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中国民俗学转型的思考

2016-03-15 05:07高艳芳
关键词:民俗学民俗学科

高艳芳

(安阳师范学院,河南安阳455000)

近十年来中国民俗学转型的思考

高艳芳

(安阳师范学院,河南安阳455000)

中国民俗学正在经历转型困境。近十年来,关于中国民俗学转型的研究越来越广泛,这一时期的研究在承继20世纪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当下的社会转型,指出了中国民俗学的困境及其应对的策略。同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的开展,对于民俗学学科发展的影响也成为当下的研究热点。中国民俗学的转型,展现了当代民俗学者的担当意识及其思辨性的思维特征,但其间也存在明显的局限性:操作性的欠佳和重复研究的频发。从困境的应对到转型的进程,折射出中国民俗学学科意识的强化与学科整合的未来趋势。

中国民俗学;转型;思考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民俗学界曾就其学科处境有过热烈讨论。近十年来,民俗学的学科发展仍是民俗学界关注的焦点,而且正在经历一场学术转型。转型因素非常复杂,关键因素有三方面:学科内部因素;当代文化转型背景;国家非遗保护因素。从上述三个维度,我们来讨论民俗学的发展及其转型问题,以从宏观角度观察中国民俗学的当代症候,提出一些学科思考。

一、关于中国民俗学困境的讨论

在当下的社会转型当中,民俗学学科发展困境非常显著,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鉴于此,当代民俗学者在20世纪民俗学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当下社会语境和自我切身体悟,从不同视角,用不同方法,从不同侧面对民俗学遭遇困境的原因提出了见解。

(一)研究内容的困境

1.民俗学研究理论的欠缺

这是中国民俗学长期以来的局限性。美国民俗学者阿兰·邓迪斯指出宏观理论的缺乏是当下民俗学举步维艰的首要原因。[1]20世纪末期,钟敬文、马学良等即指出理论知识储备的不足是造成民俗学发展困难的主要原因,强烈呼吁加强民俗学的理论建设。近十年来,民俗学理论的匮乏仍是困扰民俗学发展关键问题。刘锡诚指出造成民俗学尴尬境地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民俗学未能提出让其他学科关注的理论与观点[2];段宝林认为当下民俗学遭遇困境的原因在于民俗学理论创新的不足[3];王瑛娴《中国当代民俗学的反思》中则指出理论方法的欠缺导致了民俗学现在的发展困境。[4]

2.对象不明确,也是显著的学科困境

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须有不同于其他学科的、专门的研究对象。刘魁立指出作为一门独立学科,首先必须有自己的专门研究对象,否则便会有被其他学科替代的危险。赵世瑜指出民俗学研究对象的不明确导致了学科本位的不凸显,学科本位不凸显使得民俗学总是处于边缘位置,不能为社会广泛认可。[5]令人尴尬的是民俗学与人类学、社会学、民族学、历史学等学科存在交叉研究对象的现象。施爱东《学科界限与学术取向》针对民俗学研究对象多元化现状否定了民俗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性质[6];陈金文专门撰文进行商榷,文章强调民俗学研究范围虽然宽泛,但它们是“由几个方面特征一以贯之的一个整体”,认为民俗学虽然尚未形成完整、严谨的学科体现,但作为一门独立学科是毫无疑问的。[7]

3.方法论不自足,构成学科困境的关键

作为一门兴起相对较晚的学科,民俗学的研究方法很多来自相邻学科。研究方法的欠缺也是民俗学发展受限制的公认因素。刘魁立指出一门学科在拥有明确研究对象的同时,还要有行之有效的研究方法,而当下的民俗学却缺乏这样的方法,为此,学科的发展十分艰难缓慢[8];施爱东指出研究方法的危机是影响民俗学发展的最大难题;民俗学的发展必须从改进研究方法做起[9];安德明、杨利慧指出由于对以往“以文本”为中心的研究方法的过度矫正,造成了现在重视外部语境研究而忽视内部文本研究的现状,这对于民俗学学科发展相当不利。[10]

