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颖
(扬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扬州 225127)
文本世界与戏剧人物塑造
——以阿瑟·米勒的两部时空剧为例
方 颖
(扬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扬州 225127)
本文以阿瑟·米勒两部时空剧为例,借助Wmatrix3.0语料库分析工具,旨在说明Paul Werth的文本世界假说能有效阐释戏剧情境如何动态地影响人物性格。结论是:(1)指示词与指称词的变化表明时空切换,有助于识别文本内的“指示亚世界”,由此构建相关的文本“现实世界”和“过去世界”的语料库,对比不同“世界”中的人物特征。(2)态度亚世界和认识亚世界涉及人物的欲望、梦想、猜测等,检索分析其关键语义域可探知人物在不同时空世界中的心态和价值取向。(3)分析非主角人物的“态度世界”和“认识世界”可揭示其与主角之间的矛盾冲突及其性格的演变。(4)跨界分析反复出现的关键语义域有助认知人物性格中固化的弱点及其文本蕴含的喻义。
文本世界;动态情境;人物性格;文本亚世界;Wmatrix语料库工具
以往国内外围绕戏剧人物的实证研究大多集中于莎士比亚的戏剧,往往整体地统计人物话语中的关键词、关键语义域和关键词型来分析人物性格特征(Culpeper, 2009;Archer and Bousfield, 2010;张德禄,贾晓庆,雷茜,2015)。这些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戏剧人物在不同情境中的性格演变,未能全面地、立体地再现人物性格的多面性与复杂性。鉴于此,谭霈生(1985)借鉴法国哲学家狄德罗的戏剧美学观提出了情境三要素: 一是人物活动的具体环境,如时间、场所等;二是事件,它是读者透视人物性格的窗口;三是人物之间的关系,这是构成戏剧情境的最重要的因素。
现代戏剧打破传统的、只按故事情节发展顺序进行铺陈的结构模式,将各种戏剧人物的幻想、梦境、现实场景纵横交叉,错位糅合,形成特定的文体效果。笔者认为,Paul Werth提出的文本世界理论(1994,1995,1999)体现了上述的情境三要素,充分阐释了情境的动态特征,适合时序变形、时空倒错的戏剧文本分析,为戏剧人物性格分析提供了更有效、更具操作性的分析视角。
Werth(1995: 78)理论中的“世界”指的是一种概念域,代表一种事态,称为认知世界,或心智空间。Werth (1999: 119) 认为读者的阅读过程就是与作者进行互动,共同构建的心智空间的过程。读者解读文本时建构的认知世界称为文本世界(text-world),它是读者阅读时结合自身不同经历在心智层面所激活的一种情景。Werth的文本世界假说为剧本人物分析的多元性、差异性和丰富性提供了理据。更为重要的是,该理论对文本“世界”分类与分界又为剧本人物性格分析提供了多层次、多侧面的视角。Werth(1999:83)首先将“世界”区分为“话语世界”“文本世界”和“文本亚世界”。话语世界是读者与作者建立的一种默契关系;文本世界是读者对处于连续时空中的具体事件状态的即时表征;文本亚世界(sub-world)指非连续时空的概念域,如倒叙、回忆、未曾实现的愿望、梦想、意图、猜测、假设等。Werth (1995) 把各种文本亚世界又称作为指示亚世界(deictic sub-world)、态度亚世界(attitudinal sub-world)和认识亚世界(epistemic sub-world)。后来国内外学者相继对该理论做了进一步的完善,如 Gavins(2007, 2013)将系统功能理论中的及物性作为文本世界的推进要素,我国学者曾做过不同“世界”相互切换及其文体效果等方面的研究(刘世生、庞玉厚, 2011;贾晓庆、张德禄, 2013)。这些研究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该理论的发展。
本研究以Werth(1999)提出的文本世界假设作为理论框架,以阿瑟·米勒的两部时空剧《推销员之死》和《驶下摩根峰》的相关语料为例证,运用Wmatrix3.0语料库分析工具,旨在证明Werth假说对戏剧文本分析的有效性与实际可操作性。这两部戏剧均打破时空的延续性,具有时空倒错、时序变形的特征。前者讲述的是主人公威利曾经销售业绩显赫,心怀壮志,但遭受被解雇以及子女不成器等严酷打击后变得愤怒暴躁、意识错乱、最终因绝望而毁灭自己。后者男主人公利曼明知故犯重婚罪,在没有跟妻子希尔离婚的前提下与莉亚结婚,并借工作便利在两地维系两个家庭。不巧,某天驶下摩根山时发生车祸,两位妻子在其病房不期而遇,重婚事实由此败露,由于利曼不知悔改,最终被家人抛弃。
