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视野下的近代上海“夜花园”

吴 佳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申报》视野下的近代上海“夜花园”

吴 佳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鸦片战争以来，上海开埠，经济发展，人口增长，城市化起步，社会风尚变迁，其中最为显著的变化是娱乐业的繁荣。在众多输入到中国的“洋娱乐”中，“夜花园”可谓是近代上海夜晚的一颗“新星”，丰富了时人的消夏生活，获得了短暂的繁荣发展，特殊的历史时期促成了它的昙花一现。《申报》作为近代权威性的大众传媒，其关于“夜花园”的报道，不但是时人了解“夜花园”的主要媒介，也成为今天研究“夜花园”的重要资料来源。

申报；夏季；夜晚；娱乐

网络出版时间：2016-11-28 10:32:00

近代以来，上海作为旧中国接受外来文化的重要窗口，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发挥着桥梁作用。特别是20世纪以来，上海逐渐成为“都市”“时髦”和“摩登”的代名词，后来又被冠以“东方巴黎”的美誉。其中，娱乐业的繁荣使上海成为近代中国社会夜晚的一颗明珠。作为消夏场所，“夜花园”更为“夜上海”的繁华锦上添花。新型大众传媒——报纸的出现又为“夜花园”的推广提供了助力。《申报》在当时作为传播范围广和持续时间长的大众传媒，成为时人了解新风尚的主要媒介。“凡国家之政治，风俗之变迁，中外交涉之要务，商贾贸易之利弊，与夫一切可惊可愕可喜之事，是所以新人听闻者，靡小毕载。务求其真实无妄，使观者明白易晓，不为浮夸之词……此新闻之作固大有益于天下也。”[1]随着各种外来娱乐形式的输入，在《申报》上掀起了一股禁与弛的争论，这股热议无疑为“洋娱乐”在中国的发展作了免费宣传，刺激了“洋娱乐”在中国的特色生长。关于“夜花园”的追踪报道更让人禁不住想去“销金窟”潇洒一番。

一、“夜花园”的出现

顾名思义，“夜花园”是“夜晚的花园”。花园是中国古代便有的供特殊阶层观赏消遣的休闲场所。一般阶层的人只在特定节日才有机会游园赏玩。受传统作息时间和科技(电灯)的限制，古人的活动一般在白天，只有极少数文人雅士即兴秉烛夜游。因此，“夜花园”不是中国本土固有的娱乐形式。

“夜花园”大致出现在晚清，是美国的舶来品，“我国上海夏季之夜花园，亦自美国方面脱而来”[2]，“溯自西人研究卫生，每当夏秋之交，禁止游人在各花园夜游后，知有利而不知有害者，乃纷纷在租界之界线附近，搭盖茅亭数座，藉供暑夜游客憩息，并亦俨以花园为名”[3]233。它之所以在晚清发轫于上海，大致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经济的振兴。“夜花园”属于娱乐场所，而娱乐属于广义的文化，文化的繁荣又以经济基础的夯实作为铺垫。上海自开埠以来，外国资本主义的刺激以及清政府一系列发展工商业的举措，促成了上海经济的快速崛起，为娱乐业的发展奠定了一定基础。其次，科技的发展。上海享受着第二次科技革命的成果，城市化的进程不断推进，交通的发展为人们的出行提供了便利。“1912年上海电车公司年载客量4 073.4万人次，日均运送客人达11.2万人次。1921年载客11 955.8万人次，日均运送客人达到32.8万人次”[4]344-348，川流的公共交通以及人力车为人们外出游玩提供了可行性。电灯和煤气灯的使用解除了人们只能在白天活动的困扰，夜晚灯火通明，人们不再受传统作息时间的限制。科技带来城市化，城市化又促进了城市娱乐功能的发挥。再次，上海特殊的城市地理特点是这一现象出现并繁荣的促进因素。“上海人烟稠密，居屋鳞次栉比且狭小异当，大抵皆无庭院，即或有之亦皆窄如井，兹近三伏天气，骄阳逼人，而无透风之灵场，纳凉之苑囿，无怪其片时难耐也，虽有张园愚园之设，而往来驰骤于烈日之下，即稍有温风，而热气郁蒸方四面逼人而来，是非避署，适以求署也，此则夜花园之所由来也。”[5]当时租界的公园不准华人踏入，晚上可供娱乐的户外场所也很少，时人为了寻觅避暑去处，便仿而设之。另外，及时行乐说的流行。近代掀起一股及时行乐与劝人行乐的热浪，报刊对此的热议使当时的上海人渐渐融入到这种氛围中。“在空间传通发达、社会开放的近代上海，跨空间的横向比较思维日见普遍与重要，人们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与他人做比较，把自己所处的社会与其他社会相比较，从而引出许多与传统观念根本不同的看法和结论，人们的观念心态也随之发生很大的变化”[6]31，更加向往纸醉金迷的生活。再有，报刊的宣传。《申报》以及各种小报刊登的关于“夜花园”的广告和追踪报道，激发人们的好奇心，驱使人们行动起来。当一种新生事物成为流行的时候，人们已经不再理性地去考虑这个事物的好坏，也不再想是否与自己本身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相符合，凑热闹是中国人消遣的一大特点。所以，不管是清政府还是民国市政厅曾多次下禁止令，但都未能完全查禁。

