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论纲

2016-03-16 05:59王升平
公共治理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中西哲学行政

王升平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 校刊编辑部,广东 广州 510053)



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论纲

王升平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校刊编辑部,广东广州510053)

行政哲学在不同的语境中既有其共性,也有其个殊性和差异性,这提出了开展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要求。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是增强本土行政哲学理论深度的必然要求,是推进行政哲学国际交流与借鉴的基本需要。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展开,从内容上看,主要可从中西行政本体论、中西行政价值论、中西行政技术论及中西方传统行政哲学思想比较四个维度着手。在方法上,行政哲学比较研究必须坚持历史与逻辑相统一、归纳与演绎相结合、理论与实践相融合。

行政哲学;比较研究;行政生活;内容体系

行政哲学是对行政生活的哲学反思。通过对行政之真、行政之善和行政之美的探寻,行政哲学力求做到科学求真、伦理求善、形式求美,为行政生活寻求真的理念、善的理念和美的理念[1]。行政之真、善、美在不同的行政语境中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在中西方这样两种特殊的语境中,它既有其共性,也有其个殊性和差异性。行政哲学的这种共性和差异性,提出了开展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要求。本文的目的,就在于探讨开展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必要性、内容体系、主要方法等,从而为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展开和深化提供基础。

一、开展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必要性

任何一种文化、一个学科的发展,都离不开国际层面的相互比较和借鉴,对于行政哲学而言亦是如此。在全球化日益深化、国际交往日益频繁的今天,开展中西行政哲学的比较研究,无论是对于本土行政哲学理论的深入发展,还是对于中西方行政哲学交流的有效展开,都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具体而言,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必要性,主要可从以下两个方面来看。

1.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是增强本土行政哲学理论深度的必然要求。

自20世纪末开始进入国内学界的视野以来,行政哲学已走过了20余年的历程。在20余年中,学者们围绕着行政哲学的内涵、性质、逻辑起点、研究对象及行政价值、行政伦理、行政现代性、行政语言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形成了诸多颇具启发性的成果。但是,在作为行政哲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的中西行政哲学思想梳理及其比较研究方面,却仍十分欠缺。这种欠缺,在形式上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表现。首先,行政哲学思想史层面的相关成果仍十分缺乏。行政哲学思想史研究,是开展行政哲学中西方比较研究的基础。哲学、政治哲学等学科在长期的研究过程中,对思想史进行了深度的探讨,可以说,正是这种对思想史的深度探讨,才支撑起了哲学学科和政治哲学学科的理论大厦,也使中西方哲学界和政治哲学界之间开展了持久的争论和对话,增进了相互之间的了解。而在行政哲学思想史领域,目前相关的梳理和总结却几乎未见成体系的研究成果。这不仅阻碍了中西方行政哲学之间的交流和对话,也使中西方行政哲学理论的比较研究成为不可能。其次,关于行政哲学史的方法论研究仍十分有限。对行政哲学史研究的展开和深化,必须有科学的方法论作为支撑。在政治哲学和历史学领域,兰克、柯林伍德、列奥·施特劳斯、余英时等学者既在思想史的体系构建方面成就显赫,同时也都对思想史和哲学史研究的方法进行了深度的探讨及良好的示范,为政治哲学和历史哲学的发展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基础。而在行政哲学史研究中,目前仅有颜佳华、何颖等对历时态层面的行政哲学研究作出过一些引介性的关注,但仍缺乏系统性。缺乏对行政哲学史的方法论支撑,无论是对古代思想家的行政哲学思想的梳理,还是基于一定的史料对传统行政实践中的行政哲学思想的总结,都难以深入展开。再次,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专著和论文极度匮乏。由于行政哲学史研究的匮乏,连带引致了成体系的行政哲学思想比较研究的欠缺,根据笔者的阅读来看,目前国内学界尚未出现较有影响力的行政哲学比较研究成果。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国内学界存在着一种错误的惯性思维,即将行政哲学思想等同于19世纪末威尔逊区分政治与行政以来的思想,而忽视了在西方以及中国的传统中,大量的文献、以及传统的大量实践实际上都是行政哲学思想的富矿;另一方面,是由于部分学者认为行政就是一种应用性技术,既然是一种应用性技术,行政就应以解决现实行政生活中出现的问题为基础,而忽视了宏观层面的价值、方法论指引,正是推进技术的正面价值发挥的前提。这样的纯技术主义致思方式,也是导致行政哲学层面的比较研究被忽视的重要诱因。

