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遭小偷了,倒没有什么大损失,只是束之抽屉的几百封信件被翻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一一捡拾,一一拆开。
最多的那一沓信件里,有轻薄干瘪的木棉花瓣从信纸中倏然滑落,想起了一个人,他总喜欢在每一封寄给我的信封上画竹子,几片竹叶疏落。整个高中三年就是在频繁地收信和回信中安然度过,看到有好几封信的邮戳,只隔着一天就寄出,只是为了告诉我楼前那株木棉花开了。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我大学的宿舍楼下,从两千公里外的城市跑来,却已无能为力。
有一部分信件是一个字迹娟秀的女孩写来的,记得她长我两岁,事事时时迁就于我,即使在数学竞赛中作为班级代表的我不战而逃,被班主任批斗的时候,她一直握着我的手。也想起她结婚时,读研的我翘课坐了一夜的火车去给她当伴娘。
然后我看到几张贺卡,脑海里闪现出大学宿舍对床的那个女孩子,清瘦的脸,及腰的长发,每次都是拿自行车载着我穿行在校园各个角落。毕业刚留校就在未婚夫驾驶的车上出了车祸,而惊闻噩耗的那天是却我的生日。
还有许多人,就在各种字迹里逐渐地苏醒过来,慢慢地在我脑海里生动起来。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决绝甚至冷毒的人。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讨厌怀旧,所以我把所有的日记和信件都弃置在老家,九年了都没想起翻翻。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回过头。我对人生实在太好奇了,好奇会念书到什么学位才停止?好奇会遇见什么样的人结婚?好奇会生什么样的孩子?现在,那些让我辗转反侧的人生悬念,一个个地尘埃落定,可是这些人却四处零落,不曾再见,再也不能回去了。尤其在走了这么久,经过了一些世事无常以后,更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比起二十几岁的嚎啕大哭和撕心裂肺,现在的我只是绵痛隐伤甚至钝化无觉,甚至负气地想,如果命运再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能洒脱地说:请便。
但在握着那些信笺的时候,不知怎么了,突然间就蹲在地上,浑身战栗,失声痛哭。多么感谢,你们出现在我并不出彩的生命里。喜欢过我,呵护过我,陪伴过我,一点一滴地地渗透进我的呼吸里,让我那时总能笑靥如花,而此时依然心有暖意。可我能做的,恰恰不是把你们从各自的生活里翻腾出来,让久别的我们重新熟络起来。我能想到最美的怀念,就是忘记你们,全心全意地去爱我现在拥有的一切,磨砺我对忧苦的安仁,培植我对生命的敬意,驯养我对人生的出离,用你们留在我生命里的气息,画出自己人生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