之间建立各种通讯事宜理解为英国的善意——加强阿根廷与岛民的联系,以便某天岛民会希望自己成为阿根廷人。然而,英国于1980年初提出售后返租建议,随后又以增加岛民谈判代表为由,使双方陷入主权谈判的僵局,一直到1982年初英国仍持不谈判的态度,这使得阿根廷认为,英国并不想与阿根廷就群岛主权归属进行谈判,那么唯一可能的方法就是武力威胁了[6]124。斯通豪斯通过历史的视角梳理了英阿两国政府形成误解的历程,对战争爆发的原因给出了另一种历史解读。
马修·费尔斯认为:政府不同部门传递不同信号,不仅影响国家的可信度,而且可能创造一种进攻条件;撒切尔政府内部关于马岛问题的分歧表明,英国不能严肃地谈判也不愿采取必要的遏制行动;与此同时,撒切尔保守党政府内部各机构产生的关于马岛的不协调的政策,给了阿根廷一堆混乱信号,阿根廷逐渐认为英国政府内部分裂到外交和国防政策总难以协调的程度;从这个意义上讲,撒切尔政府在1982年4月诱导了阿根廷试图获得群岛的军事行动[2]。很显然,费尔斯认为撒切尔政府应对此次战争的爆发负责。
帕特里克·布兰顿和沃勒斯·塞耶斯在《当政府在南大西洋相遇时:福克兰战争期间英国逼迫阿根廷》[7]一文中,将1982年马岛战争作为案例,研究议会民主在发送强迫性信号并策划连贯性信号方面是否比总统制民主更有效。作者否定了大卫·奥斯瓦尔德(David Auerswald) 等人的观点。大卫·奥斯瓦尔德等人认为,议会制政府比总统制在行为以及语言方面更适合传送信号以及将信号精心策划成连贯信息。关于阿根廷发起战争的原因,作者认为,英国可能给了阿根廷军政府最坏的印象:谈判中除了拖延时间不愿多做任何事情,不愿采取措施遏制阿根廷军事行动;皇家海军布防军力薄弱实际鼓励了阿根廷入侵。
另一种声音则指责阿根廷对马岛战争负主要责任。例如:阿根廷占领群岛后,美国力量介入并充当调停者的角色,最终调停失败,于是,美国时任国务卿黑格责备阿根廷使局势陷入僵局[5]3。事实上,黑格调停的目的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仅是一味地压制阿根廷进一步的军事行动,为另一方万里之外的当事国提供准备战争的足够时间。
迈克尔·赫尔曼从情报与决策关系着眼,指出,情报机构并非消除两国紧张关系的良药,依据情报技术的警告仍是一种冒险;完全依靠准确情报的政策可能产生灾难。他认为,军政府预测英国不可能对重占岛屿出手攻击:英国长时间内展示给人们的印象是,如果出现阿根廷军事行动,它可能会优先进行外交施压;阿根廷依据情报技术而发起的武力行动并没有为阿根廷带来预期的美好结果,反而导致战争灾难的降临[6]153,155。作者认为阿根廷的冒险行为没有为其解决马岛主权提供任何帮助,反而使其陷入灾难之中。从后来的结果看,战争结束后,英国以胜利者姿态宣告了对群岛的主权,而阿根廷则离群岛主权越来越远。
由此可见,不管西方学者认为战争责任在英国或在阿根廷一方,实际上他们的立场均站在英国一方:认为战争责任在英国的学者,主要认为在爆发战争之前英国政府对马岛的管辖缺乏应有的主权立场,对阿根廷的态度过于软弱,以致阿根廷才会武力相向。他们大多数人对马岛的主权归属问题没有多少异议;认为战争责任在阿根廷的学者,则主要强调阿根廷是挑衅军事强国的冒险者,是战争的始作俑者。
(二)关于阿根廷军政府发动战争的初衷。
1.战争转移压力。帕奥拉·厄曼特拉特在《暴力的后果:与马尔维纳斯/福克兰战争遗产的妥协》[8]一文中认为,阿根廷军政府发动战争的动机,是企图通过军事行动侥幸摆脱反人权指责,扭转虚弱的经济状态,避免民主运动形成的压力。英国驻阿大使于1981年6月发回一份电报,认为阿根廷的武力威胁是为了解决其内部诸多麻烦[1]26。劳伦斯·弗里德曼在《福克兰群岛战争》[4]一文中也认为:阿根廷的利奥波多·加尔铁里(Leopoldo Galtieri)政府面临国内政治镇压和经济停滞带来的困难,并将1983年1月英国占领群岛150周年看作最后期限,最终选择了入侵马岛以转移国内民众注意力。