行政哲学史及其比较研究的欠缺,导致了以下三个方面的后果。首先,它使行政哲学缺乏历史的充实感。如前所述,行政哲学思想是行政哲学体系构建的基础性内容,缺乏对行政哲学思想的系统梳理,就导致行政哲学成为一种纯粹的理论演绎,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行政哲学历史感的欠缺,使其显得空洞、乏味。其次,它弱化了行政哲学的实践哲学、应用哲学品性。行政哲学的实践哲学、应用哲学品性,不仅体现在行政哲学的目的在于引导现实的行政实践与行政生活,更在于行政哲学来源于现实经验和历史经验、是对现实经验和历史经验的理论提升和哲学抽象。因此,缺乏对中西方行政哲学史的系统研究,就阻隔了基于历史经验而提炼科学的行政哲学思想的可能,也阻隔了运用历史上的行政哲学思想来镜鉴当今的行政生活与行政实践的可能。再次,它导致了行政哲学理论体系的不完整性,阻碍了整个行政哲学理论的体系化、纵深化。这主要表现为,一方面,如前所述,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以对中西方行政哲学思想的梳理和总结为前提,相关研究的缺失,使得行政哲学因缺少思想史的维度而体系不全;另一方面,对中西方行政哲学的比较研究、对中西方行政哲学的异同及其适用性问题的系统考察,正是行政哲学理论体系的应有之义、是行政哲学体系是否完整、是否成熟的重要评判标准,而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缺乏,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行政哲学理论体系的完整性、系统性和深入性。因此,开拓行政哲学的史学维度、开展中西行政哲学的比较研究,是充实行政哲学的内容体系、增强行政哲学的历史感、体现行政哲学的实践哲学与应用哲学本性、完善行政哲学的学科体系的重要途径。

2.实现行政哲学相互借鉴的基本需要。中西方行政哲学有其不同的历史脉络与发展逻辑,通过学理上的系统梳理和比较,突显不同行政哲学体系的共同点及其独特性、界定不同行政哲学思想及行政模式的普遍性和特殊性,能为不同行政哲学理念间的相互借鉴、相互完善提供有效的知识基础。但就目前而言,我国的比较行政研究更多地侧重于行政技术、行政制度及中观性的行政文化层面,而对宏观的哲学层面的比较性考察重视不够。这种欠缺可能导致的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其一,对于行政技术主义的过分强调,可能导致行政主体在本土性意识上的弱化,进而使西方的行政价值观经由行政技术这一途径而得以无意识地扩张,并使其价值观被接受为一种普遍主义的价值理念。换言之,西方社会那种带有特殊主义性质的行政价值观,可能在行政技术的中立性幌子的遮掩下,被当作一种普适性的价值观而输入到中国,并在中国的行政土壤中产生作用[2]。这样的价值观,由于与中国传统的文化结构存在差异性,且其有效性未经实践的检验和证明,因而存在着不能适应中国行政的特定生态的巨大风险。其二,行政哲学梳理及比较性研究的缺乏也使得,一方面,基于中国经验的行政模式与行政理论由于未能得到宏观的提升与抽象而无法上升到本体论的层次,使基于中国的传统行政哲学理念散落于浩如烟海的古代史料中,无法汇聚成代表中国与西方进行学术对话的理论来源。这必然会导致中国的行政哲学界错失向世界传播中国的行政经验与行政理念的可能。另一方面,由于缺乏对于西方行政哲学理论的深入研究,使得许多带有借鉴意义的,可能会对中国行政理论、行政实践的发展带来启示意义的行政哲学理论,也旁落于行政主体的视野。这样的缺失,无论对于行政实践主体来说,还是对于行政学理论研究者来说,都是一种缺憾。