指示亚世界是指由文本世界里的指示参数的变化而产生的与主体文本世界相类似的亚世界,包括倒叙、闪回。Paul Werth认为时空指示、人物指称、时态指示、篇章指示等都属于指示亚世界的建构成分,读者根据戏剧舞台指令和人物对话中这些指示参数的切换,能区分出文本过去世界(也叫倒叙亚世界)和文本现实世界。在这两部戏剧中,最显著的切换标志是人物指称词的变化。例如:《推销员之死》中主人公威利的哥哥Ben已去世多年,只要有他出入的场合便标志着威利思绪回到了过去时光,文本中有这样的意象表达:Uncleben,carryingavaliseandanumbrella,enters.Benentersfromtheright.Benmovesslowlyoffintothedarkness. 此外,每当幼小的邻居伯纳德或笑声放荡的威利的情人等出现时也标志着时空情境的转变和文本世界的切换,本的意象再次在 “YoungBernardentersandknocksonthedoorofthehouse.Ofleft,thewomanlaughs”这一句子中表现。
同样,在《驶下摩根峰》中,主人公利曼遭受车祸被送医院,两腿被固定上骨折石膏,不能动弹。当舞台指令中出现他来回进出的动作指令时,便标志情境切换到了过去,如:Lymanenters, wearing ashort-sleevedsummershirt.Lymanexitswithoutloweringhisarm.Lymanentersinabusinesssuit. 除了人物指称词的切换,还有空间指示词,如舞台指令Aparkbenchappears出现时情境便从医院切换到公园,开始了文本的倒叙。另外还有时态的切换。在《驶》剧中,每当利曼的两位妻子回忆被骗的情境时,都会使用含有过去时的评论话语。如第二位妻子希尔大声自责自己过去幼稚无知时,喊道:“God, How could I be so stupid!—You see, it was July, streets were boiling hot …” 句中的过去时态标志着时空情境与文本世界的切换。Werth(1999: 215)对亚世界的真实性进行评价时,区分了话语参与者可通达的亚世界和文学作品中人物可通达的亚世界。如果是前者,话语参与者(一般指作者或读者)可以对话语世界和文本世界的真实性做出直接评价;如果是后者,真实性由具体的戏剧人物负责。如果多个戏剧人物通过回忆等手段展现出的人物性格具有相似性,便能证明其具有可信性(Culpeper, 2001:172)。Culpeper之言也为剧本人物分析提供了重要的参照。
根据文本过去世界和文本现实世界的区分,这两部戏剧中的主角威利和利曼的语料可分别建为两个目标语料库,第一目标库的语料包括他们在文本现实世界中的话语和舞台指令中相关动作的描述。人物动作在人物刻画方面的重要性已越来越受到重视(Mahlberg, 2014;李华东, 2007;封宗信, 2002)。第二目标库是两位主角在文本过去世界中的话语和动作。两个目标库的参照语料库均为除主角以外的其他剧中人物的话语和动作。参照语料库的选择取决于研究目的,运用其他人物的语料作为参照语料库是因为他们身处同一剧情,与主人公命运紧密相关(Culpeper, 2009:35)。
本研究采用英国兰开斯特大学开发的语料库软件Wmatrix 3.0,作为统计工具,该软件具有自动为语义域赋码的功能,Wmatrix语义域赋码集以《朗文多功能分类词典》(Longman Lexicon of Contemporary English) 为基础,含有21个语义域,如[B.人与身体]、[E.情感]、[M.运动、地点、交通]、[X.心理行为、状态与过程]等语义范畴。这21个语义域又细分为232个次语义域,如[情感]语义域还包括E1[一般情感]、E2[喜欢]、E3[平静与生气]、E4[高兴与悲伤]等6个次语义域。Wmatrix中对数似然比率超过6.63,被视为目标库与参照库相比超常使用的语义域,其P值小于0.01时说明可靠度达到99%以上,关键语义域的统计能够将特定语境中具有相似语义概念的词语联系起来。这种分析方法能关注到直觉难以观察到的语义域。当然,并不是所有达到统计意义的语义域都与人物性格相关,关键性分析要删除与人物性格无关的内容 (Leech, 2008:162; McIntyre, 2010:168)。Downes (1988:226)提出研究人物性格需要探索人物的心理状态、欲望、动力、意图、信念。而Paul Werth提出的态度亚世界和认识亚世界的视角正好迎合了这种需求,该视角可以为达到统计意义的关键语义域进一步做匹配分类和堆块处理,挖掘人物在不同情境中的心理特征和价值观念,便于删除关键性分析中相关性不强的内容。