2.影响阿根廷政府决策的其他因素。
有学者强调美国因素不容忽视,认为阿根廷对美国的信赖是敢于首先动武的重要原因。加尔铁里将军执政之初改善了阿根廷与美国的关系。1981年,在阿根廷与美国之间有大量的高层互访。里根总统特使沃隆·瓦尔特斯(General Vernon Walters)曾在这年2月和9月访问阿根廷;美国总司令枚耶将军(General Meyer)、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科克帕特里克夫人(Mrs. Kirkpatrick)分别于4月、8月访问阿根廷;阿根廷瓦耶拉将军(General Viola)曾在3月访问美国,加尔铁里将军本人也曾两次访问美国。1982年1月,一位被认为消息灵通的记者推测,阿根廷得到美国的支持,不排除采取军事行动[1]35,37,38。阿根廷与美国的地缘关系,以及美国在全球的经济、军事地位均为这种解释提供了一定的可信度。
其他战略政策落空被认为是促使阿根廷政府急于采取军事行动的因素。1982年2月,一位英国人认为有三种因素可能推动阿根廷采取军事行动:阿根廷在西方世界比较孤立;比格海峡仲裁和教皇调停对阿不利;苏联干涉南大西洋事务而阿采取了亲美立场[1]38。智利学者菲力普·圣富恩特茨(Felipe Sanfuentes)则认为,智利因素在阿根廷军事战略中比一般人理解得要重要得多:阿根廷打算在南大西洋和南太平洋区域建立战略要塞,与智利争夺比格海峡失败,于是将视线移向福克兰群岛,并精心策划了这种挑衅;领土要求被伪装在主权理论之下,如其理论成立,则有更多邻国领土划归阿根廷;出于对智利军事进攻的恐惧,福克兰冒险导致阿根廷独裁政府不得不同时面对英国、智利形成的双重威胁[6]67。阿根廷与邻国之间的关系,以及阿根廷在南大西洋的政治诉求均有可能使它在马岛采取军事行动,但是智利学者的解释带有明显的民族情绪,似乎不能客观地解释阿根廷在马岛的行为。
时间因素。1983年恰好是英国占领马岛满150周年。阿根廷要求最迟在英国占领群岛150周年之前归还主权,并称,如果主权归属事宜没有进展,阿根廷将诉诸其他手段[1]41。人类历史中重大历史事件或重大历史节点因为承载了一定的历史意义,均有可能催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从这种意义上说,时间节点确实可能成为一种重要因素。
(三)美国的战争责任。克里斯托弗·布鲁斯(Christoph Bluth)分析了马岛战争中美国决定支持英国的原因:首先,美国出于英国加入欧盟后欧洲主义者占优势的忧虑,希望通过拉拢英国分化欧洲;其次,阿根廷被看成违背国际法的国家,美国不可能与不安分的新兴扩张者站在一起;第三,一些决策者的个人倾向起了重要作用——国务卿黑格在其任内将自己看作欧洲安全利益的保护者,总统罗纳尔德·里根与撒切尔夫人个人关系密切,前国防部长、坚定的亲英派卡斯帕·温伯格愿意最大限度地支持英国。布鲁斯认为,从军事观点看,美国对英国的情报信息、通讯设备等支持非常重要;从政治上看,美国本就试图压制阿根廷,如爆发战争,美国必定支持英国;如果美国从一开始就支持英国,阿根廷有可能撤出群岛;英美在福克兰冲突中的合作加强了已然存在的两国政府间的亲密关系;英国根据其国家利益在联合国大会和安理会中追随美国,而美国则支持英国在福克兰群岛的政策[6]218-220。早在一百多年前,美国就提出美洲是美国人的美洲。这种观点对欧洲具有排他性,对美洲则宣告了美国的支配地位,而阿根廷自独立以来,在南大西洋追求大国地位,这与美国的地缘战略冲突。英国远在万里之外,即使拥有马岛,在很大程度上也必须依靠美国的力量。加之英国有助于美国在欧洲实施战略部署,因此,美国在马岛争夺战中的立场是十分鲜明的。
