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笔谈

2016-03-16 02:11张齐政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石鼓衡阳湖湘

张齐政

张文涛

凌飞飞

国春雷

刘国武

姜 南



湖湘文化笔谈

编者按:2015年5月5日—6日,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史研究所姜南研究员等一行四人来衡阳考察湖湘文化,先后参观了伟大思想家王夫之的故居、石鼓书院、南岳衡山等地,并在《衡阳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与衡阳师范学院从事湖湘文化研究的有关学者10余人进行了学术交流和座谈。现将有关座谈发言加以整理,选取其中6篇作为笔谈刊登,以供从事湖湘文化研究的学者参考。

湖湘文化与湖湘学

张齐政

几年前,本人曾对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兴起,并迅速成为学者们研究热门和显学,而且持续升温势头不减的地方文化史下了一个不成熟的定义:“地方文化史也可称为地域文化史或区域文化史,主要是对某一地区的历史文化现象进行系统研究的一门专史,是地方史研究的一个分支,是文化学与历史学相结合的一门历史科学。它的研究既可以寻求出中华文化发展的共同轨迹,也可以找出各个不同地域文化的不同差异和各自的特性。”(参见拙文:《当前地方文化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见《衡阳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1期)这种观点被学术界所采纳(曲彦斌:《区域性文化史如何写——〈辽宁文化通史>主编札记》,见《文化学刊》2011年2期)。依此来说,湖湘文化当属区域文化史范畴。

那么,何为“湖湘文化”?其研究的对象是什么?我们认为:湖湘文化为区域性的文化,是指一种具有鲜明湖南特色的、相对稳定并具有传承关系的地域性的历史文化形态,是由中原的儒家文化结合本土文化而形成的。其研究的对象包括湖湘大地上所有的历史文化形态及其变迁、湖湘文化的特色及其基本精神。其研究的主要内容为:湖湘历史、湖湘哲学、湖湘语言文学、湖湘艺术、湖湘教育、湖湘宗教、湖湘民风民俗、湖湘科学技术、湖湘代表人物、湖湘经济、湖湘地理、湖湘精神……等等。

湖湘学,又称“湘学”,也可称之为“湖湘学派”。它产生于理学南传的胡安国父子,是道学南传的结果。胡氏父子的学术思想,皆渊源于北宋的二程之学。“二程之学,龟山(杨时)得之而南,传之豫章罗氏(罗从彦),罗氏传之延平李氏(李桐),李氏传之考亭朱氏(朱熹),此一派也。上蔡(谢良佐)传之武夷胡氏(胡安国),胡氏传其子五峰(胡宏),五峰传之南轩张氏(张栻),此又一派也。”由此可知,二程之学分两支向南传播发展。一支从杨时经李桐到朱熹,这一派为“闽学”;另一支从谢良佐经胡氏父子到张栻,这一派为“湖湘学”。也有一种观点认为,湖湘学派肇始于宋明理学的开山人物周敦颐。不管哪种观点,湖湘学的历史已有千年的历史。然而,多年来,人们对于“湖湘学”所下的定义不是很清晰,也不是很科学,所以,笔者在20世纪90年代就此对学界提出过希望:“由于对于‘湖湘学派’的涵义的解释仍然存在着歧义:抑或是一种学术思想、儒家学派,还是一种文化现象、一种地域精神;或者其对象与主体是仅指湘籍本土人物,还是与湖南学术思想有关的一切文人学者?对此还没有人作出一个准确的表述。我们认为,也期盼湖南的学者们对此展开一些讨论,以求得出一些比较一致的意见,更好地促进湖湘文化及其与湖南地域政治经济文化关系的研究。”(参见拙著:《南岳寺庙建筑与寺庙文化》前言,第8页,花城出版社1999年2月)。

