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翻译学“实指”何在?

2016-03-16 06:09陈月红
外国语文 2016年6期
关键词:中心主义诗歌生态

陈月红

(三峡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生态翻译学“实指”何在?

陈月红

(三峡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目前翻译学与生态学的交叉研究主要体现为“喻指”研究,而对“实指”研究并未给予足够的关注。在生态危机背景下,翻译研究与实践应当在夯实人们的生态意识方面发挥应有的功能。有鉴于此,本文提出生态“实指”概念下“生态翻译”应遵循的原则:(1)选择具有生态价值的文本进行译介;(2)翻译策略的选择应有助于保存原语文本中的生态观; (3)以增强目的语读者的生态意识为翻译目的。以汉译英为例,基于中西传统自然观的对比,分别从词汇层、句子层、篇章层探讨了“生态翻译”在汉译英实践中如何传译“天人合一”思想及其在中华文化走出去过程中可发挥的作用。

生态翻译学;“实指”研究;“生态翻译”

0 引言

20世纪50年代以来,随着生态学自身理论体系不断发展完善,其研究范围逐步扩大到生物学之外的若干领域。与此同时,现代生态危机的爆发及环保运动的诞生,也使得生态学的内涵进一步延伸,逐步扩展为人类对其自身活动对环境所造成的影响的研究或表现出来的关心。在这双重背景下,各人文学科与生态学的跨学科交叉研究领域不断涌现,如人类生态学、文化生态学、媒介生态学、教育生态学、城市生态学、行为生态学、生态伦理学、生态语言学、生态批评等,“不同学科的学者对生态问题的关注和研究已经成为一个泛学科的议题”(黄国文,2016:11)。在过去的十多年间,翻译学与生态学的交叉研究也是顺势而为,取得了不少的研究成果,但与其他领域比较而言,发展相对滞后,研究方法相对单一,主要精力放在借鉴生态学的研究成果去重新解释翻译现象上,而对生态危机问题本身并未给予应有的关注,这为本课题的研究提供了空间。本文拟为生态学与翻译学的交叉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基于目前译界及其他人文学科与生态学的交叉研究现状的分析,指出生态学与翻译学的跨学科“实指”研究的必要性与可行性,在此基础上,通过对比中西传统生态观的异同,重新定义生态“实指”概念下的“生态翻译”三原则,分别从词汇层、句子层、篇章层探讨“生态翻译”在汉译英实践中的具体实施及其在夯实目的语读者的生态意识方面可发挥的作用。

1 译界及其他人文学科与生态学交叉研究现状分析

目前各人文学科领域与生态学的交叉研究呈现出异彩纷呈之势,但其研究方法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隐喻性解释研究,或叫“喻指”研究,即借用生态学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通过相似类比、概念移植去重新解释某领域的种种现象。另一类研究则关注话语和行为的生态审视和批评,即语言使用是如何折射出人与自然这个大的生态系统的关系的,语言对我们人类在建构与自然的关系方面所产生的影响等,属于非隐喻性研究,也可称为“实指”研究。

全球范围内生态危机的爆发催生了许多学科领域的生态“实指”研究,而如何修复人与自然的关系是此类研究的核心问题。比如诞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环境哲学,旨在把环境问题纳入哲学的研究框架,从哲学的视角观照环境问题,对主导了西方社会几千年的人类中心主义重新进行反思,认为“人类应超越对自身利益与价值的考虑, 认识到自然物、自然系统也有其利益与内在价值, 值得人们的尊重”(刘耳,2000:11);语言学领域的“韩礼德模式”,又称“环境的语言学”,注重语言使用对环境保护方面的作用,该领域的“研究者力图呼吁、唤醒人类社会的生态意识,用批评的眼光来鼓励和宣传与生态和谐的话语和行为,同时抗拒那些与生态不和谐的话语和行为,反思和批评人们对自然的征服、控制、掠夺和摧残”(黄国文,2016:11);文学领域的生态批评“研究文学与物质环境之间的关系。正如女性主义批评从性别意识的视角考察语言和文学,马克思主义批评把生产方式和经济阶级的自觉带进文本阅读,生态批评运用一种以地球为中心的方法研究文学”(Glotfelty,1996:xviii);电影领域的生态电影“从生态中心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来阐述人类与其物质环境、土地、自然界、动物之间的关系”(Lu,2009:2),等。这类研究的共同之处在于:缘于人类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省与思考, 认识到现代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导致的对自然的蹂躏,因此,如何在思维方式、话语使用及行为中重新修复人与自然的关系,逐步树立起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坚持人-自然-社会的和谐发展是其主要研究目的。