英国、阿根廷分别是发达国家和欠发达国家,实力对比无疑英强阿弱。因此,西方学者对英国战胜阿根廷的军事实力似乎没有疑问,他们多强调阿根廷是挑起战事一方,但以战争失败告终,并分析了阿根廷战败的原因,形成了两种说法。
一是认为阿根廷选择时机错误。吉纳尔德·W·郝普尔认为,阿根廷入侵时间不合时宜:如果阿根廷再等待两个多月,英国的“坚忍号”巡洋舰队将被解散;如果阿根廷愿意等待18个月,它可能面对一支没有任何空军力量的皇家海军,因为英国舰队中的“赫尔墨斯号”和“无敌号”两艘航母已经被指定退役并将出售给澳大利亚;此外,英国政府决定不再增加任何新的防卫力量[3]。但是,阿根廷的鲁莽行为惹火烧身,酿成了惨败的结局。
二是认为阿根廷战败有多种原因。劳伦斯·弗里德曼在《1982年福克兰群岛战争》[4]一文中认为,阿根廷国际上孤立,国防力量薄弱,这是战败的基本原因。作者从苏联中立、联合国调停失败、美国调停只是帮英国拖延时间、阿根廷大多数武器购自欧洲、阿根廷军队内部问题等很多方面分析了阿根廷战败的原因。
1982年英阿马岛战争对交战双方均有较大影响。学界对此有不同理解。
(一)关于战争对阿根廷的影响。
1.战争对阿根廷政治体制的影响。劳伦斯·弗里德曼认为,战争中英国违背了国际社会认可的不以武力解决国际纠纷的原则,但阿根廷作为挑起战事一方,尽管在战争中失败了,它的人民却享受了重要福利——军政府因战争失败被赶下台[5]118,119。与这一观点相似,帕奥拉·厄曼特拉特认为,阿根廷在战争中的失败是历史上的政治分水岭:阿根廷推翻了军政府的独裁统治,走上了西方民主政治道路;阿根廷民众不再支持通过武力吞并该群岛;阿根廷国内政治的变化还影响了曾经参战的退役老兵——他们在战争期间遭受长官的折磨、谋杀等迫害,战争结束后仍然长期遭受虐待,如不被允许进入法庭,分散在偏远的、人烟稀少的落后省份等[8]。 作者由此得出结论,1982年战争对阿根廷多数民众而言,所产生的影响是正面的、积极的,只是对曾参战的退役老兵而言,消极影响在较长时期内难以消除。
2.战争对阿根廷国际战略利益的影响。1982年英阿战争看似简单,实际上整个美洲的力量几乎都被吸引至此。除了美国的立场之外,阿根廷邻国智利亦因邻土问题选择站在了英国一边,与阿根廷对立。智利学者菲力普·圣富恩特茨认为,鉴于阿根廷与智利存在着比格尔海峡之争,智利的国家利益与英国关于福克兰及大西洋事务密切相关;智利需要持续地在强大的军事机器上投资必要的资源,以遏制阿根廷的扩张主义;该区域近来的冲突提供的教训是,任何善意的和平政策都可能导致一种难以预料的以及不愿面对的战争[6]82。这说明,阿根廷作为战败国,在南大西洋地区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3.阿根廷付出了惨重代价。劳伦斯·弗里德曼认为,政治支配军事是必要的,但非常困难;军事力量会产生预想不到的结果;即使对立双方之间最有限的对抗,也可能产生重要后果,阿根廷负出了惨重代价[6]164,188。阿根廷付出的代价意味着,马岛主权问题被无限期延长;国际关系中孤立无援;损失大量人力、财力;国内政局动荡不安。
(二)关于战争对英国的影响。
1.英国借战争扩大了全球海军力量。保罗·罗杰斯(Paul Rogers)分析了战争对英国及全球的影响:战争期间,英国将重点放在解决空中运输以及空对空燃料添加上,皇家空军建设了提升空中加油能力的项目;战前英国在福克兰的国防力量较薄弱,战后6个月,福克兰守卫力量达到7 000人,三年后仍有4 000人;英国改善了海军战略防御政策,强化了海军的战略地位,改善了空中加油支持体系,增加了携重直升机;福克兰战争的胜利显示英国仍是一个重要的军事大国,增强了它在全球的影响力;英国还借战争强化了在南大西洋的海军力量,直到苏联解体后,英国海军才开始大量精简[6]197-202。
