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结构到解构:德里达翻译思想探析

2016-03-15 04:12冯立新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0642
关键词:德里达结构主义解构主义

冯立新(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



从结构到解构:德里达翻译思想探析

冯立新
(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0642)

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欧洲出现了以消解和批判为中心的社会文化运动,强调对现代化的反省,它借助直觉、差异、多样性等消解了现代化所强调的整体、普遍、标准、确定等观念。传统结构主义认为,言语是第一位的,因为言语意味着主体的在场,最能表达主体的思想,而解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德里达反对在场形而上学和语音中心主义,他认为书写是对现场缺席的补充,因为其固定性和具有生命活力而成为在场的一部分,从而消解言语与文本序列结构。他提出确当性翻译来化解传统的忠实标准,提出继起生命来指原作与译作关系,一方面使得传统翻译中的忠实、标准、原作、可译性和不可译性等核心原则被解构,另一方面,它又将语言、文本意义系统置于开放性的状态下,为后来的介入提供开放性空间,从而显示出强大生命力和极大思想穿透力,对后来翻译理论和实践产生深远影响。

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德里达;翻译理论

一、问题的提出

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欧洲出现了以消解和批判为中心的社会文化运动,它强调对现代化的反省,以直觉、差异、多样性等消解了现代化所强调的整体、普遍、标准、确定等观念。这场以解构传统为中心的社会文化运动对哲学、文学、艺术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967年,德里达发表了他的成名作《论文字学》,在这本书中,德里达以解构主义思想为武器来反思传统逻各斯中心主义和语音中心主义,文本则成为其解构西方语音中心主义的突破口。他认为,西方一直存在所谓的理性即逻各斯作为世界的本源,是绝对的权威和中心,表现在语方文字上就是表音的语言占据了主导,它体现了在场的形而上学。而对非表音的文字或文本的分析,正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解构,同时也表现为一种哲学的终结。德里达解构主义理论一经出现,迅速风靡全球,不仅成为后现代主义代表性理论,而且推动全球思想运动的扩展。

由于德里达思想在哲学、文学等领域产生深远影响,国内著名学者王宁在上世纪80年代对其思想进行介绍。[1]随后,德里达哲学思想等成为学术界研究的中心,包括章国锋、孟宪清、贾欣岚等人对其解构主义哲学、文字学、翻译思想等进行研究。作为开创性的研究者,德里达给后人的贡献主要表现为其对结构主义批评之后的文化转向、文学本文之封闭结构的解构、文学文本和翻译文本之终极意义的怀疑,其对结构主义文化理论的解构为对传统文学经典进行重新阐释和建构铺平了道路。[2]正是因为其解构主义的理论建构颠覆了传统翻译理论,甚至渗透到包括文学理论和文化批评在内的人文学科领域,所以探讨德里达翻译思想对我们理解如何翻译等具有重要意义。

二、语音中心与文字中心

在西方传统哲学中,传统形而上学把理性作为世界存在一个超验的中心,这个理性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逻各斯,构成了哲学在概念层面上安身立命的终极本体,即人们常说的世界本源,类似于早期德谟克利特说的“火”。无论是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还是柏拉图的理念,无论是经院哲学的上帝,还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西方古典哲学都是在以“逻各斯”为终极指向而发展出来的在场形而上学的本体论,同时也成为结构主义理论的核心。而所有现代西方哲学大师,如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德里达和哈贝马斯等,都是在对“逻各斯”传统的重新阐释中发展起来。作为对传统哲学的批判与背离,后现代哲学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颠覆西方根深蒂固的“在场的形而上学”或“逻各斯中心主义”。