(二)学科制度的困境

纵观民俗学发展史,可见学科设置始终是困扰民俗学发展的大因素,尤其在现代教育体系下,学科设置上的劣势地位已严重阻碍了民俗学的发展。黄永林历时性地梳理了民俗学的学科归属问题,将民俗学的发展划分为五个阶段:1918—1949兴起阶段;1949—1977年附属于民间文学;1977—1997开始受到重视;1997—2003成为一级学科社会学下的二级学科;2003—至今,学科发展受到非遗活动的挑战。黄永林指出学科分类体系中民俗学不被重视,导致了学科的趋冷和滑坡,民俗学学科归属的不稳及其边缘化的地位是阻碍学科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11];万建中认为学科设置的限制造成了高校本科教育阶段民俗学课程的缺失,使得民俗学专业人才培养过程中缺乏基础环节,造成了民俗学教育的广度、深度不够[12];段宝林指出高校民俗学学科点的稀少及其学界对民俗学学科认识的偏差,严重影响了民俗学人才的培养和学科的发展兴旺[3];叶涛认为民俗学学科设置的不合理导致了“民俗学爱好者众多,但专业研究人员不足”的现象。[13]

学科制度从根本上限制了人才队伍的培养和学科资源的获取。中国民俗学尚无本科体系,人才队伍建设、教材建设、课程建设等都严重滞后,以至于少数的从业者穿行于学科的多个领域而难以取得重大成就,学科积累严重受到影响。

(三)民俗学功能的缺失

新文化运动时期,民俗学作为关注下层文化的学科成为反传统的利器,开始受到广泛关注,民俗学的兴起、发展与其所具的“功能”密不可分。20世纪钟敬文即指出“民俗文学是一种传承文化,但它如果不能与民众的现实生活保持血肉联系,它就早被民众淘汰了。民俗文化的研究离开现代性,同样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所以,建设一门民俗文化学,不能不考虑到它的社会效益。”[14]

近十年来,学者们结合当下社会语境,从功能的角度论述民俗学遭遇困境的原因。刘锡诚认为“不关心和不回答民众生活”是学科发展陷入困境的诱因[2];段宝林指出“民俗学的生命在于重视为社会服务的自觉性,在提高人民生活质量的崇高事业中发挥作用”,若不其然,学科发展只是妄谈[3];田兆元认为民俗学之所以面临衰败景象,主要原因是因为它缺少服务社会的意识和能力[15];苑利、顾军开诚布公地指出:“今天的社会我们可以称之为商品社会。做学问虽然不是做买卖,但‘学问’毕竟不是自我欣赏的对象,而是服务于社会的活动。”[16]

二、当代文化背景下的中国民俗学转型

近十年来的民俗学的发展,与当代社会文化转型紧密相关,现代化、市场化、全球化的社会文化语境,促使当代民俗学者重新思考学科困境,在此基础上,塑造出中国民俗学的转型面貌。

第一,研究方法转型。段宝林指出民俗学摆脱困境必须进行理论的创新,从“原始文化历史遗留物”理论中解放出来[3];苑利,顾军认为新世纪的民俗学能否顺利健康发展,一方面在于对田野作业的重视与深化,另一方面在于民俗学研究是否能够采纳跨学科的研究方法[16];谢国先认为民俗学在新世纪的发展除与田野作业联系紧密外,与世界民俗学融为一体也是至关重要的[17]。

与以上观念不同的是,施爱东认为,民俗学发展的关键是对文献调查法的坚守和学术共同体的建立,而非对田野调查法的强调[18];郑杭生、陈益龙认为民俗学解决理论、方法不足的关键在于加强理论自觉和学科间的合作[19];黄永林、韩成艳从较为宏观的方向指出民俗学走出困境的路径,一是摆脱“古代遗留物”思维而直面现实生活,二是由“古老传统”观念转向“现实社会”层面,三是由“口头传承”研究扩展至现代传媒研究,四是由“考据重构”研究转向综合研究[20];邵卉芳指出社会记忆研究对现在和未来意义重大,民俗学的个人生活史、民族志研究都离不开记忆论,因此,记忆研究是民俗学研究的重要方法。[21]

第二,学科制度的探索。陈泳超指出学科归属本身并无实质性意义,它只不过是现行学术体制强行设置问题,无须将之看得太重[22];与陈泳超不同的是黄永林、高丙中等认为在现代教育体系下,学科设置意义重大,建议通过调整民俗学学科归属的方式提升民俗学的学术地位,促进学科建设与发展。黄永林呼吁将民俗学由社会学下的二级学科提升至一级学科地位,并在其下增设“文艺民俗学”等二级学科[11];高丙中指出民俗学的实际价值和分量绝非是一个二级学科可以支撑的,现行的学科设置已无法满足社会与学界对民俗学的期待,有必要对民俗学进行新的定位。[23]