可喜的是,进入新的世纪后,湖南对湖湘学的研究有了长足的发展和突破,学界对“湖湘学”有了比较科学的界定。在这里,著名学者方克立先生在湖南省湘学研究院专家顾问北京座谈会上讲话中的意见是值得肯定的:“严格的学理意义和作为一种地域学术传统的湘学,是指从两宋到清末,在湖南地区产生和发展的一种将儒家的性理哲学与经世之学相结合,主张体用合一、‘内圣’与‘外王’并重的学术形态,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千年湘学’、‘传统湘学’。这应该是湘学研究的主题内容和核心内容。”“湘学是一个有特定内涵和时空范围的学术思想史概念。它是中国传统学术即‘国学’的一部分,具体说是中国儒家、宋明理学的一部分,与濂、洛、关、闽、江西之学、浙江婺学等地域学术传统一样,都是属于宋明理学中的不同学派。从两宋到清末,湘学学者都认同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尊崇宋明理学,坚持儒家道统,这是决定其学说、学派性质的一个基本特点。另一方面,湘学又有自己的独特个性,就是反对空谈道德心性,主张‘学贵力行’、经世致用,提倡实事实功之学,它是宋明理学中很有特色的一个学派。”

在湖南,目前进行湖湘文化和湖湘学研究的学者不少,中间也不乏一些大师级的人物。除了各高校和社科院的学院派学者之外,各地还有大量的民间湖湘文化研究者。从学术机构来看,全省有湖湘文化研究会,湖南社科院有湘学研究院,各个高校和各个地市州都有湖湘文化研究会或者研究所;从学术刊物名称来看,有充满着湖湘文化韵味的《毛泽东研究》、《湘学》、《湘学研究》、《湖湘论坛》、《船山学刊》、《云梦学刊》、《武陵学刊》等,看其刊名,就知其主要研究内容;从学术刊物所设置的栏目来看,有一大批是为了研究湖湘文化而设置的,如教育部高校文科学报名栏《书院研究》、《船山研究》、《毛泽东思想研究》,湖南省期刊优秀栏目《毛泽东研究》、《曾国藩研究》、《丁玲研究》、《沈从文研究》、《湘籍将帅》、《湖湘文化研究》、《衡岳文化研究》、《梅山文化研究》、《舜文化研究》、《德文化研究》、《瑶族文化》、《濂溪学研究》、《江永女书研究》……等等。全方位地展现了湖湘文化的魅力以及研究成果,也表明了湖湘文化和湖湘学研究的可持续发展。

(作者为《衡阳师范学院学报》主编,教授、博士)

后现代主义视野下船山历史思想的价值

张文涛

关于王夫之历史思想的价值,国内学者已经有诸多论述。由于缺乏一种必要的参照系,论者多从中国历史思想本身的发展来看,故一些重要内容并未得到充分彰显。如果放宽视野,从世界范围内历史哲学的一些基本问题入手,我们可能会对王夫之的思想有新的认识。这种认识无论对于王夫之本身,还是对于历史哲学的国际发展,都是有价值的。

历史哲学这个术语是伏尔泰发明的,是西方科学革命思维影响下的产物。启蒙运动的核心思想在于高扬理性,试图依据科学的逻辑发现支配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这个规律应当具有预见性和普遍性。唯有如此,人类才能在应对自然和社会的过程中多一些把握性,确定性。许多西方哲学家、科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孔多塞、黑格尔、康德、孔德、马克思、巴克尔、斯宾塞等人都提出了自己的历史发展理论。

问题是,19世纪的进步观念在20世纪遭遇到无情的挑战和批判。这完全出乎启蒙时代以来许多思想家的预料。固然,启蒙理性带来科学技术的进步,使得20世纪的人类在各个领域内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如,人口从16亿增长到60亿,经济总量增长了14倍。人类不但登上了月球,而且由于互联网的发明,世界从未如此地紧密联系在一起。但另一方面,人类的实践和认知活动也在三个方面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一、人类社会的内部冲突发展到史无前例的地步。两次世界大战、以及其后的冷战,几乎将人类带入崩溃或者灭绝的边缘。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命运,都不如19世纪思想家所预估的那样美好。罪恶层出不穷,灾难频繁发生。这是理性过于自负的一个副作用。

二、人与自然的矛盾也到达一个新的高峰。人们逐步认识到,地球的承载力问题。这个地球并不是可以无限开发利用的,人口与资源的矛盾仍将是制约人类发展的长期矛盾。人们同时发现,环境不可以漠视。因为人类的活动,水污染、土壤污染、大气污染已经严重威胁到人类自身的生存与发展。

