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文 陈 旸
(华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40)
生态哲学与话语的生态分析
黄国文 陈 旸
(华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40)
生态语言学研究的一个路径是对话语采取生态视角的分析。本文试图把这一研究方法与话语分析者的生态哲学结合起来讨论,因为话语分析者总是根据自己的生态观对话语进行解释和评估。文章指出,在话语的生态分析框架中研究我们信奉和践行的识构,可以揭示发话者所要表达的隐含意义和话语所隐藏的意识形态;语言和语言使用对形成我们信奉和践行的识构起着重要作用。
生态哲学;话语分析;生态分析
对话语(语篇)进行分析,势必涉及话语背后所隐藏的意识形态和潜在意义,话语分析者的生活环境、教育背景、所在的社会阶层、所持的哲学观、方法论和人生态度等等都影响甚至左右着他对话语的观察、理解、解释、评估或批评。
我们在《生态语言学的兴起和发展》一文(黄国文, 2016a)中提出,对于有志于从事生态语言学研究的学者,要Think and act ecolinguistically,这就要求我们:思,以生态语言学为本;行,以生态语言学为道。作为语言研究者,我们Think ecolinguistically(从生态语言学角度去思考),作为语言使用者,我们Act ecolinguistically(从生态语言学角度去行动)。因此,我们认同Alexander & Stibbe (2014)的观点,不但要对涉及生态问题的话语(如环境保护报告、濒危语言抢救呼吁,等等)进行分析,而且要遵循生态的理念和原则,对所有类型的话语进行生态分析,这就是“话语的生态分析”(Ecological analysis of discourse)。要对话语进行生态分析,就必须重视分析者的“生态观”(Ecological view),这也称为“生态哲学”(Ecological philosophy,简称为Ecosophy)。
本文主要讨论生态哲学与话语的生态分析问题,涉及的内容包括:语言使用者对世界上一切事物和事件的“识解”(Construe) (Halliday & Matthiessen, 1999)与其所持有的关于世界上各种事物和事件的“识构”(Story) (Stibbe,2015)。根据Stibbe(2015: 207)的观点,识构指的是:存在于个人头脑中、影响个人看待世界的认知结构。这里所说的识解和识构反映了我们的世界观和生态哲学,而个人特定的世界观和生态哲学又时刻指导、引导和影响着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和所做出的一言一行。
本文还通过比较两个相同话题的语篇,展示语言分析和语篇分析在话语的生态分析中的重要作用,同时揭示话语发出者所持有的生态观。
Halliday(1990/2003:145)明确地说:“语言并不是被动地反映现实,语言主动创建现实”;现实并不是事先存在的,也并不是等待着被赋予意义的;现实是被主动构建的;语言在构建过程中演化且作为构建的中介;语言并不是建立在某个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语言是意识与物质相互影响的结果,是人们作为物质存在与作为意识存在的矛盾体结果。因此,语言影响着我们对世界事物和事件的识解和对关于世界上事物、事件识构的形成。人作为社会的成员,意识形态形成于特定的社会环境,而语言在这一过程中起关键的作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就使人形成了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态度。
每个人对世界中的事物、事件和未来都有不同的识解和认知,因此对同一物体、事件或情景都可能有不同的理解、认同和态度。这就是我们个人对世界的识构。这些识构是我们的生活所依,影响我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并帮助我们建构现实、塑造社会、建立我们与他人乃至世界上的所有一切之间的关系。
观察、研究、揭示、分析、解释我们对世界的识构和他人的识构,可以帮助强化我们所信奉和践行的识构,也可质疑、挑战那些与我们的识构不一致、不协调甚至冲突的识构。正如我们对话语进行生态分析,可以“揭示和解释语篇中违背生态的社会意识形态”(辛志英,黄国文 ,2013)。