在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解构中最重要的主题就是对语音中心主义的解构。从辞义学来讲逻各斯是理性和言说二个词语的结合,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思和言。而人不仅有理性思考,还能言说,“思”与“言”二者融于人中。首先逻各斯作为言谈意味着敞开,通过声音展示出来:逻各斯让人看某种东西,让人谈所谈及的东西,通过言谈把话题的东西公开展示出来,而且还要合乎语法的要求来进行言谈。“在具体的言谈过程中,言谈(让人看)具有说的性质发声为词。逻各斯就是发声,而且是向来已有所视的发声。逻各斯之为合乎语法的言谈,其功能在于把某种东西展示出来让人看;只因为如此,逻各斯才具有综合的结构形式。”[3]其次,作为一个理性的人,其理性思想不是仅仅停留在思上,还要通过语言表达出来。言语表达则意味着声音的在场,以及作为主体的自我的在场,这种在场体现为存在和存在的本质,即真理,“逻各斯”正是通过语言将理性呈现为活生生的在场。而这种“逻各斯”语言中心论在结构主义大师索绪尔那里表现更为明显。他明确指出,“语言学的对象不是书写的文字和言说的文字的结合,而是由言说单独构成的”。[4]因为人们相信只有言语才能清晰表达理性、真理,才能清晰表达主体的思想。而文本只是用来记载主体的“思”和“言”,主体的“不在场”,其思和言容易被误解,从而会遮蔽其初始的意义。语音中心以及所谓自我的在场表现出一种意义的自明性,就是在场的形而上学典型表现。

对形而上学在场,德里达是持反对意见的。对结构主义的解构核心就是要把在场的形而上学彻底否定。他认为形而上学的“在场”是不符合客观实际的,因为“在场”不可能停留在一个点上,它是过去的继续,是未来的预设。当人们无法把握在场时,就需要一个符号来代替,无论这种符号代替的是客观事物、抽象理念,还是所谓在场的言说。西方在场形而上学归根结底是以符号代替原有事物、以符号在场代替原有事物缺场。当缺场出现时,西方在场形而上学大厦瞬间倾覆。德里达认为无论是西方古典哲学,还是西方现代哲学,都是逻各斯中心主义,对它的颠覆意味着要将其统统地打入语音书写的在场形而上学的地狱中。[5]德里达对传统在场形而上学的解构最主要的是破除逻各斯中心论,同时它也为文本和文本语言开始游离和疏远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中心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逻各斯中心主义核心是在场形而上学和语音中心主义,它通过符号等级制形成语音控制文字、文字从属于语音。当逻各斯中心主义基础不复存在时,言语与文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变化,语音中心论逐步让位于书写中心论。传统结构主义认为,言语是第一位的,因为言语意味着主体的在场,最能表达主体的思想,而书写从根本上来讲是为了记载言语,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书写是附属于言语的。但德里达却认为,言语总是在一定语境中产生出来,并表现出相应意义,但文字作为恒久构造的符号,可以说涵盖了语言符号的全部领域。[6]因为从符号学角度来看,一方面,言语也是由许多具有意义的符号组成,它可以从最初使用的语境中分离出来,并被反复使用。当它被反复使用时,可以理解为是对在场缺席的一种陈述,有时甚至还表现出一些书写文本的功能。书写是对现场缺席的补充,因为其固定性和具有生命活力而成为在场的一部分,也是语言存在并产生意义的基本前提。当然,德里达强调书写重要性并不意味着他对书写的绝对推崇,他只是在消解逻各斯中心主义所维护的一系列结构序列,如言语优先于书写等。

三、翻译的忠实与确当

如何翻译作品,或者说用什么样的标准去评价一部翻译作品,一直以来都是学术界争论的中心问题之一。其中既有等值理论,也有关联理论,还有释意理论等,正如学者所言,“这些标准看上去令人目不暇接,其实都与忠实一脉相通”。[7]所谓翻译中忠实问题,也就是翻译标准中常说的信。晚清思想家严复曾说译事有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信的基本要求就是要忠于原文,按照信的观点,译文是对原文的复制,要表达出原文所表达的一切。从结构主义理论来看,任何事物都是一个按照结构组织起来的整体,而结构成为决定符号的意义的依据或中心,如同人们所理解的超验的逻各斯是万物的起源一样,理性的逻各斯具有绝对权威,翻译工作就是依据原文而作出客观的描述。所以,翻译首先要考虑翻译确切性或等值问题,翻译既要完全准确地表达原文的思想内容,同时也要与原文在修辞作用方面保持完全一致。