在翻译学与生态学的交叉研究方面,Michael Cronin在其著作TranslationandGlobalization(2003)中指出,全球一体化的发展必将导致越来越多的小语种的消亡,因此,从维护语言生态系统平衡的角度出发,翻译应在发展多元文化和传递各民族文化和语言的独特价值方面发挥积极作用,并首次提出translation ecology的概念,并定义为:“一种翻译实践,该实践控制着弱势语言的使用者和译者,该译什么,什么时候译,怎么译。”(Cronin,2003:167)祖利军(2007)在“全球化背景下的生态翻译”一文中提出应引进Cronin的“生态翻译”的概念,认为“生态翻译”就是要保持语言地位的平衡,文化交流的平衡,也同样重视语言的生态性,即绿色性、清洁性和伦理性。许建忠在其专著《翻译生态学》(2009)中进一步呼应了祖利军的观点,并首次对翻译学与生态学的交叉研究作了较系统的探索。胡庚申自2001年开始生态学途径的翻译研究的探索,到2013年《生态翻译学:建构与诠释》专著的出版,带动了一批青年学者从事翻译学与生态学的跨学科研究。但总体看来,目前国内外的生态学与翻译学的交叉研究主要表现为“喻指”研究,即对翻译学进行生态学视角的隐喻类解释。关于“实指”的研究,胡庚申(2008:11)认为:“综而观之,生态翻译学研究既是一种‘喻指’,又是一种‘实指’。所谓‘喻指’,指的是指将翻译生态与自然生态作隐喻类比而进行的整体性研究;所谓‘实指’,指的是取向于译者与翻译生态中的生存境遇和能力发展研究。”这里的“实指”和“喻指”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差异。2013年胡教授在其专著中明确指出:“生态翻译学借助翻译生态与自然生态系统特征的同构隐喻和概念类比,即重在‘喻指’,并致力于揭示出其隐喻类比在翻译学研究上的意义。因此,虽然研究内容的‘实指’上也涵盖生态自然的‘绿色’翻译问题,但此并非重点。”(2013:11)不过胡教授也指出:生态翻译学的“实指”研究可包括草木鸟兽、山水土石方面的“绿色”翻译及其相关研究,代表文章是苏正隆(2010:286-288)的《“生态翻译”:草木鸟兽的翻译与误译》。在2016年10月召开的一次国际翻译研讨会上,胡庚申教授在其发言中对“生态翻译学”重新进行了定义,即:“生态翻译学以新生态主义为指导,以生态翻译的喻指和实指为取向,以发掘和揭示翻译文本和翻译活动中的生态理性和生态意义为要务,旨在将生态思想和生态原则作为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来统领和关照翻译行为和翻译研究,是一种从生态视角综观和描述翻译的研究范式。”首次在定义中明确提到“实指”,但具体如何做,并没有展开论述。

目前翻译学与生态学的交叉研究主要是借用生态学的研究成果对翻译现象进行重新阐释,而对“实指”研究并没有给予应有的关注,没有系统探讨翻译是如何再现原语文本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没有专门探讨翻译在增强人们的生态意识方面可以发挥的作用。

2 生态“实指”概念下“生态翻译”提出之理据

如上文所述,生态翻译学的研究已有十多年的历史,“生态翻译”也早有学者提出,但现有研究主要是基于其比喻意义,本文将对生态翻译学的“实指”研究的必要性与可行性进行初步探讨,对“生态翻译”进行重新阐释,并提出相应之理据。

2.1 翻译应发挥夯实人们生态意识的社会功能

翻译作为一种社会行为,和以上提到的各人文学科领域一样,理应在增强人们的生态意识方面发挥应有的功能。从人与自然关系的角度来看,任何特定原语文本总是体现了某种人与自然关系的建构,翻译就是将原语文本中的人与自然之关系移植到目的语文本中的过程。大体说来,人与自然关系的建构可分为人类中心主义和非人类中心主义。在生态危机背景下, 翻译行为所产生的目的语文本应该弘扬天人和谐的非人类中心主义观念。因此,译者自身必须具有强烈的生态意识,坚持“生态翻译”的原则:(1)选择具有生态价值的文本进行译介;(2)翻译策略的选择应有助于保存原语文本中的生态观;(3)根本目的是要有助于增强目的语读者的生态意识。