根据Wmatrix语料库统计,过去情境中的威利几乎诸事完美,超过对数似然率6.63的关键语义域[E4.1+ Happy]的索引显示他逍遥快乐。关键语义域[Z2 geographical names]和[A5.1+Evaluation: Good]的上下文索引显示他的快乐主要源于两方面:一是他的推销事业遍及南北、业绩显赫;二是他自认为儿子比夫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无论是为威利的车清洗打蜡还是参加学校的橄榄球比赛,威利都感到欣喜满意。而另一个关键语义域[S5- Not part of a group]的索引却暴露了威利不甘寂寞,难耐孤独的弱点。
与此相反,现实情境中的威利则四处碰壁,语义域[X9.1- Inability/unintelligence]和[N3.3- Distance: Near]的索引显示他常常日行700英里,辗转推销,身心疲惫。曾经遨游四海的他此时仅要求就近工作,却因此被老板辞退。现实世界中威利与儿子比夫的关系也不断恶化,这体现在关键语义域[Q2.2 Speech acts]索引语料中的否定用法上。威利盘问儿子求职为何不成时,就否定了他的回答26次,命令对方17次,结果遭到比夫逆反性的对抗。此外,关键语义域[N3.2+ Big]及其索引的语料暴露了威利对梦想过度执着,以及其欲望与现实之间存有的难以逾越的鸿沟。如:WillytoBiff: “Don’t be so modest. You always started too low. Walk in with a big laugh”.Willytohisneighbor’ssonBernard: “Biff is working on a big deal. He’s been doing very big things in the west. But he decided to establish himself here.” 威利的心理世界始终迷恋于虚拟的过去,语义域[Z7 If]中If引导的情景出现了22次,显示他不时悔恨当年没有和哥哥一起去阿拉斯加创业,如:“If I’d gone with him to Alaska that time, everything would’ve been totally different.” 他向往过去绿树成荫的庭院生活,怀念已故老板对自己的器重,这些都凸显出他面对现实的无奈和绝望。
运用同样方法分析《驶下摩根峰》中的主人公利曼,发现了类似的规律。在文本过去世界里,利曼为了维系和原配希尔的感情,同时让第二位妻子希尔死心塌地跟着他,为他生儿育女,他对两位女人甜言蜜语,情意缠绵。排在第一位的关键语义域[T1.1.3Time: future]的索引显示他用了大量的I’ll 和 I’m going to的情态结构,以此向两者频频做出承诺,如:“I am going to ask her for a divorce. I’m going to marry you. I’ll spend every day with you except… ” 然而,他毫无诚意,一切承诺对当事人来说均为谎言。他只是在肉体上与两位女人难以割舍。比如:从利曼的动作指令中可看出,排在前两位的关键语义域分别是[B1 Anatomy and physiology]和[S3.2 Relationship: Intimacy and sex],索引显示这些动作的施动者均为利曼,受动者为他的两位妻子,含拥抱、亲吻、抚摸等29次身体接触,可见身体接触之亲密。总之,处于文本过去世界中的利曼与他两个女人的小日子过得活色生香。他始终占据话语主动权、充当动作的施动者,信口雌黄,言而无信。
利曼车祸后两位妻子同时去医院探望,他的重婚秘密顿时揭开。利曼在文本现实世界中排在第一位的关键语义域是[A5.2+ Evaluation: True],其索引反映出利曼始终错误地觉得重婚行为是正确的,他认为自己白手起家,业绩显赫,创造了4100个就业岗位,提拔了60名黑人员工,事业的成功理应让他享受感情上的特权。即使东窗事发,他仍拒绝忏悔或道歉,仍肆意张扬他自私的价值取向,比如:“The truth is that in some miserable, dark corner of my soul I still don’t see why I am condemned.” 这些进一步暴露了他极端自私、罔顾法律。与此相关的另一个语义域是[X9.2- Failure],并总与否定词搭配或出现在疑问句中。如:“No, goddammit! A loser has lived somebody else’s life, I’ve lived my own”“What do you want me to say, I’m a loser?” 这显示利曼抗拒批评,拒不承认自己是失败者,他的执迷不悟致使两个女人绝望地愤然离去。
如上所示,两剧的主人公威利和利曼在文本过去世界中均诸事顺遂,身心愉悦;而文本现实世界中却劫难频频,迷茫无助。这两种极端对立的性格特征是在情境的跌宕起伏中演变而成的。不过,人物之间的关系作为情境的要素至关重要,对人物性格的影响不容忽视。
