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婷婷
(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山西 忻州 034000)
【文学评论】
试论鬼魂老哈姆莱特与杨国用的形象
吕婷婷
(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山西 忻州 034000)
中西戏剧鬼魂形象研究,大多数关注的是女鬼形象。笔者以男鬼形象为考察点,比较《哈姆莱特》中的老哈姆莱特与元杂剧《盆儿鬼》中的杨国用形象,阐释中西方戏剧鬼魂形象的性格特点,进一步分析鬼魂形象在戏剧中的作用:烘托环境氛围,推动故事情节,揭示主题。目的在于研究鬼魂形象的艺术价值,了解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拓展鬼戏的研究范围。
鬼魂形象;《哈姆莱特》;《盆儿鬼》;老哈姆莱特;杨国用
鬼魂观念是原始人类在生产力落后的条件下产生的。在早期,人们受梦境像的影响,认为人的思维和感觉不是身体活动的一部分,而是存在于人的身体之外,人死的时候就离开身体,即灵魂。[1]灵魂在人死之后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这便是灵魂不死的观念。在文艺作品中,鬼魂大量存在,自然鬼魂也就成为文学研究的对象。张真认为:“‘鬼话’其实正是‘神话’,或者确切些说,它是神话的一支。”[2]可见,鬼戏继承了古代的神话传统,鬼魂形象又作为鬼戏的核心角色,也就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哈姆莱特》中的老哈姆莱特因被亲兄弟毒杀而成为孤魂野鬼,元杂剧《盆儿鬼》中的杨国用因被他人残害成为盆中鬼,二者均属于鬼魂,在剧本中所体现的性格特点和所起的作用,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对二者的分析有利于探讨中西戏剧中鬼魂形象的艺术价值。
(一)老哈姆莱特
莎士比亚1601年创作的《哈姆莱特》,以中世纪的丹麦宫廷为背景,真实地反映了文艺复兴晚期英国和欧洲的真实面貌。老哈姆莱特是这部戏剧中的重要角色,他的出现奠定了全剧的悲剧基调。克劳狄斯与老哈姆莱特为兄弟,但为了名利、财富,克劳狄斯在后花园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兄长,并霸占了他全部的家产,成为新一代的国王,并娶了自己的兄嫂为妻。在基督徒的信仰中,人在死的时候要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行,这样才会得到上帝的原谅。[3]老哈姆莱特因生前未忏悔罪孽,白天被判处接受火焰的烧灼,夜间就是孤魂野鬼。他的灵魂经常在夜间十二点出现。前两次出现,只被守卫看到,第三次被霍拉旭看到,鬼魂并没有说话,而是在黎明鸡叫之前离开。霍拉旭把自己看到鬼魂的事情告诉了王子哈姆莱特,他这样描述:“看见一个自顶至踵全身甲胄,像您父亲一样的人形。[4]”一个被害的王者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午夜惊魂,鬼魂正式出现,老哈姆莱特的鬼魂形象极具悲剧性和恐怖性。
尽管老哈姆莱特肉身已腐烂、变形,但他的仇恨以及抗挣不公命运的信念依然存在。儿子的复仇成为悲剧的延续,老哈姆莱的鬼魂形象操纵着哈姆莱特的复仇意识。在第一幕最后一场中,父子的对话使人物形象由鬼魂延伸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鬼魂要求在场的所有人起誓,表明鬼魂既迫切希望儿子能为自己报仇,又担心秘密泄漏,复仇计划失败,体现了鬼魂形象的复仇性。
鬼魂形象的另一个特点是反抗斗争性。在第三幕第四场中,哈姆莱特用戏剧的形式排演了父亲惨死的真相,但母亲怀疑这一真相,就在母亲犹豫不决时,老哈姆莱特的鬼魂不惜违背冥府不准白天出现的判决,大胆现身在王后的寝宫,目的是让妻子相信儿子的话,让儿子坚定为自己复仇的信念,尽快从延宕、犹豫的王子转变成行动的复仇战士。这种与信仰违背,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行为,体现了老哈姆莱特在面对冤情时反抗、斗争的精神。
(二)杨国用