2.关于战争对英阿双边关系的影响。
阿历克斯·丹切夫认为,如果英阿任何一方不调整政策,英国政府不会不设防地离开群岛;阿根廷必须建立民主制度;马尔维纳斯群岛与阿根廷之间必须以某种方式保持合作,逐步中止英国与阿根廷的纠纷,这才是双方应有的态度[6]9。
吉列尔莫·梅金(Guillermo Makin)认为,马岛战争后,英阿双边关系回归常态,并在贸易、军事领域进行合作;对两国民主政府而言,妥协成为解决纠纷的最终方式;由于顽固不化的领导人下野,通过一种持久的、可接受的妥协方式达成共识,友好合作就可能实现[6]236。
持同样论点的还有菲力普·诺格拉(Felipe Noguera ) 和彼得·威利茨(Peter Willetts)。他们认为,英阿两国政府战后均理性地改善了双边关系:1990年2月的马德里协定受到两国人民欢迎;双方仍然存在的分歧是福克兰群岛的未来地位问题,但双方都愿意考虑某种形式的妥协;双方讨论的是阿根廷如何长久保证岛民权利,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6]264。
上述多数作者似乎都认为,只要双方均为民主政府,便可以解决各种存在的双边问题,然而,他们事实上并没有提出两国如何解决马岛主权问题。况且,民主本就是一国范围内、一定集团间的民主。在国家利益当道的今天,还没有哪个国家能与其他国家分享本国的民主权利。英阿关系经历20世纪90年代短暂的有限合作后,到21世纪又重新陷入马岛主权纷争。这种情况对西方民主和平论的说辞似乎也是一种反驳。
马岛战争结束了,英国认为马岛主权争端已经解决,但阿根廷并不认同,因此,争端依然存在。回顾关于马岛主权争端进程,实际上形成过几种不同的解决方案。
(一)联合国的提议。
1.联合国大会曾于1965年12月16日的决议案中将英属马岛划归殖民主义范畴,要求英阿在全球殖民主义走向终结的大潮中,和平解决争端。
2.马岛战争结束后,联合国大会于1982年11月4日,以90比12的投票结果,支持阿根廷对马尔维纳斯(福克兰)群岛的主权要求,敦促英阿双方恢复谈判。
英国《卫报》2016年3月29日报道,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认可了阿根廷在2009年提交的报告。该报告认为,阿根廷的领海范围在海岸基线向海上延伸320到560公里。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判定,马尔维纳斯群岛(福克兰群岛)位于阿根廷领海内。但英国方面拒绝接受这一判定,称这一决定不具备法律效力。
(二)英国的解决方案。
1.英国在1966—1967年谈判中提出的建议是,“主权冻结”至少30年,允许马岛与阿根廷关系正常化,双方主权地位均受保护,30年期满后岛民自由选择主权归属[1]5。
2.1967年3月,英国政府首次正式申明,在福克兰岛民愿望得到尊重的前提下,他们会在特定的条件下准备让度福克兰群岛的主权[1]5。
3.1968年8月,英国与阿根廷达成关于变更主权条件的备忘录,但同年底,英国政府不仅放弃了基于备忘录的解决方案,而且明确声明英国拥有该岛主权[1]6。
4.1977年,英国卡利顿爵士提出“售后返租”(leaseback)的解决方案,也就是可以将该岛主权让度阿根廷,但阿根廷必须将它返租给英国使用若干年[1]17。
5.撒切尔政府愿意考虑与阿根廷的经济合作,但强调冻结主权纠纷[1]21。