分析《推》剧中比夫在不同时空情境中的态度世界和认识世界有助于理解他和父亲威利的矛盾冲突。在文本过去世界中,威利与比夫相互关系和谐融洽,对未来充满憧憬。例如,关键语义域[A6.1+ Comparing: Similar]就体现出比夫对父亲的认同感,视其为偶像。然而,文本现实世界中,比夫与父亲的认识世界与态度世界形成反差,发生冲突。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对父亲言听计从了。比夫常年漂泊不定,嗜偷成性。关键语义域[X8+ Trying hard]显示他曾经尝试多种职业均一事无成。他向奥利弗借款却以失败而告终,回家后再次遭父亲反复说教,于是情绪爆发。关键语义域[Z6 Negative]的索引显示,比夫使用了86次否定性话语指责父亲的幻想与现实格格不入,如:“The man didn’t know who he was”; “The man doesn’t know who we are.”等。他否定自己,同时又讥讽父亲无能: “I’m nothing”; “I am not a leader of men, and neither are you.”等。他反复向威利传达,我就这样,你改变不了我:“Why am I trying to become what I don’t want to be?” 比夫的恶言秽语对威利犹如万箭穿心。他并未就此摆手,3个关键语义域[E2- Dislike][E3- Violent/Angry][A1.1.2 Damaging and destroying]的索引暴露其愤怒下的过激行为,如:“Inhisfury,Biffseemsonthevergeofattackinghisfather”; “BiffgrabsWilly.” 可见,父子间言语冲突已升级到肢体攻击。比夫的大逆不道使得威利身心饱受折磨。比夫的价值取向与过去大相径庭,与威利的认识世界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威利无法接受昔日前途无量的儿子如今却自暴自弃,昏昏度日。他遭受老板解雇后又遭儿子辱骂,绝望成为其在文本现实世界中的显著特征。
同样,就《驶》剧而言,分析利曼妻子在不同情境中的态度世界和认识世界的变化可以更好地理解她们和利曼关系的变化,以及利曼的性格变化。昔日的希尔徜徉于利曼的温情中,其关键语义域[E4.1+ Happy]含有12个表达欢快心情的词语,如:laugh, laughter, happy/happily, delighted, smiling等。另一语义域[M1-Moving, coming and going]也超过临界值。根据上下文索引,希尔的举动都是为丈夫提供体贴的服务,显示其对丈夫的一往情深。同样,莉亚的关键语义域[X3.3 Sensory]的索引也显示她与利曼亲密无间。与此相反,关键语义域[X5.1- Inattentive]显示在文本现实世界中希尔目光呆滞、精神恍惚。她无法相信曾对她甜言蜜语、疼爱有加的利曼竟然欺骗她长达9年。向来以家为中心的希尔,丈夫几乎就是她的全部,所以希尔的第二个关键语义域[S1.2.1-Unfriendly: hostility, aloof, sternly]表明她对插足者莉亚的敌对情绪。不过,上下文索引显示这种情绪仅表现于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时,因为希尔很快意识到她俩都是利曼重婚行为的牺牲品。有关希尔的语义域[S6+Strong obligation or necessity]超过了临界值,索引呈现出的都是希尔受精神刺激后语无伦次的话语,她一会儿后悔自己以前不该跟丈夫唱反调,一会儿说丈夫应该和莉亚在一起,一会儿又说大家应该容忍利曼的丑行。希尔渴望丈夫对自己忠诚的愿望破碎了,她期待丈夫幡然醒悟的愿望与利曼死不悔改的态度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同时,当莉亚确认了自己是无名分的插足者时,当机立断,控制了利曼的所有财产,将房产和公司资产,连同他们的独生子,都划归其名下。这可从莉亚现实情境中的三大关键语义域的索引中得以证实,即 “公司经营”[I 2.1 Business]“工作”[I 3.1 Work and employment]和“通讯”[Q1.3 Telecommunications]。令两位妻子最不能容忍的是利曼的不思悔改、在丑行败露后竟仍然肆意张扬其重婚的合理。利曼与他两位妻子的认识世界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导致她们性格特征的突变:昔日两位温情的女人在经历背叛与失望后均毅然决然决定离开。众叛亲离之下的利曼不再气焰嚣张,变得茫然无措,孤独无奈。
