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与凝视(组诗)

2016-03-16 07:14温建生
山西文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组诗内心诗歌

温建生



影像与凝视(组诗)

温建生

光影记

是落叶让最后的野花感觉孤单

而不是黄昏时暗淡的光影

在西山与暮云尚未完全融合之前

几只麻雀通体呈现暖色,类似人群中偶见的

怀有悲悯之心的素食主义者

如果此时想勾画几笔,最好去画流水

可以很响,也可以若有若无

反正它们来自你体内的那口深井

如果碰巧走过小路,最好不要惊扰

沉思的蒲公英和俯首的狗尾巴草

它们的善意不言而喻

一动不动的荆棘也是

在季节的低处早已褪去原有的尖锐

真正划伤人的从来就是无法掩饰的怀念

有人把它比作虫子,你把它比作

昼伏夜出的啮齿动物

对此最好马上驱离,不要饲养在内心

否则它小口小口绵延不绝的撕咬

你如何经受得了

雨水让秋天慢了下来

它正在缓慢培育着

你独居山中时才有的心情

只要雨还在下

世界就是慢的

雨水汇集而成的溪水也是慢的

需要用最长时间的曝光

才可以分辨清楚

它波纹之中曾经存在的面影

一片在雨中自由降落的树叶是慢的

甚至超过了它在枝头

全部的生长期

你的凝视也是慢的

比等待更慢,甚至慢过了死亡

从来不会被一条路诱惑

从来不会被一条路摁倒在地

就这样疼痛地走着

离山越近

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相信呈现在视野之内目所能及的

都是不该舍弃的

比如路

比如某一个下午

山中有群蝉绵延的声音

它们与我共处

彼此毫不伤及

在山巅

一个人走得太远就会丢失了影子

在山巅,一场暴雨的结尾处

一些野花开得正好,迎风就能嗅到

夏到深处独有的气味。现在是秋天了

山坡上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依旧绿着

偶然落叶之间显露出进退的游移

就像我总是喜欢天近黄昏时走上山巅

被无法言说的纠结所驱使

如果我说,如此辽阔的河山

为什么有时容不下一个人飞翔的内心

就会有人笑了。他们的言辞

发出蓝色的火焰

头顶阴暗的天空开始偏转

刚好盖住一小片已经结籽的草地

龋齿

受困于黄昏的人

内心的躁动大于宁静。他侧身

躲避渐渐暗淡的光线

又被更明亮的光线深深吸引

世界并不完美,像一切两瓣的苹果

可以是甜的,也可以是酸的

还可以是一对幸福的龋齿

它的空洞缘于占有了更多欢乐的东西

黑白之间

黑是最真实的。而白

总要借助光,因此有了修饰

微小的事物皆源于黑色的堆积

当你把一小截

被火烧过的松枝在手心里捻碎

你得到了最纯粹的黑

山体是黑的,云是白的

这是普遍的真理

世界的出其不意在于

有时你会突然看到

雪山之白和乌云的彻骨之黑

一片汹涌的海偶然会悬在你头顶

就像灯光是一种心情

星星则是你无法握住的哲学

离去,或者回来;黑,或者白

活着,或者死去

高调溢光的白色永远更接近天堂

匍匐的,在地面上行走的黑色

越来越近似于你的肤色和内心

温建生,1968年出生,山西交城人。1990年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现居太原。著有诗集《与时光书》《偶然路过我的身体》。

责任编辑/晋 洋 jy145301@163.com

【小对话】

唐晋:为什么会有这一组诗?

温建生:这组诗并不是同一时期写作的,时间跨度大约有三到四年。之所以将它们归为一组诗,是因为有相近的诗歌视角和思考维度,它们腔调相近。我喜欢影像和凝视这两个词,这是构成我现时内心生活的重要元素。

唐晋:你的《光影记》无疑是一种冥想的结果。或者说,这种冥想方式更像是一种体察。读得出,你目前很喜欢这样面对自身;我会说,温建生是一位带着“境”行走的诗人,你同意吗?

温建生:一直以来,我偏爱画面感强烈的诗歌,就是你说的“境”。它可以让我进入。进入很重要,之后是打开。打开是一种状态。而现实生活总在幽闭和禁锢我们的想象,在自己营造的情境里冥想和飞翔,我希望自己至少在诗歌中是这样的。

唐晋:我们都知道,最近一段时期,你似乎全身心地投入摄影中。可能你找到了诗以外的又一种适合自我的方式。生命苦短,我们做不到对这个世界的彻底洞察,《慢》所表达的令我想到针孔摄影这类特殊记录、呈现方式,你所做的未必是将瞬间驻留,而是要把它放大,占据足够的空间。你习惯于这样的“换取”么?