事实上,对于基于中国的传统与经验而得出的行政哲学理论,也只有经由系统的比较性研究,才能突显中国行政哲学的特质。这种特质的突显,既是强化中国行政体系的自我身份的基础,也是构成中国文化的特质的重要内容。在与西方行政哲学的对话中,只有将这种特质性的、个殊性的内容加以传播和交流,才能扩大中国行政哲学的影响力,并为世界行政哲学的发展带来真正的知识增量[3]。而这种具有中国特质的行政哲学的生成,一方面有赖于我们前面曾提到过的理论梳理思路和经验提升思路的全面运用,这是型构中国式行政哲学史的基础性路径;另一方面也有赖于中西方行政哲学的全面比较,这种比较既可以是代表性思想家的行政哲学思想的微观性比较(如孔子与柏拉图),也可以是宏观层面的中西方行政实践演进脉络的比较、以及中西方行政实践中所体现出来的宏观思维模式的比较等。

二、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主要内容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尝试搭建一个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分析框架。其具体内容包括中西行政本体论比较、中西行政价值论比较、中西行政技术论比较、中西传统行政哲学思想比较四个方面。

1.中西行政哲学的本体论比较。

行政本体论关注的是行政的本质、本性与本源,它着意于从宏观的、普遍性的意义上来关注公共行政得以生成的根源及其根本特性等问题;或者说,本体论视角中的公共行政研究主要探讨的是行政生活何以生成,以及行政生活区别于其它人类实践活动的一般规定性。而这二者,在中西方的行政哲学语境中,都有着各自的共同点及其差异性。

首先,从公共行政的生成根源来看,中西方公共行政都起源于人类的秩序构建实践,但却经历了不同的演进逻辑和历史过程。从共同点上看,公共行政都起源于人类的秩序构建实践,它是在人类利益分化、社会差距现实存在的基础上,避免“人与人像狼与狼一样”、避免出现“每个人对每个人的战争”[4]95,实现社会的自我存续的一种工具性方法。公共行政的展开,以权力为手段,以秩序的获取及公共利益的实现为目的。这是人类公共行政实践中所普遍存在的前置性逻辑。但是,在中西方行政实践的演进逻辑中,二者的差异也是十分明显的。在西方,从历时态视角来看,其行政实践主要经历了这样几个阶段:一是古希腊城邦民主制下依照委托——被委托式的权力关系构建起来的行政模式;二是中世纪时期以世俗行政体系和教权行政体系为基础构建起来的二维行政权力体系,其行政合法性的终极来源在于某种神性的权威;三是文艺复兴和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开始倡导、其后逐渐在实践中加以运用的以公民授权为基础的授权式、公意性行政模式;四是在工业化时期大规模铺开的执行式行政模式,它以政治——行政的两分为基础,其合法性来源于政治的授权;五是后工业社会时期的协商式行政模式。而在中国,由于文化的早熟及政治结构的稳定性等原因,行政模式的变迁并不像西方那么多样化。中国行政实践的逻辑理路大体可较为简单地概括为两个阶段:一是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时期以权力为基础而构建起来的金字塔式行政模式,从特性上看,一方面,在权力和合法性的获取上,它既强调传统(世袭的)权威的重要性,也强调神圣权威(如将皇帝称为天子)的重要性,另一方面,通过将儒学作为一种行政秩序构建的文化基础,它实现了行政治理结构的极度稳定性;二是新中国成立后,基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建立起来的兼具授权式、公意式、协商式特征的新型行政模式,这样一种行政模式具有随社会结构、经济结构等的变化而变化的发展性特征,具有极强的适应性。

