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孔子思想与儒家思想几个问题的思考

2016-03-16 01:39刘汉俊
文化软实力 2016年1期
关键词:儒家思想孔子文化

刘汉俊

对孔子思想与儒家思想几个问题的思考

刘汉俊

谈中华传统文化绕不开、离不得孔子和孔子思想。孔子思想为什么会诞生在那个时代,它为什么是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一个必然的高峰?孔子思想是儒学的源头之一,但不等于儒家思想的全部,儒家学说不等于孔子思想;儒家思想肯定不能完全归功于孔子思想,批评儒家思想的消极影响不能否定孔子思想的圣洁高贵。孔子思想和他整理发掘的先儒思想,是中华民族思想的元典,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根脉之源。在反思文化糟粕的时候,不能虚无历史、怪罪孔子,它的刚健精神、创新思想、开放视野、包容品格恰恰被我们所忽略、所遗忘,春秋精神的血性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原汁,不应该被遗落、被干涸。

孔子;儒家;传统文化;民族精神;文化软实力

2013年11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山东曲阜考察调研时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包括孔子儒学思想的精华是中国文化软实力根脉之源。

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看待包括孔子思想、儒学思想在内的中华传统文化,应该是我们的基本功,妄自尊大或妄自菲薄,都是偏颇之举。回望我们中华民族思想的原点、精神的元典、文化的经典,孔子思想,是一个绕不开,也不能绕开的里程碑。孔子思想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但不是全部;儒家思想滥觞于商、养成于周、成型于孔,大量精华与糟粕形成于后世。本文重点回答以下三个问题。

一 孔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年代、那个地点?

朱熹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北宋大书法家米芾说:“孔子之前,既无孔子;孔子之后,更无孔子”。这两句话,说出了孔子在人类史上空前绝后、无可替代的作用。

先从天下大势上看。孔子生活在2560多年前周朝的鲁国,春秋战国时期共500多年,是中国古代社会动荡最剧烈、变革最激烈、矛盾最复杂、战争最频繁的阶段,也是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转变期、过渡期,是古代中国进入封建社会的第一个阵痛期:奴隶社会的寿终正寝、奴隶的觉醒反抗、奴隶主的挣扎反扑;封建社会的方兴未艾、封建制度的缺失待构、封建诸侯的割据抢占,最大特点之一是战争频发。无论是在此之前的部落征伐的夏商时期还是兴衰起伏的西周时期,无论是春秋时期的争霸战,还是战国时期的争雄战,本质上都是以土地为目的的统一战争和以统一为目的的土地战争。其总的趋势是,在起起落落、分分合合中,由分裂走向统一,最终完成了从奴隶制走向封建制、由分封制走向中央集权制的艰难过程。感谢我们的先人,为中华民族的后世永续开辟了最初的中国道路、草拟了原始的政治样本。天下八百多个方国,打到最后只剩下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最后“六王毕,四海一”,大秦帝国一统天下。我们尽可以或赞美、或指责列祖列宗,但不要忽视他们的历史存在、否定他们的历史作用,英明者是对经验的展示,昏庸者是对教训的警醒,都是历史的贡献者。各种历史题材的影视剧应该贯穿今世的文化生活,经常刷先祖的存在感是有必要的,历史是一面镜子,常拭常新,常照常悟。

在这种大动荡、大分化、大变革、大发展中,国家的重组主要靠战争来完成,杀戮攻伐、弱肉强食,合纵连横、推倒重来,是主要表现形式。春秋时期295年,战国时期255年,是长篇历史影视剧动作片,是战争的长歌与英雄的史诗。有人计算,春秋时期的战争达395次,战国时期达230次。是否准确?记载不全、标准不一、口径不同,史学家们见仁见智,只能是“据不完全统计”。据《春秋》记载,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的242年间,大大小小的战争达483次,终年硝烟、连年打仗是毫无疑问的。这就是东周时期的鲁国所处的历史环境。战争造成的破坏主要有两个:一是对经济社会的打击。当时随着科技的进步,铁器和牛耕技术开始运用,私田制替代井田制开始推进,但战争使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受到破坏,历史的行进与现实的掣肘,技术的革命与政治的滞涩,交织互动,导致社会进步的步态缓慢而艰难,饥荒不断,民不聊生;二是对文化的摧残。其最重要的体现是对社会核心价值观的破坏——“礼崩乐坏”。形成和建树一种文化风尚需百年之力、久久为功,但摧毁它却只需要一次战争。社会稳定是价值观恒久的前提。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看,战争是由部落群种走向整和、由纷争走向和谐、由愚蛮走向文明的手段。用最黑暗的方式争取最光亮的明天、用最不文明的方式达到高一级的文明,战争是绝对的、和平是相对的,动荡是永远的、平衡是暂时的,这符合马克思主义的运动观,它反映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暴露出人性的弱点和人类的本性。可以试想一下,一个处在常年征战状态,百姓连年逃难、终年灾荒的社会,能形成稳定的生活圈和文化圈吗?能有一致的价值取向和稳固的意识形态吗?旧有的被摧毁、新生的还稚嫩,传统的被解构、重构的没认同,“天下大乱”是必然的。但是,战争带来重组,动荡产生变局,混沌酝酿思想,在这样的情形下,必然要有某些意识形态站出来引领大众,必然要有某些思想家出来登高一呼,于是出现了形形色色的政治主张,一时间思潮涌动、风云激荡、百家争鸣、百花竞放,兴盛的私学给了学术思想以平台、渠道、媒介,于是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兵家、医家等竞相登台,老子、孔子、孟子、庄子、荀子、孙子、墨子等各树一帜,很多人在东奔西走、周游列国、四处游说。这其中,当过官、有学问,对民情实践有着深刻体察,对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我有着深刻体悟,对治国理政方略有着深刻体会的政治家、思想家孔子的出现,成为历史的必然。