温建生:年轻时做过将近十年的宣传干事,“谋杀”过非常多的胶卷,这样的经历帮助我留住了许多时间的剖面。影像的力量也在于此,影像背后存在的思考能将这种力量不断放大。而诗歌是能够记录和表达我们内心影像最称手的工具。我希望它们相互渗透,或者如你所说的“换取”,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如果能达成某种程度上的“换取”,这种“换取”将是有意义的,我希望它们能成为我的左手和右手,更多的留住一些贴近灵魂的东西。

唐晋:我一直在关注你的诗创作。你一直是惜墨如金的,等待你的新作品的确需要好耐心。今天很少会有人这样写作。与其说是中年的精力使然,不如说中年让你下笔更加慎重。

温建生:感谢唐晋兄对我诗歌创作的关注。近几年诗歌创作不断放慢,有精力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能力方面的问题。在恢复诗歌写作的最初年月,我也有过一段时间井喷式的创作。之后在较长的时间里,觉得自己在诗歌方面突破慢了。一个人不能总是重复自己,在一条小路顾影自怜,这样的写作意义不大。诗歌创作也需要不断的进化,像一门需要日臻完善的手艺。之所以慎重全部出于自爱,自爱背后还有一种渴望写出更好诗歌的深深的焦虑感。

唐晋:这一组诗里,包括我看到的另外一些诸如《四则运算》之类的诗作中,山野的组合或者说置身山野已经成为你的一种生活常态。摄影固然需要走出去,自然风物以及人类活动遗迹固然让我们痴迷,但对于长期居住在都市的诗人,你如何来设定某种“距离”——关于“别处生活”的种种幻象?就像你诗句中“如此辽阔的河山”与“受困于黄昏的人”,其间的某种对立、割裂和冲突……

温建生:一个清醒的诗人必须与现实生活保持足够的距离。现实总是近视和盲目的。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有能力穿透现实的遮蔽,而完成对现实的一次次俯瞰。事实上,就我自身而言,我在工作和生活中的角色和我想要保有的内心一直是非常冲突的,它们之间的关系让我很分裂,很痛苦。一个人每天需要面对的东西距离自己的内心太远,这本身就是一种煎熬。所以在我的诗歌中一直对俗世生活表现出了足够的警惕和对抗,这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可以用我的几句诗帮我表达:“我抵抗什么/在河岸上/只有水流才能消解此时被围困的心情。”

唐晋:《水杉》里,“最好的叙述者/就是不著一声的沉默者”。事实上,大多数时间里,你一直扮演着沉默者的角色,你可能更加乐于观察、倾听、感受、思考,而不愿意多言。你的诗作因此也褪去技术的痕迹,呈现得更原始、更直接,或者说,更“黑白”。现在来看,“单色”和“慢调”成为符合你诗作风格的两个重要元素,它们还不是石头那样的“减法”。

温建生:《水杉》这首诗是某年在京西的一所宾馆里写成。因为当时发生的一件事情,我体会到了沉默的力量。年轻时生活得很浮躁,喜欢夸夸其谈,人到中年不能这样了。生活本身就是在加法之后的减法。我们的朋友诗人石头是个能把某种观念表达到极致的人,我敬佩他的这种态度。我只是小心靠近自己想要的一种情境,不计时间,不用繁复的背景,让色彩淡化的同时更接近事物的本真。我需要一种醇厚而又能滋养内心的东西。在诗歌上处理好这些很难,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慢慢地靠近。

唐晋:“每日穿越微小而真实的事物”,这的确令人羡慕。记得前几年越过规划中的环线去看你,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正如火如荼。在一片混乱的场景旁边,是你宁静的书房。如今望着夕阳下起伏绵延的高架,会有恍如隔世的怔忡,“像书架上那台呆头呆脑的老式相机”。我们很难真正赶上身外的变化;我们唯有守住内心。谢谢兄。

温建生:非常感谢唐晋兄。我们是几十年的诗歌兄弟,我们知道我们彼此内心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的《画东山》中表达过这样的情境:“最后画一个晚年饮酒将会用到的长亭/它是兄弟们最后的掩体/高蹈者的宫阙/低吟者的墓茔/是城市边缘最后亮着的灯盏/像命定中的星辰/各自发出该有的光芒。”

责任编辑/晋 洋 jy1453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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