“夜花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呢？有学者认为这是游乐场的前身，也有学者认为这是一个低俗的社交场所，这应该是当时大多数人的观点。“夜花园”是一个季节性的(夏秋季)有特定时间的(夜晚)包括多种娱乐形式的休闲场所。翻看《申报》可以发现，有关它的报道大都出现在夏秋季节。不可否定的是，它也存在弊病，加上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还未开化，难免对这种男女混杂游玩的场所有些偏见。但作为娱乐场所本身，无所谓好坏利弊，衍生出来的评价取决于人们对它是如何使用的。

二、“夜花园”的运行与发展

“夜花园”作为季节性的休闲场所，同现在的娱乐场所一样，有特有的运行与发展模式。随着时代的进步，它又会被当做旧事物淘汰，经历着发展的“黄金时代”和被查禁的“黑暗时代”。

(一)“夜花园”的运行

依托《申报》，从“夜花园”的位置、院内设置、游园人群及主题4个方面考察其运行情况。

1.位置

“夜花园”最初多出现在华洋交界的冷僻区域，经营者在此租数亩土地，搭建芦棚。“夜花园”多为华人开设，华洋杂居可以藉洋人的名义躲过官府的查除，有一定的庇护作用。尤以闸北郊外最为显著，郊外的地方比较开阔，活动范围比较大，“在上海离巿一二十里的郊外,搭一个芦席棚,搬去几十只台子,几百条椅子……荒郊旷野,临时把芦席棚搭起来。说不定就在荒塚之侧,浮厝之旁”[7]。僻静荒芜的郊外少了建筑物的阻挡，夜风吹来，给炎热的夏天增添了愉悦，如果驾车兜风，更是一大乐事。

2.院内设置

从当时刊登的游艺文章探访园内设置。首先，园门的装饰最为重要，一串五颜六色的电灯，照耀辉煌，在黑夜中使人眼前一亮，引人深入。园内建有芦棚、茅亭和草屋，设有长椅长凳供人们休息，夏天更是树木繁茂。夜晚月色朦胧，适合情侣谈情说爱，却也不乏有人行苟且之事。面积大的园子内还修建假山和水池，营造一副自然天成的景观。园子内是听觉和视觉的盛宴，“还有的雇一班滩簧,搭起台来,笙鼓嗷嘈,丝竹并奏……晚上燃放中西焰火、火树银花、城开不夜”[7]。稍微高档一点的还设有茶室，专卖冷饮和中西大菜，使人们在游园的同时也能一饱口福。当然，价格是市面价格的3倍，时人称之为“销金窟”。后来的屋顶花园，其实是变相的“夜花园”，只不过把地点从郊外搬到了市中心高楼的屋顶上，多了些更加西化的设置，环境更加舒服而已。由此可见，它已经初步具备了现代户外游乐场的潜质。