可见,人际关系与人物性格具有相关性;不同人物的态度世界或认识世界之间的冲突会促成相关人物性格特征的变化。人物性格在情境中形成,又在情境滋生的不同的矛盾冲突中动态地演变发展。
Werth (1994: 83)提出跨界整合(double-vision)的概念,即世界彼此之间具有内在相似性联系,通过整合文本过去世界和文本现实世界两个不同时空概念域,可形成第三种纵观人物性格和人物命运的视角。笔者认为,分析“跨界”的、反复出现的关键语义域有助认知剧本人物性格的石化成分,乃至其性格的孽根性,这有助进一步认知人物悲剧的成因及其文本蕴含的喻义。
威利跨越时空情境保持不变的关键语义域是[A11.1+ Important]。其索引显示威利不仅志存高远、自命不凡(I’m vital in New England),还坚认儿子与众不同,反复向儿子灌输只要胸怀大志就能有所建树的价值观念,如:“You got a greatness in you, Biff”; “My sons are working on a very big deal.” 尽管在文本现实情境中他已四处碰壁,但仍拒绝顺应现实社会。这种荒唐的执着注定他与儿子、与社会格格不入。
同样,《驶下摩根峰》中的利曼面临重婚曝光的情境的变化,特别是面对两位妻子的指责,仍拒不认错,固执无知。关键语义域[A5.2+ Evaluation: True]跨界反复出现,其索引说明利曼遭受车祸躺在病床上仍无法理解自己重婚过错。他始终认为自己在事业上的成功理应享受两位女人的温情,是他的成功成全了他的女人。殊不知,当利曼忙于周旋于两位妻子时,莉亚已另有新欢。在他突遇暴风雨,打无数个电话给莉亚求救时,却始终占线。他顿生疑窦,稍一走神,酿成车祸。可见,威利和利曼的悲剧均源于他们偏执、无知的认知能力,前者偏执于对儿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后者偏执于对婚姻无知、违法的追求。这些特征似已固化,冥顽不灵,使他们无法顺应情境的更迭与变化,最终酿成悲剧。
可见,文本世界理论不仅为人物分析提供多层视角,也为人们从宏观上跨越时空理解剧本叙事结构的含义提供启示。笔者认为,上述两剧中的文本现实世界与文本过去世界的设置并非偶然,其间喻示一种因果关系。正因为《推》剧中的主角在过去生活放荡,婚姻出轨,溺爱儿子,最终造成他在文本现实世界里家庭不和,儿子逆反,自己走上不归之路。同样在《驶》剧中,正因为主角戏弄人生,违法重婚,最终酿成现实中的车祸,真相暴露,众叛亲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部剧本身就是一种比喻,喻示一种社会与人生的哲理。
戏剧人物可能是扁平的或圆形的(Forster, 1987: 73),前者的性格静止不变,而后者的性格复杂多变,与戏剧情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因此研究圆形人物的性格必须结合情境的变化。Paul Werth的“文本世界”假说有效地阐释了剧本语境的动态性特征。本文以阿瑟·米勒的两部时空剧《推销员之死》和《驶下摩根峰》为例,结合使用Wmatrix分析软件,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Paul Werth的理论框架的可操作性,证明该框架能可有效展示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多变性与复杂性。具体包括:(1)根据该假说,倒叙是时空连续体中的切片,具有相对的时空独立性,可根据文本中指示词或指称词的切换区分出人物所处的不同的情境。据此,人们可分别建立文本现实世界和文本过去世界目标语料库,运用Wmatrix语料库工具分析选择的语料,揭示剧中人物在不同时空情境中的区别性特征。(2)该假说提出的态度亚世界和认识亚世界涉及人物的欲望、梦想、猜测和判断等。通过对这两种亚世界相关语料所检索的关键语义域进行整合和分类,可窥视人物在不同时空情境中不同的心理状态和价值取向。(3)人际关系影响人物性格。分析不同人物的不同心理和认知之间的矛盾冲突,能更好理解性格特征演变的原委。(4) 跨界分析反复出现的关键语义域有助认知人物性格中固化的弱点,进而挖掘人物悲剧的成因和文本蕴含的喻义。总之,Werth的文本世界假说为戏剧人物性格分析提供了动态的、多层次、多侧面的视角,有助于读者更好地认知人性的无常与世道的沧桑。借助Wmatrix语料库对关键语义域进行显著性统计可为人物剖析提供更翔实的语料支撑,能有效揭示直觉易于疏漏的文本细节及其折射的人性微妙特征,有助于读者深入、连贯地理解人物,挖掘人物性格演化的成因以及文本蕴含的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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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肖 谊