三、或许更为重要的是,人们发现,知识本身的确定性也存在很大的问题。物理学领域内,相对论与量子力学,彻底摧毁了经典物理学的机械论思想。无论是宏观的物理世界,还是微观的物理世界,严格的确定性并不存在。数学领域,哥德尔定理也彻底摧毁了逻辑自洽的必然性。生物学领域内,自组织理论仍旧是一个充满混沌的难以把握的世界。伦理道德领域内,善也是存在巨大争议的问题。

理论和实践都在提醒人们,种种所谓“历史的规律”不过是一个个美好的设想。而不是经得起检验的科学认识,是不能得到充分保证的启蒙承诺。

正是在这种状况下,历史本体论中出现了一种后现代思潮,否认规律性与一切宏大叙事。认为规律是不存在的。历史发展不过是一连串的偶然。历史学的任务仅仅在于讲故事。西方历史思维由此陷入了形而上学与虚无主义的二难困境中。新文化史与记忆史的兴起,可以说是虚无主义的一种典型表现。故事是重要的,记忆是重要的。至于客观性与规律性,只能是一个启蒙时代的崇高梦想,现在已经一去不返了。

历史难道果真是出于纯粹的偶然吗?

常识告诉我们,当然不是。没有现代科技的充分发展,人类不能登上月球。没有经济文化的发展,任何社会都无法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历史有其自身发展的逻辑链条。

历史的惯性是一个不能否认的存在。经验如此,理论也必须如此。但历史的惯性不是决定论,不是说今天有了这个条件,明天就必须有相应的结果。人的活动,人的自由意志仍然是影响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

以王夫之为代表的中国思想家们提出的“势”这个概念,可谓是对历史认知的一个重大贡献。一方面,承认历史惯性的存在。“大势所趋”、“势不可挡”等概念所表达的,正是对于历史发展条件性的认可。另一方面,同时承认人类自由意志的作用。“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便是对人的作用的充分尊重。历史发展是主观作用于客观的过程。客观的约束性与主观的能动性,在“势”的观念中得到了统一。

“势”的概念,放弃了对永恒规律的追求,但同时也避免了虚无主义的危害。在这个有限世界的发展中,保留了人的一丝尊严和信心,不至于使人们陷入末世的恐惧和混乱状态。即使明天面临绝境,今天仍旧不能放弃探索的希望。这或许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吧。

思想家们真正要做的事情,是去探索特定时代与社会中的“势”到底是什么?如何应对自身发展不利的“势”,充分利用有利的“势”,让现存的生活变得美好一些、安全一些。这是历史学在今天需要探讨的问题。可以说,王夫之的思想某种程度上为迷茫的当代史学指明了一个可取的方向。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

石鼓书院的历史地位与作用

凌飞飞

坐落于衡阳市的石鼓书院历经唐、宋、元、明、清五朝,是古代书院的缩影,湖湘文化的典范,在我国书院史、教育史、文化史上享有盛誉。

一、石鼓书院是我国萌芽最早的书院之一

书院是我国自唐末以后一种重要的教育组织形式。当时有两种场所称为书院。一种是中央政府设立的主要用作收藏、校勘和整理图书的机构,如集贤殿书院。另一种是由民间设立的主要供个人读书治学的地方。这类书院或者直接以个人名字称呼,或者以所在地命名,如石鼓书院。清乾隆《清泉县志·学校志·书院》曰:“石鼓书院在石鼓山,旧为寻真观……元和间士人李宽结庐读书其上。”唐宪宗元和年间(806-820年),衡阳士人李宽在寻真观旧址治学。“自李宽居石鼓,为书院得名之始。”根据相关史料,北宋著名的六大书院:白鹿洞、岳麓、睢阳(应天府)、嵩阳、石鼓、茅山,只有白鹿洞书院创建于唐贞元年间(785 -805年),比石鼓书院萌芽略早,其余书院都比石鼓晚,石鼓书院是我国萌芽最早的书院之一。