6.瑞德莱(Mr. Ridley )提出开展公众教育运动,引导岛民和英国民众形成关于相关问题的客观看法,支持通过谈判解决主权纠纷[1]28。
上述方案中,关于冻结主权纠纷的提议被阿根廷政府拒绝了[1]25。关于售岛返租的建议,在1980年的英国议会遭到压倒性多数的否决[1]23。公众教育运动也被撒切尔政府否定[1]28。
(三)阿根廷提出的方案。
1.阿根廷始终坚持认为马岛主权归阿根廷,要求英国通过和平谈判归还主权。但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来的双边谈判历经波折,无果而终。
2.1981年7月,阿根廷官方认为,“必须以一种速战速决的现实精神和满怀肯定存在可解决方案的希望”谈判解决此问题,因为这是“全国性关注的问题,……是影响领土统一和国家尊严的问题”[1]28。阿根廷军政府似乎达到忍耐极限,欲改变应对方式。
3.英国关于尊重马岛公民意愿的提议,阿根廷认为,联合国决议所提只是岛民“利益”而非“愿望”,纠纷只存在于阿英政府之间[1]36,37。事实上,英国关于岛民意愿的提议,是否定主权谈判打出的底牌。从当前国际领土归属任何方面解释,英国似乎不具备拥有群岛的主权,唯有与岛民(英裔)在文化认同、情感联系以及事实占有方面才有所保障。
4.面对英国的敷衍、搪塞态度,1982年4月2日,阿根廷试图通过大兵压境逼迫英国重回谈判桌。显然,这种方式由于阿根廷的战败没有达到预期目的。
(四)其他意见。
除上述方案外,西方学者们也提出了一些值得关注的其他观点,但似乎都不赞成阿根廷独享马岛主权。概括起来,这些观点主要有下列几种。
1.两国共享主权论。
拉威尔·S·古斯塔夫森在《关于福克兰(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主权纠纷》一书中,通过对主权概念的重新界定,分析了马岛主权归属问题。作者否定了传统的不可分割的民族主义主权观念,认为国家间的主权既存在独立性又存在分享的现实可能性;主权是由各种复合因素构成的,而非单一的不可分割的独立体;阿根廷有一种优越的历史权利,因为它要么根据占领地保有原则继承西班牙对该群岛的主权,要么它建立自己对群岛的权利;而英国根据取得时效原则得到对群岛的权利[9]。以作者的观点解释,英阿关于马岛纠纷的化解路径似乎并不存在非此即彼的选择,还有第三条道路——合作与共享。
2.双边合作促成纠纷解决说。
彼得·贝克(Peter Beck)也通过重新界定主权概念否定了阿根廷依据历史以及国际法提出的主权声索。他认为,主权并不是先定的绝对概念,而是具有一定弹性,随环境的变化而调整;主权纠纷中过于依赖历史和法律观念肯定收效甚微;短期内改变英阿关系希望不大,而在实际事务中的合作是可能的,群岛主权归属的解决还有相当长的路程要走[6]42。
事实表明,即使绕开主权的经济合作也非易事。克劳斯·多兹对本世纪以来英阿关于福克兰群岛的主权争夺进行了分析,指出:英国自1982年马岛战争以来继续享受了法律上和事实上的主权,并且就群岛经济与政治加强了规划与管理,如加强群岛的渔业发展、开采石油和天然气、成立群岛自治政府与实施独立的财政核算等;而阿根廷看到环岛海域丰富资源后,又将群岛主权问题重新提上议事日程,并通过联合国大会等高端国际平台、国际名人效应、增加与邻国合作、控制英国与福克兰群岛的交通运输以及福克兰群岛与邻国间的联系等多种途径,努力提升阿根廷的主权行使能力,迫使英国回到主权谈判桌前。作者认为,阿根廷的行为增强了它的好斗性,使纠纷进一步多边化、国际化,但并未获得有利效果:国际上,美国并不支持阿根廷,拉美其他国家与英国的经济联系更为密切;国防方面,阿根廷在马岛的力量部署并无调整,相反,英国的防御力量明显略胜一筹。作者甚至断言,阿根廷如果不像20世纪90年代那样与英国合作,那么,新的群岛主权争夺战即将打响[10]。多兹的文章实际上反映出这样的事实:马岛战争以来,英国调整了战前对该群岛的漠视战略,加强了对群岛的经济和政治控制;阿根廷则在军事、政治、经济等方面与群岛的联系都越来越松散。