Text Worlds and Characterization:Exemplified by Arthur Miller’s Two Memory Plays
FANGYing
With the research data chosen from two of Arthur Miller’s memory playsDeathofaSalesmanandTheRideDownMountMorgan, and with the help of Wmatrix3.0, the present study intends to show that the application of Paul Werth’s Text World Theoretical model can provide multilayered and more precise insights into the dynamicity of contexts and the resultant vacillation of personalities. The study concludes:(1)Deictic or referential expressions help differentiate different contexts, i.e. different deictic sub-worlds, thus facilitating the building of two target corpora respectively of the text actual world and flashback sub-world which include characters’ relevant words and actions, and finally ensuring a contrastive across-world analysis of characterization. (2) Attitudinal and epistemic sub-worlds involve characters’ desires, intentions, beliefs, etc. Retrieving and classification of such information in terms of key semantic domains help achieve an in-depth glimpse of characters’ inner state and value orientations revealed across sub-worlds. (3) An analysis of other characters’ rather than the protagonist’s attitudinal and epistemic sub-worlds sheds lights on the various conflicts involved between the two sides, which contribute crucially to the change of characterization. (4) An analysis of the key semantic domains that remain stable across contexts helps expose the characteristically fossilized parts, or the deeply rooted fatal weakness.
Text World Theory; contextual changes; characterization; text sub-world; Wmatrix corpus
I053
A
1674-6414(2016)06-0026-06
2016-07-02
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认知语言学的阿瑟·米勒戏剧文体研究”(16YYB009),扬州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英美戏剧的多声话语与英语口语话语扩展”(2065109904)
方颖,女,扬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文体学、认知文体学和语料库文体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