从公共行政的内在规定性上看,中西方公共行政也存在着一定的共性及差异。从共性上看,中西方公共行政都是作为一种操作性实践活动而存在的,它们都是人类为实现其预设的目标而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以实现理想与现实的契合的一种实践性活动。但是其差异也十分明显:首先,从时间层面来看,正如资本主义这种历史性、特殊阶段下的实践体系被一些西方人视为终极性、普遍性的一样,与之相伴随的行政体系也被一些西方人视为是终极性的,它不会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而消亡;而在中国,基于马克思主义的时间观,其所理解的行政作为一种实践是历史性的,那种以行政权力为基础的、作为一种国家机器的形式而存在的行政体系必然随着国家的消亡而消失。其次,从作为行政实践之基础的行政权力的约束方式上看,在西方,这种权力的约束在传统上是通过宗教力量来实现的,正是宗教权力与世俗权力的此消彼长,才防止了权力的独大;而在中国,由于宗教力量与世俗力量的相对独立性,传统上的行政权力约束主要是通过虚设外在权力(天、天道)、设置辅佐性机制(如以相权来约束皇权)以及德性教化来实现的。当然,随着行政现代性的兴起,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这种对行政权力的约束,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制度,以制度这样一种确定性的、可预期的形式来实现对行政权力的有效约束,来确保行政权力的规范化运行。

2.中西行政哲学的价值论比较。

价值指的是事物的属性满足人的需要的状况,判定事物价值的大小,既要看事物本身的属性,也要看事物属性与人的需求的契合度。所谓价值观,就是人们对于事物有无价值及价值大小的看法,它在一定程度上是主观性的、可建构的。具体到行政领域而言,所谓行政价值,就是指行政作为一种实践活动满足人们的需要的属性;而行政价值观,就是指人们对于行政活动有无价值及价值大小的看法。行政价值的大小,不仅取决于行政实践活动本身的结构的合理性、制度的完备性,也取决于人们的需要。

关于中西行政哲学的价值论比较,所要关注的内容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关于行政价值的总体性比较。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中国的行政语境中,行政价值都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这一点,并不因威尔逊的政治—行政两分法对行政的价值中立性的强调而有所改变。事实上,从国家间交往的视角来说,价值中立更多地只是西方社会实现其价值推广的一种隐密方式。而在中国,基于马克思主义的视阈,行政从来都被认为是执行统治阶级意志的一种工具,在一个以资产阶级为统治阶级的社会里,行政就是服务于资产阶级、服务于资本的;而在中国这样一个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社会主义国家,行政是服务于广大人民的,它是社会和谐的助推器、是社会福利的供给者。行政的党派性和价值属性,是一个始终无法回避的问题。二是行政价值的普遍性与特殊性问题。价值普遍主义是西方哲学的主流观念,它强调的是西方价值观在横向和纵向维度的普遍适用性,在横向上,其着重强调的是价值观的全球性推广,而在纵向上,它强调的是西方价值观的历史恒定性,通过历史终结论等主张,西方的行政价值观被界定为一种最优的、终极性的价值。而在中国当代的行政视域中,不同国家基于其特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水平、现实情境等而展开的实践活动,更多地是历史性的、地方性的,在行政价值认同上,其具有深厚的特殊主义和相对主义色彩。三是行政价值观的结构比较。西方的行政价值观具有一种内在的矛盾性:一方面,它在形式上具有多元性、散乱性特征,另一方面,它又具有高度统一性的特征,其中,自由主义是其核心的价值主张,是建构整个社会制度及行政实践活动的基础。因此,西方的行政价值观具有形式上的散乱性、实质上的高度统一的特征。而中国当代价值观则呈现出的是一种“核心——边缘”[5]式的价值结构,一方面,以“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为主要内容的核心价值观在行政实践层面占据着核心地位,另一方面,各种边缘化的思潮和价值取向也在行政实践中涌现,成为核心价值观的补充,共同维护着行政价值观的丰富性、有效性。