《盆儿鬼》,作者不详,全名《玎玎珰珰盆儿鬼》,里面的主人公为杨国用。[5]剧情:杨国用请贾半仙算命,得知百日内有“血光之灾”,杨国用便到异乡避灾,投宿到了“盆罐赵”家。赵氏一家见杨国用包裹沉重,便谋财害命,将杨的肉身混入了瓦盆中。瓦窑神对赵氏夫妇的行为深感愤怒,命其二人为杨国用的亡魂超度,但二人无悔改之意,还把做好的盆卖给了张别古老头。但是盆子夜里总是传出哭哭啼啼的声音,使得张别古不得安宁。最后杨国用向张别古诉说了自己的冤屈,张别古携盆到开封府状告赵氏夫妇,赵氏夫妇被判罪斩首。
在剧本中,盆鬼杨国用是善良无辜的受害者,作品写盆鬼的目的是突出善与恶的对比、理想与现实的残酷。盆儿鬼的形象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第一,盆鬼的悲剧性。盆鬼最初并非是鬼,而是人,是一个避灾躲祸的商人,是一个听信了贾半仙“血光之宅”的善良人,可这位善良人最后却变成了一个可怜人。将其从善良人变成可怜人,有三位助推者。一个是深知人间生死祸福的贾半仙。杨国用与贾半仙的相遇是无意的,本计划到市集找朋友做买卖,却遇到了半仙,且说他“百日之内有血光之灾”。为避祸,杨国用在外地漂泊,贾半仙是杨国用变为盆鬼的导火索。第二个是盆罐赵氏一家,他们是把杨国用变成盆鬼的刽子手。兄弟、兄嫂见财起意,谋杀杨国用,一不做二不休剁成泥和成盆。但恶人并没有得到惩罚,却因意外之财富庶乡里。赵氏一家成功地把杨国用推向了死亡,戏剧的冲突再一次推向高潮,善与恶的对比越来越明显。第三位助推者,是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在民不聊生、恶霸势力横行乡里的时代,可怜人便成为他们屠杀的对象,正因为有此社会现象,人们才更希望听到为天下受屈百姓鸣不平的声音。
第二,盆鬼形象既有悲剧性也具有喜剧性。盆鬼的喜剧性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别古老汉端着盆回家时,听到鬼的哭声,但开始认为是牧童的叫喊声,之后又认为是大雁的声音。[6]其二,回到家后,老汉的贴身羊皮袄被鬼魂弄到了半空,老汉半夜起来方便,盆儿在家四处飞。其三,公堂上的对簿鸣冤。盆鬼多次不诉说冤情,别古老汉受尽惩罚。盆鬼用自己的幽默性,营造了全剧的喜剧氛围,让读者看到了一个可怕可怜又可爱的盆鬼形象。
第三,盆鬼的抗争性。老哈姆莱特,盆鬼杨国用,在他们身上都体现出了鬼魂的反抗性。虽然人们并不相信鬼魂鸣冤,但在元代的杂剧作品中不只一部提到鬼魂鸣冤。如《窦娥冤》中窦娥,即使变成了鬼,也要让父亲为其翻案。而盆鬼即便力量再微弱,也要状告赵氏一家图财害命,用借物还魂向包拯诉说自己的冤情。全剧中,别古老汉是善的代表,用别古的善来对比赵氏的恶,把盆鬼的抗争性推向了高潮。
(一)相似之处
首先,鬼魂是从人们内心虚化出来的,是一种精神载体,是宣泄怨气的代言人,是难以摆脱生活困境的倾诉者。同为鬼魂,如何为自己鸣冤,成为全剧的核心内容。老哈姆莱特与杨国用都需要通过外界/外物来替自己伸冤。老哈姆莱特借助月光,借助午夜,借助天地力量来倾诉自己的冤屈,杨国用借瓦罐、借张别古之口、借包公之手替自己讨回公道。
其次,杨国用与老哈姆莱特有相似的命运。老哈姆莱特的离世,给克劳狄斯带来了财富、地位、权力和美女;杨国用的离世给赵氏夫妇也带来了财富和地位,“盆罐赵”家富庶乡里。
再次,用戏剧中的悲剧人物来反映黑暗的社会问题,人性泯灭,无兄弟之情,无好客之道。无论是老哈姆莱特,还是盆鬼,作为社会的受害者,在他们身上都体现了美与丑的较量,理想与现实的差异。
(二)不同之处
老哈姆莱特与杨国用同为男鬼,也都是悲剧人物,但略有不同。老哈姆莱特除了悲剧性、抗争性还有恐怖性,他的复仇有延续性。复仇虽然成功,但是王子也因此难逃悲剧的命运。而盆儿鬼杨国用,不论是情节的安排还是语言的设置,都更多体现了喜剧性。
(一)鬼魂形象烘托环境氛围
西方戏剧的经典之作《哈姆莱特》与元杂剧《盆儿鬼》,塑造了鬼魂形象,二者都以冤魂的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无论是老哈姆莱特还是杨国用,都起到了烘托悲剧氛围的作用。但二者在环境氛围的描写中又有不同。老哈姆莱特用午夜惊魂的方式诉说自己被害的经历,除了具有悲剧性外,还兼有阴森恐怖的气氛。在这部戏剧中,老哈姆莱特用鬼魂来鸣冤,目的在于引导哈姆莱特复仇,进而导致了哈姆莱特悲剧的一生。老哈姆莱特的形象烘托悲剧氛围,为戏剧的发展起铺垫作用。
杂剧《盆儿鬼》,既有悲剧性因素也有喜剧性因素。其喜剧性在鬼魂形象的性格特点上已分析,此处不再赘述。
老哈姆莱特与杨国用同为鬼魂形象,同样用“借物还魂”的方式诉说冤情,且其悲剧性延续到了儿子身上。杨国用的悲剧性是全剧的核心,不会因为他物的介入使悲剧性延长。杨国用的悲剧性在剧终发生了转折,别古老汉携盆子鸣冤喊屈,赵氏夫妇被斩首,盆鬼的沉冤昭雪,全剧从悲剧渐渐走向了大团圆式的喜剧,体现了中西戏剧创作的不同。