再从鲁国国内当时情形看。鲁国的创始人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著名贤臣之一周公。周公是周朝的立朝之君周武王的四弟。他鞠躬尽瘁地辅佐武王,武王死后又接着忠心耿耿地辅佐年幼的周成王,成王赏封周公于鲁,但又需要周公在身边摄政,周公只好派自己的长子伯禽执政于鲁。伯禽承成王和周公之意,以礼制建设鲁国,搞得有声有色、像模像样,于是鲁国成为春秋时期保有周朝文化尤其是周礼最好的国家,“周之最亲莫如鲁”,赢得“周礼尽在鲁也”“鲁,王礼也,天下传之久矣”之美誉。因此,鼓吹用周礼整饬社会的学说一定会诞生在鲁国;同时,相对其它诸侯国而言,鲁国虽不是最强大的国家,一直生存于强邻齐国的压力之下,但它的经济社会发展得还不错,比较早地实施“三分公室”“四分公室”等土地改革,废除了奴隶制下的井田制,实行无论公田还是私田一律收税(丘赋)的政策,这一经济改革举措比身处腹地的楚国早40多年,比郑国早50多年,比西边秦国更早一二百年,是改革的先行者和排头兵。丰富的实践推动理论的诞生,这是现实的必然。当然,孔子并不是完全赞成所有政策的。鲁国的实际掌权者季康子几次问孔子对“田赋”的看法,孔子要么说“丘不识也”,要么不回答,顾左右而言它,逼问急了便支吾着说“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这个“丘”是指“孔丘”还是“丘赋”?好像有些含混。实际上孔子是同意继续实施现行“丘赋”制度的,不赞成新出台“田赋”,因为“丘赋”是按丘论税,跟新开发田地的数量不挂钩,而“田赋”是按开发出田地的数量论税,开发越多税负越重,虽说更精确、更科学,但加重了老百姓的负担,所以孔子不赞同。孔子的看法也不一定正确,但不管怎么说,是鲁国的改革实践为孔子思想奠定了社会土壤。如果生活在一个一潭死水的社会、几乎封闭的环境,任何学说、思想都很难萌芽。当然,鲁国同样摆脱不了动荡的局面,孔子学说也没有为当时统治者所重视,或尊而不用,或不尊不用,或用而不张,或部分被采纳。尽管如此,孔子依然要感恩鲁国,以及他花费14年疲马凋车地游说求职的各国,因为他的学说已然自成一体,为当世和后世打下了一个博大精深的思想底稿。

再从世界文明史的角度看。公元前400年前后,是人类的一次智慧大爆炸时期,在地球的北纬25度至35度区间内,东西方涌现出一批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与孔子(公元前551年—前479年)生活在几乎同一时代的伟大思想家,还有古希腊的先哲苏格拉底、他的学生柏拉图、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孔子比苏格拉底年长82岁,这意味着,中国的孔子以领先西方思想源头“古希腊三贤”的脚步,接举了人类文明的圣火;除此之外,还有以色列的犹太教先知、古印度的佛祖释迦牟尼、古波斯的先知等。基督教大约诞生于公元元年左右,但它的前身《旧约》大约也是诞生于公元前500—前400年期间。可以想像,在那段岁月,人类思想的天空同时绽放那么绚丽的光华,世界文明该是怎样的文化盛景!因此这一时期被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称为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智慧先驱、哲学先贤、思想巨擘和他们所带动的东西方文明,是在各自独立的空间和封闭的环境下形成的,那时的中国还没有开辟丝绸之路,不知道天下还有个希腊,不知道还有个欧洲,甚至不知道有个邻居叫印度!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人类社会在发展,但人类文明不一定更进步,西方现在有思想家能超过古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吗?柏拉图之后一切思想家都不过是在给他作注解罢了;有思想家能超越中国的孔子吗?他是人类史上的唯一。中华文明正是因为它对人类文明的贡献、对世界发展的贡献而成为世界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这个“轴心时代”就确定了自己在人类文明史上的地位,而且2000多年来从未中断,孔子正是这个地位的确立者。所以说,孔子是中国的慧根、人类的福根,他圈点了中华文明的共有圆心,也确立了世界文明的东方原点,孔子与西方先哲一道,撑起了人类思想的天空。这个特定的时间、空间,历史的纵向、横向,决定了一定会有一位东方圣人和他的思想光芒来照亮苍生、引领世道、指点人类。历史造就了孔子,现实成就了孔子。

这就是,孔子为什么会诞生在那个时代、这个地点的原因。

二 是孔子思想腰斩了中华民族的血性吗?