2.2 非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生态价值的凸显为“生态翻译”奠定基础

从历时的角度来看,人与自然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建构(Evernden,1992)。东西方各个历史时期都有多种人与自然的建构模式存在,但大体说来,西方具有“天人两分”的传统,倡导人类中心主义,即将自然看成是人类物质文明进步的障碍,需要被征服、被改造。这种二元对立思维模式产生的理论基础是柏拉图的形而上学和亚里士多德的逻辑论,倡导人类主体与自然客体、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分离,并认为超验世界是高于现实的物质世界。这种思想在基督教的《创世纪》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上帝本身就代表了超验世界的存在,是优于现实世界的存在,而上帝创造的自然是为人类服务的,任人主宰。到了16世纪,以培根、牛顿、笛卡尔为代表的先锋人物使得现代科学具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所宣扬的现代科学的机械的世界观将物质世界看作是一台巨大无比的、类似时钟机械运转的机器,可任由人拆卸、分解、分析和控制。而在中国的各个历史时期,人与自然关系的主要建构模式是非二元对立的,注重整体与综合思维,强调现实世界的存在。建立在儒、释、道基础上的传统有机自然观倡导天人合一、顺应自然,宣扬的是非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东西方之所以产生了截然不同的自然观,是有其历史根源的,与各自的地理位置、经济发展模式等息息相关。作为翻译研究者或是译者,应该充分认识到中西传统自然观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及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模式建构下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显著差异。

正因为西方传统自然观蕴含着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西方现代生态危机爆发后不久,著名历史学家Lynn White在他那篇经典文章TheHistoricalRootsofEcologicCrisis中一针见血地指出:生态危机的根源在于现代科学倡导的、同时也是因循基督教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其本质是将自然看成供人利用的资源和工具(White,1996:3-15)。White还指出:我们不能完全依靠科技来解决生态危机,更不能继续遵循二元对立思维主导下的人与自然之建构模式,而是需要“找到一种新的宗教,或者重新反思旧的宗教”(White,1996: 12)。在此观念推动下,重新反思与定义人与自然的关系成为生态研究的核心问题。有部分生态研究学者对西方传统中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进行了深刻反思,并试图对包括基督教在内的人与自然关系进行非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重新阐释。另有不少生态研究者逐渐摒弃了西方科学的、机械的、二元对立的自然观,转而挖掘东方传统中非二元对立的有机自然观所蕴含的独特的生态价值,“出现明显的向‘东方生态智慧’回归的倾向。其中,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思想作为一种具有独到的深刻思想内涵的哲学命题,它所具有的现代生态伦理价值,即对于维护现代人类所处的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所具有的现实道德意义,正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王正平,2014:47)。Huston Smith (1972:62-81)发表了一篇名为TaoNow:AnEcologicalTestament的文章倡导将道家思想作为一种新的哲学基础来解决生态问题。Alan Watts(1975)在他的遗作Tao:TheWatercourseWay中,盛赞道家思想推动人与自然之和谐关系。深生态学派的两位先锋人物Bill Devall 和 George Sessions 也指出:东方古典思想,特别是道家和佛教思想,极大地启发了当代深生态学者(2007:100-101)。综上所述,对非二元对立思想主导下的东方传统生态智慧的关注在20世纪的西方逐渐成了一股潮流。作为翻译研究者或是译者,应充分认识到中国传统自然观对拯救现代生态危机的价值。