此外,鉴于现行学科设置造成的民俗学本科教育缺失现象,段宝林、万建中、黄永林等从学科建设整体发展的角度,呼吁增设民俗学本科专业以整合相关学科知识,培养复合型人才。

第三,研究对象转型。民俗学是一门处于发展流变中的学科,民俗研究对象自然也应处于发展流变之中。在民俗学研究对象的演变过程当中,高丙中“生活世界”[24]的提出推进了民俗学界对民俗研究对象的重新认识与界定,这不仅扩大了民俗学的研究领域,也扩展了研究的视角,正如户晓辉所言:“从民到公民的结构转换,将给中国民俗学带来全新的观念变化和研究格局,也为民俗学者参与并推动中国社会的公民化进程提供良好的契机”;毛巧晖《20世纪民俗学视野下“民间”的流变》对“民”的流变和“俗”的发展进行了详致爬梳,指出随着历史的发展,作为民俗学研究对象的“民”已扩展至群体的“人”;“俗”亦由过去之遗留物扩展至民众“生活相”。[25]

与上述界定不同是田兆元认为,“民俗不是日常生活,民俗超越日常生活,是生活的华彩乐章;民俗是精英创造,民众认同并共同完成的文化形态;民俗不是通俗文化,民俗是高雅文化,民俗不俗。因此,民俗文化是精英文化。”[26]

第四,民俗学功能的变化。刘铁梁认为民俗学作为一门感受生活的学科,应该体察时代的发展,加强与社会生活的联系,将理论研究和实证研究结合起来,充分发挥民俗学服务生活的功能;段宝林指出民俗学的生命力在于重视为社会服务的自觉性,在提高人民生活质量的崇高事业中发挥重要作用。[3]

从当下社会看,民俗学对于民众生活的服务主要体现在经济与文化两方面。就民俗学的经济功能,田兆元指出民俗行为可以产生消费行为,民俗学发展的关键在于与民众经济生活的融入,在此基础上田兆元还提出了“经济民俗学”的概念并且受到了广泛认可[27];苑利、顾军指出在当下市场经济语境下,学问应被视作一种商品,制作时需充分考虑市场需求,民俗学应该关注国家、民众需要什么。[16]就民俗学的文化功能,钟敬文早有论述,指出民俗学负有帮助国家新文化政策决策和培养民族情感的使命。近十年来,民俗学的文化功能再次引起了学界关注。董晓萍指出民俗学应将国家文化建设纳入自己的研究范围,这不仅有利于文化建设的顺利开展,更是民俗学学科建设能力的标志[28];周耀明在《新世纪的民俗学建设》中提出要充分发挥民俗学的文化实用功能,在服务文化建设的同时促进民俗学的学科发展。[29]

三、非遗保护运动的历史性影响

近十年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迅速展开,非遗已成为学界的热点。鉴于非遗与民俗学之间的诸多关联及非遗的强大影响,非遗对民俗学学科发展的影响引起了民俗学者的广泛关注,河南社会科学、山东社会科学等学术刊物都曾开设专栏进行讨论。目前学界就非物质文化遗产对于民俗学学科发展的影响主要有两种观点:其一认为非遗保护的开展促进了民俗学的学科建设,其二与之相反,认为非遗保护非但不能促进,甚至会阻碍民俗学的发展。

(一)促进论

伴随非遗保护运动的开展,相应的学术机构、保护中心、保护基地等纷纷成立,有的高校设置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专业,“非遗”成为学界的热点词汇。鉴于非遗保护与民俗学在保护对象上的重叠性,且伴随非遗保护的兴起,民俗学似乎“发展”了起来,故此,学界持“促进论”的学者不在少数。

高丙中指出“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提出和确定顺应了国际发展的新形势,正在形成社会实践与学术活动的新领域,提议用“非物质文化遗产”将原先分散的学科研究对象整合到一个范畴里,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取代传统的民俗学等相近学科。[30]董晓萍指出非遗与民俗学是一对联系密切的概念,非遗保护与民俗学保护目标相近,将两者进行交叉研究,不仅可以促进非遗保护,“民俗学本身也会在非遗理论建设中获得新的位置”。[31]吴效群认为非遗保护与民俗学承担着相同的学术使命与社会责任,两者都是不同历史时期对于民众知识研究与保护需求的体现,民俗学者应大张旗鼓地投入到非遗产保护工作中来,通过非遗保护的发展来促进民俗学的学科发展与进步。[32]田兆元指出民俗事象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主流,虽然国家非遗名录划分出现了逻辑混乱问题,如将“民俗”这一大概念列在较小的范围内,造成了人们对民俗概念的误解,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民俗文化和民俗学学科建设。但非遗保护的开展使民俗事象受到了广泛关注与重视,并且就目的性而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与民俗学研究互为表里,相互促进,对中国文化建设带来积极影响。”因此,从根本上讲,非遗的开展促进了民俗学学科发展。[33]张成福、梁平指出民俗学与非遗保护具有相通的保护理念,民俗学的理论与实践能够指导非遗保护工作的开展,民俗学通过参与保护活动,一方面能够发现自身问题,进而修正;另一方面也能够抓住当下的发展基础,扩展研究空间。[34]