有人说儒家思想是懦弱哲学,阉割了中国文化的刚性、血性、天性、雄性、个性,培养了中国人的奴性、惰性、犬性、劣性,甚至把遭受外侮时的不抗不争、逆来顺受、奴颜婢膝等,都归罪于孔子思想和儒家思想。有人甚至在朱熹的感叹后狗尾续貂地加上“天既生仲尼,长夜复长夜”。现在互联网上、微信上这类解构中华经典和民族精神的言论不少,骂中国文化从孔子骂起、拿孔子说事,甚至把中国遭受日本侵略时一些人不敢反抗的罪因归结于孔子,说中国精神的基因不好。

是这样吗?

纪念抗战胜利使我们学会了反思。“汉奸现象”引发了人们的警醒。中国历史上的确出现过不少汉奸。“汉奸”一词,始于汉朝,第一个汉奸叫中行说,汉文帝时的宫廷太监,因不愿意被派遣陪送公主到匈奴和亲,因而对汉王朝怀恨在心,投靠了匈奴,经常帮匈奴袭击汉朝,还用腐烂的动物尸体做细菌战对付汉军。中行说死去多年后匈奴人继续实施这种细菌战,结果让汉武帝痛失爱将霍去病。中行说成为单于的重要谋臣,也成为大汉王朝的心腹之患,是大汉民族第一个奸贼,所以叫汉奸。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时英军登陆广州, 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1900年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城,这几十年间是中国汉奸的繁殖期,大批亲美、英、法、意、葡、西的汉奸活跃猖行,有的人还是多重汉奸、多国间谍。抗战期间,中国也出现过一些举手投降、卖国变节、认敌作父、助纣为虐的汉奸。1931年“九一八事变”,面对仅1.9万人的日本关东军,拥有19万之众的中国军队溃退,动摇了民众的自信心;次年3月,在日本人扶持下伪满洲国成立,清朝末代皇帝溥仪成立近代中国第一个汉奸政权,臣服于异邦,使国民丧失自尊心;1937年“七七事变”后,华北沦陷、淞沪沦陷、南京沦陷、徐州沦陷、武汉沦陷……负面消息一遍遍地拍松、拍软、拍断了一些人的脊梁骨,摧毁着国人的精神支柱;“七七事变”中,百战名将赵登禹、佟麟阁战死,成为反抗外敌的英雄。其实他们是死于国人之手,是潜伏在国民党军第29军军长宋哲元身边的日本汉奸周思静,把中国军队的行动秘密告诉日军,导致日军设伏得逞;1938年12月,国民党二号人物、副总裁汪精卫发表“艳电”,公开叛国投敌、认贼作父,成为中国近代以来最大的汉奸;连感叹“中国人真没出息”的周佛海自己也成了大汉奸!类似怪相,朝野均不鲜见,中国精神受到考验和挑战。

有人从中国文化的根上找原因,说这是孔子倡导的克己复礼思想和封建礼制观念束缚了国人,造就了国人的不敢抗争。这种观点对吗?

我认为,孔子思想中彰显的是刚健精神而不是懦弱文化。孔子生前身后的春秋战国时期,崇文宣武的风尚正浓,吟诵咏叹、弄枪舞剑者众,骚客遍地,武士满街。人人剑胆琴心,个个儒风侠骨,人人拳不离手,个个剑不离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言不合、拔刀相见成为常态,“个个都是蛮拼的”,强悍好斗、仁生义死成为时尚,涌现了战国末期悲壮高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秦末时期慷慨长啸誓死不降汉的田横和他的五百士等许多著名的侠客、刺客、义士、壮士。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士为知己者死”“士可杀不可辱”成为那个时代儒仕剑客们的人生信条和座右铭。从中华文化分蘖、受中华文化影响的日本文化,正是将中国春秋时期的侠客义士文化引渡到生存环境险恶的蕞尔小岛,分娩出变种的、走向极端的“武士道精神”,它所包含的名、忠、勇、义、礼、诚、克、仁、忍、耻、死等元素,全部取材于中国的儒家文化和侠客精神。可以说,中国的春秋战国是义士文化和侠客精神的土壤。此前形成的风气和文化也必然影响到孔子。早在鲁庄公时期,一位叫曹沫的武士,面对长期以大欺小的齐国,在齐鲁两国国君会盟时,突然执匕首劫持齐桓公,命其下令归还侵占的鲁地,齐桓公身旁刀戈武将林立,竟无一人敢上前。汉代的司马迁在《史记》中长嘘了一口气说:“所亡地尽复予鲁。”除了鲁国的曹沫、卫国的荆轲之外,司马迁还在《史记》中列举了吴国的专诸、晋国的豫让、韩国的聂政等,忠勇侠义之风在那个时期为世人景仰。事实上的孔子是“长九尺有六寸”的“长人”,剑不离身,擅长射驭,短跑速度极快,追得上郊外的野兔,并非四体不勤之人;他欣赏“狂者进取”、敢做敢为的精神,批评“狷者有所不为也”、拘谨自束的作风。鲁国国君鲁定公应约与齐国国君齐景公举行“夹谷会盟”,他以“文事武备”提前埋伏好军队,以应对不测。两君会盟的仪式上,齐国以强凌弱,以轻慢之舞乐戏鲁国国君,孔子挺身而出,临危不惧,“趋而进,历阶而登”,当面指责齐国的无礼,逼得齐国不得不归还所占的城池。孔子的精彩表现,堪比当年的曹沫。孔子周游列国14年,不屈就权贵、不惧怕黑恶、不留恋尊优,只图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有不可夺之志。即使68岁时回到鲁国,受尊重但不被重用,孔子仍然不气馁,埋头整理上古经典,接连丧妻、丧子、痛失爱徒也不消沉,直到去世前七天还在高呼“泰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这位被尊称为“天下文官祖,历代帝王师”的先哲,在生命最后一刻的一声长叹,表达了壮志未酬的遗憾、斗志不泯的雄心、追求真理的精神、死不瞑目的抗争。这样的孔子是一个教人不担当、不作为,懦弱无力、不敢反抗命运的人吗?儒家思想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孟子说,“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体现出将负天下之任的担当精神;北宋大儒张载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昭示了古代仕儒志在天下的使命精神。中国古代史上改造自然的奋斗精神、忧国忧民的爱国精神、英勇无畏的反抗精神、天人相交的和谐精神、万众一心的团结精神、格物致知的科学精神、苟日新日日新的创新精神,都说明了儒家精神的刚健有力而非怯懦无为、坚韧挺立而非颓废消沉、舍生取义而非贪生怕死、积极进取而非因循守旧。这正是典型的中国性格!这正是中国性格的核心和精髓!这正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和文化血性!