2.3 “生态翻译”成为西方主动译入中国文化的主要策略

虽然“生态翻译”这个提法看似新鲜,但事实证明,历史上这种以夯实目的语读者的生态意识进行的翻译实践早已存在,而现代生态危机的爆发更推动了此类翻译的蓬勃发展。在西方国家,特别表现为20世纪西方对中国传统生态智慧的主动译介。20世纪西方环保意识不断增强,他们对东方传统有机自然观表现出越来越浓厚的兴趣,他们对中国古典生态智慧的主动译入,具体表现在对道教、禅宗及中国古典诗歌的大量译介。事实上,20世纪禅宗和道家学说在西方,特别是在美国的地位日益上升,是与它们蕴含的巨大的生态价值息息相关的。两者所代表的非二元对立思维和天人和谐的世界观是对主张物我对立的西方现代科学机械自然观的颠覆(陈月红,2014:126)。与此同时,深受中国传统生态智慧影响的中国古典诗歌,特别是中国山水诗,也受到西方特别是美国诗人的青睐。中国古典诗歌英译起源于18世纪,但真正在西方大行其道是在20世纪,这与当时西方不断增强的生态意识有很大关联。钟玲(2010:44-45)注意到:美国诗人在20世纪中美诗歌对话中,选择山水诗来翻译。山水诗歌影响了他们的创作以及生活方式。中国山水诗的代表,如谢灵运、陶渊明等特别受到青睐。王维通常被认为是被译得最多的诗人(Classe, 2000:1485),其中的主要原因是他诗歌中体现了天人合一的生态观。赵毅衡认为: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古典诗歌中传达的独特的自然观吸引了不少西方诗人的眼光。他写道:

人与自然的理想和谐状态和相互依存在中国风景诗歌中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几乎所有的投入到环保运动的当代美国诗人——Gary Snyder、 James Wright、 Lew Welch, Robert Bly、 Philip Whalen、 Donald Hall、 John Haines、 Sam Hammil among others——都无一例外地对中国诗歌感兴趣。而所有这些诗人都用多年自我流放,当和尚、隐士或者农民,也绝非偶然,他们是在效仿多个世纪之前的陶潜、寒山、林逋和王维。

(赵毅衡,1990: 399)

而就现当代文学作品而言,《狼图腾》、朦胧派的诗歌包括顾城、舒婷、海子、于坚的诗歌,都被西方主动译入,其重要原因也是他们的作品中蕴含着丰富的生态价值。鉴于“生态翻译”在西方汉译英翻译实践中的大量存在,下文主要以汉译英为例,探讨如何将具有独特生态价值的“天人合一”思想移植到目的语文本中的问题。

3 “生态翻译”与“天人合一”思想的传译

如前文所述,在生态危机背景下,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思想因其体现了非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而具有了独特的生态价值。在汉译英实践中,如何通过翻译充分展现出“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以增强目的语读者的生态意识,是需要译者思考的问题。下文主要从原语文本的选择、翻译策略的运用两方面来分析。

3.1选择具有生态价值的读本进行翻译

从生态角度看翻译,翻译就是将原语文本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建构移植到译文中的过程,并将在一定程度上对目的语文本读者的生态观产生影响。如上所述,在20世纪的中西文化交流中,我们很欣喜地注意到:建议在儒、释、道基础上的东方传统生态智慧读本在西方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并由此推动了西方对东方古典哲学经典比如《道德经》、禅宗思想及古典诗歌特别是山水诗歌的主动译介。这表明西方在20世纪生态意识的增强直接影响了他们“译什么”的问题。在生态危机背景下,全世界都在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我们必须充分意识到:我们目前向国外受众主动推介的翻译产品必须能够传达正确的生态观,而这一点在我们以往的对外译介中并没有得到重视。比如,在北京外文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郭沫若的《女神》的英文版中,收录了《笔立在山头眺望》这首诗,在其中,郭沫若将轮船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比作“黑牡丹”,称之为“近代文明的严母”:

黑沉沉的海湾,停泊着的轮船,进行着的轮船,数不尽的轮船,

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

哦哦,二十世纪的名花!

近代文明的严母呀!

Dark and misty coastline, steamers at anchor,

steamers in motion, steamers unnumbered,

funnel upon funnel bearing its black peony.

Ah! Emblem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Stern mother of modern civilization!

(Guo,2001:73)

在目前生态危机下,为了保护生态环境,越来越多的人已认识到应该用清洁能源,而尽量少使用甚至不使用煤。与过去相比,人类如今对煤的态度已发生了显著变化。但在20世纪初的中国,随着中国工业的发展,煤炭、汽笛、噪音、烟等作为工业文明的象征,曾被当时不少诗人所赞叹。郭沫若、朱自清和艾青等诗人均写过歌咏煤的诗歌,如郭沫若的《女神》中就收录了《炉中煤——眷念祖国的情绪》《无烟煤》等。后来的诗人不断讴歌工业发展,特别是重工业,如《我歌唱鞍钢》。另一首诗《征服黄河》则表达了征服黄河的无限豪情:“我们要使高山低头,/我们要使河水让路。/我们要征服长江黄河,/我们要打开华山和秦巅!”这些诗歌是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已完全不符合当前生态环境保护的要求,所以在向国外推介中国文学经典时,就应该从生态角度推介能传播正确生态观的作品。再比如,若从生态视角重新审视“精卫填海”或是“愚公移山”的故事,我们可以发现:这类故事歌颂了人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勇气,体现了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但在当前生态危机背景下,我们对此不能再推崇,将这些故事作为中国文化宝藏再推介到国外似乎也不妥当。同理,对“高峡出平湖”的豪迈壮举也应一分为二地来看。