二、石鼓书院是我国最著名的书院之一

尽管萌芽于唐末,但书院作为一种教育制度形成和兴盛则在宋朝。明嘉靖《衡州府志·石鼓书院》云:“唐元和间邑人李宽购屋读书,宋至道间邑人李士真即其遗址重建。”北宋至道三年(997),李宽族人李士真,援李宽故事,呈请郡守在李宽读书故址复修石鼓书院,“会儒士讲学”其中。明嘉靖《衡州府志·石鼓书院》云:“景佑间集贤校理刘沆以书院上请,始赐额并学田。”景佑二年(1035),宋仁宗根据衡阳郡守刘沆的奏请,赐“石鼓书院”匾额并学田。于是石鼓“遂与睢阳、白鹿洞、岳麓称四大书院焉”。著名史学家马端临在史学名著《文献通考·学校考》中再次证实白鹿洞、石鼓、应天府(睢阳)、岳麓为“天下四大书院”。南宋期间,石鼓书院形成了讲学、藏书、学田、祭祀四项规制,兼备教学、藏书、刻书、祭祀多种功能,集教育、学术、文化三大重任于一身,成为当时书院的典范。1168年,理学家、湖湘学派集大成者张栻应邀作《衡州石鼓山诸葛忠武侯祠记》。张栻借诸葛亮之仁义轶事大肆宣扬“仁说”思想,令石鼓书院声名鹊起。1187 年,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应邀作《衡州石鼓书院记》。《石鼓书院记》是书院记的代表作之一,让石鼓书院再一次“有声于天下”。

元朝,石鼓书院成为朝廷在北方推行书院的标杆。“圣朝混一,仍置学于其地”。北方中和书院创建之初,山长王旭作书院记时,就期许书院有如石鼓等书院一样“称于天下,名于后世,以惠学者于无穷。”明朝,石鼓书院以赶超岳麓之豪迈成为湖南最有生气的学术中心。石鼓书院以开放的精神迎接新的学术大潮——王湛心学,前来传经论道的著名学者络绎不绝,如湛若水、邹守益、蔡汝楠、赵贞吉、茅坤等。清朝,石鼓书院作为第一所被朝廷允许恢复开办的书院著称。1657年,为“大明学术,丕振人心,使君父之义、忠孝之性晓然于人心”,在偏沅巡抚袁廓宇的请求下,石鼓书院作为第一所被朝廷允许恢复的书院,开书院兴复之先。

总之,作为人才培养基地、学术研究重镇、文化传承平台,石鼓书院贯通书院教育血脉,贯通湖湘文化血脉,是我国最著名的书院之一。

三、石鼓书院自由民主、融会贯通的人文精神

自由民主、融会贯通的人文精神是石鼓书院的优良传统,也是我国书院的优良传统。石鼓书院先后建立并健全了会讲、讲会制度,并始终秉承自由民主、融会贯通的人文精神。南宋淳熙十二年(1185),戴溪为山长,与诸生讲《论语》,有《石鼓论语问答》三卷,被收入清《四库全书》之经部,其提要曰:“朱子尝一见之,以为近道……溪能研究经意,阐发微言,于学者不为无补。”清朝学者轻义理之辨、重考据之学,但他们仍然认为该书微言大义于治学者大有裨益。南宋淳祐七年(1247),林畊为山长,“补葺经创”,鼎新书院,并刊大字本《尚书全解》四十卷。景定元年(1260),山长李访“取明德新民文章,为诸生丕扬其义,绝响再闻,士风作振”。明正德四年(1509),叶钊为山长,“讲圣贤身心之学、道德之旨,剖晰疑义,阐发幽微”,“一时学者翕然云从”。正德二十八年(1533),衡州知府蔡汝楠以学文敦行、辨志慎习、笃伦常、识仁体训士,刊刻《说经札记》、《衡湘问辨》、《太极问答》等,又请赵贞吉、茅坤等“海内名公”讲学其中,诸士环听,“宛然一邹鲁洙泗之夙也”。清康熙七年(1668),知府张奇勋“拔衡士之隽者肄业其中,每月两试之,士风称最盛”。康熙二十八年(1689),知府崔鸣鷟“督率师徒援古证今,析疑问难”。在石鼓会讲、讲会当中,不同学派的名儒大家传经布道、各抒己见,石鼓学子既能“虚怀以听”,又可“质疑问难”。这种自由民主、融会贯通的人文传统表现了石鼓书院不存门户之见、不固守学术宗派的开放性与包容性,体现了石鼓师长、学子的涵养与修行,更有助于石鼓学子大开学术眼界、拓展学术视野,有助于石鼓学子兼收并蓄、博采众长。难能可贵的是,历经石鼓师长、学子的千年坚守、千年笃行,这种自由民主、融会贯通的人文精神最终内化为我国书院的优良传统并化及千年。