3.中西行政技术论比较。行政技术是指“行政主体在行政活动过程中为实现一定的行政目标而创造、掌握、运用的各种工具性、实践性的知识体系的统称”[6]。行政技术作为一种工具性存在,既具有超越环境的一般规定性,也具有依赖于特定环境及特定主体的个殊性。在中西方两种行政语境中,行政技术的一般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行政实践具有技术依附性。行政技术是实现行政目标的工具性手段,任何行政实践体系都有赖于行政技术的有效运用,行政技术的完善与发展,既是促进行政体系发展的重要策略,也是行政体系发展的重要表征之一。二是行政技术在功能上的相似性。一般而言,行政技术具有提升行政效率、促进行政实践的规范性、增强行政实践的合理性等重要功能。但行政技术在功能上同时也具有双面性,并不是行政技术越复杂、越先进,行政实践的效率、规范性、合理性就越强,行政技术的过度运用或不合理运用,也可能导致行政技术的负面功能的产生。而中西方行政技术的个殊性,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的表现。首先是对理性的理解存有差异。在西方,随着现代性的展开和深化,对理性的重视与信任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对理性的极度信任,表现在政策分析中数理方法的广泛运用、表现在行政计划过程的精密设计、表现在对行政科学的极度重视及对行政的人文内涵的轻视等方面。而在中国,尽管理性化行政也是当前行政的主流,但受传统文化对机运、非理性因素等的重视的影响,其在行政中也更多地强调了由机运所引发的偶然性、及由非理性因素所引发的灵感型决策、当机立当的经验型决策等的重要性。也就是说,西方的行政理性更倾向于是一种绝对化的、极端性的理性,而中国式的行政理性更倾向于是一种适度的、节制的理性;西方的行政是一种科学主导的行政,而中国式的行政更多地是一种人文主导的行政。其次,从交往方式上看,中西方存在着技术性交往与情感性交往的差异。如前所述,在西方的行政体系中,技术与价值具有分隔性,在官僚制行政体制中,每个行政主体都是官僚制体系中的一个中立性环节,行政实践中的交往是一种中立性的、无情感的技术性交往。而在中国的行政官僚制语境中,技术性交往往往伴随着情感性交往,二者是混杂的,这种混杂性,在一些特定条件下也正是导致行政主体行为迷失的根源。

4.中西传统行政哲学思想比较。从历时态视角来看,中西方社会都有着十分悠久的文明发展史,在漫长的文明演进过程中,无论是在理论维度、还是实践维度上,都形成了诸多值得总结和比较的行政哲学思想。中西方传统行政哲学思想的比较,主要应关注的主题包括如下几个方面。一是关于中西方传统行政哲学思想的宏观比较。首先是关于儒家行政哲学与古希腊行政哲学的比较。儒家行政哲学强调“内圣外王”,这与柏拉图的哲学王式行政主体具有行政人格上的相似性。在这个过程中,知识体系与道德教化都是构建完善的行政主体的核心要素。但是,儒家的“内圣外王”从本质上来说其精英主义色彩相对要弱于柏拉图式的哲学王,并且,从其知识构成上来说,儒家的内圣主要是一种道德性的知识,而柏拉图式的哲学王所要求的知识是一种宏观性的哲学知识,它以对自然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掌握为基础;儒家行政哲学强调“礼”,其本质既是一种道德的外化,也是一种具有约束性的规则体系,这种规则体系发挥了西方社会的制度规制功能。儒家强调的“定分”,与柏拉图所界定的“各尽所能,按绩分配”[7]150的理想社会类型存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定分”相对而言更注重的是对现实的行政秩序的安排,具有为现实的行政体制提供思路的目的,而“各尽所能,按绩分配”更多地是对社会正义状态的一种理想化构设。其次是关于中国封建社会的行政思想与中世纪行政思想的宏观比较。中国封建社会形成了一套相对比较成熟的行政思想与行政体系,与西方中世纪时期的行政哲学相比,二者之间存在一定的共性,比如,二者尽管都是君主制为主的官僚化行政模式,但都存在着对行政权力的制约。在权力的制约上,西方社会是通过教会与世俗政权之间的平衡来实现的,而中国社会的权力制约主要经由对天道、礼、相权等的强调而实现。其次是关于中西方行政的哲学议题的比较。一是关于中西方行政人格的比较。中西方对行政人格的理解都强调了行政人格塑造的过程性,也就是说,行政人格在两种行政哲学体系中都被预设成了可以改变和调整的,而其途径就是行政教化。在西方的行政人格塑造中,宗教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而在中国的行政人格塑造中,被称为“儒教”的儒家文化的作用更为关键。二是关于中西方人性的比较。人性是理解行政实践的一把钥匙。在西方的人性观中,在宗教意义上,人的本性是恶的,而人的向善成为弥补原罪的基本方式,这种预设,为西方社会的行政实践提供了一种具有恒定性的、强规范性的精神安排。在中国的行政哲学中,人性在荀子等人的思维中虽然也被预设为恶的,但在其向善的路径选择中,内在的德性培养与外在的礼义约束,成为根本性的选择。三是关于情理法的功能的比较。所谓“情”“理”“法”,即“人情”、“道理”、“法律”,这三者在中西方的行政实践中都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但中西方情境中的行政主体在情、理、法的优先性选择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在中国传统的行政体系中,行政主体对于情理法的排序选择一般存在两种体系:一种是个体思维的体系,其更倾向于“情”>“理”>“法”的模式,另一种是社会期望的或规则体系的层面,一般倾向“法”>“理”>“情”的模式。而在西方,这种排序在资产阶级革命之前一般表现为“理”>“法”>“情”,而在宪政制度设立之后,逐渐演化成为了“法”>“理”>“情”的优先性排序。