在我们形成和践行识构的过程中,语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Halliday(1994: 106)认为,语言使人类能够构建关于事实的心理图像,明白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明白心里想着什么。其中,语法意义上的小句对意义的建构起了关键的作用,因为小句措辞体现了被模式化的经验:现实由词汇句法的措辞选择来体现。从一个人的语言使用,可以断定他的世界观,也可以断定他对整个世界和世界中所有事物的识构。因此,在话语分析中,语言分析起着关键的作用。
在分析、衡量、评判一个人的语言或用于描述一件事情的语言和话语时,每个分析者都有一个起指导作用的“伦理框架”(Ethical framework),这就是我们的伦理准则。根据这个框架,我们对世界事物和事件进行识解,也对关于世界上事物、事件的识构进行建构、模式化和不断强化。我们的分析、评判可能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可能是显性的,也可能是隐性的,但这些都会反映我们心中受已有识构影响而形成的生态认识与伦理准则。
就生态问题而言,我们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和行为,完全取决于我们对地球和地球中的一切事物和事件的识构和我们所持有的伦理认知。例如,Larson(2011:10)在对隐喻现象的生态语言学分析时,采用了“社会生态可持续”(Socio-ecological sustainability)的哲学框架,提出了“我们选用的隐喻是帮助我们走上可持续之路还是背道而驰”的问题。他(Larson, 2011:10; Stibbe ,2015: 11)是这样描述了自己有关生态可持续的伦理观的:我们所追求的不仅仅是生态可持续,还包括范围更广泛的社会生态可持续;我们要的是人类与自然世界之间的可持续关系,而不是要建立一个缺少人类参与的可持续生态系统,对很多人来说后者意味着失败。从Larson的话语可以看出,在对待生态问题上,我们一方面要注意“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所带来的问题,另一方面也要注重人类在生态问题上的重要作用。就目前的状况看,要放弃“以人类为中心”(Anthropocentric)的思维方式而采取“生态中心”(Ecocentric)的观念应该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对世界的每一件事物、每一个事件、每一个术语都有自己的哲学思考和评判准则。对于生态语言学研究者来说,他的世界观、方法论和生态准则尤为重要。在进行话语生态分析过程中,我们所持有的世界观、生态伦理以及对事物和事件的识构指导或影响着我们对客观世界的分析和评判。我们所做出的评判也反映了自己所持有的价值观。因此,在生态语言学研究领域,不存在着普世的生态哲学、普世的价值取向和普世的评判标准,在这方面很多人文学科都是一样的。从这个角度看,也就没有所谓的“正确”与“不正确”的价值观和方法论。
根据Stibbe(2015)的观察,Naess(1995)使用“生态观”这一术语来描述与生态有关的哲学原则,他是这样说的:我所说的生态观,是生态和谐哲学观,其规范性显而易见,包含标准、法则、前提、价值取向和与现实状态相关的假设;生态观的细微之处存在很多不同的表示方式,这是因为污染、资源、人口因素问题存在明显差异,也因为存在着不同的价值侧重点(Naess ,1995: 8; Stibbe ,2015: 12)。
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观察、体验、认知、所处的环境、生活的理想和目标来建构自己的生态观,并在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中表现这个生态观。这就是说,一个人的生态观是在其生活和生长环境中形成的。在长期的生活体验中,我们形成了自己的生态观,这个生态观也会随着情景的变化而改变。正因为这样,才会出现诸如原中央电视台主持人柴静(2015年3月她制作的纪录视频“穹顶之下”)与知名网络作家周小平(周小平:不要因为雾霾而葬送了明天,见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54ff2b0102w5r7.html,2015年 12月10日 10:49:36)之间完全不同的生态观。
作为著名的生态语言学研究者,Stibbe(2015)明确提出了自己的生态观,并把它应用于研究中。他认为,生态观是复杂和深奥的,随着分析者接触新观点、发现新证据以及获得新体验而不断变化、不断演化。他用一个带感叹号的词“生活!”(Living!)来概括他的生态观。他解释说,带感叹号的“生活!”表示要重视、赞美、尊重、肯定所有的物种(包括人类和其他生命形式)。这是一种价值取向,是基于世间万物都要珍惜生命、都想方设法来延续自己的生命的理念。这就是“重视生活”(Valuing living)。