四大古代文明史中,古罗马占领过古希腊,马其顿征服过古希腊,但古希腊用文化征服了整个西方世界,那每一尊雕塑、每一座神庙、神话史诗中的每一个字句韵律,都是文化的标点符号,今天的西方世界都在爱琴海中的克里特岛上寻找自己文明的泉眼。但古希腊文明不复存在;发源于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王国,先后被亚述人、迦勒底人、米底人占领,古巴比伦文明在交战中消逝;发源于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帝国,先被波斯人、希腊—马其顿人、罗马人、阿拉伯人等外族入侵,后被阿拉伯文化同化,最终皈依了伊斯兰教;发源于恒河流域的古印度帝国先是被穆斯林征服,信奉伊斯兰教,继而成为印度教、佛教、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琐罗亚斯德教、锡克教、耆那教等多种宗教的聚居地,后来又长期沦为英国殖民地,古印度文明逐渐淡出。这是古代三大文明的结局。唯有中华文明的源流不曾干涸、不曾失落,虽然也有过曲折、有过痛苦。一个把伤口描绘成花朵的民族,一个用泪水腌制痛苦、泪眼望远、奋起抗击的民族,是没有血性的民族吗?中国古代朝代更替,往往是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进行的,但每一个朝代有自己的英雄。宋朝状元宰相文天祥,力主抗元,兵败被俘,服毒自杀未果,面对元将的劝降,他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以明志;元世祖忽必烈想用儒家思想来统治汉人,需要起用一个有威望、有能力的宋臣,于是派宋朝降将劝文天祥投靠元朝,被文天祥一一痛斥;忽必烈又请出已投降的“先皇”宋恭帝赵显来劝降,当文天祥看到8岁的“先皇”来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昔日互为君臣,今日同为囚徒,悲痛难忍,长哭不起,只说了四个字“圣驾请回”,依然不降。忽必烈还不死心,把文天祥关在狭窄的土牢里达3年多,牢里充满水气、土气、日气、火气、米气、人气、秽气等“七气”,窒息难闻,但文天祥作《正气歌》,以自己的一身“正气”压住这些邪气。忽必烈甚至还想出一毒招,逼文天祥的女儿柳娘给父亲写信,得知妻子和两个女儿已经被贬做宫女,文天祥接信心如刀绞,“泪下哽咽哽咽”,但仍不失节。最后忽必烈亲自出场劝降,许以高官厚禄,但文天祥不为所动,说“我是南宋的宰相,国家没有了,我只求一死”。临刑时,文天祥问清哪是南方后,向南跪拜,引颈就刑。他死后,人们从他的衣带里发现他写的绝笔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文天祥的英雄壮举,源自孔孟之道,体现了儒家思想中抗争不屈的精神,是典型的铁血男儿!2000多年来,像这样饱受儒家思想教育浸染的英雄豪杰不计其数。我们并不否认,中国历史上有过精神集体溃败、民心大规模溃散的时候,但任何民族、任何国家、任何朝代都有意志不坚定者,非中国独有。美国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一书中指出了日本文化的双重性,“忠贞而又易于叛变,勇敢而又懦怯,”何其入木三分!把奴性、惰性、犬性归罪于儒家思想,甚至追究于孔子思想,则是偏颇之举、偏激之见。不能把忍辱负重视作甘受屈辱、把卧薪尝胆视作自暴自弃。我们也不否认,中国文化中存在误读经典、曲解原义的现象,存在奉糟粕如圭臬、视积弊为珍遗的现象,但以此全盘否定中华传统文化的主流与本质,是历史虚无主义的表现,如果以此全面抹黑或以偏概,则是别有用心的解构与诋毁,不是敌人就是汉奸!这才是真正想抹杀中国文化血性的攻击行为,或者是腰斩中国人筋骨的汉奸行为。

我想说的是,儒家思想恰恰是中华文化的一根筋骨、是中华民族的一根脊梁!入世有为、经天纬地、厚德载物、自强不息,凝成儒家思想中的君子品格,塑成中华民族的性格,像凛凛丰碑挺立在历史的浩荡长风中。

三 是孔子思想和儒家思想导致了中华文化的“封闭性”吗?