作为千年学府,石鼓书院虽历经劫难却生生不息,弦歌不绝。随着清末书院改制大潮,光绪二十八年(1902),石鼓书院顺应历史潮流改制为中学堂。光绪三十一年(1904),石鼓书院改称南路师范学堂。民国期间,石鼓书院改为女子职业学校。遗憾的是,1944年6月,书院故址毁于日军炮火。2007年,石鼓书院得以重修,这为彰显和弘扬石鼓书院人文精神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我国教育界和文化界的一大幸事。

(作者为衡阳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

世界历史视野中的湖湘文化——以汤因比、塞缪尔·亨廷顿之文明理论推演

国春雷

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将世界文明分为26种,针对人类文明的起源,提出了著名的“挑战与应战”理论。根据这一理论,第一代人类文明源于人类成功地应对了来自恶劣自然条件的挑战,从而诞生了人类社会最初的几大母体文明;第二代、第三代人类文明源于人类成功应对了来自人为环境的挑战,诞生了形形色色的子体文明。

汤因比认为,任何文明犹如有机体,都会经历起源、成长、衰落、解体四个阶段。一个文明在诞生之际,首先会涌现出少数具有创造性的人物,锐意改革、打破传统,积极应对来自外部和内部的挑战,他们的行为被大多数人模仿,从而推动文明诞生或进化。反之,如果少数具有创造性的人物不思进取且各自为政,大多数人无所事事亦无所适从,外部文明虎视眈眈、伺机而动,那么这种文明就会步入第五个阶段——死亡。以近代中国观之,清王朝腐朽堕落,面对西方基督教文明和日本文明的冲击,国内太平天国要改朝换代的威胁,只能左支右绌、疲于应付,中华文明到了衰落、解体的边缘。及至清廷覆灭,各地军阀在诸帝国主义国家支持下相互攻伐,广大人民一盘散沙,中华文明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正是在这一时刻,作为中华文明子文明的地方文明,纷纷走上历史舞台,为拯救中华文明,破旧立新、救亡图存。史实证明,“中兴将相、什九湖湘”,湖湘文明(狭义上的湖湘文化)在中华文明诸多子文明中脱颖而出,博采众长、不断创新,最终为绝大多数中国人所接受,推动中华文明攀上新的高峰。

深受湖湘文明影响的湖南杰出人物,大致从五个时期促进了中华文明的进化。第一批为鸦片战争前后的经世派,以魏源为代表,提出“开眼看世界”,号召“师夷长技以制夷”,开中国近代思想启蒙之先河;第二批为太平天国运动时期的军事派,以曾国藩、左宗棠、刘坤一为代表,用程朱理学和王夫之倡导的经世务实作为指导思想,组建湘军并开办洋务来挽救摇摇欲坠的清政府,“湘人以天下为己任”、“无湘不成军”之说自此享誉中华;第三批为戊戌变法时代的资产阶级维新派,以谭嗣同、唐常才、杨度为代表,舍生忘死、前赴后继,试图用君主立宪的方法拯救中华文明;第四批为辛亥革命至民国初年的资产阶级革命派,以黄兴、陈天华、宋教仁、蔡锷为代表,主张模仿西方,建立民主的资产阶级共和国;第五批为五四运动到新中国成立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代表人物为毛泽东、刘少奇、蔡和森、彭德怀、贺龙、罗荣桓,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缔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创建了崭新的中华文化。

由上述史实可见,于19、20世纪面临内外挑战的中华文明,在其子文明湖湘文明的主导下,积极应战、不断调整、时时创新,最后终于浴火重生,再次屹立于世界文明之林。毛泽东思想是新的中华文明的典型表现形式,不仅被数以亿计的中国人民所接受,还几度走出国门,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文明。汤因比一直赞叹中华文明的持久性,称之为“独一无二”。从中华文明的发展史中可以窥见,其经久不衰的奥秘,或许正在于这种母体文明中含有众多形态各异的地方子体文明。这些子体文明沿着各自的轨迹发展,某一子文明在适当时刻如果恰好迎合了时代需要,便会上升到中华文明的主导位置,赋予其全新的内容和形式。换言之,多样性和差异性是中华文明动力与活力的源泉。

塞缪尔·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坦承,西方在近代赢得世界,不是通过其思想、价值和宗教,而是通过有组织的暴力行径。由此可知,相对“落后”的湖湘之地在近代之所以能够独领风骚,大概正是因为该地区不仅接受了传统的中原文化,还保留了山民独有的刚劲与血性。那么,曾经力挽狂澜、拯救并推动中华文明进化的湖湘文明,在新中国成立后是否还能主导中华文明?