在Stibbe(2015)看来,“生活!”和“活着”(Being alive)并不是一样的,因为客观世界存在着减弱人们珍惜生活能力的现象(包括过度开发自然资源、圈养动物,或是因化学污染而出现的疾病等)。生活的目标不仅仅是为活而活,还要有质量地活着。所有物种都应该活得有质量,人类的幸福生活是必要条件,这就是我们大家认同的“福祉”(Wellbeing)。
在我们的“生活!”中,不仅仅要考虑当下的福祉,而且要有能力幸福地活在未来,同时有能力荫泽子孙后代,让他们幸福地活下去。这就是说,我们要关心“现在和未来”(Now and the future),而不仅仅只考虑当下。
要有质量地生活,延续生命,就必然会涉及生命的交换(例如,人类屠杀猪、牛、羊等动物,供己食用)。从生态观的伦理视角看,人类应该有同情心,有遗憾和感恩的态度,而不能认为人类所伤害的生命是低级的、无用的或仅仅是人类的资源而已。同情就是要意识到人类对其他物种的影响(或不得不做的伤害),遗憾就是要把伤害尽可能最小化,感恩就是说人类有责任“反哺”供养我们的生态系统。Stibbe(2015)把这种情况称为“关爱”(Care)。
人类要好好“生活!”,就必须认识到环境的极限性;如果人类的消耗超过了自然资源自我更新的能力,就会破坏未来生态系统所能供养生命的能力。同理,如果人类消耗所造成的浪费太多以至于生态系统无法吸收,那么多余的浪费就会影响人类的生存或福祉。因此,为了将消耗控制在环境所能承受的范围内,全球的总消耗量必须立即大幅度减少,因为环境是有极限的。这就是“环境极限”(Environmental limits)问题。
由于地理、历史、社会、政治、科技、工业等因素,地球上不同地区的人贫富差异很大,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是不一样的。因此,在我们的生态观中,应该有“社会公正”(Social justice)这个准则,尽量做到平等。从目前的情况看,很多人缺乏生存或是维持幸福生活所需的资源。随着自然资源的减少,要想人人都能幸福生活,各种资源需要由富到贫进行重新分配,这样社会才有公平可言。
除了上面讲的“重视生活”“福祉”“现在和未来”“关爱”“环境极限”“社会公正”外,Stibbe(2015)还谈到“复原性”(Resilience)问题。之所以要强调复原性,是因为目前的世界已经发生了严重的生态破坏现象,而工业社会的发展必然会造成更大的破坏。因此,人类要好好“生活!”,就必须复原自然、适应环境变化,并提高复原自然和适应环境变化的能力。要想好好“生活!”、幸福长久,人类必须认真思考可持续发展问题。
以上所讲的生态观受到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 (Naess, 1995)和社会生态学(Social ecology) (Bookchin, 1994, 2005)的影响,主要以生态问题为中心,也强调人类福祉,涉及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命形式,同时以社会公正为导向,注重可持续发展观,为子孙后代着想;也意识到环境变化不可避免的情况,提醒人类要对目前的状况做出积极的回应。
值得注意的是,Stibbe(2015)所说的生态观只是他认同的一种生态哲学,其他生态语言学研究者可能有相同、相近或不同的生态观,这是自然的、意料之中的,就像世界观和意识形态一样,不同的人也往往是不同的。
作为生态语言学的研究者,重要的是我们通过语言系统和语言使用的生态分析,来剖析话语发出者对世界上事物和事件的识构,以此作为我们观察、研究、揭示、分析、解释特定话语的基础,对于“有益性话语”(Beneficial discourse) (Stibbe,2015)(如自然诗歌/Nature poetry这类话语),我们要提倡、赞扬、支持;对于“破坏性话语”(Destructive discourse) (Stibbe,2015)(比如鼓励人们不顾生态因素高消费的广告),我们要揭露、批评、抵制。对话语进行生态分析,展现的是语言研究者所起到的对人类社会发展的作用和对社会的责任(黄国文,2016b)。
生态观影响着我们对事物和事件的识解和识构,而我们进行识构所需的语言和语言使用又反过来影响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的所思所想和一言一行又对整个地球的生态系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我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反映在我们的一言一行中。同一个事件,不同人常常会做出不同的反应和说出不同的话语。这些行为和言语自然地反映了我们的意识形态、我们的人生哲学、我们所信奉的生活准则和遵循的生活理念以及我们对事情的各种态度。从生态语言学视角出发,对话语(语篇)进行语言学分析,可以揭示话语背后的识构及发话者的生态哲学观。