(二)阻碍论

“阻碍论”着眼于非遗保护与民俗学之间的差别,从学科构成、特征、追求等几方面进行比较,认为非遗的发展不一定能促进民俗学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会阻碍民俗学的当代发展。

安德明指出民俗学者的工作从学理上为非遗保护活动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基础,在非遗保护开展中,民俗学日益显示出了其重要性,但长远的看,身处非遗保护中的民俗学实乃“繁华中的困惑”。[35]施爱东指出,从属性上讲,非遗保护属于行政工作范畴,民俗学属于学术研究范畴,两者之间不仅存在学理上的差别,其所要求达到的最终目的也大相径庭,大批民俗学者投身于非遗保护的热潮,不利于民俗学学科建设和发展。[36]乌丙安指出非遗保护选择了民俗学,但非遗并不等同民俗学,民俗学参与了非遗保护,但民俗学并不等同于非遗,非遗不能取代民俗学,更不一定能促进民俗学的发展。[37]陈金文认为非遗保护对象与民俗学研究对象基本契合,两者之间的理想关系应该是指导与被指导的关系,然而,现实并非如此。陈认为因为非遗保护的原因,大批非专业的学者流入民俗学队伍,使得整体研究水平下降;部分民俗学者沦为地方抢夺文化资源的工具。

如此,非遗不仅未能给民俗学的发展带来机遇,反而阻碍了民俗学的发展。[38]陈映婕指出民俗学者对非遗保护事务的过多介入会造成民俗学在人文社会学科中的边缘化,不利于民俗学的可持续性发展;同时非遗保护的国家行政色彩决定了民俗学的学科发展绝对不可能依靠非遗保护获得内部增长与发展。[39]

中国民俗学的当代转型,充分显示了当代民俗学者的责任担当和强烈的社会服务意识。当代民俗学者结合自我的切身体验,敏锐地察觉出民俗学学科遭遇困境的原因,并结合自身实践,提出了相应的应对策略,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同时,他们思辨性思维使得他们总能对当下的形势保持清醒的认识。如,对当下非遗对民俗学科建设的影响,他们不单看出两者间的相同与联系,还指出了两者间的不同与区别,并呼吁在与政府合作的过程当中,民俗学者须坚守学术责任、良心等。

当然,这一时期中国民俗学转型存在的问题也是不容忽视的,这主要表现在应对策略上。首先,从总体上,应对策略过于宏观,在实践操作层面上缺乏可行性。如在宏观理论的构建上,多数学者给出的答案是加强理论创新研究,但对于如何加强,如何创新,却鲜见论及。在研究方法上,有的学者提出了加强田野调查,加强学科间的互动交流,但对于怎样加强,怎样开启交流的探讨也是缺失的。在功能问题论述上,专家们几乎一致认同将民俗学转变为“服务当下社会和民众日常生活”的研究,但对于其间可能造成的片面影响及其操作中应遵从的原则、指导等也少有论及。

其次,从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重复研究现象严重,形似的论述随处可见。如在民俗学遭遇困境的原因分析上,诸多学者提出了宏大理论欠缺的问题,这并不足奇,问题是在观点的论证上,几乎采用了同样的引文来佐证自己的观点。在研究对象的问题上,几乎众口一词达成了由“过去”而“现在”,由“溯源”而“实用”的研究范式转换,但这中间的重复研究现象也是十分明显的。如何避免并超越这些不足,需要中国民俗学不断探索,打破学科匡范,紧密与非遗结合,关注学科发展,关注民众、民生,探索出丰富学科内涵、提升学科水平的新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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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毕 曼

C953

A

1004-941(2016)03-0016-05

2016-03-1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课题“网络空间‘新民间文学’研究”的系列成果之一(项目编号:15YJC751016)。

高艳芳,女,博士,华中师范大学国家文化产业中心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民俗学、民间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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