(二)鬼魂形象推动情节发展,揭示主题
中西方的鬼魂形象利用复仇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只是采取的复仇方法不同。老哈姆莱特被毒害而亡,午夜鬼魂现身告知儿子真相,将复仇的重任交给了儿子。他的复仇性推动整部戏剧情节的发展,老哈姆莱特的死为复仇提供了线索,操纵整个复仇行动,也改变了哈姆莱特的形象:快乐的王子—忧郁的王子—延宕的王子—行动的王子。鬼魂以五次现身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前三次午夜惊现,只是默然离开,被守卫和霍拉旭看到;第四次出现是为了告知儿子自己死亡的真相,使儿子坚定复仇信念;最后一次白天出现在王后的寝宫,更是要让妻子和儿子明白自己的冤情,一次次的出现,使得剧情不断走向高潮,为王子复仇做铺垫。
盆儿鬼杨国用,从一个善良人变成了盆鬼,鬼魂形象的复仇性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他的复仇,不是靠自己控诉凶手,而是借物还魂,借别古老头的嘴为自己鸣屈,借包公之手惩罚凶手。[7]一步步地将戏剧推向高潮,并警示世人,恶人终将受到惩罚。
鬼魂形象,不仅推动复仇情节的发展,也起到了揭示主题的作用。中西文化存在差异,作品中对生存问题的探讨的不同。在西方戏剧中,作者大胆地揭露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社会现象,即人们为了权力、名誉,不惜牺牲自己的手足。作品撕碎了人性的假面具,正视社会的丑恶。而在元代,多种民族文化并存。佛教“因果祸福、生死轮回”的观念影响着百姓,盆鬼杨国用的出现,揭露了元代黑暗的社会现实,控诉借机敛财、发迹致富的人,希望能有包拯一样的宋代清官惩治社会恶人,为百姓创造安居乐业的生活环境。
鬼魂形象的研究,摆脱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封建迷信一说,而是探讨鬼魂形象在文学作品中的研究价值。比较老哈姆莱特和杨国用的形象,阐释二者在剧本中的性格特点,进一步分析鬼魂形象的作用。在刻画人物性格上,老哈姆莱特和杨国用有着相似的特点:悲剧性、复仇性、反抗性。但也有恐怖性和喜剧性的区别。且鬼魂具有营造剧情氛围、推动情节发展和揭示主题的作用。通过比较中西方文学中鬼魂形象,一方面,有助于了解中西文化的差异,进一步思考文艺复兴时期,过度追求个性解放带来的社会道德水准的下降和社会的混乱问题,以及在元代受佛教思想影响下,普通百姓在面对黑暗社会下如何生存的问题。另一方面,研究鬼魂形象的艺术价值,有助于拓宽鬼戏的研究领域——从传统戏曲到西方戏剧的延伸。
[1]刘超.试论元杂剧中鬼魂形象的艺术价值和文化意蕴[J].戏剧,2003,(3):101-111.
[2]张真.张真戏曲评论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68.
[3]高旭.戏剧中的黑暗精灵——论《哈姆莱特》与《牡丹亭》的鬼魂戏[J].攀枝花学院学报,2007,(4):51-55.
[4]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5)[M].朱生豪,译.吴兴华,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295.
[5]王季思.金元戏曲(第六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473.
[6]耿英.鬼戏《乌盆记》奇特小喜剧[J].戏剧文学,2014,(4):72-74.
[7]翁敏华.论元明杂剧鬼戏及其民俗文化表现——以《生金阁》《盆儿鬼》为主要考察对象[J].中华戏曲,2013,(1):57-68.
【责任编辑:周 丹】
I1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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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12-0103-04
2016-10-20
吕婷婷(1986-),女,山西忻州人,助教,主要从事戏剧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