我们先看一个例子(来自http:∥tech.ifeng.com/discovery/special/slaughter
-wild-animal/detail_2012_11/29/19642718_0.shtml):
(1)
男子服药后饮酒致精神失控 刺死18岁鹦鹉
中新网11月29日电 据外媒28日报道,美国一位63岁的男子服用药物后又饮酒,导致自己精神失控,用刀叉将一只18岁大的鹦鹉刺死。近日当地法院以虐待动物罪判处该名男子监禁6个月。
这位来自美国华盛顿州的男子理查德·阿特金斯(Richard J. Atkinson)在法庭上称,当时他服用了抑制焦虑症的药物,之后还喝了一些威士忌酒,从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便用刀叉刺死了其前女友一只18岁大的鹦鹉。
法院除了判处阿特金斯6个月监禁以外,还禁止其5年内饲养宠物。同时法院要求他赔偿经济损失。
法院的法官称,希望6个月的监禁以及相关的治疗能使得阿特金斯将来不再虐待动物。
这篇报道(2012-11-29)由标题和4个自然段组成。标题是点题,明确说出男子因为服药后饮酒致精神失控而刺死了鹦鹉。
第1个自然段是导语,陈述了3条信息:(1)美国一男子服用药物后又饮酒,导致自己精神失控;(2)他用刀叉将一只18岁大的鹦鹉刺死;(3)近日当地法院以虐待动物罪判处该名男子监禁6个月。
第2个自然段对导语中的前两条信息加以细化:男子是“来自美国华盛顿州”,名字叫“理查德·阿特金斯(Richard J. Atkinson)”,服用了“抑制焦虑症的药物”,喝了“一些威士忌酒”,鹦鹉是“其前女友”留下的。
第3个自然段对导语的第三条信息进行了补充:“禁止其5年内饲养宠物”,“同时法院要求他赔偿经济损失”。
第4个自然段陈述了法院对当事人的期待:“希望6个月的监禁以及相关的治疗能使得阿特金斯将来不再虐待动物”。
就语篇的宏观结构(van Dijk,1980)而言,可以把它看作是“问题-解决办法”(Problem-solution)语篇模式(Hoey,1983),句子分别表达“情形”“问题”“解决办法”和“评估”:
情形:“男子服药后饮酒致精神失控 刺死18岁鹦鹉”(标题)。
问题:“美国一位63岁的男子服用药物后又饮酒,导致自己精神失控,用刀叉将一只18岁大的鹦鹉刺死”(第1自然段);“这位来自美国华盛顿州的男子理查德·阿特金斯(Richard J. Atkinson)”(第2自然段),“服用了抑制焦虑症的药物,之后还喝了一些威士忌酒,从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便用刀叉刺死了其前女友一只18岁大的鹦鹉。”(第2自然段)
解决办法:“当地法院以虐待动物罪判处该名男子监禁6个月”(第1自然段),“法院除了判处阿特金斯6个月监禁以外,还禁止其5年内饲养宠物。同时法院要求他赔偿经济损失。” (第3自然段)
评估:“希望6个月的监禁以及相关的治疗能使得阿特金斯将来不再虐待动物。”(第4自然段)
上面例(1)由于是新闻报道,所以关键信息出现了重复现象。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该语篇不仅仅是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还交代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及对该事件的评论。它不仅给受话者传递了事件信息,而且也起到教育他人和警示的作用。
下面我们看看另一个相同话题的例子(来自http:∥news.eastday.com/eastday /13news/auto/news/society/20160104/u7ai5148040.html)
(2)
网传男子虐杀鹦鹉将其淹死拔毛 疑因鹦鹉咬人
近日网络流传一段虐杀鹦鹉的视频,视频中男子拿着一只鹦鹉,鹦鹉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而后男子把整只鹦鹉浸到水盆中。“看看还会叫吗,死的,杀好了,一万多块钱,会咬人要它干什么。”而后的视频中的鹦鹉已经被拔光了毛。
这则消息2016年01月04日在多个网站出现,有些还链接了残杀该鹦鹉的视频,影响面很广;据说所报道的事件发生在我国云南省昆明市。与上面例(1)一样,也是报道鹦鹉被杀死的情况。但与例(1)不同的是,这里只谈了鹦鹉是怎样被残酷地杀死的,伴随着这些残忍的动作还有杀鹦鹉的男子的话语。