随着时代的发展,世界形势发生重大变化。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以经济巨人的形象为世界所瞩目,而中华文明也因此迎来了新的挑战。塞缪尔·亨廷顿指出,世界在二战后转向多文明发展阶段,文明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而亚洲的经济飞跃并不会为当地带来和平,相反会引发新的冲突。他认为这些冲突表现在三个方面:经济腾飞促使亚洲国家纷纷加强军事装备,从而刺激地区的不稳定局势;亚洲与西方,特别是与美国的冲突日益加剧;中国崛起会引发周边国家的不安,从而恶化亚洲政治环境。结合这三方面的危机,他针对中国提出了“均势和搭车”的理论,前者指亚洲国家联合起来制约中国可能发展的霸权,后者指亚洲国家追随可能出现的中国霸权。

根据塞缪尔·亨廷顿的推测,未来世界最主要的文明冲突可能发生在西欧与伊斯兰世界、美国与中国之间。在国际上,冷战阴影、历史积怨、领土纠纷、贸易竞争、军备竞赛、文化差异,都有可能是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爆发冲突的节点。而在国内,民主化建设、贫富分化、民族矛盾、产业升级与调整等问题也对中华文明发起严峻挑战。改革开放以来的实践证明,中国基本摆脱了中世纪帝国的传统思维,接受并持续创造着现代化的世界文明,在经济、政治、文化、民族、宗教等领域均取得重大成就,积极与世界其他文明发展这些领域间的友好关系。也就是说,如果正确发挥湖湘文明的基本精神,中华文明应该能够应对上述来自国内外的挑战。学术界将湖湘文明的基本精神归纳为“淳朴重义、勇敢尚武、经世致用、自强不息”,这其中实质暗含了理性与感性统一、实事求是、运动、发展和变化的唯物辩证法。更重要的是,湖湘文明将尊重客观规律与发挥主观能动性有效地结合起来,这是中国以和平大国身份崛起于世界东方的重要思想根源。

综上所述,作为中华文明子文明的湖湘文明,如果要保持活力,继续执中华文明之牛耳,窃以为应该注意以下几点。第一,在接受其他文明成果的同时,不应迷失自我,应强调、坚持自身文明的独特性,保持湖湘文明的典型特征;第二,保持自身文明特征不等于固步自封,湖湘文明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求新求变,应该时刻反思,以旺盛的创造性积极应对变化莫测的世界;第三,避免走极端,一方面不能迷信经验、固执己见,一方面要防止盲目地争勇斗狠、蛮横霸道。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

衡阳抗战文化

刘国武

抗战时期,衡阳扼两广咽喉,是连接大西南的交通枢纽,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武汉、广州沦陷后,衡阳一度成为大后方的物资集散地,通过川湘水陆联运业务,衡阳的军需民用物资可直达重庆等大后方。衡阳在战时成为大后方仅次于重庆和昆明的第三大工商业城市和财政金融中心,被誉为“小上海”。南岳凭借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一度成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所在地和指挥全国抗战的军事中心之一。在这里,蒋介石先后召开了四次南岳军事会议,国共两党共同举办了南岳抗日游击干部训练班,并筹建了纪念抗日阵亡将士的烈士陵园——忠烈祠。衡岳还是一座文化重镇,长沙临时大学文学院等学校迁到衡岳。一时间,政界、军界、学界名流云集衡岳。1944年在衡阳爆发了一场震惊世界的惨烈的城市争夺战,让世界知道了衡阳、认识了衡阳。战后建立了中国唯一一处抗战纪念城——衡阳抗战纪念城。因此,战时衡阳是全国的一个军事指挥中心、大后方的经济重心、文化重镇和抗战名城。