三、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方法

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展开,必须运用科学的研究方法;惟有如此,才能实现对中西方行政生活内在规律的准确把握,才能实现对中西方行政生活运转之独特逻辑的准确反映。总体而言,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必须坚持历史与逻辑相统一、归纳与演绎相结合、理论与实践相融合。

1.历史与逻辑相统一。

历史方法强调的是对过往的经验、事实、思想等的挖掘、总结与梳理。从本质上看,历史经验、历史事实与传统思想等都是对历史行政生活的反映,因此,评价历史方法运用的有效性的根本标准,就是看研究本身真实、全面地反映过往行政生活的程度。与历史方法不同,逻辑方法关注的是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它力求通过对事物表象的观察、通过对零散材料的整合,挖掘事物的内在联系、揭示事物发展的内在规律。在行政哲学研究中,历史方法的目的在于揭示传统哲学思想的丰富内涵、反映传统行政哲学思想的基本样态,而逻辑方法的目的在于“通过揭示行政思想的历史嬗变与辩证运动,揭示其发展的基本线索与内在逻辑,达到对行政思想发展演变的本质和规律以及历时态行政生活世界的深刻把握”[8]。在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中,历史方法与逻辑方法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二者缺一不可。这是因为,首先,历史还原是逻辑抽象的前提。只有充分运用历史方法对过往的行政生活与行政思想进行准确的揭示与还原,逻辑抽象才能具备充足的素材、才不至于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本。换言之,逻辑抽象是对历史事实与历史思想的抽象,没有充分的历史还原,就不可能准确归纳历史的演进逻辑和规律。这一点,对于思想史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的行政学来说尤其如此。其次,逻辑抽象是对历史还原的提升。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反映中西行政哲学的原貌,更是为了通过对规律的挖掘、实现对现实的行政生活的镜鉴,获取真正的知识增量。只有充分运用逻辑方法,才能实现对零散材料的体系化梳理、理论化提升,才能实现对行政的内在规律与趋势的有效挖掘与呈现,才能实现对中西方行政哲学之差异与共性的全面揭示。