无疑,在传统结构主义下翻译观下翻译好坏被定义为“忠”与“不忠”的二元对立框架,“忠”与“不忠”两个极点成为翻译的价值评判选择。尽管许多人试图去纠正或修补这一价值评判标准,但都无法动摇这一标准的统治地位,这种情况直到20世纪后期解构主义思潮的兴起才彻底改变。解构主义的代表人物德里达从1967年以来相继发表了《论文字学》、《声音与现象》、《书写与差异》等三部巨著,较为系统地阐述了其翻译思想。在结构主义语言大师索绪尔看来,任何的言语与文本存在能指与所指问题,所谓能指是指表音的符号,所指则是指符号所代表的意义,能指与所指间的联接是任意和约定俗成的,符号不仅是任意和约定俗成的,而且还有严格的区别意义和作用。德里达指出结构主义下的符号的区别及其意义依赖于所有其它的符号,在一个无限的用其他符号定义自身的联接网络中固定所指几乎不可能,由此符号中心被解构。

显然,任何语言或文本所指与能指都存在一个时空性的问题,它必须依赖于现成的种种关系,即便是当它在试图确定一个还未明确的意义时,而“每个概念都被雕刻在一个长链上或是一个系统中。在这里这些概念通过种种差别系统性的作用而指向其它的概念。”[8]为此他创制了“延异”这一概念。词语和概念只有在与通过其他以不同于其自身的方式来传达意义的词语形成参照关系时,词语和概念才能定义自己并获得意义,这就是差异或区分即“differing”。也就是说概念只能通过其他差别的概念来定义自己,而意义也就在这些相互的差别中,在不同的语境中存在和显示出来。同时它们还存在“延搁”(deferring)的性质,即语词和概念的定义不是永远固定的或稳定的,时时表现出“捉摸不定”的特点。

当然,仅仅以“捉摸不定”的不确定性来解构结构主义的确定或等值理论,不仅语词和概念的定义,甚至文本意义确定性必然也会遭遇怀疑,那么,解构主义只是破坏,翻译就会成为一种虚无主义。所以德里达提出确当的翻译思想。在《What is a“Relevant”Translation?》一文中,他对确当的翻译进行阐述,所谓确当的翻译,也就是好的翻译,是在对应语中找到等值的词汇,同时,所使用的语言也是最正确、贴切和中肯,也是恰到好处,没有歧义,非常地道。[9]作为解构传统终极意义的后现代思想,德里达并不为什么是确当的翻译制定一个明确的标准,因为真理具有相对性和不可终极性,他提出的所谓确当性仍是一个开放的标准。在不断努力、不断改善和提高中,真正好的翻译才会出现。

四、翻译的原作与继续生存

1923年,沃尔特·本雅明发表的一篇题为《译者的任务》的论文对翻译的本质以及原文与译文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分析,由此被奉为解构主义翻译理论之圭臬。在这篇经典文献中,本雅明创造了一个新的概念,即überleben/Fortleben,以之来论述原文和译作间的关系。在本雅明看来,历史是一种去时间化、去语境化由“碎片”堆积起来的历史,而建立在开放性原则之上的碎片,不可避免处在一种被破坏的、被遗忘的、失落的、未完成的状态。因此,理解碎片就是理解去时间化、去语境化的历史带来的“不完全”。显然,虽然碎片之间互相连接,但却很难构成整体。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纯语言只能是一种永远的追求。原文和译文的关系犹如碎片与碎片的关系,它们之间有一条永远不能弥合的裂缝。[10]在开放性状态下,透过这个裂缝,产生新的文本。由于原文是缺场的,其生命、意义要译文出现之后才能显现,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译文应是“以后生存”。