这个报道只注重事情的发生,并且突出了残忍杀死鹦鹉的事实,但没有说到虐杀鹦鹉的男子所应该得到的批评或惩罚,也没有对此事件做出任何评论。此外,报道标题中“疑因鹦鹉咬人”对男子行为的起因做猜测,但实际上传给目标读者的信息是:因为“鹦鹉咬人”,所以被“淹死拔毛”。发话者这种猜测不仅仅强调了受害者鹦鹉自身的问题,而且还有为残忍杀死鹦鹉的男子解脱之嫌。
像例(2)这样的报道,发话者并没有批评事件主人公的不好行为,也没有告诉读者这个残忍的男人是否受到惩罚或道德的谴责。也许可以这样说,发话者完全是抱着局外人的心态客观地陈述事实。
例(1)和例(2)报道的是同一种类型的事件(“人杀鹦鹉”),但发话者的意识形态、生态观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对“杀鹦鹉”事件也持有完全不同的态度。例(1)有警示的作用,很有教育意义,虽然杀鹦鹉的男人是“饮酒致精神失控”,但他还是受到了惩罚;例(2)杀鹦鹉的男人不但气势很嚣张、虐杀鹦鹉的手段非常残忍,而且没有受到处理和谴责。相比之下,例(1)的发话者不仅仅报道事件,而且也在提醒大众要爱护动物,杀害动物是要受到惩罚的;而例(2)的发话者就是一个局外人,对残忍杀死鹦鹉的事件采取冷漠的态度;做这样的报道好像就是一般人在看热闹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哗众取宠;整个语篇毫无教育意义,更谈不上发话者心中有保护动物的意识。在身份建构方面,例(1)中同样选择“岁”这一措辞分别去修饰凶手(“63岁的男子”)和被害的鹦鹉(“18岁大的鹦鹉”),体现了对鹦鹉主体身份的认同;同时杀害鹦鹉的这一物质过程在例(1)措辞中选择了“刺杀”,而在例(2)的措辞中选择了“虐杀”,“虐杀”出现的物质过程小句中动作对象常被赋予不平等的地位,可见较于例(1)来说鹦鹉在例(2)中的主体身份并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同。
例(1)是发生在美国的事件(“据外媒28日报道”),例(2)发生在中国;两篇报道的发话者对同一类事件表达了完全不同的态度。从报道看,例(1)男人刺杀鹦鹉是因为服药后饮酒致精神失控(超出自己主观的控制范围),而例(2)则通过男人的话语来传递这样的信息:男人虐杀鹦鹉是因为鹦鹉咬人,而且报道者还在标题中猜测事件的起因是“疑因鹦鹉咬人”。此外,男人的话语还隐含这样的意思:即使这只鹦鹉价值一万多块钱,我是有钱人,可以任性,杀了就杀了。这很明显反映了目前中国的“土豪”在中国大地上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我有钱就可以任性。
例(1)所反映的生态观是:动物的生命也是重要的,不能对其随意屠杀或伤害,否则是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和惩罚的;而例(2)则反映了另一个生态观:人有钱是可以购买一切的(包括生命),随意屠杀或伤害动物不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和惩罚。
前面的讨论已经表明,就语言的使用而言,同一个事件,不同的人往往会说出不同的话语,这是因为,他们有着不同的世界观、不同的伦理准则、不同的识解方式、不同的识构图样和不同的认知态度。例如,对于公共场所的厕所里所张贴的“便后冲水”告示,可以说得很含蓄(如“请保持环境清洁”),也可以说得比较有礼貌(如“用后请冲水”“便后请冲水”),当然也可以说得比较直接(如“便后冲水”),还可以说得比较粗俗(如“大便后不冲水,就打包回家”),甚至可以通过诅咒来对那些便后不冲水行为表示愤怒(如“大便后不冲水,断子绝孙!”“大便后不冲水,出门遭雷劈!”)。
从某些方面看,人类也是动物,吃喝拉撒是生活中每天都必须做的;在有些公共场合的厕所,是不需要提示“便后冲水”的,在另外一些场所,提醒是必要的,也是有效的,而在另外一些场所,有礼貌的提醒是达不到效果的。正因为如此,才会出现不同形式的提示语。提示语(话语)的发话者有自己的世界观和生态哲学,他同时也预测着目标受话者的世界观和生态哲学,根据特定的文化语境、情景语境和上下文情景来选择话语,以期达到最佳的交际效果。
选择不同的“便后冲水”提示语的人,对整个事件有不同的识构。这些不同的识构促使他选用不同的词语和表达方式。积极的生态哲学观,指导着我们生态地生活,包括生态地使用语言,这就是我们所说的“Act ecolinguistically”。负面的生态哲学观会影响我们的语言使用,选择不利于生态的语言。例如,用“大便后不冲水,就打包回家”来提醒别人便后冲水,出发点就是违反生态的。在我们的文化里,“打包”是指在餐馆吃饭后对吃不完、味道好、不舍得作为垃圾清扫掉的食物包装回家的行为,是节约粮食、反对浪费的行为;“打包”这样的词语使我们联想到的是“餐馆”“美食”“好味道”;而当我们把这个场景与厕所里的“大便后没冲水”所留下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时,就把现代的文明置于人类原始行为语境中,文明瞬间就会退回到愚昧和原始,这不是都市人现在所理解的“生态”。