2.归纳与演绎相结合。归纳的方法是指从经验性的、零散的、具体的现象中通过一定的规则概括出一般性结论的方法,它是人类知识增量的直接来源,是人类发现事物运转的内在规律的一种基本方法。演绎的方法是指从一定的前提或假设出发,通过一定的规则推导出另一结论或命题的过程,在行政哲学研究中,演绎是获取新结论、实现行政哲学思想创新的重要方式。在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中,演绎与归纳也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二者对于相关研究的展开和深化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这种意义主要体现在,首先,中西方长期的行政实践过程积累了丰富的行政经验,运用归纳的方法对这些经验进行理论化的提升,从这些经验中抽象出具有一般性的行政哲学原理,是开展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前提性工作。其次,中西方在漫长的哲学发展史中形成了诸多可靠的、科学的前提性结论,运用演绎的方法对这些哲学结论进行深入推导,有助于深化对于中西行政哲学的演进逻辑的深刻把握,有助于促进行政哲学的知识创新。在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过程中,一方面,我们要以归纳的方法来抽象出中西方行政哲学的内在发展规律,找出其共性及差异,并运用这些对内在规律和逻辑的发现来进行进一步的演绎,进而扩大行政哲学的知识增量;另一方面,也要以经由演绎所得出的规律来指导归纳工作的展开,没有规律和逻辑指导的归纳,只能是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迷失自我、无所适从,只有以被证成的科学规律和逻辑为基础,才能做到事半功倍。

3.理论与实践相融合。开展中西行政哲学比较研究,必须正确处理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关系,做到理论与实践的融合。这要求我们从以下三个方面着手。其一,行政哲学理论要反映行政生活。行政生活是行政哲学理论的最终来源,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必须关注中西方情境下的“历史的行政生活、现实的行政生活与未来的行政生活”[8],并基于行政生活的发生、发展逻辑,去挖掘不同行政生活方式所蕴含的内在规律。其二,理论要建构和引导行政生活。行政哲学理论研究的最终目的,在于指导现实行政的发展。行政哲学理论只有回到行政生活之中,引导行政生活的不断完善、推动行政生活的不断进步,才具有其现实的价值。但是必须注意的是,行政哲学理论也是具有适用限度的,不同的理论其适用性也不同。而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的目的之一,正是要找出哪些理论是纯个殊性的、地方性的,哪些理论是可以超越地方性的限制而加以借鉴推广的,只有这样,才能使理论的借鉴与交流科学化、反思化。其三,要注重理论体系与实践体系的差异性。行政哲学所关注的是宏观性的、一般性的理论,它所描绘和构设的行政生活,更多的是理想化的。用理想化的行政哲学来反观现实的行政生活,必然会发现现实行政生活的不完善。要调和理想与现实之间所可能存在的差异或矛盾,中西方行政哲学比较研究就必须一方面注重行政生活的历史性、阶段性,尊重行政生活发展的规律,另一方面则通过积极的反思与批判,来实现行政生活的渐进式提升。但是必须注意的是,这种提升绝不是对西方行政模式的重复式模仿,而是基于中国自身的行政生活、以中国自身的行政文化实践为基础所展开的一种自主式发展。

[1] 颜佳华,王升平.国内行政哲学研究述评[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7,(5).

[2] 王升平.全球化时代的国内行政学学术自主:一个反思性考察[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15,(3).

[3] 王升平.公共行政学本土化的推进路径及其问题与风险探析[J].岭南学刊,2015,(2).

[4] 霍布斯.利维坦[M].黎思复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5] 刘祖云.论我国公共行政价值的三大问题[J].长白学刊,2015,(2).

[6] 苏曦凌.行政技术论[J].内蒙古社会科学,2012,(5).

[7] 列奥·施特劳斯.自然权利与历史[M].彭刚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8] 颜佳华.行政思想史视域中的行政哲学探讨[J].中国行政管理,2007,(7).

责任编辑:朱海波

2016—03—02

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全球化视阈中的本土行政哲学体系构建研究》(编号:14CZZ037)。

王升平(1982—),男,湖南新化人,中共广东省委党校校刊编辑部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行政哲学、政治哲学。

D035-0

A

1008—4533(2016)04—0024—07

10.13975/j.cnki.gdxz.2016.0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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