3.2 翻译策略的选择要有助于保存原文中“天人合一”之思想

中西传统自然观的根本差异鲜明地体现在英汉两种语言中,涉及到词汇层面、句子层面和篇章层面。在汉译英实践中进行“生态翻译”,译者必须采用恰当的翻译策略,将体现在各个语言层面的“天人合一”思想移植到目的语文本中。

3.2.1 生态核心术语的翻译策略

在生态翻译视角下,我们有必要重新反思对东方传统有机自然观一些基本概念的翻译。比如,英语中有God/Heaven的概念,自柏拉图时期就将超验世界置于现实世界之上,之后逐步发展为主体与客体、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人类与自然的二元对立,体现了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而我们的祖先对“天”的理解是完全遵循非二元对立的,古代汉语中没有单独指代物质世界的词,而通常用“天”“天地”“天地万物”等来替代,当“天”没有和“地”对立时,也包括“地”,所以汉语中的“天”与英语中的nature (the physical world),是最切近的对等语,但“天”与西方的God/Heaven/nature等概念均具有本质的区别。张岱年认为,大致说来,所谓天有3种含义:一指最高主宰,二指广大自然,三指最高原理(张岱年,1985:1),即“天”既可指现实存在的物质世界,又可指精神世界里的最高主宰或最高法则。如今我们所说的指代物质世界的“自然”完全是一个西方概念,是在20世纪初由日本传入中国的(Weller & Bol, 1998: 323)。目前“天人合一”中的“天”常被译成heaven,事实上此类翻译人为地混淆了中西传统自然观建构的典型差异。著名汉学家Roger Ames(1998:46-47)曾如此比较西方的“上帝”和中国的“天”:“圣经中的上帝,经常用来指代“天堂”,创造了世界, 但是古典汉语中的天就是世界,天既是世界是什么,也是世界是怎么形成的;天既是创造者也是存在的万物。在秩序本身和秩序的制定者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总之,基督教主张人与超验世界的上帝的合二为一,而由上帝创造的物质世界只是用来满足人类物质需求的。中国传统主张天人合一,人类和自然界被看成是一个由各种关系组成的网,相互依存,不可分离。如果我们将“天”译成Heaven或者God,便将本是由非二元对立建构起来的东方自然观变成了一个类似西方二元对立视角建构起来的自然观。因此,Ames在翻译《论语》时,将其中的“天”一律进行音译处理,因为他认为“Heaven” 会让人联想起由犹太-基督教传统派生出的意象,而译成“Nature” 也不准确(Ames & Rosemont, 1998:46)。安乐哲的翻译策略为我们进行核心生态概念的外译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3.2.2 句子层面“天人合一”生态观的传译策略

“天人合一”思想浸透在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生活之中,即使在随处可见的简单公示语中也体现得十分鲜明。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一些爱护花草的公示语,比如:“小草在睡觉,请君勿打扰!”“小草微微笑,劝君绕弯道!”等等。虽然只有简简单单两句话,但通过将小草拟人化,充分表达出中国人对青青小草的无限爱恋,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生态观中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人类和小草在这里是不分彼此的同类。可是如果我们简单地将它们译成“Keep off the grass”,貌似百分百地道的英文表达,但原语文本中的美好意象及其所传达的“天人合一”思想却消失殆尽。Hu(2016)对“小草微微笑,劝君绕弯道!”的两个英译本的接受度进行了实证研究。译文一是人们常见的“Keep off the grass!” 译文二则是一个直译:“The grass is smiling. Please walk on the path.”通过问卷调查,采访了287名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受众,征求他们对这两个译文的接受情况。结果显示,只有12.2%的受访者完全接受译文一,而剩下的绝大多数受众都倾向于选择译文二。译文二虽然看起来是典型的中国英语,但却成功地传译出了原语文本特有的诗意和“天人合一”的生态观。类似的体现“天人合一”思想的公示语还有很多,比如“花草在微笑,请你勿伤‘她’”“你的呵护,使我更加美丽”“我很幼小,请勿攀折”“你的文明,滋润我的生命”,等等。如何在英译时能保留原语文本中这浓浓的人情味,是值得探讨的话题。