一、衡阳保卫战

1944年4月,日军发动了旨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一号作战”。5月28日,在日军围攻长沙时,蒋介石令第10军守卫衡阳。第10军军长方先觉,全军17 600人。方先觉到达衡阳后,立即疏散了衡阳城内的30万民众,炸毁了湘江公铁大桥,破坏了衡阳机场,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方先觉在衡阳城南面和西南面构筑了整体性和空间性极强的防御工事,其中的绝壁工事——“方先觉壕”后来被美国西点军校收入到教科书中。当时进攻衡阳的是日本的第11军第116师团和第68师团(后增加到5个师团)。

1944年6月22日,日军飞机大规模地轰炸衡阳,拉开了衡阳会战的序幕。次日敌第116、第68师团分别从衡阳城的西边和西南面、南面向衡阳发起攻击。日军除用飞机大炮狂轰滥炸外,还不断向守军施放毒气弹和燃烧弹。中国守军利用交叉火力和绝壁工事,用手榴弹和刺刀一次一次地将敌人击退。在攻防战中,尤以张家山的争夺战最为激烈。在日军的第一次总攻中,第116师团第133联队向张家山阵地连续猛攻20来次,阵地先后得失达13次之多。在日军的第二次总攻中,日军第133联队在三昼夜中向张家山狂攻12次,其中有10次攻进阵地的激战场面。坚守张家山的是预10师第30团,该团经过连续的苦战和恶战,被打光了。战至7月13日,前后增援张家山阵地的6个连全部阵亡。最后日军用炮火把这座山丘削去了10米高,整个工事全部被毁后,才占领这个山丘。日军第133联队共3 000人,战至最后只剩下250人,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在五桂岭争夺战中,半日内连升了5个营长,均全部牺牲。五桂岭、外新街、岳屏山、西禅寺等阵地的守军全部壮烈殉国。8月8日,衡阳沦陷。

衡阳保卫战的激烈程度、残酷性和惨烈性为抗战以来所罕见。中国守军要克服长期作战所带来的疲劳、饥饿、酷暑、伤痛、缺粮、缺弹药和药品等许多难以想像的困难,与敌军血拼。到7月中旬以后,不但衡阳守军伤亡惨重,而且粮弹匮乏。城内士兵只能吃烧焦的米煮成的糊饭,以一杯盐水下饭。受伤士兵无药品治疗,伤口因污染而发炎、化脓,溃烂生蛆者不可胜数,重伤者无法救治。

衡阳民众对衡阳保卫战作出了重大贡献。会战打响前, 23 000余市民组成弹药队、工事抢修队、消防队、伤病服务队和收尸队等,其中“配合作战、构筑工事之民夫,葬身枪林弹雨中者,即达3 174名”。衡阳城破时,尚有1 000余支前民工,最后都被日军俘获。

持续48天的衡阳保卫战是“豫湘桂战役”中的一场硬仗,是整个战役溃败中的“闪光点”。是中国守城将士为了捍卫民族独立与自由同日本法西斯进行的一场殊死的血战,它延缓了日军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步伐,消耗了日军大量的有生力量,成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据统计:中国守军第10军共伤亡15 000多人,其中阵亡近8 000人,伤7 000余人;日军军方统计伤亡19 380人。美国国会图书馆的资料显示:“日军死伤超过70 000人,其中48 000人被击毙;中国伤亡15 000人,其中74 00阵亡。”日军认为:这是中日八年作战中,唯一值得纪念的攻城之战。此役“牺牲之大,令人惊骇”,是“苦难的战役”。

衡阳保卫战已经过去了71载,当年在衡阳抛头颅的英烈们长眠在衡阳这块土地上,战后余生的英雄今天也已经大多不在人世。但当年衡阳军民喋血孤城的牺牲精神可谓惊天地,泣鬼神,炳彪千古,受万世景仰。概括起来,这些精神主要有:第一,团结一心、共赴国难,捍卫民族独立的爱国主义精神;第二,有我无敌、舍生忘死、寸土必争的血战到底的精神;第三,发扬克服一切艰难险阻的精神;第四,以弱克强的创新精神。