3.游园人群

关于游园人群，特殊阶层的人自然是常来常往，包括能消费起的有产阶级，譬如阔太太与富家小姐。近代以来，娱乐发展的一大亮点就是女性的参与。女性参与到公共空间是促进娱乐业繁荣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男女杂沓，群相聚处。俦人之中，有时怡然喧笑声，有时闻絮絮私语声。而少年美女子，为学生装束，而杂侧其间者，颇不乏人。于是轻浮男子，三五成群，遂接迹于其后，谑浪笑傲。”[8]另外，这里还倍受青年学生的青睐，“上海为开通之地，学校之多甲于他处，而暑假期间，往往见无数中国之青年或补习于夜花园中或旅行于福州路畔”[9],“夜花园”成为思想开放的年轻学生暑假的好去处。再一类人物就是从事特殊职业的人，如妓女等。

4.主题性

“夜花园”里的内容也常常与时令节日联系在一起。如“夜花园之七夕会可怪，故我曰，七夕乞巧璇闺韵事，夜花园何地乃亦借天上之佳期，作人间之欢会”[10]；又如在园中组织慈善会，“日来张园特开慈善助赈会。游人络绎。入夜尤盛。又俨然一夜花园也。然其宗旨非他园可比矣。盖一为恶劣夜花园。而一为慈善夜花园”[11]，以提倡国货等主题活动，发挥娱乐救国的功能。

(二)“夜花园”的发展

从时间上看，“夜花园”的繁盛期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清末民初，大致是1909年至1916年间，后随着游乐场的出现，逐渐走向衰落；第二阶段为抗战结束后到新中国成立之前。从空间方面看，最初是在闸北郊区的空地上，为露天式；后转到市中心各大商场的屋顶上，为半露天式，又名“屋顶花园”，空间范围在逐渐扩大。从它的经营过程来看，最初只是私人娱乐场所，而后开始售票，成为带有商业性和营利性的公共空间。从文化层面讲，由雅到俗再到雅俗共赏，从最初的中西杂糅到后来的西化，这一点从各处“夜花园”名称的变化上可以看出，如大家较为熟悉的豫园、愚园、留园、余村园、新园和半淞园都曾在夏季经营过“夜花园”，后来的丽都花园、银都夜花园和仙乐舞宫等名称逐渐近代化。

(三)对“夜花园”的查禁

不论是晚清时期的上海道台还是后来的民国市政厅，夏季都要下令查除此类“夜花园”。还有官员专门在《申报》上撰文《详陈夜花园之弊害》，逐条斥责“夜花园”的弊病。第一，上流社会的青年男女多借“夜花园”行苟且之事，“此害之攸关风化者一”；第二，黄昏时候，人员流动大的地方多有流氓匪徒抢劫，“此害之攸关治安者二”；第三，游园是一种高消费的消遣，“此害之攸关经济者三”；第四，有悖古人的出作入息，黑白颠倒，不利于白天的工作，“此害之攸关生业者四”；第五，有引发外国人干涉内政的隐患，“此害之攸关政体者五”；第六，夏天郊外寒气侵体，有害于人身体健康，“此害之攸关卫生者六”[12]。关于查禁的缘由，大体是不便于管理，妨碍卫生和伤风败俗等，虽有一定的说服力，但也不尽然。撰文者更多地从政府管理的角度来陈述，并没有把作为独立个体的人民的自由考虑在内。尽管各阶层人士撰文陈述“夜花园”的弊端，官府在夏季也大力查除，但仍令行不禁。查处不尽的原因，报纸上曾有云“以自治机关之职员，而为夜花园之大股东。且凭借其机关之权力。以驱逐区域内同性质之营业。而独占其利益。通宵达旦，毫无顾忌”[13]。可见，官员作为“保护伞”是查禁不止的重要原因。

三、“夜花园”的影响

“夜花园”带动了其他类似娱乐场所的出现，如消夏社，“凝和路也是园，为城名胜，元年夏曾有人发起，开荷花会于园内，一时邻近人士咸乐往游，今岁炎热较早，而园内荷药视往年为盛，兹有汤应嵩，裘雅风，汪宗铭三人借该园设立消夏社参照公园办法，并设金石书画丝竹琴棋以便南巿居民公余消遣，每日下午一时起至十一时止，一切布置颇为幽雅”[14]。再如晨花园的设想，“既有夜花园何独不可有晨花园，晨花园者根本于卫生之旨，趣并适应于高尚之娱乐而设立也。时间自晨五时始至九时止。设植物园，静坐室，冷水浴及冷水摩擦室，深呼吸场健身房，运动场(附各种运动器械)，游泳池，牛乳室，书报室，音乐室，弹子房等。九时以后，则利用此园以为他种之商场或办事处。虽然此文明之乐园也，头脑中无高洁之知识者，谁乐徜徉于其间。泰东西且无，其先例又遑论乎我邦，我无以名之，名之曰理想中之晨花园”[15]。后来类似的游乐场所陆续出现。