一个主张学习的民族,一定是开放的民族。孔子主张“温故而知新”“学而时习之”“教学相长”“见贤思齐”“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等学习观,构建了孔子思想的开放性体系和纳新式品质。儒家思想源起孔子整理的先儒思想和孔子思想,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流变,其内涵外延更为广博宽泛。儒学虽然不是宗教,但它有着强烈的人文关怀。世界上恐怕没有比儒家思想涵盖而更广阔的。世界上没有比儒家思想涵盖面更广阔的了。几乎所有的宗教教义都有过排斥性、极端性,甚至侵略性,一些宗教甚至发动过战争,起自1000年前欧洲的十字军东征,八次大规模远征,持续200多年,一路上尸堆如山、血没马腿,最终导致了基督徒与穆斯林的对立。儒学所强调的却是和谐,所以能够接受一切人文精神,也能为一切人文精神所接受。孔子以后,诸子百家的学说被儒家兼收并蓄,孟子、荀子以及汉代经学、唐代经学、两宋程朱理学、宋明陆王心学、清儒,以及现代新儒的加入,使儒家思想蔚为大观;儒家的仁爱忠恕与墨家的兼爱非攻、道家的道法自然、佛家的慈悲为怀、宋明理学家的民胞物与等,一同构成中华文化的博大胸怀和深沉情怀;南北朝、元朝、清朝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融合,使儒家思想丰富多彩;儒家思想一路向东传播,到达朝鲜、日本、越南、马来半岛等地,一路向西渐进,在中国西部地区与佛教文明、伊斯兰文明、基督文明相遇,和谐共处相生相荣,相互汲取滋养,一些儒家经典还被译成法文、德文、英文、拉丁文出现在欧洲,影响过莱布尼兹、孟德斯鸠、伏尔泰、康德、卢梭、马克思等一大批西方思想家;在这个过程中以和合文化为核心的儒家法则受到认同,这个法则不光具有文化价值、哲学意义,且对当今的世界秩序和国家关系有着准则价值。中华文明离不开儒家的入世,少不得道家的出世,缺不了佛家的来世,儒家思想与本土道教一道,在与外来佛教、基督宗教的碰撞中借鉴吸收,变而不化,刚而不散,走而不失,以超强的内敛能力、消化能力、同化能力和愈合能力,守住了中华文化的主流主体,为形成和接续世界文明作出了卓越贡献。

当然,我们应该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对待孔子学说和儒家思想。孔子对周礼的尊崇导致了后人对复古循旧的固守,儒家对官本位、权力等级意识的强调禁锢了人的能动性;极端的愚忠愚孝愚贞观念造成对人性的束缚和扼杀;秦朝的焚书坑儒使仁政退幕、闻儒色变,而汉代对儒家思想的过度尊崇,对经书、经师、经学的举国追捧,导致了对儒家思想的过分崇拜和迷信,以及对经学的繁琐注释和离经叛道。孔子编经讲经,秦人灭经毁经,汉人尊经用经,唐人解经论经,宋人注经疑经,使儒家思想在传播中嬗变,在提炼中丰富。孔子之后,儒分八门,许多观点被发扬光大,一些精华被毁灭殆尽,不少糟粕被渲染放大,各种唯心成分如杂草丛生。中国文化的缺陷,都能从儒家思想的流变中找到病灶和根源。经过两千年的长途旅行,接受过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洗礼的古老儒学,也是需要“洗洗澡”、“治治病”的。但是,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浊流不能怪罪于清源,后人的错谬不能归罪于前人,正如我们可以厌弃月夜里的阴影,却不可以诅咒圣洁的月光。儒学是人学不是神学,儒教是教化不是宗教,许多文化责任不能由儒家独担,更不能让孔子全部买单。

孔子思想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但不是全部,儒家文明是中华文明的主体但不是全体。孔子学说是儒家思想的元典,只有尊重元典、敬奉原著,才能去伪存真、正本清源,才能还原真实的孔子。譬如,宋代朱熹将“天理”与“人欲”对立而导致“礼教吃人”,把责任归咎于礼教本身,是不客观的;譬如,“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三纲”固然不能死守,但在孔子主张基础上,董仲舒提炼的仁、义、礼、智、信这“五常”哪一个能抛弃?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八德”哪一个能不要?在宣示孔子的仁政观时,不要回避孔子对管仲、子产等法家人物思想的肯定,以及宽猛相济、刚柔结合的主张;不能因为后世有统治者以儒治国时软弱无能甚至丧权灭国,而忽视孔子对刚毅猛政、整肃纲纪的提倡;不能把后世儒家的奇谈怪论、歪理邪说,以及孔子所不耻的“怪、力、乱、神”等文化垃圾扣在孔子头上;不能把对孔子思想的误读与浅读、误解与肢解,甚至出于政治目的而制造的歪曲与中伤,当作孔子思想的本意、本原和本真。就像英国著名学者肯尼思?麦克利什所指出的:“某些孔子本人可能会斥责的东西现在也被归附于孔子的名下”。对孔子的不公平,是对历史的不负责任。不能因为孔子思想的友善、开放,甚至不设防,就可以进行任意角度的攻击。孔子是人不是神,评价孔子既不能丑化、妖魔化,也不必美化、神化,可供之庙堂不可束之高阁,应该让孔子告别神坛高寒处,回到温暖的人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开明、开化、开放的品格,正是孔子思想逾两千年而不倒、儒家思想长河汪洋恣肆的原因。