那么,提示者为什么会选择“大便后不冲水,就打包回家”,而不是选用“请保持环境清洁”或“用后请冲水”,是因为他心中对此事件的识构告诉他,目标受话者不会把这种有礼貌的提示当一回事,因此这样的话语也达不到应有的交际效果。从和谐话语分析(Harmonious discourse analysis)的角度看,粗俗的语言也有合适的使用场合,也能达到发话者所期待的交际效果。
每一个人都因为身处不同的生活环境(包括所处地方的政治、经济、地理、历史、社会、自己的受教育情况等)而形成特定的处世哲学与生态观,这会指导并影响他对世界的事物和事件的识解与识构。一个人的生态观,决定了他对生态问题的态度。
话语分析、语篇分析、语言分析揭示了发话者的不同识构,而分析的结果又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地认识语言、语篇和话语所表达和隐含的意义。
持有积极生态观的人,他会重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包括人与动物、人与环境),也会珍惜生命,保护资源,爱护环境,重视生活质量,关心福祉,考虑现在和未来,关爱他人和其他生命形式;他会认识到环境极限性,减少消耗,会注意社会公正问题,会处理好开发资源和资源分配问题,会考虑生命的可持续发展问题。
作为生态语言学研究者,我们不但要努力成为一个“生态人”(张国壮,2010;杜吉泽,李维香,2005, 2010;曾建平,黄以胜,2013;黄国文,2016c),而且要通过对语言系统和语言使用的分析剖析话语所隐藏的识构,从生态的角度揭示、解释特定的话语和该话语所带来的社会影响,提倡、赞扬、支持有益性话语,揭露、批评、抵制破坏性话语;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谈到自己的研究对社会发展的贡献,也才有可能承担起语言研究者应有的社会责任(黄国文,2016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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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旸,女,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功能语言学、生态语言学和翻译研究。
责任编校:冯 革
Ecosophy and Ecological Analysis of Discourse
HUANGGuowenCHENYang
One of the approaches to ecolinguistic studies is the ecological analysis of discourse. The present study aims to relate this approach to the ecosophy (ecological philosophy) of the discourse analyst, who interprets and evaluates the discourse according to his own ecosophy. It is argued that by analyzing the stories we live by within the ecological framework of discourse analysis, one can uncover the underlying meanings and hidden ideology in the discourse constructed by the speaker, either intentionally or unintentionally, and that language and language use play a vital role in shaping the stories we live by.
ecosophy; discourse analysis; ecological analysis
H0-06
A
1674-6414(2016)06-0055-07
2016-09-07
黄国文,男,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北京外国语大学“外研”讲席教授,主要从事功能语言学、生态语言学、语篇分析和翻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