受本雅明“以后生存”思想的影响,德里达于1979年发表了《Living on:Borderlines》,提出继续生存概念来概括原作与译作关系。西方哲学把世界本源都归结到逻各斯上,即德里达所说的“在场的形而上学”,逻各斯是先于世界而存在的,是世界的本源,逻各斯通过言说把理性呈现为活生生的在场,从而体现出一种终极意义。对结构主义而言,译作必须忠实于原作,与原作存在一一对应关系,是原作终极意义的体现。而德里达却认为译作是从原作衍生出来,是原作文本生命的延续,是一种继续生存。在德里达看来,产生新的生命主要源于两个因素,其一是终极意义缺失下的时空延异。在西方哲学中,一直存在一个逻各斯中心主义,人们都强调所指与能指、言语和书写等二元对立,呈序列化排列,前者优于后者,最后属于终极真理“逻各斯”。言语优先性其意义决定了文本意义,所有的翻译也必须按文本本来意义来翻译。德里达认为一个语言的符号意义不同在很大程度上需要其他符号来作为区别,即语言意义取决于符号的“差异”,而在一个时空变化中,其意义又将向外“撒播”,而因终极意义的缺席意义必将永无止境的“延宕”。

其二是译者或他人理解的差异。一般认为翻译是译作与原作一一对应,它就是原文的替代物,甚至就是原文本身。但现实中翻译必然会有一个对原作的解读和重新阐释的过程。“一切翻译就是解释,我们甚至可以说,翻译始终是解释的过程”。在解构主义看来,由于逻各斯“思”的缺席,现存的文本必然会与言说所要表达的“思”会不一致,加上文本碎片性,作者的原意很难被他人所理解。此外,译作会渗透译者对文本的理解,很难与原作绝对一致。理解就是在语言上取得相互一致,而不是把自己置身于他人的思想和情境之中,并去领会他人的体验。[11]从翻译实践来看,文本的解读总是产生在一定语境和情境下,原作原有的“文化语境”会在新的语境和情境中被重新建构,文本由此在一个新的文化语境中被赋予新的意义。而正是语境变化带来意义差异,原作和译作成为两个不同的作品,译作后起生命的盛开使得原作的生命之花得以延续。正如德里达所言,“即便最忠实原作的翻译也是无限地远离原著、无限地区别于原著的。而这很妙。因为翻译在一种新的躯体、新的历史中打开了文本的崭新历史。”[12]显然,任何对原作理解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复制,而是一种创造,而作品的价值也因不同的理解而生机勃勃。

五、结语

解构主义思想是20世纪后期西方后现代思潮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以书写解构言说,以不确定解构确定,以差异解构同一,从而将传统结构主义二元对立解构掉,颠覆了以“逻格斯中心主义”、“语音中心主义”的西方理性主义。其对中心的解构、翻译忠实的解构以及延异概念的提出等一方面使得传统翻译中的忠实、标准、原作、可译性和不可译性等核心原则被解构,另一方面它又将语言、文本意义系统置于开放性的状态下,为后来的介入提供开放性空间,这符合解构的基本精神:真理的相对性和不可终极性,从而显示出强大生命力和极大思想穿透力。

[1]王宁.后结构主义与分解批评[J].文学评论,1987(6):146-148.

[2]王宁.德里达与解构批评的启示:重新思考[J].清华大学学报,2005(2):23-28.

[3](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北京:三联出版社,1987:41.

[4]Ferdinand de Saussure.“The Object of Study”from Course in GeneralLinguistics,in Modern Criticism and Theory,David Lodge (eds.).London:Longman,1991:8.

[5]杨乃乔.解构的阐释与逻各斯中心主义[J].中国诗歌研究,2002(00):287-312.

[6]德里达.论文字学[M].汪堂家,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44.

[7]辜正坤.中西诗比较鉴赏与翻译理论[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342.

[8]Jacques Derrida.Margins of Philosophy[M].trans.Alan Bas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2:11.

[9]Derrida,Jacques.“What Is a‘Relevant′Translation?”Critical Inquiry,2001(27):174-200.

[10]乔颖.“以后生存”还是“继续生存”——本雅明译论中译文与原文及其相关关系中的断裂性初探[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6(6):121-125.

[11]加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M].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489-490.

[12]德里达.书写与差异[M].张宁,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25.

责任编辑:王飞霞

H059

A

1004-941(2016)04-0176-04

2016-05-17

广东省社科规划项目“多模态隐喻认知视角下的二语习得研究”(项目编号:GD13XWW03)。

冯立新(1970-),男,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语言文化、翻译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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