3.阿根廷无主权论。
菲力普·圣富恩特茨从智利立场出发,追溯了阿根廷与邻邦争夺领土主权的过程,认为阿根廷要求的部分领土历史上并不属于阿根廷,而是属于西班牙。作者以国际上常用的领土主权概念,否定了阿根廷关于比格海峡和福克兰群岛领土主权的任何要求[6]67-69。
拉斐尔·佩尔和埃弗里特·E·拉森认为,根据国际法无法解决马尔维纳斯群岛主权归属问题:历史上英国与西班牙关于此地的主权争端始终没有取得妥协,英国通过持续占领以及将群岛并入帝国获得了主权,但就属地原则而言,该群岛远离英国本土,表明英国的占有并不符合传统的领土属地规则;历史事实表明,阿根廷受到美、英阻挠,也没有获得福克兰群岛主权;岛民要求决定群岛归属,似乎也没有前景;尽管公众普遍认为主权原则适用于该地,联合国也曾督促双方和平协商,但由于没有约束性的协定或法令,始终无法给出确定答案;该区域石油和矿产资源的发现使其经济和战略利益愈加重要,致使争议越来越激烈,但对国家领土而言,纯粹的历史权利概念是虚幻的,重要的是某地、某时、某人事实上代替了其他人;就福克兰群岛以及南极大陆而言,它们的矿产资源丰富,战略地位重要,实际情况是阿根廷踩在敏感的土地上并且被驱逐了;英国愿意以高昂的代价去拥有非常小但非常重要的领土,这是否成为一种国际新趋势仍然需要拭目以待[11]。如这些观点成立,则解决领土主权问题既不能依靠历史继承权,也无法根据国际法,似乎只能依靠武力了。
英国、阿根廷关于马尔维纳斯群岛主权争端,特别是1982年英阿大海战,引起了西方学术界的关注。西方学者就此次战事的性质、发生的原因、当事双方在战争中的表现、战争对双方的影响以及如何解决纠纷等问题进行了研究,并展开了讨论。这些研究成果以及相关讨论,为人们进一步了解英阿马岛战争以及马岛主权争端提供了参考信息,为学术界进一步开展相关研究奠定了基础,也有利于为进一步推动国际主权争端的化解提供借鉴。但是,受立场和价值观制约,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具有明显的局限性,如把主权争端与国家政治制度挂钩、崇尚实力乃至武力等,这些都极有可能成为一种错误导向。此外,学者们围绕马岛主权争端提出的新主权观以及对解决当代主权争端的实际价值,包括一些学者提出的其他新的理论观点和所采用的研究方法,这些也都是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我们相信,西方学者的立场和价值观偏见等问题,只有通过更为客观科学的学术研究才能逐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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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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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6)05-0631-08
2016-06-30
高麦爱(1974-),副教授,史学博士,主要从事英国史和国际关系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