二、衡阳抗战纪念城

1944年,衡阳军民喋血孤城的牺牲精神为世界瞩目。经过这场惨烈的大战,衡阳被夷为平地,近5万幢房屋只剩下完整的5幢,是中国境内唯一被日军炮火全部炸毁的城市。

这座伟大的英雄城市、湖湘文化重镇和两千年文明古城如何恢复?衡阳成立了以参议会议长杨晓麓为首的5人请建衡阳为抗战纪念城的代表团,赴南京请愿呈文。

1946年12月15日,蒋介石召见杨晓麓,随即于18日颁发三项电令,除核准“衡阳抗战纪念城”命名外,准由中央一次性拨付巨额建设经费200亿元,重造衡阳。同日,蒋介石亲自题写了“衡阳抗战纪念城”碑文。

1947年8月10日,在胜利公园所在地岳屏山之巅,衡阳抗战纪念城筹备委员会隆重举行命名暨纪念工程奠基典礼,中央、省、市等各级国民党党政军要员出席,会上宣读了蒋介石所颁训词:

“此为全世界稀有之奇迹,而我中华固有道德精神之表现与发扬,亦以此为最显著。地方人士所以请定衡阳为抗战纪念城者,其意在此。昔孟子言仁者无敌,又言浩然之气,集议所生,至大至刚,我中华民族所恃以生存,所资以兴立者,岂非数千年来仁义之教所沾被,既深且远欤!”

岳屏山上的胜利牌坊、纪念塔、纪功亭、纪念堂和登山石磴,于1948年4月完成建设。巍然矗立的纪念塔高达18米,塔碑上镌刻了国民政府主席蒋中正所题的“衡阳抗战纪念城”七个大字,碑座为八方须弥座式,意为祈八方和平、永无战事之义。塔后的纪念堂,镶嵌有民国政要及社会贤达及各团体所赠46件题辞碑刻。

衡阳成为中国政府唯一命名的抗战纪念城,不但是地方人民当之无愧的城市品牌和历史荣耀,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财富和集体荣耀的体现,为千年历史文化名城增加了厚重的一页。

(作者为衡阳师范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

也谈湖湘文化

姜 南

我们今天很高兴来到衡阳。这里是王夫之故里,是蔡伦的家乡,是历史文化名城。今天来与各位老师谈湖湘文化,是实实在在地来学习了。衡阳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及文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育科学学院的老师们,包括研究中国史和世界史的老师、研究文学和哲学的老师、研究教育学和管理学的老师,都时时浸淫于湖湘文化的氛围之中,对湖湘文化的来龙去脉、特点和影响肯定能够如数家珍。

湖湘文化影响深远,熏陶出一大批巨人。像先秦、西汉的诗人屈原、政论家贾谊;宋代的理学家周敦颐、明末清初的哲学家王夫之;晚清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谭嗣同、黄兴、蔡锷,以及后来的革命家毛泽东、刘少奇、彭德怀等等。每一个名字对我们来说都是如雷贯耳。他们无疑都是湖湘文化的杰出代表。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读出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百折不挠、兼收并蓄这些品质,可以读出淳朴重义、勇敢尚武、经世致用、自强不息这样的品质。

今天,我们的文化建设仍然要承继这这些先人的衣钵。说起文学,有谁不提屈贾?说起理学,有谁能不提周敦颐?至于“中兴将相,什九湖湘”,那就更不用说了。说起勇敢尚武,我们都知道“无湘不成军”,知道杨度在《湖南少年歌》中说:“中国如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诸君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其豪迈刚强可见一斑。

抗日战争中,湖南会战的艰苦卓绝非常有名,衡阳就是战场。衡阳保卫战“是八年抗战中,保卫城市作战时间最长,伤亡官兵最多,敌我两方进行最为惨烈的一场生死搏斗”。一开始衡阳守军的任务只是坚守10到15天。在攻城的日军5、6倍于自己、且没有得到一兵一卒支援的情况下,军长方先觉率领第10军在衡阳坚持了47天之久,而伤亡人数只是日军的1/3。

湖南到处都是抗日的战场,我们在湖南师范大学校园看到了73军抗日将士阵亡墓,在岳麓山上看到了抗击日寇的小钢炮,在衡阳的南岳衡山还有抗日忠烈祠。湖南人民为抗击日本人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湖南会战的将士们值得后人尊重!

说起湖湘文化来,话题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们今天非常高兴来湖南实地体会、感受湖湘文化的魅力,来聆听老师们关于湖湘文化的精彩发言!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室主任,研究员、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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