显然,儒家文化里没有导致封闭僵化保守落后的遗传基因。不可否认,中国历史上经历过闭关锁国时期,明清两代政府都颁布过禁海令,要求“寸板不得下海”。郑和七下西洋,一出航就是几百艘船、两三万人的阵容,历时28年,本着“以德睦邻”“厚往薄来”“宣德化而柔远人”的外交政策,传播“以和为贵”“四海一家”“天下为公”的中华文明,宣扬大明王朝的皇恩威仪、浩荡儒风、和合文化。他多次经过马六甲海峡,但从来没有在这里驻扎一兵一卒、修建一个炮台据点;从来没有侵略过别国,28年间只打过三次小仗,一次是保卫战,反击强梁海盗;一次是当志愿者,帮一个小国打败欺负它的大国;一次是阻击战,截击一个劫船劫宝后想逃跑的国家武装。在公元1433年最后的一次航程中,郑和这位人类的航海先驱、中华文明的传播者、中国开放的先行者、中国古代的外交家军事家永远地留在了印度古里附近的洋面上。他历尽劫难的船队归来之时,连同图纸被朝廷一把大火烧得精光,也从此毁掉了中国一支雄峙瀚海的世界上最强大的海上力量。我在《假如没有公元1433年》一文中假设说,如果这支武装力量还在,就不会有后来的甲午战争、两次鸦片战争的屈辱,就不会有八国联军、英美联军攻入北京城的惨痛!清朝政府的愚昧无知、坐井观天,导致了近代中国的闭关自守、固步自封,导致了落后挨打、割地赔款的屈辱。关闭大门意味着窒息,开放显示出的是一个走向强大民族的胸怀。历史当然不能假设,但不能没有想像。泱泱中华五千年,屈辱史不过一百年,只相当于打了一个盹。不能因为受过屈辱就自认为是一个甘受屈辱的民族,不能因为落后了一段时期就甘愿永远地落后下去,更不能因此自暴自弃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我们在探究文化责任时,不能一古脑儿归罪于儒家思想,应该实事求是、正本清源,掸去附着甚至强加在儒家思想上的尘埃,发掘儒家文化的积极成分和高洁本质,发挥儒家文化强大的抗争能力、包容能力和融化能力,这是文化自信,也是文化自觉。

中华文明不曾断裂、一以贯之、历久弥新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中华文明的坚韧与顽强。譬如,汉字、汉语正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标志和载体之一。美国学者亨廷顿说,“任何文化和文明的主要因素,都是语言和宗教,”甲骨文是中国文化的活化石,它与古埃及象形文字、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古印度哈拉巴文字一样,各自在自己的环境中独立诞生,但传承3000年以上的唯有汉字。中国历史之所以有案可稽,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几千年来不同朝代的精英们用同一种语言文字书写着各自的辉煌与落寞,即使涂了又改甚至刻意篡毁前朝他国的历史,但从来没有人刨断自己共同的根,都是甲骨文的后代、篆隶行楷的纤夫。文字是文化的根,是文明的形,失去文字的文化是脆弱的。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很难找到自己历史的链条,一个没有文化链条的民族终将溃散零落。中国的巴蜀文字、契丹文字、西夏文字、突厥文字、女真文字虽然没能延续使用,但这些文字对汉字的形、音、义的形成提供了参考,为汉字的传播提供了空间和路桥,成为解读中华民族那一页页历史切片的密码。融合、继承、创造、发展,是汉字的生命历程,也是中华文化的旅程。即使秦始皇采取了焚书坑儒的政策,也没有敢毁掉文字,相反他的“书同文”政策发展了中国文字,拧紧了中国文化的链条。点横撇捺搭建起中华文化的丰碑,方块汉字成为开放的中华文化中坚固的内力。