“夜花园”还是广告界的宠儿。出入娱乐场所必然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少不了各种装饰品，有些商家抓住人们的这种心理大肆宣传，“镀金边眼镜三元，蜜蜡烟嘴二元，滑头钻戒三元(游夜花园用，日间不可，显丑)，香水一元，白兰花每日两朵约共一元，统共十元，以上二者兼备。亦只四十元”[16]。这类宣传在女士的化妆品和服饰的广告中也有体现，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消费。另外，“夜花园”里的人物照片还成为参加世博会的征求物品，“夜花园男女秘密爱情之写真，以上各品如有人珍藏愿赴赛会者，请即日交一社事务所收存，以备运赴美国”[17]。它还成为电影的拍摄场所，“强生影片公司将摄富丽堂皇之夜花园，强生影片公司自开摄新片以来，将届一月，所摄成绩均颇满意，现拟摄片中最富丽堂皇之夜花园一幕，现已假定沪西某大花园，开始布置一切”[18]。电影的宣传效果比报纸更直观，人们趋之若鹜。它的影响力扩展到上海附近的地方，苏州和无锡等地均出现过不同档次的“夜花园”。

“夜花园”作为一种杂糅的娱乐方式，给近代上海市民的夏季增添了一缕新鲜的气息。娱乐，自然会给人们带来身体和精神上的愉悦，也为人们提供了社交的新场所。另一方面，它也拓展了城市的娱乐功能，开辟了新的公共空间，推进了上海的近代化进程。

[1] 申报馆.本馆告白[N].申报,1872-04-30(1).

[2] 一之.旅美观察谈(二十四)[N].申报,1919-02-27(14).

[3] 环球社编辑部.图画日报(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4] 上海市公用事业管理局.上海公用事业(1840-1986)[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5] 兰贞.忠告游夜花园之女同胞[N].申报,1912-07-06(7).

[6] 乐正.近代上海人社会心态(1860-1910)[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7] 包天笑.心上温韾(二二九)[N].申报，1930-07-09(17).

[8] 佚名.游西园记[N].申报，1909-08-01(12).

[9] 申报馆.时评[N].申报，1910-07-13(6).

[10] 故我.上海百怪[N].申报，1911-08-28(35).

[11] 申报馆.海上闻谈[N].申报，1911-08-22(22).

[12] 郁颐培.详陈夜花园之弊害[N].申报，1910-07-24(18).

[13] 佚名.时评[N].申报，1910-08-02(6).

[14] 申报馆.南城之公共消夏社[N].申报，1914-07-22(10).

[15] 程谷青.理想中之晨花园[N].申报，1919-01-18(14).

[16] 申报馆.海上闻谈[N].申报，1911-06-03(20).

[17] 瘦蝶.巴拿马赛会进行社征求物品通告[N].申报，1913-06-27(13).

[18] 申报馆.剧场消息[N].申报，1928-05-20(27).

(责任编辑 薛志清)

“The Night Garden”in Modern Shanghai Depicted in Shenbao

WU Jia

(School of History and Civilization,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119,China)

After the First Opium War,Shanghai is opened up and the European and American civilization promotes the economic growth,the population increase,the urbanization,and the change of social trends of modern Shanghai.The most notable change is the prosperity of entertainment.Among the many input“foreign forms of entertainment”to China,“the Night Garden”,as a“star”of the night of modern Shanghai,has enriched the public life and enjoyed a short prosperity,but has also been criticized by the public.The report and depiction of“the Night Garden”inShenbaonot only helps people understand“the Night Garden”better,but offers an important source of information to the present studies on“the Night Garden”as well.

Shenbao;summer;night;entertainment

2016-03-21

吴佳(1990-)，女，山东省滨州人，陕西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

K 25

A

2095-462X(2016)06-0062-04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61128.1032.002.html