3.2.3 篇章层面“天人合一”生态观的传译策略

中国山水诗,受中国古典道教、禅宗思想所浸染,营造出“物我两忘”的境界。但如何将这种天人合一的自然观移植到英语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最早注意到中西诗歌自然观的不同,并认识到东方自然观独特价值的是费诺罗萨。费诺罗萨主张在英译古典诗歌时,必须忠实移植原诗中非二元对立的自然观。但他同时也意识到,汉英诗歌在用词、语法等方面的显著差异对忠实传译构成了极大的障碍。因为英语语言受到语法形式的影响,展现的是逻辑化的、支离破碎的世界(Fenollosa,2008: 108)。比如中国山水诗歌中通常没有主语,能很好地体现出“情景交融”、“物我两忘”的境界,但译成英文时,囿于英语语法的限制,必须明确主语,从而使得译诗中的主语瞬间变成了物质世界的旁观者,人与自然的关系瞬间变成了二元对立模式。因此费诺罗萨号召在进行古典诗歌翻译时,必须突破英语中的逻辑和形式标记的束缚,同时尽量选择充满活力的词,汉化英译诗的句子结构,从而再现原诗中类似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活力和意境。费诺罗萨的上述思想为庞德的表意文字翻译法的创立奠定了理论基础。庞德在继承了费诺罗萨翻译思想的基础上,用表意文字法来翻译中国古典诗歌。大致可作如下归纳:作为诗歌内容,表现为用非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来描述人与自然的关系,引领读者沉浸于自然界本身,而不是一个超验化的世界。作为诗歌形式,表现为对英语诗歌句法的汉化,目的是为了充分再现汉语诗歌中的天人和谐(陈月红,2015:102)。庞德倡导的这种翻译法后来得到了叶维廉、斯奈德等的积极响应,并运用到了他们的诗歌翻译实践中,但目前从中西生态对话的角度对此进行的探讨几乎没有,值得进一步研究。

4 结语

当前全球性的生态危机是人人都必须面对和思考的问题。无论是翻译研究者或是译者,理当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在翻译研究或者实践过程中,理应认真思考人与自然关系的建构问题,传播正确的生态观和环境保护的理念,弘扬非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做生态环境保护的代言人。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充分认识到中西传统中人与自然关系建构的不同模式及其发展,在翻译实践中遵守“生态翻译”的原则。囿于篇幅所限,本文主要讨论了“生态翻译”在汉译英翻译实践中的应用,事实上,在英译汉翻译实践中,特别是在英语自然文学的汉译过程中,也有很多问题值得探讨,正如马军红(2015:35)指出的那样:“国内对生态文学的研究远远多于对其翻译的关注。生态文学的相关翻译研究尚属空白,有深入研究的空间。”在目前生态危机下,从生态“实指”的角度可以探讨很多翻译课题,而充分认识到非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在当前生态危机背景下的独特价值,对于我们在跨文化翻译过程中应该“译什么”以及“如何译”亦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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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朱晓云

A Tentative Exploration of the Literal-Sense Studies of Ecotranslatology

CHENYuehong

As far as the research method is concerned, the current cross-discipline studies between ecology and translatology are generally the metaphorical-sense studies, and no adequate attention has been paid to the literal-sense studies. This paper contends that in face of the current ecological crisis,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practice should play a part in enhancing people’s ecological awareness, thus reformulating “ecological translation” in its literal sense and the principles that it should follow: (1) One should choose to translate the texts with ecological value; (2) The employment of translation strategy should help to maintain the ecological views of the original text; (3) The aim is to enhance target readers’ ecological awareness. Taking Chinese-English translation as an example, and on the basis of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traditional views of nature, this paper explores how “ecological translation” can be used to convey the Chinese ecological idea of “tianrenheyi” into English and its significance in introducing the Chinese culture to the outside world.

eco-translatology; literal-sense studies; “ecological translation”

H0-06

A

1674-6414(2016)06-0062-07

2016-08-13

三峡大学人才科研启动基金(KJ2014B029)的阶段性成果

陈月红, 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翻译学、生态批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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