今天的西方人应该铭记生活在公元前13世纪到公元前11世纪的腓尼基人。这群游荡在地中海东岸叙利亚、黎巴嫩一带的先民,借鉴古埃及人的象形文字和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把几千个字符提炼成22个有音有形的拉丁字母。大约在3000年前,这一连串写在羊皮卷上的字母兄弟,渡过爱琴海登陆古希腊,古希腊人添加几个字母后,沿地中海传递给意大利。随着古罗马帝国的扩张,这26个字母兄弟背井离乡,一路颠沛流离穿过中欧直达不列颠诸岛,一路攻伐杀戮北抵俄国,最远的长驱中亚进入伊朗、阿富汗、印度。字母兄弟们与所经之地的语言文字进行同化异化、争锋交融,渐渐地形成了德语、法语、英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荷兰语等30多种既有某种关联又形义不同的语言文字,兄弟们再相聚时已是形似相识却音义迥异了。这种语言文字的分蘖嬗变,是欧洲王国林立、分化割据,欧洲版图呈碎片化、拼盘型特点的文化成因。如果不借助词典,今天的希腊人读不懂2400多年前古希腊柏拉图的《理想国》,但是今天很多的中国小学生能背诵比柏拉图还年长100岁的孔子的《论语》。拉丁字母的远征,造成了开放中的变异,但中国汉字形变而神不变、意不散,一笔几千年,汉字的力量锻打了中华文化开而不放、走而不失的钢筋铁骨。

尽管前面提到,“轴心时代”的中华文明之花是在独自的空间里寂寞开放的,但把中华文明的不间断仅仅归结于地理的封闭,这是肤浅之见。恰好相反,以中原文明为主体的中国自古至今,一直以来是边声频急,东南沿海的战事不断,西北边陲的烽火不灭,但交锋的结果是文化的交融,中原文明与西域文明、中华文化与异域文化,农耕文明与海洋文明、游牧文明在战争中的交流从未停歇。纵观中国历史,经历过多次大规模的中外文化交流,其中汉唐时期、宋金元时期、明清时期等,从鸦片战争到近代洋务运动期间,从苏维埃“十月革命”、中国“五四运动”到新中国成立,以及改革开放以来,都留下过无数标志性文化事件,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每一次大的碰撞都带来新的文化交流,每一次大的交流都带来新的革命,中国文化也因碰撞而开放,因坚韧而自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与中国文化,尤其是与儒家文化交流、交融、交锋的过程,形成的两次理论飞跃,即毛泽东思想和邓小平开创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是中西文化交融的典范,是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中华文明吸收消化西方文明的成功实践。从中国共产党章程,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中,从党的领导人的重要思想中、党的重大决策部署中,都能看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尤其是孔子思想、儒家思想的深深烙印。全党开展的“三严三实”专题教育,是党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弘扬,是儒家修身文化的时代践行,体现了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华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思想。

回眸世界历史的大变革带来的文化大融合,不能不提及一度威震欧亚大陆的大蒙古帝国。公元1206年,骁勇善战的成吉思汗被蒙古族人推举为最高统帅;公元1219年,在大举攻金、占领中都北京之后,成吉思汗挥鞭西征,开始了他的扩张征伐。由于蒙古族人彪悍善骑、军纪严明,加之火药的威力,攻城掠地势不可挡,成吉思汗的“上帝之鞭”和蒙古铁骑的“得得”马蹄声一路呼啸而过古印度河、伏尔加河、波斯湾、朝鲜半岛,令欧亚大陆各国王公闻风丧胆。至忽必烈时代,元朝版图东至黄海,西至多瑙河,横跨亚欧大陆,建立起威风凛凛的元朝帝国。尽管这是一条残酷与野蛮铺成的血腥之路,但在那个堡垒森严、音信隔离的时代,成吉思汗用他寒光闪闪的战刀劈开了欧亚文化交流的通道。800年后,人们评点逝去的云烟,因超脱而客观:“蒙古帝国使得许多区域性文明发生了迅速的互相接触”,这是英国人类学家汤因比说的;“蒙古人几乎将亚洲全部联合起来,开辟了洲际的通道,便利了中国和波斯的接触,以及基督教和远东的接触。中国绘画和波斯绘画彼此相识并交流。马可·波罗得知了释迦牟尼,北京有了天主教总主教”,“从蒙古人传播文化这点说,差不多和罗马人传播文化一样有利。对于世界的贡献,只有好望角的发现和美洲的发现,才能够在这一点与之相似”,这是法国学者格鲁塞说的;“这是人类之间最广大而开放的一次握手”,这是美国作家哈罗兰姆说的;“游牧民族的文化是全人类伟大的文化。13世纪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部落,建立了世界上举世无双的庞大的蒙古帝国。他所建立的政权和法律,至今对世界各国和地区仍然有积极意义”,这是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说的。所有的战争都是对既有文化的摧毁,也为新的文化产生创造契机,这种文化重组或带来辉煌,或制造灾难。成吉思汗所表现出的胆略和勇气,无疑让后世惊叹。我想说的是,蒙古铁骑在对中原大宋文明的侵扰中,蒙古战刀在同大明农民军长矛的抵抗中,一次次完成了血腥的交流,但最终,是农耕文明儒化了游牧民族寒光冽冽的马刀和踏石留印的马掌。

翻来覆去地看历史,中国并不是一个夜郎自大、拒绝交流的国家。相反,中国对外来文化的态度从总体上来说是积极主动的,包括对意识形态色彩极重的外来宗教,也表现出极大的包容和礼遇。

两千年前,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与中国文化融合,逐渐形成中国佛教,因传入时间、路径、地域和民族的不同,经过长期的经典传译、讲习、融化,形成了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南传佛教三大体系和各种学派、宗派,同时外传至朝鲜半岛、日本、越南和印度尼西亚。浙江天台山下的国清寺被中、日、韩三国天台宗信徒奉为祖庭,至今参谒者不断。在佛教交流过程中,求那跋摩、求那跋陀罗、真谛等大批古印度高僧来中国讲学、译经、弘法,受到中国朝廷高规格礼遇;公元399年东晋时期,中国高僧法显远赴天竺求法,历时14年,游历30余国,著《佛国记》,是中国第一位到海外取经求法的大师;公元629年,唐代高僧玄奘西天取经、天竺讲法,经17年,行5万里,历尽千难万险,著《大唐西域记》;公元671年,唐代高僧义净取道海上赴印度取经,学习梵语,翻译佛经,历时24年,回国时武则天亲自到洛阳上东门迎接,场面隆重。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堪称人类文化交流交融的典范。

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也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例证。公元1625年3月,明朝天启年间,陕西周至县的一个农民破土建房,一锄挖下去,铛啷一声刨到一个石头,淘出来一看,是一通石碑,上书“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九个大字,碑文记载了波斯主教阿罗本公元635年来到唐朝都城长安传教,受到唐太宗的隆重礼遇,并在皇宫藏书阁翻译、研习圣经的故事。景教是天主教的重要源头和古代时期的分支。当年法国汉学家、文物盗贼伯希和从中国敦煌偷走的文献中,就有两份景教经文。这块碑上还用叙利亚文记录了70多位西方传教士的名字。明朝这一景教碑的发现,为在唐朝就有外国传教士活动的传说找到了实证。这一锄头挖出个千年前的故事,如石破天惊,轰动了欧洲等西方世界,试图进入东方的西方传教士们更是如获至宝。有明以前,尽管蒙古人的战刀杀人无数,但元朝宫廷对基督宗教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军中天主教神父穿梭自如,不少将士领洗入教,连忽必烈的母亲都被发展成为天主教信徒。明朝时期天主教传教士在中国的活动十分频繁,其代表人物就是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他58岁卒于北京,在中国传播天主教、介绍西方科技达30年,几乎是他生命的一半,他也因此成为中国最高统治者批准葬在中国的第一个外国人。明朝万历三十三年,朝廷批准在离紫禁城西南方向不远处修建了后来被称为南堂的天主教堂,供利玛窦传教、科研之用。由于地震、火灾、战乱等原因,教堂屡遭损毁,明清两朝帝王多次拨款修缮,光清朝的顺治皇帝就亲临教堂24次,与当时的神父汤若望谈心论经。天主教进入中国已有1000多年历史,尽管一些传教士干了不少坏事,激起中国人民的愤怒,但从总体上看,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西文化的交流。天主教在中国的存续和受到的礼遇,说明了中国文化对外来文化的态度。1978年,邓小平、李先念等五位中国最高领导人批准修缮位于北京二里沟的利玛窦墓。1979年12月,傅铁山主教在南堂接受神职,这在天主教历史上也是一个大事件。在今天北京寸土寸金的西单南大街、宣武门地铁站旁,这个天主教堂依然静谧肃立如初,信众出入自由。它的前院安置着利玛窦的全身立像,他那谦和的目光穿越几个世纪的风云,流泛着对中国文化的敬重和兴趣。

中国文化对佛教、天主教等外来文化的包容,显示了中国文化强大的整合功能,以及开放、大度和自信,指责儒家思想导致中国文化的封闭,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如果说中国文化与外来宗教的交流带有一定的被动性,那么通过贸易传播文化则体现了中国文化开放的主动性。西汉汉武帝命张骞打通西域的“凿空之旅”丝绸之路,始于长安,远达埃及。东汉班超奉命重启隔绝58年之久的丝绸之路,连通罗马,成为亚欧之桥梁、中西方之纽带;汉代海上丝绸之路从广州、泉州、杭州、扬州等海港出发,经南洋到阿拉伯海,甚至非洲东海岸;从长安向北经蒙古高原、向西经天山北麓,直抵中亚的草原丝绸之路;向西南经成都进入印度的西南丝绸之路;兴于唐宋、盛于明清,经过川、滇、青、藏,延伸到南亚、西亚、中亚和东南亚,远达欧洲的茶马古道;始于唐朝,经过陕、甘、青、川、藏,直达尼泊尔、印度的唐蕃古道;前面说到的明朝郑和船队七下西洋,远涉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到达红海和非洲东海岸,航迹遍及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还有沿着欧洲殖民者开辟的新航路,逆向开展商贸交流的海上航路,都是中外文化史上跨越时空的伟大壮举。展眼望去,文化古旅,路途迢遥,海洋文明、农耕文明、游牧文明、狩猎文明比肩而行、互通有无,中华文明沿着这些通道远播四海。因此,可以说中国文化从来就不是封闭的,永远也不会封闭。不封闭的中国文化何来被儒家思想说封闭?

以上三个问题,是我对孔子思想的思考。今天我们要树立文化自信,必须正确、客观、公正地对待我们的先哲,礼拜那圣洁的思想之光。往圣洁上泼脏水或自泼污水,是历史虚无主义的表现。

刘汉俊:中共中央宣传部《党建》杂志社总编,社长、编审、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宣部新闻局副局长(正局级)。

国家社会科学重大招标项目“习近平治疆方略与新疆长治久安研究”(15ZDA005)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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